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畫皮(十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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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好像不是人皮。」

  夏苗顯然已經觀察了好一會的時間,此刻忽然間蹲下身來,目光認真。

  「怎麼說?」

  江隗疑惑,不知此物還能是什麼。

  夏苗伸手在「人皮」上按了按,輕聲道:「爺爺曾說過,山裡有些聰明狡猾的精怪,他們在抓到了人之後,的確會撕下人皮,當做偽裝,欺騙更多人,此種手段尤為殘忍血腥。」

  江隗沉默下來,靜靜旁聽。

  「爺爺還說,一些邪修根據那些殘忍精怪,撕下人皮的方式,取來羊皮加以煉製,亦可達到一模一樣的效果。此種畫皮手段足夠以假亂真,偽裝他人。」

  夏苗思慮片刻,又道:「我觀此皮絕非天然,更像是被去了毛,不斷煉製的羊皮。」

  「所以說,這是羊皮?」

  江隗愣了愣,倒是沒想到夏苗懂這麼多。

  夏苗點點頭道:「不錯,更像是羊皮。」

  「如此說來,此前那位老婦人是以羊皮為手段,偽裝成了老婦人,以假亂真,今夜正欲下手,卻是被我們給攔住了。方才她被人追擊,不得不褪下羊皮,此刻不知逃向了何處?」

  江隗思索片刻,分析道。

  「江哥哥,應該沒有這麼簡單,如果是她想害人的話,何必等到今日?而且我們剛剛都不在,她完全有下手的時間。」

  顧安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忽然出現在了身後,神態嚴肅,幽幽說道。

  江隗被嚇了一跳,然後才皺眉道:「難道還能有別的解釋不成?」

  「我想到了一個別的解釋。」

  顧安看著地上的羊皮,許久低聲開口。

  「你說。」

  江隗愈發好奇,催促了一句。

  夏苗同樣理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們安靜下來,默默聽著顧安分析,原本迷惑的眼神漸漸露出一絲明悟!

  「你的猜測很有道理!」

  江隗張了張嘴,不能不出聲讚嘆。

  夏苗也是驚道:「顧安,你真聰明,這麼說還真有不小的可能,否則怎麼會只有蘇婉兒受到驚嚇?說不定你猜的全對了!」

  「我也只是猜測。」

  顧安搖了搖頭,沒有太過篤定。

  江隗和夏苗卻都已經相信了七八分,無不是認為只有顧安的推測最有道理,他們也不再多言,顧安的猜測是對是錯,明日自會知曉。

  如若是個披著羊皮害人的歹人,今夜遭到戳穿,定會忙著逃亡。

  相反……

  如果一切正如顧安推測。

  老婦人明日便一定會再次出現。

  江隗與二人交談之際,召魂鈴的使用時間也漸漸到了期限,此刻四野的陰氣遠不如之前那般濃郁,唯有聽到召魂鈴的感應,特殊骨灰才能出現。

  他默默收好那張羊皮,出了柴房,卻見四周都是黑壓壓、靜悄悄一片,叫人心慌。

  特意回了田筠和蘇婉兒的房間,只見二人都沒有甦醒過來的跡象,江隗也不再多看,回了自己房間,安安心心睡上一覺。

  轉眼便到了次日天明。

  江隗又一次被蘇婉兒的尖叫聲吵醒,出了房間,只見到蘇婉兒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一臉焦急,不顧田筠阻攔,逕自往屋外走。

  田筠正想大步追出去,卻被江隗給叫住了。

  「田兄,發生什麼事了?」

  江隗有意無意擋在門口,面帶困惑。

  田筠本就心急如焚,此刻他看見江隗,更有幾分不滿,皺眉道:「又是你,虧我叫你一聲先生,居然什麼用都沒有,婉兒說她昨夜又被那個怪物嚇到了,今日說什麼也要走!

