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往死里埋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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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的大松樹下。

  陸北倚在粗大的樹幹邊,懶懶散散曬太陽,看張威山訓練新兵。

  初秋之際,農田中的金燦燦的麥子等待收割,山坡地滿是大豆高粱,任誰瞧見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如海浪般涌動的麥田都會欣喜。

  風打麥波千層浪,大雁南飛。

  在大松樹下,由半大小子和農村青年組成的隊列在集合,足有二十多人,都是附近村子裡投奔抗聯的有志青年。在如今敵我鬥爭條件下,抗聯的力量比較起猙獰日寇,還有偽軍為虎作倀,尚且不足。

  秋季是日偽軍大肆下鄉收糧的時候,但日偽軍下鄉收糧也是分地區,這個區分是在當地抗日勢力強弱與否情況下進行。

  大松屯一直是『紅地盤』,日偽軍以往並不敢常駐,裝模作樣巡視一番便灰溜溜離開。他們也惜命,不想深入抗聯地盤腹地。

  於是乎當地多餘的產糧幾乎都成為抗聯隊伍的軍糧,有了糧才能募兵,有了兵才能更好與日寇鬥爭到底。

  平時躲在山裡的隊伍都下山走出來,既是為了防止日偽軍下鄉收糧,也是幫助當地老百姓搶收糧食,因為很多烈屬軍屬家中缺少壯勞力。

  「立正!」

  「稍息。」

  「立正!」

  「左西右東,吃飯端碗的手是左手,拿筷子的手是右手。」

  張威山不厭其煩向新加入隊伍的新兵解釋,讓這群老百姓弄清楚東南西北、前後左右才是。

  在張威山的口令下,二十幾人拖拖拉拉圍著大松樹列隊走,那模樣慘不忍睹,順拐和交頭接耳成為他這個炮兵隊連長最大的敵人。

  倚在樹幹旁的陸北笑的合不攏嘴,因為張威山終於感受到陸北教他們如何使用迫擊炮的痛苦,恨不能一頭撞樹了卻殘生。

  「笑笑笑,可勁兒笑。」張威山沒好氣說。

  陸北咧著嘴說:「咋滴,你管天管地,還管老子笑?

  我現在可是傷員,傷員曉得,要特殊優待。慢慢訓,訓完你就有兵了,能分三個戰鬥班。」

  很快,張威山一句話把陸北打入寒淵。

  「你得教他們操炮,我們都是半吊子,就你一個懂專業炮兵技術。」

  深吸一口氣,陸北覺得自己背後隱隱發痛,這是來自戰友的背刺,很痛,很痛。

  陸北勾著腰,像個小老頭似的往邊上爬,懶得去跟張威山耍嘴巴子。扣扣索索從兜里取出一支皺巴巴的香菸,劃燃火柴點燃,等待煙霧充斥在肺部帶來的愉悅感。

  微風拂過松樹,發出沙沙聲。

  農田裡軍民合力搶收農作物,一捆一捆的小麥堆積碼放在路邊,戰士們挑著擔子。婦女們帶來做好的飯菜,招呼著在農田中忙碌的身影休息。

  新兵在接受訓練,兒童們嬉笑打鬧。

  當菸灰掉落,貪婪的抽吸最後一截菸蒂,燃燒極致的香菸燙著嘴,捨不得的將它丟下。山風驟起,吹起地上掉落的菸灰,捲起煙霧飄蕩在半空,如夢如幻如泡影,眨眼間消散於天空。

  這天又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日子,或許是很多人生命中最棒的一天,對於他們而言,這一天再也不會有了。

  ······

  傍晚。

  陸北拄著木棍,像個小老頭似的去找衛生員伍敏換藥。

  屋裡有好幾位等著看病的群眾,都是些陳年舊疾,在這個閉塞偏遠的東北邊陲之地,那幾乎是無法醫治的沉疴舊疾。伍敏只是儘可能聽取群眾的病症,安撫他們的情緒,也只能做這麼多。

  她並非護士專科學校畢業,未參軍前只是一名碰巧在前奉軍醫院參加過臨時醫護培訓,在她接受培訓不足一個月後,在沒有結束培訓學習前,九一八事變爆發。

  當時很混亂,她在混亂中回到家鄉。

  坐在炕上,陸北拿起炕上晾曬完散落的繃帶,將其捲起來放好。

  在炕上一角有一個半死不活的偽軍傷員,是陸北一刀將他肚子攮開,對方嘴唇發白,額頭上冒出冷汗,看樣子傷口發炎惡化導致他發燒。

  對方似乎還保有神志,眼神畏懼的看向陸北,他不會忘記是陸北將他肚子攮開的。

  「我要死了~~~」對方沒由來的蹦出話。

  陸北卷著繃帶:「我叫陸北,下地府報導的時候別忘記,到時候閻王爺問起來,你連自己被誰殺的都不知道,會被丟進枉死城的。」


  「多謝了。」

  「嗯?」

  陸北扭頭問:「謝我幹啥?」

  對方眨巴眼說:「剛才你說了,不知道被誰殺,閻王爺會把鬼魂丟進枉死城,那樣就投不了胎。現在我知道自己是被誰殺的,怎麼死的。

  進地府能說清楚,就能轉世投胎了。」

  盯著對方慘白的臉看了會兒,陸北繼續低頭捲起繃帶。

  「你是當漢奸死的,不歸閻王爺管,得找日本人的天照大神。」陸北將他最後一點希望掐斷。

  「真的?」

  「嗯。」

  那人表情失落,眼淚溢出滑落臉頰,他很年輕,估摸著一二十歲。

  兩個在戰場上拼的你死我活的敵人,在此刻安靜待在一起,一人等待著死亡降臨,一人等待著下一次戰鬥。

  伍敏走來,抬手賞了陸北兩個嘴巴子。

  「叫你亂說、亂說,癟犢子玩意兒,跟著呂大頭咋沒學一點好?

  伍敏像一隻護犢子的母牛:「人沒被你在戰場上弄死,你非得用嘴把他說死才行,不准虐待傷員知不知道?」

  嘴被抽了兩巴掌,陸北捂著臉委屈巴巴。

  「開玩笑的。」

  「誰家開玩笑跟你似的,非得把人死里埋汰,死了還要埋汰?」

  陸北指著那名偽軍傷員:「他還沒死。」

  「萬一死了就是你說死的。」

  「哥們兒。」陸北扭頭對他說:「要不你信天主,就是老毛子信的那種,他們說一個壞事做盡的人,臨死前如果發自內心的懺悔罪過,就能得到天主關懷,赦免一切罪過。」

  那人問:「能轉世投胎嗎?」

  「不能。」

  「那我不信。」

  聞言,伍敏抬手又是幾巴掌打的陸北抬不起頭來。

  「閉嘴!少跟老娘嘚吧嘚,把衣服脫了換藥,癟犢子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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