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血戰故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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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雨濛濛,夜色暗沉。野王城南門外,秦軍營壘廓大嚴整,威武雄壯。營火在雨棚下散發光明,照亮四方。王駕所在中軍幕府,宛若行宮,戒衛森嚴。

  大帳內,油燈燃亮,香薰繚繞,雨打頂棚嘩啦啦作響。秦王請應召而來郡守、郡尉坐。

  「大王萬歲萬萬歲!」

  李冰與司馬梗再呼萬歲,在案後落座。墊在木地板上草蓆乾燥柔軟,坐著十分舒適。二人眼看大王,靜候王意。

  「郡守又瘦矣。」

  「臣吃甚多,只不長肉。」

  「哈哈。郡尉以為如何?」

  「郡守操心事務,日夜忙碌,故而消瘦。」

  「哼哼,寡人此來,沿途所見,甚是安慰。李冰,寡人有意命汝為蜀郡守,意下如何呀?」

  「臣聽王命。」

  「嗯。上卿盧離。」

  「臣在。」

  「寡人命汝為河內郡守。」

  「諾。」

  「左庶長,汝去郡尉,寡人命汝為裨將,領河內郡兵,馳援長平,歸上將軍武安君帳下。」

  「諾。」

  左庶長司馬梗邊應諾,邊是面露訝色。一旁李冰,盧離亦然。

  「汝等勿疑。前者,趙括代廉頗後,寡人即密使武安君為上將軍,入上黨將軍,王齕為尉裨將仍在軍輔佐。此事甚密,寡人下詔,軍中有敢言武安君為將者斬。汝等切記。」

  「大王聖明。臣切記。」

  李冰、司馬梗、盧離幾乎異口同聲道。秦王微笑點頭,轉眼看右庶長摎:

  「右庶長,寡人命汝為河內郡尉。」

  「諾。」

  「今夜便如此。汝四人同回城,連夜辦妥交接。明早寡人進城,親與國人說賜爵,徵兵事。」

  「諾。」

  四人應諾起身,施禮離去時,李冰忽轉身又行禮問王:

  「野王城內少有適合之地。臣以為,可在郡守府門前召集國人,請聽王命。」

  「便如此。去。」

  「諾。」

  四人又是應諾,退出帳,乘車離營。

  帳內,左更張唐於座行禮謂王曰:

  「臣請以軍中一萬甲士進城,強守御,以衛王。」

  「不可。有宮中衛士於城內守御足矣。汝軍只在城外。斥兵有何報?」

  「臣聽王命。斥兵來報,三晉皆無異動。」

  「量其不敢。然有備無患,汝當如臨大敵。」

  「諾。」

  「待司馬梗領兵北下長平,寡人慾在野王城玩耍兩日。」

  「臣請大王以國事為重,早歸國都。」

  「嗯。寡人倦矣。去,皆去。」

  「諾。」

  帳內隨行大臣,御史皆應諾,退出大帳。管事宦者譴出小宦者,招呼貼身宮女,侍候大王洗沐,又自退到帳門邊,眼看四名宮女拉上帷幔,方是移開目光,掀開門帘走出帳外,在雨棚下候召。

  大帳外,宮衛持矛挽盾,一圈圈守御森嚴。壁壘營門上,雨水淋濕旗幟貼附旗杆,偶爾隨風無聲擺動。

  風雨中,近十萬人大營里,處處營火照亮,一隊隊巡夜甲士皮履拖泥帶水,一座座營帳內,戰士、庶子、民夫鼾聲陣陣。

  夜深雨歇,天空放晴,點點星辰盡灑銀輝,蒼茫大地如沐神光。值夜甲士收起營火上方遮雨棚板,放回營帳內,彼此閒話,驅散睏乏。

  時辰一到,換值甲士來。整座秦軍大營,皆有甲士徹夜值守。不遠處野王城頭,亦是如此。偶爾數聲犬吠,引得值夜甲士循聲張望。漫漫長夜,悄然過去。

  雞鳴聲中,晨曦噴薄,天色放亮,野王城門打開。候在城門外農人,挑擔,推車,把新鮮菜果運進城內販賣。整座城,隨旭日東升,光明大放,熱鬧喧譁起來。看到郡守府門前搭起高台,國人是議論紛紛。待見有甲冑鮮亮衛士站立守護後,便猜此處乃今上登台之處。有男子面上便有苦色,心知今日必從軍矣,無可避也。大王即來,小民奈何。只是不敢非議,只得黯然離去。旁人見其如此,先是詫異,後便譏笑其懦弱膽小,不丈夫。


  大夫王翦路過,聽得國人議論,並不理會,繞過高台,徑直走入郡守府點卯上值。聽同僚說,大王將在門前高台與民相語。王翦渾身一震,打了個激靈。同僚見其如此,皆是歡笑。何人不是如此呀!大王至面前,何其榮耀也。眾官吏在點卯處聚集不散,議論紛紛,熱鬧喧譁,尤其感嘆大王賜民爵各一級。