  「你讓開,我不能讓婉兒一個人下山!」

  江隗聞言,頓時心有明悟,出聲道:「田兄不要著急,我好像知道那個怪物是什麼了。」

  「是什麼?」

  田筠腳下一頓,沉聲問道。

  他親眼看著蘇婉兒被逼走,早已經不再像是此前那般懼怕,目光反而帶著恨意。

  「在此之前,我想先問問田兄。」

  江隗略作遲疑,出聲道:「田兄方才說,尊夫人又被你娘親嚇到了,莫非昨夜已經不是第一次,尊夫人早早便被嚇過幾次?」

  「那不是我娘!」

  田筠怒上心頭,瞪了江隗一眼。

  然後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皺眉道:「等等,你知道婉兒被嚇到了?」

  「田兄能否先回答我的問題?」

  江隗神情平靜,隱隱散發出一縷氣勢。

  他畢竟是一位修行者,哪怕修為比不得李清川和夏苗那般深厚,卻也不是田筠這樣一個普通人能輕易無視的,頓時讓田筠安靜下來。

  「你說得對,婉兒不是第一次被嚇到了。」

  田筠面露忌憚,不得不低聲回應:「自從那怪物回來之後,前幾日每到夜裡,婉兒她都會被那個怪物嚇到,以至於每日夜裡都睡不好,也怪我沒本事,總是先沉沉睡去,保護不好婉兒。」

  「我明白了。」

  江隗恍然大悟,徹底確認心底的猜想,看來顧安的推測沒有問題。

  「我管那怪物是誰,讓開。」

  田筠一想到那怪物盯著娘親的面孔,心中便是沒來由的煩躁,一時間也懶得再問,只想著追回妻子,因而越過江隗,欲要離開。

  江隗本想阻攔,忽然看到門前的一道身影,不由微微一愣,沒有上前。

  門前出現了老婦人的身影。

  江隗目光凝聚,發現老婦人面上的表情比之前要生動了太多太多,看上去與真人無異,關鍵是老婦人身上還散發著一股陰氣。

  田筠卻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是被忽然出現的老婦人嚇了一跳,隨後他眼眸瞬間冷了下來,只剩下濃濃地恨意,怒聲道:

  「又是你,你這個該死的怪物,如今婉兒都已經被你嚇走了,你到底還想幹什麼!」

  他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一時也顧不得打不打得過,抓起旁邊的鋤頭,直接朝著老婦人衝過去,恨不能將老婦人生生砸死。

  「住手!」

  一道喝聲傳來,一同襲來的還有一股強硬無比的怨氣,直接震開了田筠。

  出聲之人自然是江隗,他眉頭微皺,聲音似變得極為沉重:「她從來不是怪物……她就是你的娘親,生你養你的娘親!」

  「你、你說什麼?」

  田筠尚未從衝擊之中反應過來,聽得江隗聲音,更是完全愣在了原地,眼中只剩下了驚駭,他重重地呼吸了兩下,然後毫不猶豫搖頭:「你胡說,我娘親已經死了,怎麼還會回來!」

  「你自己好好想想,若非是因為她是你的娘親,何必每次嚇唬蘇婉兒的時候,都特意不吵醒你?」

  江隗神情凝重,緩緩道。

  「我……」

  田筠完全呆住了,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手中的鋤頭漸漸滑落。

  然而。

  不等江隗放心下來,便見田筠的眼神,再次變得無比堅定,緊緊盯著門外笑容僵硬的老婦人,他怒聲開口,聲音充滿了怨恨。

  「就當你是我的娘親,你為何還要來害我?」

  「當初你們偏心哥哥,答應讓哥哥成家立業,卻獨留我來照顧你們二老,好,我照顧你們,一直照顧到了你們二老離世,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有了成家的機會,你為何還要來纏著我!」

  他雙目通紅,像是宣洩著多年的怨氣。

  「如若你還念一絲絲母子之情,你就該好好死在地底,不要再回來!」

  江隗看到這一幕,下意識皺了皺眉頭,幾乎忍耐不住出聲阻止,但是最後還是內心一嘆,忍了下來,他一個外人,如何評判人家母子的對錯?

  世界仿佛安靜了下來。

  農家小院只剩下田筠的一聲聲質問。

  立於門前的老婦人手中捧著一件毛衣,聽到田筠的一聲聲言語,頓時愣在原地,眼中似有震驚,隨後她突然笑了,輕輕點頭。

  「好,娘答應你。」

  這句話讓怒火上頭,胸腔還在一下一下不斷起伏的田筠渾身一僵,他終於看清了那張熟悉的面孔,瞬間一股懊悔湧上腦海,快步沖了上去,試圖擁抱死而復生的娘親,卻是撲了一個空。


