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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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春秋以來,中原之國欲下江漢,所用大道,不過兩條。

  東,則發許昌,走方城,通南陽,趨新野,用淯水(今唐白河)運糧草,至於襄陽。

  西,則髮長安,走商洛,通武關,趨均陽(今丹江口),用丹水(今丹江)運糧草,至於襄陽。

  是以襄陽之城,阻斷南北,自漢末劉表割據以來,於大江中游之地最為要隘。

  其城若得,則南國足以聚兵聚甲,守此一城,即可全守江漢。

  其城若失,則東南失其屏障,江陵、郢州、安陸,皆須置兵為備,南國兵少,則為之分勢,南國兵多,則為之耗財。

  是以襄陽雖小,欲據南土者,所以必爭,欲一天下者,所以必取。

  西魏大統十五年(549年),蕭詧據襄陽之地附魏,江漢門戶一時而開,宇文泰因之縱兵南下,由是江陵、安陸等江北之地,數歲皆失。

  陳光大二年(568年)。

  四月初二。

  襄陽城東二百步,劉表墓。

  章昭達用手指叩了叩那墓前祠堂的樑柱,結實的木料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抬手遙指西面襄陽城那高達兩丈的夯土城牆,他向立在身側的華皎問道。

  「華公,以砲車之威,你料幾時能破此牆?」

  華皎的目光在左右一掃。

  近處,隨軍匠人正頗為嫻熟地裝配著從岸畔大艦之上卸下的砲車,遠處,兩排鹿角已在陣前紮好,陳軍甲士正面向城池,嚴陣以備。

  而高天之上,亦是朗日高懸,絲毫不見陰雨之兆。

  他便言道。

  「今日我軍若能架好砲車,明日後日,若又無水雨之患,則二日之內,襄陽破之必也!」

  章昭達聞言沉默少許,並未答覆華皎,而是轉身向東北望去。

  今時的襄陽城東,並沒有後世淤成的陸地,滔滔沔水之中,唯有數點沙洲。

  是以,映入章昭達眼帘的,是極為開闊的江水,而那江水的盡頭,則是昨日已被陳軍紮下了大營的魚梁洲。

  只聽章昭達道。

  「華公,此間時已入夏,正是陰雨連綿之季,江水一旦大漲,則我等便失立足之地。」

  「襄陽城西地高,又有檀溪之湖分江水之勢,我等是否移陣彼處,以備波濤?」

  華皎聽出了章昭達言語中的猶豫,但他對自己的砲車戰術,實在有著絕對的信心,他爭道。

  「縱有雨來,我之砲車尤可勉強發石一日,我軍破襄陽,只需天晴一日也。」

  「襄陽之西,其地雖高,然有西壘小城與襄陽為犄角,欲拔襄陽,必先拔小城。」

  「今我甲器雖堅,將士數戰亦必疲乏,而攻城曠日一久,則易生變故,我左右將士不多,一旦周人舍新野率大軍南來,則我事敗矣。」

  章昭達聞言一嘆,又用手指叩了叩樑柱,終於道。

  「華公之言是也,我等棄大軍而深入敵後,本為弄險之謀,勝負決之於速。」

  「華公但督砲車擊城二日,果若欲雨而不能破城,則我當與將士俱披甲,蟻附而克之。」

  「昨日與華公相游魚梁洲景升台時,左右父老曾言,襄陽之城,原為劉表所築。晉時,盜發劉表之墓,得其夫婦之軀,形貌尤若生人,是知其有所靈異,時人因之建祠以祀之。」

  「我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所以與公同到此間,亦有求其神靈之意也。」

  華皎此間也感受到了章昭達心中的那分憂思。

  二人所率之兵,俱是陳軍水陸精銳之士,一旦不能順利克取襄陽,往後的仗,便要不好打了。

  念及此處,卻見他斜視著祠堂中的劉表神主道。

  「皎請與章公同祈之,若得此二日無雨,而襄陽城破,則皎將立劉景升之神位於平州藩國之內,以之為護國之神。若不得其靈,則劉表之墳塋祠廟,皎必一炬而焚為墟土。」

  章昭達聞言,神色微動,目光移向了祠中的劉表神主,半晌,終於又看向華皎道。

