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楊家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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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封把昨晚的事又回憶了一遍,卻依然沒太明白老丁的所指。

  「昨晚……難道是因為我蹦到樹上那一下嗎?」葉封試探地問道。

  「差不多。」丁未道,「正如你方才躲開我瓶子那一下,其中頗有些講究。」

  「有什麼講究?」葉封一臉疑惑,「不就是為了躲開那輛摩托車嗎?」

  「看來你還真是小看自己了。」丁未笑了笑,「躲開那摩托車其實已屬不易,可更難之處卻在往何處躲,怎麼躲?」

  「這又怎麼講?」

  「當時那摩托車來勢又疾又猛,還撞飛了桌椅,所以就算往兩側閃避可以躲開了摩托車,也難免被它撞飛的桌椅、碗碟傷及。唯有像你那般跳上旁邊的那棵大樹,才是最好的選擇。」老丁道,「而在情急之下還能有這樣的反應和選擇,怕是沒幾個人能做到。」

  「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嗎?」葉封猶是一臉疑惑。

  「誇張之處還不止於此。」老丁接著道,「在躲閃之際你居然還能抄起桌上的那瓶酒,這就更加逆天了。」

  「嘿嘿。」葉封不好意思地笑了,「這不是不想浪費嗎?」

  「想不想是一回事,可做不做得到卻是另一回事。」老丁捋了捋鬍子道,「你要知道,在電光火石之間,還能有如此精準的出手,可不是像你說的那麼簡單。」

  「這就是本能反應吧。」葉封還是有些不以為然,「我以前踢球時,也經常會有些神仙操作。」

  「你也說是本能了。」丁未道,「本能,即為不學而能,是天賦,也正是靈識所賦予你的能力。至於你說的踢球,只是靈識之力的在你身上一種表現而已。」

  「照這麼說,你是一直在跟著我。那些什麼住在山下、以看相為生、是來這裡找朋友,全是鬼扯嘍。」葉封一邊琢磨著,一邊撇嘴道。

  「誒,小兄弟此言差矣。」老丁輕輕搖搖了手指,「老夫的確住在青城山下,也確實以看相為生。至於尋友嘛,你不正是我要找的人嘛?何來鬼扯一說。」

  「所以你還是專門沖我來的,對吧?」葉封直勾勾地盯著老丁道。

  「其實不然,昨晚只是個意外。」老丁捋了捋鬍子,露出些許得意之色,「正所謂是有心摘花莫如無心插柳。」

  「啥意思?」

  「你還記得,你當時扶住我時,我問了你什麼嗎?」老丁反問道。

  「記得啊,你問我是不是姓楊?」葉封回道,「可這和姓不姓楊究竟有什麼關係呢?」

  「當然有關係。」老丁回道,「我且問你,你住在此地,應該知道這一帶叫楊家灣吧。」

  「知道啊。」

  「那你可知道為何叫楊家灣嗎?」

  「嗯……我好像聽人說過。」葉封想了想,「有人說是當年播州楊氏的後人為躲避戰亂遷過來的,也有人說是楊家將的後人。」

  「其實是一回事。」老丁點了點頭。

  「播州楊氏起於唐末楊端,終於明末的楊應龍,共歷五朝二十九代、七百餘年,是神州歷史上割據時間最長的地方世襲政權。楊氏族人也自稱與太原楊氏同宗,也就是你說的楊家將,故而才扯上了關係。」

  「那這和靈識者有什麼關係?」葉封還是有點不明白。

  「方才老夫不是說過,靈識之力來自先人嘛。雖然這靈識究竟是何種方式庚續尚不得而知,但血脈相承的可能性當是最大。」老丁繼續說道,「楊氏一門不僅出了流芳千古的楊家將,這播州楊氏能雄霸西南七百餘年,自然絕非只有虛名。就比如第十五代家主楊文,身處南宋末年,曾經六次出兵抗擊蒙元,屢建奇功,他麾下的播州雄威軍曾讓蒙古人頗為忌憚。為此,宋帝還下詔在播州雄威軍前加上『御前』二字。這也正是老夫到此尋訪的原因。」

