再見,籃球運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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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能抽出時間來陪我啊,子秋。」

  「沒事。希望我這個』替代品』沒太讓你失望。」

  電影院在步行街一側的一座小商場裡。從商場出來,左手邊是步行街的主幹道,右側順著上坡路走不到一百米就是一座小公園。一條最終匯入銳雯河的人造小河在公園的另一端。穿過綠地,漫步在河邊,可以看到對面的商業區,以及遠處充滿煙火氣的,滿是酒吧、飯店和咖啡廳的河畔。原本林初想要買兩張新版【超人】的電影票,因為她記得關天義在ins和YouTube上的頭像就是一張扎克.施耐德剪輯版【正義聯盟】中,背對太陽張開雙臂的超人。但是關天義最終也沒能答應和她看場電影,所以她聽了秦欣和陳曦月的建議,約了梁子秋出來,看了場小眾但很有後現代藝術氣息的歐洲文藝片。影片講述了出身富貴家庭的千金小姐在丈夫經歷了戰爭創傷後受到感情上的忽視,因需要陪伴,而與一名青年打破偏見與形式,發展了一段美好、自由、結局悽美的悲劇愛情。電影節奏平緩,以冷色調為主,大部分時間畫面都有一種陰冷、潮濕的氛圍。梁子秋未見得看得有多投入,但林初在結尾處潸然淚下時,他及時地給林初遞去了紙巾,不讓她畫的妝花掉——儘管她只是畫了一層淡淡的妝吧。

  黃昏時分,公園裡有不少結束了工作、享受休閒時光的上班族和剛下課的學生。兩人在河邊並肩走著。林初雖然嘴上說著感謝,可目光卻始終專注於河對岸的夕陽照射下呈現出溫暖金黃色的一棟棟樓房上。梁子秋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陪著她向前走。

  「你是個很好的朋友,子秋。」林初輕輕地說。儘管她沒轉過頭,但梁子秋還是可以看到,她在夕陽中閃爍的明亮眼眸。

  他們離開了公園,不自覺地向著河邊的鬧市區走去。林初忽然想找個正對銳雯河的地方歇一會兒,她注意到不遠處停著一輛賣冰激凌的餐車,心血來潮她決定去買點吃的。她讓梁子秋在原地等自己一會兒,兩分鐘後,她就帶著兩個上面插著華夫餅、草莓和朗姆酒味兩個雪球的超大義大利蛋卷冰激凌回到梁子秋身邊。

  「給!」她笑著把其中一個冰激凌塞到梁子秋手裡,「它很神奇的,吃一個能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吃甜食能分泌多巴胺,所以不是它神奇,是甜食都有這種作用吧?梁子秋雖然這麼想,但還是配合著林初咬了一大口。

  兩人在河邊一處清淨的地方,靠著欄杆,一邊吃冰激凌一邊欣賞波光粼粼的河面。

  如果時間能定格就好了。梁子秋偷偷望著一臉開心的林初,在心裡暗暗地說。

  但是林初的好心情並沒有因為冰激凌維持多久。不一會兒,就在她轉頭看向不遠處停泊在岸邊的幾艘皮划艇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了她的視野。

  那不是…關天義嗎?

  此時關天義就在林初斜下方的河岸邊,和一個比他矮了一頭左右但應該也有一米九以上的男生興高采烈地聊著什麼。他一邊興奮地說,一邊還比比劃劃的,完全沒有注意到距離自己只有大約20米遠的地方,林初正在看著他。

  他們順著台階走上來,穿過了熱鬧的人群,往一家生意火爆的烤肉餐廳走了過去。

  這就是他說的正事嗎?

  「怎麼了,林初?」一旁的梁子秋發現女孩的臉色突然變得僵硬,頓時心生疑慮,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

  「沒什麼。」林初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輕描淡寫地說,「咱們再往前走走吧。」

  離得太遠,她也聽不到關天義到底在說什麼。只是她心裡莫名地覺得堵得慌。她覺得如果不想見自己,大可以直接說,而不是找藉口。直截了地拒絕自己的話,心裡反倒能好受點。可是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呢?或者說,自己到底哪裡有問題?是自己不夠漂亮嗎?是自己不夠優秀嗎?是自己平時表現得太冷漠?

  可是,她明明已經在各個方面,努力做到最好了啊?

