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九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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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曈初見,朝露欲滴。

  翌日一早,趁著丁未一個沒注意,葉封換上一身短袖短褲,偷偷跑出了小院。

  此時才剛過六點半——這在葉封老家叫作「偷油」,也就是搶跑的意思。葉封也想過了,既然要「偷」,索性就多偷點兒。

  他一路跑得很賣力,也很忐忑。

  對於15公里要跑多久,他大致有點數。之前公司有個女同事胸豐臀翹,還是個超級跑友。

  他記得,這個總是給自己帶奶茶的半老徐娘經常跑半馬,也就20公里,成績好像是兩小時左右。照此推算,自己平地跑完15公里,三個小時怎麼也夠了。

  畢竟自己也踢了二十多年業餘足球,只是最近三四年才荒廢了。

  可是,這跑山自己卻毫無概念,心裡一點沒譜。

  很快,葉封就有了切身而刻骨的體會:剛在上山路上跑了不到兩公里,他的兩條腿就像灌滿了鉛,胸口像塞了一團綿花,欲仙欲死。

  但他始終沒有停下來,哪怕是手腳並用地爬,也一直在前進。

  或許是腦子有些缺氧,他也萌生過「偷機」的想法:提前折返。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騙騙別人容易,騙自己沒有任何意義。

  當葉封連跑帶爬地到達白雲觀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了。

  如果說上山是一場苦難之旅的話,那下山就是一路「癲狂」了。

  在小腿肌肉不斷抽搐的作用下,葉封以極其怪異且可笑的姿態向山下顛兒去。一會兒像是踩著蹦迪的節奏在扭秧歌,一會兒又像是老太太踩到了西瓜皮。

  他依然沒有停下來過,哪怕明知時間已經不夠了。

  當葉封哆嗦著雙腿,推開竹院門時,已經是中午12點半左右了。他一路喘著粗氣,走到堂屋門口時,就一屁股坐在了門前的台階上。

  稍稍緩過氣來之後,他的嗅覺似乎也開始響應了:廚房裡隱隱飄來一股香味。可他心裡清楚,午飯是沒有指望了。

  那股香味一直飄著,還越來越濃。正當葉封心裡暗罵了一句「殺人誅心」時,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線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丁未端著米線衝著他抬了抬下巴,卻沒有說話。

  「不是說過了時間就沒有午飯了嗎?」葉封有些詫異地看著丁未。

  「飯沒有,但米線可以有。」丁未笑了笑,「吃吧,是鱔魚米線。」

  葉封果斷接過了米線,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嘴裡嗦得一陣響,把九寶也引了過來,衝著他喵喵地直叫。

  「這碗米線其實是獎勵你的。」看著葉封喝完了碗裡的湯,丁未才說道。

  「獎勵?」葉封抹了枺嘴,又皺起了眉。

  「我原本就沒指望你能按時回來。」丁未道,「但你回來得卻比我預想要快了不少。」

  「那我謝謝你哦,半條命差點沒了。」葉封翻了個白眼。

  「那知道為什麼讓你跑山嗎?」丁未問道。

  「看我是不是夠聽話?」

  「不至於。」丁未搖了搖頭。

  「一則,你要知道,這打架是這世上最耗費體力之事,沒有足夠的體力,我怕你在台上一分鐘也撐不住。所以,跑山是必練的。」丁未接著道,「二則,我也要看看你究竟有幾斤幾兩不是,要是你過了兩點還沒回來,放棄的就該是我了。」

  「所以,這山還得接著跑嗎?」葉封愁眉苦臉道。

  「每日一跑是必須的。」丁未語氣肯定。

  「好吧。」葉封低眉暗自嘆了口氣,繼而又抬頭道,「可是,這每次進山都要20塊,一個月就是600塊啊!」

  「出息。」丁未差點被氣樂了,「門票錢由我來出,少再找些藉口了。你啊,身體比嘴誠實多了。」

  「我錯了,老丁。」葉封趕忙找補道,「那下午練啥?」

  「下午嘛,應該會輕鬆很多。」丁未想了想,「九寶通常下午會出去玩耍,你只要在日落之前徒手把它抓回來即可。其餘時間你可自便,只要別出村就好。」

  「就這麼簡單?」葉封有點不敢相信。

  「簡單嘛?」丁未反問道,

  「不簡單嗎?」

  「那不妨拭目以待吧。」丁未轉身走了。


  小時候,葉封抓過自家的兔子,抓過鄰居家的雞。上高中時,還和七八個同學一起「圍獵」過野狗。以上都有成功的案例以及食用經驗。

  但別人家的貓,的確沒抓過,更沒吃過。

  不過,對於抓住九寶這件事,葉封還是心裡有底的。反正老丁只是說徒手,又沒限制方法——「誘捕」也是方法之一。

  等歇得差不多了,葉封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接近九寶。為了聯絡感情,他還偷偷切了塊臘肉去餵它。沒想到,對於扔過來的臘肉,九寶連瞅都瞅一眼,晃著尾巴走了。

