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龍場驛石棺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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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龍場驛石棺悟道

  山連水色翠著煙,

  碧波徜徉曉夢殘。

  更添嫵媚斜陽外,

  一艙煙雨繞汀灣。

  大江邊上,瓜州古渡。但見江面上煙籠寒波,江對岸遠山含翠,薄霧晨曦之下正有兩人似在船頭話別。

  「飛白兄,此去金陵已是不遠,我與你同路若被有心人見到多有不便,小弟這就先行別過了。」

  驢御史遞過雨傘,又看了看天色,諄諄叮囑道:「伯安,保重!我知你將來定非池中之物,今日你我虎落平陽,誰知他日便不能飛黃騰達。這一次我們歷經生死,共同患難,來日為兄說不定還多有仰仗之處。」

  「飛白兄不必過謙,若我所料不錯,劉瑾之流不過是無根之木,他現在越是專權跋扈,將來的下場就會越是悽慘。朝廷必定還有起用你的一天,你且等待就是,我想那一天應該不會太久。」

  「那你日後做何打算?」

  王守仁嘆了一口氣道:「我要去一趟武夷山,尋訪一位師長,今後的打算,還是等見過了那位師長再定行止。」

  驢御史一時無言,兩人相對一揖,王守仁就此轉身步下船頭。

  南京城,大明太祖的龍興之地,這裡有的是,數不盡的魏晉風流,看不厭的風雅景致,吃不膩的天下美食,還有那秦淮兩側的歌管樓台,群芳艷艷......

  王守仁別了驢御史,只身前往武夷山,卻是尋訪那石道人未果。本想就此隱居林泉,但是又想到父親已經年邁,終究是做不到心無掛礙,於是又匆匆奔金陵而來。

  這一日南京街頭,避開鬧市那熙熙攘攘的人流,一人獨自來到一處府邸之外,腳尖輕點便已經翻入府中。後宅的一間書房之中,王華揉揣著昏花老眼,面對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愛子老淚縱橫。數天前他就已經接到了從朝廷抄來的邸報,得知了王守仁投水身亡的消息。只是知子莫若父,他怎麼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做出這輕生之舉。可此時真當見到了愛子安然無恙,還是沒能抑制住心中的激動。王華腳下踉蹌了兩步,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王守仁,拍打著他的肩膀哽咽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王守仁眼中的老父,明顯又蒼老了許多,這才想起父親已然是年過花甲的遲暮老人。他整理了一下心緒,又重新給父親施了一禮,歉疚地對王華道:「守仁不孝,做事莽撞,丟了前程功名不說,還累及父親大人牽掛......」

  王華伸手摸上守仁的面龐,出言打斷他道:「你...你做得很對,為父很是為你感到驕傲,只是這些時日...苦了你了......」

  王守仁感到老父的拳拳愛護之心,莫名便感到心酸難平,淚水更是不自覺地奪眶而出。父子倆就這麼對望了很久,二人才平復下心情,守仁這才將離京之後的經歷,撿重要的述與王華知曉。

  王華為官多年,明白朝堂上殺機暗藏,卻也沒想到那劉瑾竟是如此歹毒。萬幸上天多有垂憐,以至於愛子能夠在必死之中僥倖得活。

  「孩子,你今後有何打算?」

  「兒本想隱居山林,一心研究學問,再不問這世間之事,只是放心不下父親,故特此來...來...見父親一面,當面聆聽父親的教誨。」

  王華沉默良久,嘆息道:「哎!朝廷任你為龍場驛承,你還是上任去吧。你畢竟還是朝廷的人,我兒堂堂正正,怎可做那偷生之舉。「

  王守仁無言,半晌之後,終還是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

  「客行日日萬峰頭,山水南來亦勝游。布穀鳥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蠻煙喜過青楊瘴,鄉思愁經芳杜洲。身在夜郎家萬里,五雲天北是神州。」

  王守仁怕連累父親,不敢在南京城中耽擱,從府中挑選了幾個下人隨從,不止一日,終於來到了貴州境內的龍場驛。

  洪武五年改元朝時期的順元宣慰司為貴州宣慰司,龍場驛是洪武年間本地的傳奇女土司奢香夫人決意修建,共建有龍場、陸廣、谷里、水西、奢香、金雞、閣鴉、歸化、畢節等九個驛站於貴州境內。此地萬山林立,河流密布,處處都是蛇虺魍魎,蠱毒瘴癧,且多是化外之民,苗、彝、侗、布依等多族雜處,反而漢人甚少。

  說是驛承其實非戰時幾乎無所事事,王守仁本就意欲避世隱居,來到此處正感適得其所。雖說隱居,王守仁非但沒有與世隔絕,反而修建房屋開館設學,教化民眾,帶來的幾個隨從,也一起與他在屋前屋後開墾山田,自給自足。


  距離龍場驛相去約一里之外有一石崗山,半山處有一個石洞,洞中有一個石質的棺槨,不知何人何時所遺。此山又叫棲霞山,山中多草木,王守仁半年前一次採藥時發現了這個山洞,此後便常常來這洞裡打坐靜修。這山中的夏日多雨多蚊蟲,入夏以來王守仁貪圖這洞中陰涼,夜間索性就睡在了這洞裡的石棺之中,既能消暑又可躲避蚊蠅。普通人對這石棺或許多有避忌,可對王守仁來說確實是一個妙處。