  「無功先賞,何其幸也!」

  「然也。」

  「上黨之戰,兇險至極。汝願應徵?」

  「郡中事務,亦須人作。」

  「若我等亦可得賜爵一級,豈不美哉!」

  「想得美。汝本為官大夫,再賜一爵豈不為公大夫。」

  「官大夫升爵到公大夫,所須軍功極多,豈會輕賜。」

  「然也。郡尉乃左庶長,若亦享賜爵一級,豈非立為右庶長!」

  「正是。公士,上造,簪褭,不更,隨意。大夫以上,豈可輕予民!」

  「嘻,汝上卿乎?」

  「去。」

  「莫說,亦有賜高爵。君不知,咸陽季蟬,雙劍公乘乎?」

  「然也。自古以來,未曾聞也,此子幸甚。」

  「只是敢於酒肆捕秦公子者,子我豈敢?」

  「有何不敢!」

  「尚須能也。」

  「抓只雞,汝且側目,何以如此大言不慚?」

  「遣遣遣!」

  「只是其歸爵贖母,實不可取,愚不可及。」

  「仁義也,大可取也!」

  聽得同僚議論屯長,王翦一旁扶劍不語,胸中湧起一股暖流,移步走開,到院中聽鳥語,聞花香,想今次從軍援長平,是否可遇季蟬兄。

  郡守府內沸沸揚揚。府門前空地上,聞訊而來國人已然圍起高台,人聲嘈雜。守御宮衛,郡兵維持秩序。宮衛皆冷麵肅然,國人不敢犯。郡兵多有與國人相熟者,談笑間,摻點威嚇,方是穩住圍觀民眾。

  整個野王城皆比往日熱鬧。大王今日將進城,與民同樂,親言賜爵之事,眨眼傳遍。國人皆是振奮激動。徵兵之事,無所避也,不樂又奈何?然賜爵喜事也!即便命不好,歿於戰陣,爵位亦可襲家人,何處找如此好事?何況戰陣立功,亦未可知,到時加官進爵,何其芬華顯榮!國人涌動,不知其難也。各家婦女即便心憂,亦不願流露,一不想為外人鄙視,二不想挫自家運氣。

  野王城外,秦軍大營。晴空蔚藍,陽光普照。王駕車騎步隊,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出營向野王城而去。偶爾戰馬嘶鳴,聲音嘹亮悠長。

  左更張唐立於道旁,目送大王車駕去向野王城。行進中宮衛甲士,步伐雜沓,雨水未乾地面仍顯濕滑。騎士控馬慢走,護在一溜車駕兩側。城外道路兩旁,沿途守御張唐軍甲士,挺胸昂首,軍威如虹。王駕數千車騎步卒,緩緩進入野王城門。

  城內道路兩側,守護皆是宮衛甲士,城內郡兵。國人一見華麗車駕,便是高呼大王萬歲,沿途熱鬧非凡,歡呼聲此起彼伏。

  坐在車內,聽著國人歡呼,秦王面上慢慢浮現微笑,心中漸入佳境。

  「停車。」

  秦王開口道。

  「停車!」

  同車管事宦者稍放大聲音道。

  車夫立時拉韁繩,穩穩停車路中。一溜車皆停,隨護步騎一見,皆是立停,步行甲士立定,依律轉而面向路邊國人,挽盾持兵戒備,騎馬衛士則分隊調轉馬頭,一部分向前戒備,一部分向後戒備。國人一見王駕當道停車,一時安靜,隨後便是歡呼聲暴起,大王萬歲!秦國必勝!歡呼不停。

  車內,管事宦者進諫無用,只得聽命打開車門,歡呼聲頓時聲量暴漲。管事宦者先走出車,站在車尾平台上。王車高大寬敞,車尾平台有齊腰欄杆,車頂飛起亦是遮住尾台上方。秦王昂首出車,王冠上玉旒搖擺,笑容滿面站在車尾,沖道路兩旁國人揮手致意。車內兩名近侍宮女,乖巧坐於車內席上,隱身陰影之中。民人一見王面,興奮尖叫不已,便向王駕湧來。路旁宮中衛士,城內郡兵皆是拼力攔住。秦王見此,大聲道:

  「諸君請勿擁擠!」

  濃郁咸陽口音,頓時壓過滿街歡呼,近前夾道圍觀國人果然不再擁擠,個個面紅耳赤,靜候大王言語。遠處民人亦受感染,皆是安靜下來。秦王亦是欣然,手扶車尾欄杆道:


  「寡人此來野王,幸與諸君相會。」

  「大王萬歲!」

  「大王萬歲!」

  其話未說完,又被歡呼淹沒。好在此時國人不再擁擠,只是抑制不住興奮,不歡呼萬歲,便呼吸不暢呀。秦王揮手以應,口呼秦國必勝!待眾人聲音稍小,便是又道:

  「上黨交兵,我已圍趙國數十萬眾,於長平谷中,正須援兵以爭勝也。寡人賜河內民爵各一級,盡起河內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年六十以上者免。以我河內郡兵之威,秦國必勝!」

  「秦國必勝!」

  「秦國必勝!」

  圍觀眾人歡呼雷動,晴空為之炸裂。秦王揮手致意,亦是高呼秦國必勝!國人為之發狂,原地蹦跳,歡呼不已。秦王邊微笑揮手,邊轉身退回車內。管事宦者忙隨後走進車內,關上車門。

  道路兩旁夾道圍觀國人,愈發興起,大王萬歲!秦國必勝!歡呼聲響徹全城。愈來愈多人向王駕所經之路聚來。只是沿途皆有宮衛、郡兵設壘,限制通行人數,以免擁擠,引起踩踏,危及王駕。

  王車內,兩名宮女為王捶腿解乏。管事宦者一旁不住讚美。秦王甚是心歡,走過一程,又叫停車。

  於是乎,又是出車與民相見,再說一遍。民人心中狂喜,情難自禁,歡呼雀躍,震動天穹。隨護車騎宮衛皆是嚴陣以待,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緊張至極。

  走走停停,待到郡守府,王駕便是從車馬道,直進府中。稍後,府中便有官吏,雜役民夫出來,拆卸搭在府門前高台。圍觀國人相問,方知大王從咸陽來,沿途勞累,方才已於路與民相語,甚是勞累,便不登台再講。國人皆是抱憾,卻亦省得。畢竟大王年近古稀,可不能累到。