  「我跟你說老郭,雖然我會懷念杜克,但是安子這人絕對能處。我覺得他真的是那種』即插即用』型的。能處理球,能策應,擋拆時能做持球人也能做掩護人,能順下,能外拆接球投籃,要是實在打不開他也能偶爾單打幾個球。我告訴你啊,這人我們要定了,你要是敢跟我搶人我現在就給你扔河裡信不信?」

  其實,關天義確實是一直在念叨著正事。

  火車站就在銳雯河邊不遠的地方。出了站,走不到一公里的路,過一座橋,就到鬧市區了。剛下車還餓著肚子的關天義和郭翰馬不停蹄地向烤肉店的方向進發。一邊走關天義一邊為這幾天裡的所見所聞興奮不已,正好自己為數不多但交情深厚的摯友就在身邊,他可得好好地把心裡的感受都分享出來。


  距離海港城大學畢業典禮和NBA選秀大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每當關天義像從前一樣走進體育館,踏上他熟悉的球場,拍打著他熟悉的籃球時,腦海里的一個聲音就會提醒他——羅傑斯,杜克,布里斯科…那些與他奮戰了一個賽季的兄弟,一路上為他遮風擋雨的大哥,很快就要各奔東西。

  新鮮血液的加入多多少少能讓關天義安心一點。從安昊源的表現看,如果是他加入到這支隊伍里,關天義會覺得很放心。

  「你這個小兄弟,不俗,能里能外。」郭翰稱讚道,「他應該是那种放在什麼隊伍里都能有用的球員。我還真挺意外的,能見到這個類型的中國球員。」

  「一個是他青年隊的教練有眼光讓他轉前鋒,另一個是他出國出的早啊,到這邊直接讓他打組織前鋒了。」關天義感嘆道,「他要是跟我一樣走了校園這條路,或者換到咱們那邊絕大多數的地方,絕對成不了現在這樣。」

  「擱國內他肯定就打內線了啊。」郭翰附和道。

  「是啊。」關天義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回過頭,眼裡儘是黃昏時分染成橘紅色的天空。萬籟俱寂之中,古老的鐘樓塔尖像一束火苗;雲霞因落日而流血,漸深的暮色隨著陣陣涼意悄然踏來。

  「老郭,我挺欣慰的。原來還有優秀的球員和我們一樣,願意開眼看世界。」

  黑暗中,想要前行的人越無所適從,越會事與願違。在一個混亂不堪的時空,人們沒有了思想,為了眼前沒有意義的目標而操之過急。靈魂不斷地下墜,最終在無處不在的制約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夢想在很遠很遠的高山最頂端,前路漫漫,難以觸碰。但總有一些人,不願意在腐朽中沉默,對滿目瘡痍報以熱情,無關利弊,燃燒心中一直堅定不移存在的勇氣,繼續前進,直到他們到達這裡。

  我們在這,我們在戰鬥。我們將全力以赴,不留遺憾。

  「我靠!這傢伙怎麼能這樣?!虧我之前還看上他了!男人都是一個樣,呸!」

  深夜,陳曦月和林初到秦欣的屋子裡聚餐期間,林初給自己的兩個朋友講述了她幾個小時前的經歷。聽到關天義的「所作所為」後,秦欣氣得把炸雞用力摔在盤子裡,義憤填膺地叫了起來。坐在她旁邊的陳曦月急忙拉著她的胳膊讓她冷靜:「你小點聲,你這房子又不隔音,鄰居一會兒敲門了。」

  「老陳你別說那沒用的。太欺負人了,憑什麼這麼對我們初姐啊?!」秦欣氣憤不已,「要是不喜歡就直說,找什麼藉口?是不是男人啊?體育生是不是都這個樣子?可惡,渣男!」

  「『都』?你還認識別的體育生嗎?」陳曦月冷笑道,「你上次認識的那個不算啊。那個頂多算業餘愛好者,和咱們這位』電線桿子』段位可差著呢。」

  「老秦,其實…也沒什麼。他這麼做反倒讓我放下了,真的。」林初雙手托著腮幫子,盯著眼前自己在這兩個多小時裡根本沒碰過的披薩,喃喃地說,「這說明他就是跟我不來電,我倆不是一路人。也好,早發現早做了斷,比拖拖拉拉到最後才意識到不合適強。」

  「可是,憑什麼呀?」秦欣望著林初空洞的雙眼,激動地說,「我們初姐怎麼了,要讓他連大大方方說句敞亮話都做不到?」

  「也許…他確實忙正事,只是忙完了剛巧被我看見呢。」林初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可隨後那微弱的光就熄滅了。秦欣急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初姐你怎麼現在還替他說話?」