  丁未一直在院子搗騰一堆竹子,像是要做點什麼。看著葉封的這些小動作,他忍不住開口道:「你也來了兩日了,這院子一共也就兩人一貓,你就沒有好好觀察過嗎?」

  葉封被問得又是一頭霧水。他一邊用腳把那片臘肉踢開,一邊回道:「觀察什麼?」

  丁未用眼神指了指院子裡那座竹架:「你那塊臘肉從哪兒來的?」

  葉封看了一眼竹架上掛滿的臘肉、魚乾,似乎明白了,似乎又不是全明白。

  「九寶難道不喜歡吃肉嗎?」

  「它要想吃,還用你給它嗎?「丁未道,「它可是只狸花貓,你猜它能不能夠得到。」

  葉封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哈,這九寶還真是特別,居然不愛吃肉。」

  「唉。」丁未嘆了一聲,「你這觀察力當真是無可救藥了。你昨天進門的之時,九寶幹了什麼,你可還記得?」

  「昨天……進門……」葉封猛然想起了,「你給了它一條魚,活魚。我明白了,九寶不是不吃肉,而是不吃死的,要吃活的。」

  「你笨得倒也不算徹底。」丁未低著頭道,「既然這招數沒用了,你要趕緊想想其它法子了。九寶差不多也該出門了。」

  「啊。」葉封愣了一下,轉頭再想找九寶,院子裡已經沒了它的蹤影。

  葉封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午3點多了。他連忙出了院門,一邊走一邊叫著九寶的名字。

  抓貓,首先要找到貓。可葉封找了半個小時,周圍的菜地、魚塘、樹林都找遍了,連九寶的影子都沒見著。

  最終,還是在丁未提示了一句「九寶喜歡抓螞蚱」之後,葉封才猛然想起了一個地方。

  原來,小院子的後面是一片小山坡,東邊種了一片桃樹和梨樹,往西則是一片雜草地。此時正值六月,草長得很茂盛,也是螞蚱的天然樂園。

  於是,有意思的一幕出現了。九寶追著螞蚱,葉封則追著九寶,草叢間頓時「貓飛蟲跳」,還有一個人在亂叫。

  在這場遊戲中,九寶的快樂是雙倍的。

  它一邊盡情地抓著螞蚱,一邊調戲著一隻「兩腳獸」,不時還會表演個空中轉體360度。絲毫沒把自己當「獵物」。

  葉封則漸漸有些崩潰了。九寶的速度和敏捷性比他想像快多了,無論是他輕手輕腳地慢慢接近,還是一路猛追上去,九寶都能輕鬆逃掉。

  更可氣的是,九寶在閃開之後也不會跑太遠,還回頭看著他,像是在嘲諷,也像是在挑釁。

  葉封心裡發急,也顧不得什麼形象了。他開始頻頻使餓虎撲食的動作,當然也包括連滾帶爬、餓狗撲屎。

  「殺紅眼」的葉封幾乎就得手了。最接近的一次,他的手已經摸到了九寶的尾巴,可九寶一扭身就躥上了一棵梨樹。

  看著樹上的九寶,葉封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喘著粗氣,再也不想動了。

  當葉封頂著一頭草籽,渾身沾滿髒土和草根,卻兩手空空地回到院子時,丁未似乎一點也意外。

  「這樣吧,只要九寶在進門之前被你抓住,就算你過關。抓到就開飯。」丁未說著,轉身便朝廚房走去。

  葉封深吸了幾口氣,朝院門前掃了幾圈,心裡漸漸有了主意。

  院門前小路兩邊長滿了竹子,其中東邊那幾簇尤其茂密,而且緊挨著路邊。只要先藏在竹林里,等九寶回家路過時,再猛撲出去,或許會有勝算。

  葉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貓腰躲進了竹林。

  這一躲就是近一個小時,眼見日已西斜,九寶依然沒有出現。

  「這小畜牲,野到哪兒去了!」葉封心裡正罵著,忽然從院子裡傳來了丁未的聲音。

  「先進來吃飯吧,菜都涼了。」


  這一叫,葉封頓時感到肚子裡咕咕直叫。

  當葉封走進屋裡時,桌上飯菜已經擺好,四隻眼睛則齊刷刷地看著自己——其中兩隻是九寶的。

  九寶搖了搖尾巴,還衝著葉封「喵喵」了兩聲,好像是在說:你這個愚蠢的人類。

  葉封瞪了九寶一眼,坐到了桌前。卻沒好意思拿起筷子。

  「你是不是在門口守株待兔了?」丁未一邊給葉封碗裡舀著飯,一邊問道。

  「嗯。」葉封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守株待兔也不是不可以,東面竹林的位置也適合埋伏。」丁未把盛滿米飯的碗遞了過去,「但是,九寶從來不走正門,你不知道嗎?」

  「啊?」葉封一下傻眼了。

  「我是不是說過,要懂得觀察。倘若連對手的習慣都不了解,你又何來勝算?」丁未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就算你觀察不到,你還可以問我呀。」

  「吃飯吧。」看著葉封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丁未一邊說著,一邊把一盤油炸泥鰍推了過去。