  「華公氣壯,我知襄陽必破矣!」

  ————

  四月初三,晴。


  陳軍以砲車數百架擊襄陽東牆,飛石如雨,聲震全城。

  城內,襄州總管府。

  衛國公宇文直坐在平日辦公的桌案之後,強裝鎮定間,手指已因心中的焦慮在那几案之上,挖出了一個小洞來。

  別看他在外出鎮為官已有八年,但這些不過是由於他與周帝宇文邕乃是同母胞弟,手握大權的宇文護為了在朝中搞平衡才弄出來的花活。

  作為周國的天潢貴胄,他素來只會紙上談兵,哪知道今日會要他困守愁城。

  面對這殘酷的人生,他只想說,我,宇文豆羅突,今年二十一歲,還是個孩子。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屋外響起,侍者通稟的聲音傳來。

  啊,是拓跋將軍到了!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開口,在後者尚未入內之時,便出聲急言道。

  「拓跋將軍,此次出城擊賊,勝負如何?」

  甫一入內的元定聞得此言,身軀一顫,便即跪倒在地。

  他身上的甲片因這動作相觸而發出響動,此刻合著其上映入宇文直眸中的淋漓血跡,卻是像極了來自地獄的死亡之鈴。

  他道。

  「陳人堅甲兵利,我軍敗了,折兵七百人,請衛公治罪。」

  宇文直雖然不會打仗,算術卻也不差。

  昨日,陳軍全殲了拓跋定布在城南峴山的伏兵千人,在城東布陣。

  今日又將拓跋定出城突襲的勇銳擊敗,算上那些被飛石擊死的周軍,短短兩日,襄陽之兵竟已折了二千有餘。

  他對元定道。

  「將軍,我軍棄守西壘小城,全軍守御襄陽如何?」

  元定雖然出身北魏宗室,卻是個久歷戰陣的老將,聞得宇文直此論,忙諫道。

  「衛公不可,孤城難守,獨木難支,果欲聚兵,當棄襄陽大城而守西壘小城。」

  「今我城中守卒不過三千,便加西壘之卒,亦不過四千餘,陳人發石不攻,城猶可守,一旦攻城,則襄陽大城,其勢必破。」

  「若守西壘小城,則我尤可一搏,請衛公裁之。」

  宇文直聞言不置可否。

  兩日前要自己留守襄陽的人是他,現在要自己棄守襄陽的人也是他,命他出城擊賊,又折損兵馬,現在想來,這拓跋定,果然只是庸將,真是辜負了自己的信任。

  他道。

  「西壘小城,陳人砲石利,飛石一發,城內無所避身,如何可守?」

  「荊州、隨州距此不過一、二百里,我等聚兵襄陽,多樹旗幟,使陳人不敢來攻,數日之內,援軍一到,陳人必退兵也。」

  宇文直承認,他抬出這些理由只是害怕陳人的砲車飛石,那東西射程太遠,威力太大,便是他日日身披重甲,遇之也無濟於事。

  西壘城小,可不像襄陽城有總管府這般遠離城牆的安全所在。

  與其被陳人的飛石砸成肉泥,他宇文直還不如降了呢。

  元定此刻亦是聽出了宇文直的心意,但他還是強諫道。

  「朝中兩府不睦,恐北道援兵晚來。」

  宇文直知道他說的是宇文邕與宇文護相爭的事,現今邊將們看好宇文邕的不多。

  一旦宇文護成功將之剪除,則自己作為宇文邕的胞弟,對於他們而言,自然是個死人最好,用陳人的手干此髒事,確是再好不過。

  但宇文直還是沒有放棄,他道。

  「隨州大野昞、普六茹堅,我兄之連襟,必來援我,隨州近此,其軍三日之內必到。」

  「請將軍棄西壘,與我共保襄陽。」

  元定聞言沮喪,心中不由暗自嘆道。

  「我將為陳人階下之囚矣。」

  ————

  周天和三年(568年)

  四月初三。

  周襄州總管宇文直棄襄陽西壘,又募城內勇壯,集兵共六千人,嬰城自固,欲待隨州之援兵。

  是日,陳將華皎發石擊其城,晝夜不息,襄陽東牆多塌陷,周將元定使麾下急修之,其兵觸石而死傷者,頗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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