  這一刻。

  日光正曬。

  田母的身影變得愈發單薄,透明難視。

  「孩兒錯了,孩兒錯了……」

  田筠終於著急起來,試圖拉住母親的手。

  她面帶慈祥的笑意,仿佛虛無之中,輕輕握住了田筠的手,口中呢喃:

  「娘走了,你要活得高興……」

  一句話尚未說完,只聽那聲音愈發模糊,像是隨著風兒越飄越高,連帶著田母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其容貌身軀化為無數光點,飄散一空,獨留下方的田筠一臉茫然,手足無措。

  不知用了多久織成的毛衣躺在地上,無聲無息。

  江隗默默注視著一切,內心一嘆。

  他方才便感知到了田母身上的一絲陰氣,深知其是最後的還魂狀態。田母早已死了多日,失去羊皮的效用之後,根本無法在世間停留太久,此刻也恰恰是田母魂飛魄散之際。

  他看向了田筠,更覺得遺憾。

  會後悔麼?

  會後悔吧。

  田筠已然癱坐在地,緊緊握著那件毛衣,眼中有淚水奪眶而出,泣不成聲。

  他忽然注意到了旁邊的江隗,猛地驚醒,從地上爬了過來,幾乎跪倒在江隗的面前,顫聲道:「先生救我,先生幫幫我……先生您知道她是我娘,那、那您一定有辦法讓娘親回來,對不對?」

  「斯人已逝,不可追矣。」

  江隗神情複雜,最終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田兄節哀。」

  「不、不……」

  田筠頓時失魂落魄,左右尋看,似乎想要再尋見娘親的蹤跡,然而他再也看不到娘親的蹤影,只能朝天空大哭,一時竟像是個孩子。

  江隗頗有感觸,默默無言。

  這一切正好符合了顧安的推測。

  昨夜尋見羊皮卷之時,他們本以為是有人利用了羊皮卷,另有目的,最終還是顧安提出了猜測,認為使用羊皮卷之人,便是田母本人。

  理由有二。

  一則是今夜老婦人分明有奪走田筠夫婦的時機,卻沒有動手,並且最後只是嚇唬了蘇婉兒一下,分毫都不曾傷到熟睡的田筠。

  二則是此地有時陰氣極重,化為一縷殘魂的田母若是擁有羊皮卷,完全有可能利用羊皮卷化身為人,再來人間,由於羊皮卷的遮掩,使得他們無法感知到本應該存在的陰氣。

  也恰恰是因為田母只是一縷殘魂,或許如同世間萬般殘魂,忘卻了太多太多東西,意識模糊,只會依本能行事,所以舉止才會那麼違和。

  包括此前陰氣有條分界線,明顯也是田母對田筠的一種保護。

  基於這二點。

  江隗和夏苗非常認可顧安的猜測,並且顧安還稱如果當真是田母本人歸來,必然是基于田母對于田筠的思念,故而哪怕是失去了羊皮卷,田母也一定會再次上門,最後見田筠一面。

  事實也果然如此。

  江隗看著號啕大哭的田筠,只覺得遺憾,假如說田筠早些意識到這一點,哪怕方才都有機會,或許能再次握住娘親的手。

  偏偏田筠怒火沖昏頭腦,絲毫不顧其他,甚至到最後都還惡語中傷。

  事到如今,只能握住痛苦。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死後也想回來再看兒子一眼的田母,想來也不會因為田筠最後的種種言語,感到悲傷痛苦吧……

  暖風透著涼意,哭聲帶著嘶啞。

  江隗等了許久,終於等到田筠哭啞了喉嚨,哭回一些理智。

  「先、先生,她真的是我娘?」

  田筠勉強起身,聲音沙啞道:「若是我的娘親,她為何要害我,為何不許我成家,為何非要逼走我的婉兒,為什麼?」

  「說實話,我不知道。」

  江隗搖了搖頭,輕聲道:「但是你若想要問我的看法,我始終認為你娘親不會害你,她有意逼走你的蘇婉兒,或許有她的想法。」

  「她的想法,為什麼?」

  田筠緊皺眉頭,臉上寫滿了迷茫。

  江隗淡淡道:「若是你還不懂,那便去一趟你與蘇婉兒相識的地方,多打聽打聽蘇婉兒的為人,或許會有所收穫也不一定。」

  田筠怔怔看著手中的毛衣,似懂非懂。

  他輕輕點頭,然後擦擦臉上的眼淚,艱難回房,取出一些零散的銀子,交在江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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