  葉封一言不發,拿起筷子夾起一條泥鰍,整個塞進了嘴裡,咬得嘎吱作響。

  大約兩個禮拜之後,葉封已經能在中午十二點之前跑回來了。雖然,他每天都是鬥志昂揚地出門,又帶一顆想死的心回到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堅持下來,但他也很享受跑完之後的那段時光:極致的疲憊之後,身體仿佛也被徹底淘洗了一遍,大腦中會充盈著一種虛無的快感,仿佛自己在這世界裡並不存在,超然物外。

  隨後,老丁做的飯菜又會將他拉回人間,

  丁未沒有做什麼山珍海味,都是些家常菜。但越是簡單的菜,從老丁手裡出來時就越有滋味。

  比如老丁每隔幾天都要做一次的回鍋肉,葉封總是吃完一回,就想下一回。無論配菜用的是蒜苗,尖椒、蓮花白,還是竹筍、干豇豆、煎豆腐,回回都被他吃得連配菜也不剩。

  在心靈的虛無和口腹的滿足中,葉封對這樣的生活漸漸欲罷不能。

  下午的抓貓遊戲也一直在繼續。

  終於,在一個落霞滿天的黃昏,葉封抱著九寶走進了院子,臉上洋溢著混合了泥土芳香的笑容。

  到了次日,當葉封跑山回來,一踏進院子,九寶就主動跑了過來,還用腦袋在他的腿上來回蹭了好幾遍——自打他來到這裡,這還是頭一回。

  葉封有些受寵若驚,又有點不明就裡。他一邊杵著腰,一邊俯身去摸摸了九寶的腦袋,得到了幾聲喵喵的回應。

  「九寶這是怎麼了?」葉封朝院子裡正在洗菜的丁未問道。

  「恭喜你,它已經把你當自家人了。」丁未回道。

  「是嗎?可為什麼突然就……」葉封想了想,「難道是因為我昨天抓住它了?」

  「是。你如今在它眼裡就是一隻又大又厲害的兩腳貓了。」丁未又道。

  「真的是這個原因?」

  「當然。九寶是只貓,也是動物,崇拜強者是動物的天性。」丁未接著道,「其實人也一樣,只不過對強者的定義不一樣罷了。」

  「喔。你最好是在說九寶。」葉封有些有氣無力道,「我現在大腦缺氧,不太轉不過來。」

  「我當然是在說九寶。」丁未沒有抬頭,「還有,從今日起,你下午就不用再抓九寶了。」

  「那我下午幹什麼?」葉封心裡還有點不舍,抓九寶的遊戲雖然很累,但也樂在其中。

  「和九寶打架。」丁未很乾脆。

  「啊,打架,我和它?」葉封看了一眼腳下的那個小東西。

  「對。不過,要按照我說的方法打?」

  「什麼方法?」

  「你用手指去戳它的鼻尖。在戳中的情況下,還要不被它的爪子拍到,連續得手的次數越多越好。」丁未道,「如何,很簡單吧?」

  「那要是被它抓傷了呢,怎麼辦?」葉封問道。

  「放心吧,它現在已經當你是兄弟了,不會伸出爪子的。」

  「喔。」葉封嘴裡應了一聲。但心裡暗道,我信你個鬼!你個老頭子壞得很!

  從這一天起,葉封和九寶便進入了「相愛相殺」的階段。


  要想戳中九寶的鼻尖並不太難,但總要挨上它幾巴掌。

  九寶的確沒有把肉墊里的爪子伸出來,就像是和葉封在鬧著玩。可還擊也是必須的。玩得高興了,它能在葉封的手上連拍數下,快得像「無影手」,根本看不清,也躲不了。

  眼看又過去了一個禮拜,葉封依然無法連續戳中九寶鼻尖兩次,而不被貓爪子拍到。

  葉封心裡難免有些沮喪,可九寶卻一直興致勃勃,甚至會主動跑到他跟前「求打」,一天不打上幾十個回合,絕不罷休。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葉封的日常依舊是上午跑山,下午與九寶切磋。

  除此之外,丁未還扔給他一個握力器,讓他每天有空的時候就練練,左右手各握滿2000下就算完成任務。不限時間。

  當然,葉封除了練功也有「課餘」時間,尤其是吃過晚飯之後,他還是可以刷刷手機,了解了解山外的世界。

  對於葉封刷手機之事,丁未倒也沒有過多干涉,只是規定他九點之前必須睡覺,睡之前則要把手機上繳。

  這日傍晚,葉封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一邊擼著懷裡的九寶,一邊刷著手機。而老丁則在廚房裡收拾著碗筷。

  忽然,葉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邊舉著手機,一邊朝廚房走。

  「老丁,你認識蓉州城裡的道士嗎?」等走到廚房門口,葉封探頭問道。

  「未曾有過往來。」正洗著腕的丁未抬起了頭,「怎麼了,發生何事了?」

  「喔,沒事。」葉封回道,「就是剛在手機上刷到條新聞,說是蓉州修覺山上的一座道觀里,道士全死了。我就隨便問問。」

  「是嗎?」丁未又低頭繼續洗碗,「這年頭,怎麼連道觀也不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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