  隨著各處戒備宮衛,郡兵撤去,圍觀國人心知所傳為實,大王不得再出矣。便是各自散去,只是激動之情,依舊難以自禁,仍是熱議不已。好多懼戰怯戰之人,亦是振作起來,大興建功立業之心。

  經一日一夜,河內郡兵已於野王城外集結完畢。八月初八,天明朝食後,裨將司馬梗揮師北進,六萬六千河內兵直入太行山經。

  山徑關隘中趙國守軍,聞風而逃。司馬梗兵不血刃越過太行山徑,突入趙上黨郡,很快前軍斥兵即望見端氏城。

  端氏城頭,守兵眼望秦人旗幟,浩浩蕩蕩甲士捲起漫天塵土,忙是上報。城門郎亦是忙關城門。卻不料城門方合一半,便傳來縣令之命,敞開城門,不得關閉。

  城門前眾吏正在狐疑,卻見縣令騎馬而來,幕僚衙役跟隨其後。

  「我意降秦。汝等何意?」

  縣令勒馬城門口,問城門吏。

  「我等同意!」

  城門郎立時應聲,命眾吏大開城門。縣令點頭,催馬出城,率幕僚衙役,前去獻城。

  與前軍同行中,左庶長司馬梗聞訊,大喜。立時於路旁親見端氏縣令,受其降,命其仍為縣令,以下皆不易,待上報大王后,另行賞賜。縣令謝恩,請左庶長進城休息宴飲。司馬梗直言,軍情緊急,不便停留,命裨將府校尉何澤,領府中軍吏十人,留駐端氏城,佐縣令。傳詔使者於馬上,靜觀左庶長風采,暗暗讚嘆。

  官大夫何澤率裨將府十名軍吏出大隊,在路旁與端氏縣令站在一起,目送左庶長領軍而去。

  秦師順大路,繞城而過。四萬前軍皆為少壯。司馬梗率五千騎兵走在最前,又命斥兵備雙馬,飛騎報長平幕府,端氏降,河內兵來也。其後步卒三萬五千緊緊跟隨,不見戰車輜重。

  端氏城牆上,守軍見秦軍繞城北去,皆是稱幸。待前軍過去好一會兒,大量輜重車出現在道路上。一萬多中軍多為老者。城牆上守軍看清後,皆是感嘆。待輜重過後,一萬後軍出現。城牆上守軍忽感詫異。只見,除卻軍官少壯外,士卒皆更老者。至此,端氏城中趙人方信,秦人盡發河內之民,爭上黨。

  過端氏,再無大城。司馬梗領軍一路疾行。所過鄉邑皆聞風而降。隊伍愈走,愈拉長。午飯,司馬梗命緩行冷食。前軍邊走邊吃,多有抱怨之聲。飯點一過,前軍立時又疾行。

  待來到丹水南岸,天色已是黃昏。立馬堤岸,回望身後長長行軍隊伍,司馬梗暗自著急。一匹快馬卻是從丹水對岸,順浮橋飛奔而來。

  「左庶長何在?」

  「在此。」

  司馬梗大聲應道。

  「上將軍命左庶長幕府議事,隨來步騎暫駐長平城外旗營。」校尉於馬上大聲道。


  「諾。」

  「請左庶長隨我來。」

  「諾。」司馬梗應諾,並未即行,先對自軍下令:「騎兵隨我先行,步卒加疾,前軍皆暫駐長平城外旗營。」

  「諾。」

  裨將府校尉應諾,吩咐傳令。

  裨將府及前軍騎兵,隨後皆隨司馬梗過浮橋。一上坡,望見長平城,司馬梗便是瞪大雙眼。一旁引路幕府校尉道:

  「城牆皆拆作谷口長壁。」

  司馬梗點頭,策馬緊跟。

  待到城門處路壘前,有中軍幕府軍吏,指引河內郡兵暫駐之地。司馬梗見有軍吏執旗為營,便命都尉領兵去,裨將府軍吏皆是。傳詔使者並不言語,忍住雙股疼痛,只勒馬跟隨左庶長身側,其身後宮中侍衛亦然。司馬梗只帶四名近衛,隨幕府校尉進城,傳詔使者一路隨行。

  在長平縣衙前下馬,司馬梗隨幕府校尉進入幕府。其隨行近衛,由幕府軍吏引去偏房休息。天色漸暗,院內各處已是點燈照亮。司馬梗與傳詔使者,隨幕府校尉,一路走到武安君所在房中。

  屋內燈火明亮。傳詔使者宣詔後,大鬆口氣,隨幕府軍吏離開,去偏房休息,用膳。隨行宮中侍衛一直跟隨。一日馬不停蹄趕路,皆是累慘,餓到不行,只想吃飯睡覺。

  傳詔使者一走,司馬梗行禮問候:

  「上將軍威武。」

  「左庶長請坐。」

  武安君邊說邊伸手延請,屋內之人各自歸座。司馬梗在案後坐下,又向尉裨將王齕點頭問候,王齕亦點頭回禮。屋內王御史,國正監、國尉等皆在座,亦是只彼此點頭,並不說話。

  「左庶長此來甚速,鞍馬勞頓,辛苦。」

  武安君開口道。司馬梗道:

  「端氏降後,沿途再無遲滯。只是步卒壯弱不齊,隊伍綿延,此時已到長平城下之軍,只約六分之一。」

  「待戌時,可有多少兵到?」

  武安君問。司馬梗即答:

  「前軍四萬可到。」

  「如此甚好。」武安君自見司馬梗,首次面露笑容道:「不知左庶長何以用河內兵?」

  「聽上將軍令。」

  司馬梗立答。武安君點頭,道:

  「我意命汝率所部河內兵,明日卯時前,攻下故關,並於關上反築壁壘,以拒趙國援兵。汝須保故關不失,直到我盡滅,長平谷地內所圍趙括軍。」

  「連夜攻故關?」

  司馬梗色變,急問。武安君正色道:

  「然。」

  「上將軍,我軍疾進,盡皆疲憊,糧草輜重在後,恐深夜方可達,亦無暇造攻戰之具也。此皆不足以為戰也。可否寬限一日?」

  「不可。」

  「或可以河內兵圍趙括。」

  「不可。諸軍各熟地利,明谷中趙人虛實。河內兵新來,足以補,而不足以換。我不分汝所率河內兵。攻戰之具,已有造,皆在故關下。汝援兵及時,我自當請客吃飯。糧食,戰具,汝皆勿須憂。故關之敵,目前只有五千。然若其援兵至,則不可攻矣。是以必爭其時!故關下,現有都尉鍾源五千騎兵拒敵。我將之亦歸於汝帳下。今夜破關,明日起,堅守故關不失,汝可敢當?」

  聽武安君言,屋內眾人皆視左庶長司馬梗何以應。司馬梗額上青筋暴起,面色漸漸泛紅,牙關緊咬,忽開口道:

  「我敢當!」

  「善!裨將司馬梗,河內兵六萬六千,都尉鍾源五千騎兵,皆歸汝帳下,另分二萬民夫為汝用,命汝率所部明日卯時前,攻下故關,並於故關反築壁壘,以拒趙國援兵。汝須保故關不失,直到我盡滅,長平谷地內所圍趙括軍。明日卯時前,未下故關,斬汝首級。」

  「諾!」

  司馬梗高聲應諾,雙目一時赤紅。

  「尉裨將王齕,立調二萬民夫於左庶長,司馬梗軍一應糧草輜重予以確保。」

  「諾。」

  王齕應諾。一旁幕府軍吏急急書記,驚嚇之後字跡歪斜。白起見屋內皆悶聲,便看向司馬梗道:

  「天色已晚,左庶長便在幕府夜食。」

  「謝上將軍。」司馬梗起身行禮道:「軍情緊急。我出城與士卒同食。」


  「善。」

  白起稱善,放歸之。司馬梗騰騰大步出門,穿過院子而去。王齕亦告辭,去調配民夫,部署供應司馬梗軍之糧草戰具。幕府軍吏亦奔出傳令。王御史近前與武安君言道:

  「司馬梗乃大王親點裨將,豈可輕易言斬?」

  「今夜破故關,何人可斬其首?」白起道。

  王御史聞言一時發愣,與國正監四目相對,皆是瞪目結舌。

  出縣衙大門,司馬梗從樁上解下韁繩,飛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策馬直奔城外而去。其後四名隨行近衛策馬緊緊跟隨。

  一到城外河內兵旗營,見火盆架起,值守之外,戰馬自食,士卒皆就地睡臥,司馬梗不由眉頭一皺。旗營中,已搭起裨將府大帳。司馬梗下馬後,直奔帳內。

  軍吏接過戰馬,拉到一旁,飲水餵食。騎兵都尉梁慶見左庶長歸,隨即進帳來見。帳內燈火一陣搖曳。司馬梗伸手請坐。

  「見到上將軍?」

  梁慶問。司馬梗點頭道:

  「見到。」轉而對帳中軍吏道:「軍中皆夜飯。」

  「諾。」

  軍吏應諾而去。梁慶見左庶長面色不對,急問:

  「武安君何言?」

  「命我明日卯時前,攻下故關。再於故關反築壁壘,以拒趙國援兵。」

  「連夜攻下故關?何人可以?」

  「我!」

  「左庶長?」

  「一日疾行,人困馬乏。我亦想明日再戰。然戰機稍縱即逝。七月三十趙括被圍,其留故關守軍只五千。至今已八日過去,上將軍言,故關上仍只五千守軍,道我此來甚速,然若趙人援兵至,則故關不可攻矣。是以必爭其時!想邯鄲至故關,太原至故關,不過一日一夜之遙也。雖不及野王至長平近,卻比咸陽至野王近多矣。趙人遲鈍,我之幸也。今夜,我必下故關,斷趙人春秋大夢。」

  「左庶長威武!」

  「夜飯後,我等先行,至故關前,與都尉鍾源部合兵,下旗營休息。子夜起床攻故關。」

  「諾。」

  「傳令前軍步卒,戍時未到長平城外,河內兵旗營者,千人少百,斬其主將,萬人少千,斬其都尉。」

  「諾。」

  軍吏應諾而去後,司馬梗又下令:

  「傳令前軍步卒都尉、主將,戌時在長平城外旗營夜食後,即進至故關前旗營休息,子夜起床,攻故關。」

  「諾。」

  軍吏應諾出帳,飛身上馬,前去傳令。策馬而來祝榮,郭啟讓到一旁,下馬後,說明來意。大帳外值守軍吏進帳報:

  「左庶長,幕府校尉祝榮請見。」

  「請進。」

  司馬梗說話,看了梁慶一眼,兩人隨即看向大帳門口,軍吏引進之人。

  「幕府校尉祝榮見過左庶長。」

  「何事?」司馬梗問。

  「尉裨將命我在裨將府協助軍務,為河內兵引路。另有中軍斥兵百將郭啟,同來裨將府參議軍事。百將郭啟數次夜爬城牆,潛入故關,甚熟敵情。」

  「其在何處?」司馬梗忙問。

  「帳外。」

  「快請進!」

  司馬梗大喜道。

  帳外,正眯著眼,挖鼻孔的郭啟,聽軍吏言,忙拔出小指,捏了捏鼻翼,又掃了眼河內兵旗營狀貌,轉身走去帳內。帳門前衛士斜了眼進帳百將,便又看向不斷湧進旗營的前軍步卒。

  夜色中,黑壓壓人群,正從丹水南岸跨過浮橋而來。星月照路,並未舉火。接到將令,都尉皆急,主將皆怒。恨極的主將,又下令,戍時未到長平城外,五百人少五十者,斬其五百主。五百主皆忿,又下令,戍時未到長平城外,百人少十者,斬其百將。得到如此層層殺頭令,百將皆欲哭無淚,只得催促所部屯長,加疾行軍,否則,我人頭不保,以至軍中有笑者。然眾軍步伐皆是加快。殺頭令下,奔走一日,疲憊不堪士卒皆是一振,競相快走。