  「這麼說,你是來尋找楊家將後人的嘍?」葉封覺得事情越來越離奇了。

  「你如此說亦可,只不過,尋訪楊家後人只是手段,尋到靈識者才是目的。」老丁道,「老夫也是不久前才得知此地的來歷,這才尋訪而來。」

  「喔……」葉封忽然恍然大悟,「所以那個楊二娃才是你要找的人?」

  「你倒是也不算笨。」老丁點了點頭。

  「難道他也是靈識者?」葉封露出了詫異之色。

  「老夫也一度以為他是,但結果卻不是。」老丁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他不是的呢?」

  「你有所不知,這靈識者雖然有靈識在身,但外表看起來和常人無異。要想知道他是不是,只能一試。」老丁道。

  「怎麼試?是像你剛才那樣,拿酒瓶子砸我嗎?」

  老丁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差不多,只不過手段各有不同而已。」

  「你的意思是說……」葉封心裡不禁一顫,「可你剛才不還說昨晚只是個意外嗎?」

  「你的出現的確是意外。」老丁一臉淡然道,「但楊二娃的出現不是。」

  「難道你是專門在那等他?」葉封追問著,心裡卻寒意更甚。

  「不然呢?」老丁倒是依舊一臉淡然,「誰會閒來無事,半夜坐在街邊拉琴?你真當老夫是乞丐不成。」

  「那這麼說來……」葉封猶豫了一下,「楊二娃摔車也不是意外嘍?」

  老丁點了點頭:「你倒是一點就通。」

  「可你就不怕真出事嗎?」葉封眉頭一緊。

  「我知道你是何意。」老丁嘴角一彎,「這一則,要想試出是不是靈識者,最快的方法就是令其陷入危險之境,迫使他在情急之下做出本能反應,若真是靈識者,自然會化險為夷。」

  見葉封聽得面色沉鬱,老丁接著道:「二則,這楊二娃儘管並非靈識者,但老夫在此之前對他已多有打探。雖說他名聲不佳,成了街娃兒,可他這名聲得來也絕非只是因為他姓楊。」

  「這又是怎麼說?」

  「當年貓兒巷一戰,他一人徒手單挑持械四人,不僅自己毫髮未損,還打得了對方三人倒地不起,一人落荒而逃。」老丁又捋起鬍子,「當時,就連接警趕來的警察也覺得匪夷所思,直到查看了監控才相信確有其事。而且,他當時才剛滿17歲,還是個高中生。」

  「這麼凶的嘛!」葉封也是一驚。

  「當然。正是憑此一戰,楊二娃才在這一帶的『江湖』中揚了名,成了不少街娃眼中的戰神。」老丁繼續道,「只不過,你是本分人,沒有聽說過也不奇怪。」

  「會不會太誇張了,所謂江湖傳說也保不齊有吹牛的可能。」葉封回道,「何況你這些也是聽來的吧。」

  「你所言也有道理,所以,老夫才要親自一試嘛。」老丁道。

  「這麼說,楊二娃就是沒有通過你說的那個測試嘍。那要怎麼樣才算是呢?」

  「倘若他真是靈識者,至少不該摔得如此狼狽。」老丁想了想,「要是當時換作是你的話……不摔也極有可能。」

  「哈哈。」葉封不禁尬笑了兩聲,「老人家,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連摩托都沒有騎過,當時要換作是我,估計已經摔得連我親媽都不認識了。」

  「你又錯了。」老丁搖了搖頭,「能否脫險與是否會騎摩托並無太大關係,關鍵在於瞬間的反應速度和選擇。而作為一名靈識者,越是在危急時刻,越是能依靠本能做出正確的反應和選擇。」