  「不是替他說話,我只是不想把人想得那麼壞。反正,不重要,都結束了。」林初說著,伸了個懶腰,「老秦,我不想回去了,能借你沙發睡一晚上嗎?」

  「你睡什麼沙發?我睡沙發,你睡我床上。就這麼定了,不許反駁。」

  「那怎麼行?」

  「沒什麼不行的。初姐,你記著,沒有什麼人是放不下的,沒有什麼破事兒是過不去的。別說心情不好,就是天塌下來,我也幫你頂著。」

  「對,初姐,我也幫你頂著。我們陪你。」

  秦欣和陳曦月一個在臥室里打地鋪,另一個客廳的沙發上睡,把床讓給了林初讓她好好休息。她們不知道的是,關天義在夜裡給林初發了兩條消息。

  「我忙完了。你幾號的飛機?」

  「如果需要我跟你去機場,幫忙拿行李什麼的,隨時告訴我。我後面沒事。」

  她躲在被窩裡看著這兩條對她來說不痛不癢的消息,然後,簡單地回了句「好」,就關掉了手機。

  今天發生的事情,就讓它隨著海港城的海風消散了吧。

  6月15號早上六點鐘,關天義準時起床,六點半吃完了300毫升的燕麥粥、四個煎蛋和一整包混合蔬菜後簡單休息便出了門,七點鐘抵達體育館,拿著新出爐的計劃表開始訓練。新的體能訓練分成了三個45分鐘的「單元」,以提升絕對靜態力量、小肌群力量與核心穩定性為目的。九點半鐘他叩開籃球館大門,在球隊助理教練的指導下開始一個半小時的內線技術特訓——高強度的左右低位背身單打練習,無球對抗後籃下終結,對抗後籃板球爭搶,以及局部少防多訓練。練完後又是拉伸與全身放鬆。直到十一點半他才離開體育館。

  從尤金回到海港城後的這幾天,他進一步調整了自己的時間表。安昊源的出現,和他的那句「一定好好考慮」,給了關天義動力。

  學期結束後,校園裡冷清了不少。教學區的道路上空無一人。路過主教學樓的時候,肚子空空的他突然心血來潮想去食堂看看。他走進綜合教學樓的大門,下到地下一層,來到了他一整個學年都沒怎麼去的學生食堂。占據一整層的諾大食堂里幾乎沒有人,冷清的讓他不自在。

  真TM人走茶涼啊。

  好在這裡要營業到畢業典禮結束。他點了烤火雞腿、土豆泥沙拉、酸麵包、煎蛋餅和烤蔬菜,裝了滿滿一大托盤。

  這裡沒他記憶中那麼難吃了。他一邊吃一邊心想。

  「誒,七月份咱們去草原玩兒好不好?行程我安排,住宿交通什麼的我全包,然後再叫幾個帥哥跟咱們一起。你什麼都不用管,就負責玩玩玩吃吃吃拍拍照。怎麼樣,去不去?」

  秦欣在陳曦月耳邊喋喋不休,結果和剛扔完垃圾的關天義差點撞個滿懷。

  「我靠!」她感覺眼前好像憑空出現了一堵牆,嚇了一大跳。

  「誒?」兩人在對視的一剎那同時叫了出來。兩位女孩子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大個子毫無防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關天義先回過神禮貌地問秦欣:「沒事吧?」

  「有事!」秦欣想到了林初跟她念叨的事後立刻來了氣,「你在這兒幹什麼?」

  關天義對秦欣突然爆發出來的火氣疑惑不解:「我…我吃飯啊!你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了?」

  秦欣看著他一副懵懂的樣子氣得小禮物出來額:「誰惹我你心裡沒點函數嗎?」

  「老秦!」陳曦月拉著秦欣的胳膊把她拽到一邊,「你先找座位去。」

  秦欣狠狠瞪了一眼關天義,用力地哼了一聲後,揚長而去。

  關天義指著秦欣遠去的背影,迷惑地問陳曦月:「老秦她怎麼了今天?」

  陳曦月抱著雙臂,抬起頭來盯著關天義,那對眼睛就像凝固的琥珀一樣,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冷酷:「天義,你上次放初姐鴿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誰放林初鴿子了?」關天義越來越覺得莫名其妙,「我不是跟她說了嗎,那天我有正事?她跟你們說是我鴿了她是嗎?」