  一路趕來,望見浮橋,眾軍皆是歡呼。王翦亦是放聲大喊,一旁百將眼見自軍皆過浮橋,當時淚目,眾軍歡笑。一入旗營,熱湯肉食皆已備好。眾士卒打來夜飯,便是席地而坐,吃喝起來。吃罷即是倒頭便睡,鼾聲一片。


  待食慢者畢,都尉即令行軍,進至故關前。只睡片刻士卒昏昏沉沉,隨隊行走。待入林中道,一時陰森,卻是不妨有人手抓前者衣甲,走著走著便是合眼,睡夢之中依然邁腿前行。

  想到子夜尚要攻關,王翦只欲快到故關前,再短,亦好先睡片刻。

  亥時,河內兵四萬甲士皆至故關前,按旗營所圈地,就地相依坐臥小睡,轉眼即鼾聲一片。鍾源軍營壘都尉府,已讓於司馬梗為裨將府。眼見子夜將至,司馬梗召集所部都尉、主將,於裨將府行令。帳內油燈明亮,眾皆神色肅然。

  「天亮前,攻下故關。」司馬梗目光冷酷,語氣低沉:「各軍按所定城段攻故關。明日卯時前,定要拿下故關。之後,即於故關後反築壁壘,以拒趙國援兵。明日卯時前拿不下故關,都尉皆斬!」

  聞聽此言,帳內所站都尉皆是一個踉蹌。騎兵都尉梁慶立時行禮諫言:

  「我等連夜攻關,必下之。不必限於卯時前。」

  「汝可知趙人援兵在何處?」司馬梗問。

  「不知。」梁慶惶然應答。

  「不瞞諸君,我亦不知。正因不知,是以更為迫切。倘若今夜趙人援兵進至故關,則莫說一夜,便是三日三夜,恐亦難下故關。如今當面守關之敵只五千,戰機稍縱即逝也。若非念及各軍白晝奔走一日,亥時便已攻關矣。子夜攻關,只為士卒復氣力。此事不必多言。子時,我親擂戰鼓,為諸君攻關助陣。散帳。」

  「諾。」

  帳內都尉、主將皆應諾,退出帳外,沿路走,沿路議論紛紛。回到自軍,各都尉又對主將下斬首令。主將又對五百主下斬首令。五百主則是不像督軍疾行時,又迫百將,只令諸百將戰起,務必於天亮前破關,自己心中則是打定主意,到時帶隊攻城便是,只會向前死,不會退後亡。

  秦人於關下集兵。故關上,都尉趙羲望之心生恐懼,連派軍吏飛馬催促太原援兵,速速趕來。又吩咐,於城牆上,多點火把,多備箭矢,引火之物,又命將燈油盡搬來城上,到時澆下,火燒爬城秦人。

  「都尉,燈油本不多。」

  聽得軍吏哆嗦,趙羲大怒道:

  「若破關,留燈油何用!速辦!」

  「諾。」

  故關門樓上,都尉趙羲盡出守關之兵,布於長城之上。無奈長城長,五千兵實在少。故關門樓前地勢平坦,不得不多備甲士。兩側南北城牆依山勢而建,峻拔險要,守御之士便是稀疏。

  城牆上材士,眼見秦人在關下愈聚愈多,心中憎恨,不時向關下射出火箭。帶火箭矢嗖一聲,騰空而起,划過一道耀眼弧線,扎在關下地面,映亮周圍一片。

  守在一箭之地外,秦人甲士或瞟一眼,或視而不見。仍是忙於備戰。高大箭樓後,站滿穿重甲持盾士卒,和身穿輕甲弓弩手。再後是盾牌手與弓弩手組成箭陣,再後是備有長梯陷陣之士,爬城甲士。再後有三駕未套馬匹戰車,其上各立起一牛皮大鼓。再後是隱在夜暗中,休息待命甲士,庶子,民夫。故關門洞前寬敞之地上,秦人軍陣嚴整。

  展開之南北兩翼,則是只備長梯,帶錨頭鐵鉤爬城繩索,弓弩手皆是隨身攜帶三囊箭矢。隨行民夫則背負箭箱,備用戰具,傷藥裹布,擔架,隨戰士向預定陣地奔走,借星月之光,皆不舉火。

  王翦戴銅盔,身穿重皮甲,佩短劍,帶匕首,背一條盤起錨頭繩索,緊跟斥兵百將郭啟身後,在山腳下草木陰影之中,向南疾走,身後眾軍跟隨,皆不言語。左手邊,山頂上是故關長城,隔段便是火光如炬,能望見趙人持兵守御,旌旗隨風飄擺。

  故關長城上,守兵望見山下有人走動,卻是看不真切,只是依律上報。趙人皆知秦人早晚攻關,未想竟是夜裡。有材士引火箭射山下。頓時引燃草木,一時燒起火來,只是隨即熄滅,只在映亮之時,看清確是秦人甲士。於是長城上守御士卒皆是大警。起先以為秦人不會到此爬城之念頓熄。