  「可當時都那樣了,還能有什麼選擇?」葉封問道。

  「當然有。」老丁眉毛一揚,「從摩托車開始甩尾,到發生側傾,再到徹底失控,楊二若真有靈識在身,至少有兩次跳車脫險的機會。」

  「跳車?」葉封立即瞪大了眼睛,「你嘴上說得輕巧,你當是拍特技電影呢?那是人能做得出來的嗎?」

  「你覺得不可能?」

  「不可能。」葉封搖了搖頭,「當時車速這麼快,人連車都控制不住了,還怎麼跳?」

  「你養過貓嗎?」老丁想了想,突然話鋒一轉。

  「沒有。」

  「那你見過貓跳樓嗎?抑或是從空中摔死的嗎?」

  「沒有……」葉封被問得有點糊塗了。

  「不過,我知道貓不怕摔,只要不是太高,很難摔著它。所以都說貓有九條命。」葉封想了想又補充道。

  「那你知道貓為何不怕摔嗎?」老丁接著問道。

  「這個……不是很清楚。」

  「那老夫可以告訴你,貓之所以不怕摔,是因為無論它以何種方式從空中落下,它總能在落地時保持四肢先著地的姿勢,從而減少受傷風險。」老丁道,「科學上將其稱之為翻正反射,就是當貓的頭部或軀幹處於不正常位置時,它的中樞神經系統便會自行啟動,將頭和軀幹恢復到正常位置。這是貓的本能。」


  「而你有的則是靈識者的本能。」老丁繼續道,「這與貓不怕摔是一個道理。」

  看著老丁一臉嚴肅的表情,葉封不禁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猶是一臉將信將疑。

  片刻之後,葉封又道:「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可你就不怕出意外嗎?萬一路上有車經過什麼的呢?」

  「你的擔心也有道理。不過,老夫既然要設局,事先自然會做足功課。」老丁回道,「這馬鞍街平時車原本就很少,過了晚上亥正,喔……也就是10點,就幾乎沒車了。這也正是楊二娃一夥選在此處飆車的原因。他們也只是想耍帥,而不是去找死。」

  「老夫唯一沒算到的就是楊二娃居然喝了酒,所以車速比平日又快了些,這才導致摩托車衝上了街沿,還差點傷了你。」老丁接著道,「這算是百密一疏,卻也正好讓老夫見識到了你的本事。」

  「那你怎麼保證先衝出來的就是楊二娃呢?你就不怕摔車的是其他人嘛?」葉封猶不死心。

  「不會。」老丁語氣肯定,「楊二娃此人最好出風頭,不會讓他人占先。所以,每次從那巷子裡率先衝出來的必定是他。還有,能從巷子裡一出來就達到壓彎的車速,也只有他坐下的那輛二手杜卡迪才能做到。」

  聞聽此言,葉封低下頭,陷入了沉默。

  「還有何要問的,你儘管問便是。」老丁此時反而鼓勵起他來,「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老夫皆與你說了。」

  「嗯……」葉封慢慢地抬起了頭,「還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是和楊二娃究竟說了什麼?讓他一下子就老實了。」

  「這個其實也簡單,一個人總是會有弱點和軟肋,只要你想找,便總能找到,楊二娃也一樣。」老丁看似輕描淡寫,可眼神中卻閃過一絲狡黠。

  就是這一閃而過的眼神,讓葉封心裡積累已久的寒意瞬間炸開,臉色頓時一變。

  「其實也沒有你想得的那麼嚴重。」眼見葉封臉色有變,老丁連忙又道,「當他將手搭在老夫肩上時,我已經聞到他滿嘴酒氣,而且以老夫的經驗來看,足以達到醉酒的狀態。所以,我只是對他說:你闖紅燈事小,可醉駕卻是要入刑的。況且,眼下正在全市嚴查酒駕,一旦召來警察,怕是沒人救得你。」

  「喔」葉封嘴裡應著,心裡卻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但和疑惑比起來,他心裡更多的則是莫名的寒意——眼前這個老頭,實在令人難以琢磨。