  陳曦月冷笑一聲,慢慢逼近關天義諷刺地問他:「前兩天下午初姐在河邊看見你跟你朋友了。你倆聊得挺歡樂啊。不是忙正事去了嗎?」

  「我朋…哦!」關天義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那天!我那天跟老郭…我那個朋友,我們倆剛從尤金回來!這不是籃球隊要引進新人嗎?我去尤金兩天幫教練考察球員,到那天下午四點多我火車才到咱們這兒。為什麼要我去呢,因為那個人是我老鄉,要是他打得好我能跟他套套近乎,明白了嗎?」

  他知道光解釋沒用,掏出手機把鐵路APP上的電子火車票給陳曦月看。

  「啊?你真是那天才回來啊?那你朋友是什麼情況?」

  「他?他是去尤金找的我,完事兒順便來海港城逛一天。」

  「你們吵什麼呢?」秦欣沒好氣地出現在關天義身後。

  陳曦月無奈地把關天義的手機遞給秦欣,對她說:「真讓初姐說中了。」

  秦欣拿過手機一看立刻傻了眼。她花了好長時間,腦子裡轉了又轉,加上關天義把他對陳曦月說的話原封不動給秦欣又念叨了一遍後,她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

  「可是你怎麼不告訴初姐啊?」秦欣一拳頭捶在關天義的胳膊上。急得直跺腳。

  「她也沒問啊!我要知道她那天在無論如何我都會跟她解釋啊!」關天義一臉委屈。

  「她沒問你不會看啊?你給她發消息她不回沒覺得這事兒不對嗎?」


  「我哪能想那麼細去?!」

  「哎呀我真服了你們倆了。初姐坐早上的巴車去洛杉磯了,現在應該都過安檢了!」

  「她今天回國?!」

  「對呀!」

  洛杉磯國際機場的一家咖啡店裡,穿著藍色夾克衫、深藍色牛仔褲、戴著棒球帽把自己偽裝得像個男生的林初坐在一個角落裡,一隻手扶著自己巨大的登機箱,一隻手不停地劃著名手機屏幕。她並沒有看一些無聊的短視頻打發時間,而是試圖瀏覽一些經濟、社會新聞來讓自己靜下心來。

  然而她最後還是失敗了。從幾分鐘前就開始的心煩意亂之感讓她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桌上的美式咖啡已經不冒熱氣了,她卻絲毫沒有想喝的打算;咖啡廳里的留聲機正在播放的鋼琴曲她也聽不進去。

  突然,微信突然連珠炮般地彈出秦欣和陳曦月的消息。林初還沒來得及點開看,就看到一個微信語音電話打了過來。

  是關天義給她打的。

  她心中一驚,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並沒有急著接電話,而是先打開了陳曦月發給她的消息。

  看到消息的一瞬間,她的腦袋嗡地一聲脹得巨大。沒有任何遲疑,她接通了關天義的電話:「喂,天義?」

  「林初…你…現在在哪?」

  男孩的聲音在顫抖。她可以聽出來,對方正強裝鎮定——他平時說話的聲音沒這麼低緩,也沒這麼沉悶。

  「我過安檢了,正等著檢票呢。」雖然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可開口的瞬間,她的眼眶還是不自覺地發熱,「天義,我…我挺好的現在,放心吧。」

  「…抱歉啊,讓你誤會了。」

  「沒事。我沒在意,真的。你什麼時候回國?」

  「我不知道,肯定要等到畢業典禮之後了。你參加畢業典禮嗎?」

  林初鼻子一酸,急忙抹掉不由自主流下來的一滴眼淚,強顏歡笑道:「我不去了,我提交了申請,學校會把畢業證和學位證寄過來…」

  「…這樣啊。好吧…」

  「天義…那個…」

  林初深吸了一口氣。她有一種想把壓抑在內心的想法,和電話另一端那個有點呆板、遲鈍,卻有一顆堅強又溫柔的內心的大個子全部吐露出來。

  但她的理智戰勝了感性。

  別,別說出來。如果真說出來的話,我怕我再也走不出來了,天義。

  「注意身體,照顧好自己。不要過力運動,不要受傷。如果真覺得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天義。」

  「…好。你也是,照顧好自己。」

  「嗯,我們都要好好的,爭取回國後順利』會師』!」

  然後,他們一時間都不知再向對方說什麼,於是都沉默住了。但他們都還在等著,都不願意掛斷電話。因為他們心裡清楚,以後,可能就很難再聽到對方的聲音了。

  最後,林初忍著淚水,笑著對電話那頭的關天義說:「再見啦,籃球運動員。」

  「嗯...你多保重。」

  掛斷電話後,林初雙手掩面,無聲地哭了起來。整個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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