  子時夜夜有,今夜悄然臨。故關下,司馬梗手扶佩劍登上居中戰車,伸手拿起兩把粗壯鼓槌,側身看一眼整裝待發眾將士,又瞟一眼燈火通明故關門樓,如龍起伏故關長城,一槌砸落,擂響戰鼓。

  「咚!」

  一聲鼓響,關前戰士齊聲吶喊,推起箭樓逼近故關,一個個箭陣亦是盾牌架起,向故關推進,爬城陷陣之士亦是頂起盾牌,呼喝向前走。

  「咚咚!咚咚咚咚!」

  隨著司馬梗鼓點加密加重,兩旁戰車上鼓手亦是奮力擂鼓。一時鼓聲大噪。戰士皆血脈勃張,進入趙人一箭之地。


  關上趙人火箭齊發,落下剎那射到秦人,慘叫聲頓時響起,卻是很快便淹沒在吶喊與戰鼓聲中。

  逼近城牆,秦人亦是從箭樓上放箭射趙人,地面箭陣亦是不斷仰射,衝鋒陷陣,爬城士卒手持盾牌奔向城牆,不斷有人中箭不起,倒地哀嚎。沖向故關城門甲士,死傷尤多。

  戰鼓廝殺聲,傳到西山,守在山頭上戰士皆是回頭望東。

  山谷里,睡夢中趙人是紛紛驚醒。趙括一醒來,便是披甲,整束備戰。不一會兒,家臣裴封,及眾都尉陸續聚來幕府。

  值夜校尉報,谷中並無戰事。趙括與諸尉,便皆在帳外望台上,細聽交戰廝殺之聲。

  「此乃秦人戰鼓。」

  有都尉聽出鼓點差異,斷言道。餘眾皆有同感。只可惜,身陷谷中,不得見故關。環視周遭,秦人營火如鏈,順山勢起伏,只在南邊谷口一字平橫,是將山谷團團圍住。

  「將軍,請發兵突圍,破西山口,與秦人決死一戰!」

  「請將軍發兵!」

  眾都尉同仇敵愾,皆是主張乘勢突圍。見趙括不語,有都尉又道:

  「援者未必出自邯鄲,太原。於故關而言,我即強援!與其在谷中裝死,誘秦人來攻,不若今夜突然出戰!破西山口,直驅故關,將攻關之敵盡滅。此時出戰,既可破圍,又可解故關之危,又可多殺秦人,又可活我全軍,請將軍下令攻敵!」

  「請將軍下令攻敵!」

  諸都尉皆戰意如沸,一致請戰。

  「可否聽我一言。」趙括仰望星空道,復又低頭掃視眾人說:「故關豈是秦人輕易得下。再則,秦攻故關,為何不可是誘兵之計?於故關,我即強援,不錯。然秦人若非援兵至,斷不敢攻故關。是以,此時動,我面臨之敵,必多於之前。是以,待太原,或邯鄲之援來再出戰,仍是上策。諸君試想,故關之於咸陽,邯鄲,誰近乎?自是邯鄲!若秦人援兵至長平,可攻故關。何以我趙人援兵不能已在故關,而誘敵來攻耳?稍安勿燥。待來日,我趙國戰鼓聲,在西山口外響起,便是我等出戰之時,里外夾攻,必大破秦人!今夜,各軍可加三成士卒守備,以防秦人乘亂偷襲。無我將令出戰者,斬。」

  「諾。」

  眾都尉雖有腹議,仍是應諾退去。

  裴封跟隨趙括,走回幕府帳內,又是一番遊說,望趙括能回心轉意,乘軍心可用,今夜突圍。趙括卻不以為然,與裴封細說利害。裴封終是說不贏,只得信趙括,告退回帳。

  故關門樓下,已是屍橫遍地,血染草木土石。一通戰鼓後,司馬梗下戰車,站在道旁樹下,觀戰。鼓聲一息,愈顯廝殺慘叫聲刺耳驚心。烈火燃燒熾熱難當,映紅暗夜。箭矢上下紛飛,嘯叫奪命,中箭者非死擊傷,哀嚎聲刺破蒼穹。

  故關門洞前爭奪激烈。南北兩翼長城亦在交戰。只是愈遠,攻城之兵愈少。更遠,甚至無秦人爬城。然守在長城上趙兵卻不敢輕離。

  蹲伏在山腳下,王翦細聽斥兵百將郭啟指點,命弓弩手悄然從左爬山,自率短兵甲士,隨郭啟禁聲從右爬上。此處遠離關門,又是兩個小堡之間牆段,若偷襲得手,即可將九死一生之爬城戰,變為城牆上對戰。夜色里,北邊關樓處是燈火輝煌,喊殺聲徹地連天。兩隊人默默爬山,漸漸抵近長城根。

  城牆上,守御趙卒張望北邊戰事,疏於防範。

  郭啟見弓弩手到位,短兵甲士齊聚城根下,便是從腰包中,摸出長釘樣匕首,穩穩插入城牆上細縫中。此處偏遠,乃其潛入故關秘點之一,往日稀有守兵。長釘狀匕首乃是定製戰具,十分堅韌。插入牆縫之中後,便是手攀,腳蹬支點。眼見郭啟如壁虎般,爬上陡峭城牆,眾軍皆是仰望。王翦待其下匕首騰空,便是手抓,腳蹬,暗暗用力,隨之向上爬去。