  「那你找我是為了什麼?」葉封思索了片刻又問道。

  「自然是要告訴你,你是一名靈識者。」老丁道。

  「然後呢?」

  「那得取決於你自己了。你若是真信我,我或許可以幫你。」

  「幫我什麼?」

  「那要看你需要什麼。」

  「我需要什麼,你都可以幫我嗎?」

  「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坑蒙拐騙、傷天害理。」

  「聽起來口氣不小哈。」葉封笑了。

  「你可以小看我,但切莫看輕自己。」老丁也笑了。

  「那你圖什麼?幫我對你有什麼好處?」葉封繼續問。

  「一定要有好處才會助人嗎?」老丁反問道。

  「那不然呢!這世界都是無利不起早,何況你我非親非故,連朋友也算不上。」葉封回道。

  「未必吧,你我至少已有一飯之交,好歹也能算酒肉朋友了吧。」老丁回道。

  「酒肉朋友也算朋友嗎?」葉封也反問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老丁道,「你我原本素不相識,而我卻處心積慮地找上門來,若是沒有任何所圖,道理上完全說不通。對吧?」

  葉封沒有接話,只是抱著雙臂默默看著老丁。

  老丁隨後輕輕嘆了口氣:「的確,這世間之人多是以利相交,就算是至親之人也難免薄情寡義。不過,就算老夫真對你有所圖,以你眼下的處境,又圖從何來呢?」

  言罷,老丁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也罷,天色也不早了,我還得趕回山里去,就此別過吧。你若是想尋我,可到青城山下問仙村來,一問丁老頭便知。記得是後山,不是前山。」

  說著,老丁徑直走到門口拿起了布袋,在擰開門鎖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側頭說道:「錢財乃身外之物,可以為己所用,但切不可為其所困。」

  言罷,老丁開門而去。

  葉封一直坐著沒動,手指卻不斷地在胳膊上敲擊著,急促而雜亂,正如他此時的心境。

  9點剛過,葉封就躺在了床上,可他完全睡不著。

  此時,他臉上的酒氣早已經散盡,那四個菜也在腸胃中消化成了食糜。可老丁說的那些話卻一直消化不了,全堵在了他腦子裡。

  尤其是臨走前的那句「錢論」,一直在他腦海反覆迴響著——像是一句提醒,但更像是一種暗示。

  他的確缺線,也正被錢所困。就像是一個人在沼澤中掙扎,越陷越深,眼看就要沒頂了,這個老頭就出現了。

  這個老丁出現得太過詭異,既來歷不明,又陰魂不散,還說出一推不可思議的神論,仿佛是從天而降一般。

  實在很難不令人生疑。

  可葉封思來想去,一時也想不出這老丁究竟會圖自己什麼?

  圖錢?自己沒有。圖房子?這房子是租的。難道是圖色?葉封低頭看一眼自己已經微微凸起的肚腩,自嘲地笑了。

  葉封在床上一會兒翻來覆去,一會兒又拿起手機刷刷小視頻,

  可即便是刷到了「擦邊」擦出花的段子,也擦不掉他腦子裡的一團亂麻。

  這一折騰,轉眼就到了半夜,葉封始終難以入睡。他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到衛生間去沖了個涼。

  葉封一直仰頭站在花撒下,任由冷水沖刷著自己腦袋和赤條條的身——六月的蓉州,夜裡並不熱,可他此刻心裡卻煩躁如一團火。

  水流不斷從他的身體上滑落,涼意也漸漸襲來。忽然,他猛地向後甩了一下頭,然後急搓了幾下自己的臉,關掉了龍頭。

  「自己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葉封一邊用浴巾擦拭著身體,一邊朝著鏡子裡的自己問道。

  自己一直擔心的無非是被人欺騙、被人利用,可對於一個已經快走投無路的人,可怕的不是看不見的未知,而是看得見的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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