  自從那日野觀之中大難不死,王守仁心中就一直疑問重重。除了不知那一身傷勢為何會無緣自愈之外,便是這些時日以來,自己明明覺得修為似要有所突破,可是每次用功到關鍵時刻,卻總是莫名地心煩意亂,幾欲為魔念乘虛而入,有幾次差點便要走火入魔。他原本想要去武夷山中尋那石道人為他解惑,只是那石道人行蹤飄渺仙影無覓。

  洞外一場聲勢浩大的雷雨,正自暗中醞釀。洞內王守仁雖然盤膝而坐,但他此時卻並不平靜。此時的他周身真氣鼓盪,萬般思潮卻不停的在腦海中上下起伏。無奈之下,王守仁只好默默地收了玄功,索性平躺下來收斂了氣息。

  「看來我這應該就是遇到了境界上的關隘,只要能過得此關,必然能得見另一番光景。只可惜眼下無人指點,修煉之事又不能盲目強求......」

  其實王守仁有所不知,他實乃古往今來少有的奇才,就算那石道人也不過只是功力比他深厚,但就境界而論,他現在已不在那石道人之下。

  「朱子說,格物致知,萬物皆有理。即便是日格一物,可是要待何時,才能格出那萬物之理?而世間又何止萬萬物等你去格。學海無涯,而吾生也有涯,窮耗一生又能格出幾許真理?然理就在那裡,正如道家曰道,鳥得之而飛,魚得之而流,大無其外而又小無其內。佛門曰摩訶,無形無相,不生不滅,無垢無淨,不增不減。」

  王守仁靜躺在石棺之中,心思卻是在腦海中風馳電掣,想著想著,似乎就要抓住一點什麼,但一時卻又捕捉不到。

  「何為道,何為摩訶?無論是佛經還是道藏,無不把二者描繪的神乎其神,玄之又玄,叫人難以理會得通明透徹,只是讓人在懂與不懂之間踟躕,知與非知之間徘徊。」

  守仁換了個姿勢翻身側臥,忽然間就靈光一閃。

  「非知者未必便是我欲知也,更非是必知也。然知之而行者,才是那道之門戶,般若也,只要是入得此門,則已離大道不遠矣。」

  一時間,王守仁只感覺雲開日現,他學貫三教,忽然間又對之前篤信的朱子理學生出了鄙夷。

  「去他媽的存天理,滅人慾。如果只是一味的追尋天理所存,而湮滅該有的七情六慾,就連他朱子自己都無法做到。道法自然,而執著於自身,本就是與大道背道而馳,又怎生求得其中真理?人之私慾故危殆,又豈可滅之,只能知其善者而能為,知其不善而不為,所謂其善者,良知也!只要能致良知,則人慾自去矣!」

  王守仁突然間便豁然開朗,思潮更是如脫韁的野馬一般不斷飛馳。

  「知其善者而能為,知其不善而不為,而不為...不為...心欲動而神不止,身欲行而識不分,魂欲出而魄不蛻。任他群魔亂舞,我只固守一點真靈不滅,哪怕雨打風吹去,我自巋然不動......」

  儒釋道三家道義在守仁腦海中兼容交錯,思維跳躍更是天馬行空。不知何時他的右手竟不自覺地曲肱枕頭,拇指與食指分開而耳伏其內,左手置于丹田,雙腿一伸一屈,一呼一吸之間似與天地相合。看他舉止,雖似有為,其實卻是無為,然無為之中而又無所不為。

  不知過得多久,似乎已經年累月,又似乎只是剎那之間。守仁只覺得眉心祖竅外有點點精光會聚,不肖片刻,漸漸凝聚成片,片片而來,由外歸內。他此時但覺如若身處虛空之中,眼前一團圓陀陀,光灼灼的白光甚是柔和,初時只是零星幾點,慢慢地卻是越聚越多,隨著那光團逐漸變大,忽然間就進入到自己的紫府之中。

  此時的王守仁正處在一種靜之已極,神遊太虛的離神狀態。那光團進入到紫府之後竟猶如大日懸空。只是他自己不知,這實乃是一樁大兇險,這正是道家典籍中所描述的三花聚頂之象。他此刻無人指點,更是缺少大修行者在旁守護,誤打誤撞下冒然突入這般境界,當真算得上是萬般難得之異數。如是者三,三團光華縈繞紫府,三魂、七魄與神識分列其中,一旦王守仁的修為能夠再有所突破,那這三團光華也將合而為一,形成他獨有的元神。

  突然間守仁只覺渾身燥熱難耐,一時又麻癢不止,雖然一切都感受的清楚明白,可就是無法從定中醒轉,就像是陷入了極度的夢魘一般。

  就在這進而不得進,退而無可出之時,「咔嚓」一聲巨響,一個炸雷竟將王守仁給驚醒過來。猛地睜開雙眼,但見數丈外的洞口處,白茫茫的一片強光,閃耀了數息才徹底斂去,洞內洞外繼而又變得一片漆黑。守仁此刻渾身汗出如漿,胸腹處真氣鼓盪,憋悶難抑,只覺非要發泄出來不可。

  一聲長嘯劃破青冥,在群山之間迴響不絕,這一聲長嘯照破山河萬里,照亮了萬古長夜。

  「自今始,由凡入聖,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諸物者,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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