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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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漸低,江渙看完桌上堆著的幾本記錄著各地倉庫歷年收支的帳冊,司內廳舍里只剩他面前的一盞燈不知疲倦地搖曳著。

  他收好面前的帳本,剛一起身,在他身後不遠角落處打著瞌睡的風翎登時清醒,大步跨向前幫忙整理著。

  待兩人踏上回府的路時,天邊最後的一點橙光已被吞沒,歸巢的倦鳥偶爾發出幾聲啼鳴。

  「主子,真的打算離開了嗎?」風翎的聲音從一旁低低傳來。

  得知了真正的江渙曾在何瀾的軍營出現過,而今距離召何瀾回京的聖旨頒下的時間已有兩個月,想來何瀾抵京的日子迫在眉睫,留給他的時間已然不多。

  「提早做準備罷了。」

  天光越來越暗,江渙看向一旁微低著頭的風翎,神色被愈發稀薄的光線模糊,「怎麼?你對此地心生不舍?」

  「當然沒有!」風翎不假思索地否認,沒有半秒的遲疑,後半句聲音卻弱了下去,仿佛只是嘟囔給自己聽,「只是有些擔心主子回去後的處境……」

  他的話一字不落地鑽進江渙的耳朵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風翎知道主子不喜談論此事,識趣地閉上嘴,但沒走幾步,又忍不住出聲。

  「主子,屬下還有一事不明。」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打量江渙的神情,得到應允後繼續往下問,「屬下愚鈍,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主子為何要將聯繫影刃閣的事交給錢掌柜去做?」

  昨日繪錦軒一見,離開前江渙曾要求錢掌柜三日內為他搭上聯繫影刃閣的線。可由錢掌柜去聯繫,此事必然會被匯報給上面,便會成為公開的秘密。

  風翎覺得這事報回去,只怕主子那位多疑的兄長又要猜忌。

  江渙微微側頭,就見風翎兩條粗黑的眉毛皺在一起,臉上寫滿若有所思但思不出來的苦大仇深,「你既然說已想破腦袋,那便說說你想出的原因是什麼?」

  「嗯……」風翎猶豫著開口,「主子是不是擔心雲隱查不——要查的事情太多累著?」

  「果然愚鈍。」江渙淡淡評價,收回視線,「影刃閣是做什麼的?」

  「江湖殺手組織,」風翎見主子輕微地嘆了一口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雖然以暗殺聞名,但業務甚廣,百無禁忌。凡是影刃閣接了的生意,必定會給買家一個滿意的結果。」

  「不錯,大多知道影刃閣的人,也都清楚它接的不止是替人殺人這一種活,可提及它,最先想到的永遠是殺手組織。」

  江渙見風翎只是點頭,依舊是滿臉寫著不懂的神情,繼續道,「既然如此,我試圖聯繫影刃閣的消息若是傳回我皇兄耳朵里,他會怎麼想?」

  「自然又要懷疑您……」風翎嘴裡咕噥著,神情卻突然舒展,「屬下懂了!」

  他的聲音因激動陡然拔高,連忙捂住嘴快速打量過四周,才繼續壓低聲音道,「無論如何,您聯繫影刃閣都會被懷疑用意,但您借用聖上的人去查,反而是先對自己的目的做了一層保證,因為您絕對不會用聖上的人去做對他不利的事。」

  「還不算太笨。」

  風翎嘿嘿一笑,像是真把此話當作了誇獎。

  當天空的顏色由深藍逐漸轉為墨色,二人終於回到了江府。

  蘇羨在一桌備好的飯菜面前神色平靜地等待,身後的竹影嘴角依舊向下撇著,眼泡微腫。

  江渙看到這般情形,又見梅香依舊未出現,心下已有幾分瞭然,並未提起,只一直為自己實在歸來的太晚而表示歉疚。

  「我聽聞夫君之前在信州曾有妻室。」蘇羨心不在焉地扒了幾口飯,生硬地拋出一個話題。

  江渙被問得怔愣一瞬,不知夫人何意,口中的食物像是黏在了嘴裡,他費力地吞了下去,「確有此事,只是她身體不大好,很早便離開了。」

  「實在令人惋惜。」蘇羨語氣中帶上些嘆惋,面上表情卻無過多波動,「姐姐離開時,可有給夫君留下什麼?」

  她可是得知了什麼,正在試探我的身份?

  江渙無法看透夫人的意圖,心上如被綁上一根絲線,顫顫巍巍逐漸吊了起來,手中的筷子也跟著沉重起來。

  他聲音依舊溫潤,將問題拋了回去,試圖爭取更好地理解出題者的用意:「不知夫人指什麼?」

  「夫君不必緊張。」蘇羨唇邊泛起一個淺淡的笑,「今日我回家去,才知梅香家中來信說她母親生病,她急急告了假回去。我心中感懷,一時想遠了些,人食五穀難免病痛,我自小體弱,若是哪日一病不起……」


  「夫人怎好端端說這些?」

  「只是想想,但想到萬一有這樣一日,不免惶恐起來。」蘇羨以手撫胸,試圖做出西子捧心的效果,「我若離去,留下身後許多人讓我掛心……」

  蘇羨是在做戲,將三分憂演做了七分情,但假話中又摻著真。

  當她發現任務的問題,得知了鶯已死,梟大概也無需為這個任務負責,最初釣在腦袋上的胡蘿蔔突然變成了塑料玩具,她想到了離去。

  她在院中那方池塘前坐了半日,手裡握著兩樣東西,一樣是竹影給她做的玩偶,另一樣是一個荷包,竹影說這是梅香最珍惜的東西,問能不能給她寄回家去。荷包里的東西奇奇怪怪,有包糖塊的油紙,有幹掉的蜜餞,還有乾枯到一碰就碎的花瓣,碎屑沾滿了荷包內壁。

  她認出了這些東西。

  她看著繽紛的鯉魚在那方小小的池塘中不知疲倦地游來游去,腳旁是趴著的補丁,陽光曬在它的背上,黃色的絨毛散發著溫暖的光,它懶洋洋的閉著眼,尾巴尖不時搖擺著打個轉,激起細細的塵土飛揚。

  這個任務便到此為止吧,她在心裡對自己講。

  她不想再知道江渙究竟有何異,這樣也不必再往後進行。

  不再深究,就不必了解,不多了解,便不生牽絆。

  她終究是要離去的,她不屬於那個組織,也不屬於這裡,她需要給自己想一個去處。這本該是一個瀟灑的決定,可想到只有丁點大的竹影和補丁,她們和手中的荷包一樣,不知不覺中在她心裡埋下種子,枝蔓相連。

  江渙聽著她的話語,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雪地上那片溫熱噴涌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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