  兩小堡間若長城牆,稀疏只十人值守。一持弓趙卒把玩弓弦,輕彈間,竟起節奏。左右值守同袍,皆笑望之。

  「汝彈到我想睡。」一人道。

  「莫閒彈,當射秦人。」另一人道。

  「何來秦人?」

  彈弦者走近牆邊,向下張望道。忽寒光一閃,彈弦者只覺喉中一涼。一劍刺中趙人,郭啟立時攀上牆頭。左右趙人忽見秦人登城,慌忙取弓,拿箭來射。郭啟甩手一把飛刀已是先發先至,正中弓箭手面上,其慘叫一聲,倒地。隨後爬上王翦,翻上城牆,搶上前,拔劍攔開刺向郭啟背後長矛,合身一撞,將趙人長矛手撲倒在城牆上,一劍刺下,直入趙人頸中,拔劍,鮮血立時狂噴,面上一熱,盡為血染。緊跟爬上城來甲士,取下背負盾牌,護在屯長身邊。郭啟亦回身,拿起趙人落在地上大弓,取其箭囊中箭矢,連射趙人。王翦將所背帶錨勾繩索取下,錨勾咬住城牆,繩索丟下城去。


  城牆上,中箭未死趙人慘叫呼喊,未傷趙人,見數秦人結陣城牆上,大急間,亦是結陣相抗。兩端小堡中休息趙人,聞訊亦是齊出。

  郭啟、王翦便在登城處,各守一邊。登上城來甲士兩邊均分,守住城頭。山下樹林中,百將一見王翦得手,立時命另一屯軍爬城,又命短兵去報五百主,此處可登城。

  城牆上,趙人士卒已少於秦人,很快,王翦領半屯兵,攻下北邊小堡,並乘勝順城牆,向門樓殺去。在城牆上結成箭陣,與趙人對射,及近身,便是短兵肉搏,矛刺,戈擊,劍砍,箭射。趙人死戰不退,卻終是受到衝擊,無暇防守城牆。愈來愈多秦人爬上城來,趙人連連敗退。然一近小堡,卻是遇到趙人猛烈箭擊。飛矢如雨,中箭秦人慘叫連連。

  王翦身先士卒,沖入堡門,一柄短劍兜頭砍下,一桿長矛直刺心窩,王翦揮劍架開短劍,兩劍相擊,金聲刺耳,一側身讓過矛頭,當胸皮甲盡被割開,長長矛鋒直衝而過,劃開衣裳,劃破胸前肌膚,扎入隨後沖入秦卒胸甲,直入其中。王翦人往前轉,身軀前擠,手中短劍順勢刺入趙人長矛手肩窩,劍鋒直入其胸中,刺破心肺,趙人立時氣絕身亡。抽出短劍,又擊手持短劍趙人,被長矛手壓住,不及側身趙人劍士被王翦短劍頂住脖頸,只是一帶,便血如泉涌。樓梯上趙人見來人兇猛,調轉箭頭來射。一秦人弩手閃進門來,勾動扳機,一支三棱弩箭正中趙人弓箭手大腿,其怪叫一聲,栽下樓梯,撞得身邊同袍陣型一亂。王翦雙腳猛蹬,縱身一躍,撲向亂成一團趙人,鋒利短劍帶著風聲,劈頭砍下。倒在門口秦卒,手握趙人長矛,眼見屯長躍起揮劍,身旁同袍前沖,視野是濕潤模糊,慢慢陷入無盡黑暗。

  登上小堡頂端,王翦直撲趙人材士,一劍一個,鮮血四濺。跟上自軍甲士,更是勇猛,轉眼小堡頂上,便再無一個活著趙人。

  「屯長,甲壞矣。」

  「無妨。」王翦邊說邊低頭看一眼似張開大嘴胸甲。

  「肉破,有傷!」

  「無妨。」

  「豈可無妨!」

  有士卒便是取出自己布卷,要屯長卸甲,好纏上。王翦不耐,摸一把左胸傷口,疼,然自覺不深,便叫纏在甲外。士卒聽令,給其纏緊紮好。站在小堡上,看到自軍主將領軍已出堡,殺出好遠,直逼下一個小堡。王翦喘勻了氣,便與眾士卒一樣,割起自己方才所殺趙人首級,繫於腰帶之上。忙完,順樓梯走下小堡,下到城牆上,追隨自軍主將,奔走進擊殺敵。

  故關長城,多處破防,秦人登上城牆。趙人依託城牆上小堡,節節抵抗,只為保故關不失。故關門樓上,都尉趙羲眼見關下大火熊熊燃燒,秦人仍是冒死攻城,急到跳腳。

  「太原援兵何在?」

  「未有。」

  「再探!」

  「諾。」

  順著樓上迴廊,又走到南面,看城牆上戰事,見秦人正逼近關樓,恨到咬牙切齒。又走到北面,看城牆上,亦是有秦人逼近,不禁悲從心生,轉到東面,眼看星月輝光下,細細蜿蜒長路,不見援兵來,是破口大罵。罵過,心中好受點,又轉回西面,見秦人又在輪換攻城之兵,不由仰天大叫,憎恨至極。迴廊上御守弓箭手,皆是側目不語。喊過之後,趙羲便是回身進樓,手扶劍柄奔向樓梯。

  「隨我下樓,城牆據守。」

  「都尉,不可。全軍皆賴都尉也!」

  「汝等皆留樓上。我自去。」

  「都尉!」

  「聽命!」

  「諾。」

  弓箭手於是又回到廊上,居高臨下虎視眈眈。但有爬上城牆秦人,便是一箭射去,個個箭無虛發,射的秦人無能於城頭立足。

  來到城牆上,衛士以盾護都尉。趙羲隨其護。守城士卒見都尉至,皆愈發奮力死戰。

  故關前,路旁大樹下,司馬梗面沉如水,只覺天色愈暗,心知即將黎明,隨開口喚二騎兵都尉:

  「鍾源,梁慶。」

  「在。」

  候在一旁鍾源、梁慶近前應在。

  「汝軍皆結箭陣,在城下援射。定要壓住趙人,令步卒登上故關。」

  「諾。」

  「傳令,前軍步卒,皆登城,天亮前,拿下故關!」

  「諾。」

  守在城牆上,趙羲忽感不對,秦人飛矢猛然加多,攻城之聲亦是大沸。想近身胸牆去看,卻被衛士拉住。正此時,便見面前守城士卒紛紛中箭,秦人如狼似虎翻上城來。


  「殺!」

  趙羲抽出短劍,猛衝迎上,衛士盡皆衝鋒與秦人混戰。關樓上弓箭手亦是飛射不停。然秦人前赴後繼,愈上愈多,趙羲身邊衛士盡死,趙羲亦被一劍砍翻。城牆南北兩邊秦軍士卒亦是攻至門樓,秦人如潮水般,匯成一股洪流,上卷關樓,盡殺樓中弓手甲士,下卷城門,盡殺守門趙人,打開故關大門。焚燒關門大火仍在燃燒,一時不能通行。關外秦人,便潑水滅火。關內秦人成群結隊散開,呼喝追殺趙人甲士。

  惶惶間,只數騎快馬,向東遠遁而去,其餘守關趙人甲士盡戰歿。故關內所居民人,皆不敢出家門,戰戰兢兢,多有後悔不舍家業者。只舞樓酒肆中業者,並不恐秦。誰來,皆是一般買賣。

  大樹下,司馬梗見已破關,便是大喊一聲:

  「馬來。」

  軍吏牽過戰馬。司馬梗飛身一躍上馬,坐在馬上道:

  「飛報上將軍,寅時,攻下故關。正於故關後反築壁壘。」

  「諾。」

  軍吏應諾而去。

  「隨我進故關。」

  司馬梗說話,策馬奔馳,直奔關門而去。其後近衛策馬緊隨。步行短兵奔走跟進。鍾源、梁慶皆命自軍上馬,隨裨將進關,自己則是帶近衛,緊隨左庶長入關。

  千餘步騎簇擁下,司馬梗驅馬直進故關,關洞內血腥參雜焦糊之味,令人作嘔。一過門洞,上過一道緩坡,便是一道向下長長坡道,左右皆房舍,小路。司馬梗不由駐馬眺望。正此時,天色一暗,隨即雞鳴聲響起,前方忽然放亮,旭日東升矣。司馬梗不由心中暗嘆好險。

  順著長坡策馬前行,很快將兩邊屋舍盡撇身後,來到一處,路兩邊有山崗夾持之地。司馬梗留軍吏於此,勘察地勢,並將隨行短兵步卒皆留此守御,率百餘騎繼續前出。順路前行約三箭之地,又見一處,路兩旁又是高崗,前去是下坡,再去,又是一上坡,正是一築壘之地也,便又留軍吏數人在此勘察地勢,率百騎繼續前出。

  跑下坡約一箭之地,再跑上坡,又約一箭之地,立馬坡上,只見前方道路蜿蜒,一路向東北而去。正眺望間,卻見天邊冒出旗幟。

  「趙人!」

  隊中一斥兵立即出聲高喊。

  「趙人到此,尚須幾時?」

  司馬梗問。斥兵略思後答:

  「半個時辰。速或更急。」

  「汝在此望。」

  「諾。」

  斥兵應諾。

  「鍾源,率部前出,以騎射擾之,遲滯趙人行速。切勿與之近戰。若其騎兵出,汝只管歸來。我將在此結陣阻敵。」

  「諾。」

  鍾源應諾,立時命軍吏去集結自軍來此。

  「梁慶,率部在此接應鐘源軍。勿與趙人近戰,到時隨鍾源軍後,歸於我陣。」

  「諾。」

  梁慶應諾,立時命軍吏去集結自軍來此駐守。

  「余者,隨我來。」

  司馬梗言罷,策馬回走,又從東往西細看所選阻擊之地,甚覺可以。下坡快,上坡慢。立馬於預定之陣地,司馬梗便行令調兵,於此當道結陣,又命來一萬民夫,就近伐木,當道立柵。為便騎兵歸來,路中命造三層活拒馬柵欄。

  分派畢,又命軍吏將敵情,自軍部署飛報上將軍,並求幕府急發羽箭三百萬支,弓弦一萬,弓千把,長矛千杆,短劍千把,傷藥萬包,傷布五千纏於故關。末了口中更不由嘆道:

  「真神人也。」

  左右聽者,皆是暗自猜測其意。

  不一會兒,前軍步卒蜂湧而至,於高坡上當道結陣備戰,兩旁高崗上亦左右排開軍陣,直到於兩旁山巒相接,不予趙人迂迴之路。民夫亦越聚越多,就地伐木立柵,造木柵壁壘。路旁及山崗上,木樁打入土石之中,皆齊胸高,並搭建箭棚。路兩側擺放可動拒馬柵欄,讓出大道,便於騎兵回歸本陣。

  結陣完畢,各軍即冷食,小睡。司馬梗與士卒同冷食,立於崗上,親督戰陣。遠遠只見鍾源軍捲起漫天塵土,前出襲擾趙軍,飛矢如煙,籠罩趙人前隊。

  太原援兵遇襲,便知故關已失,急欲奪回故關。趙人騎兵前出,飛矢如雨迎面互射。鍾源依左庶長將令,率隊交替回撤,以弓弩阻敵,陣陣飛矢如蝗,呼呼遮天蔽日。趙人相與對射,追擊不舍。其後步卒亦是奔走進擊。


  待退至梁慶軍所在,鍾源軍不再回射,皆順大路縱馬奔馳,衝下緩坡,又疾上緩坡,從前軍步卒放開道路回歸本陣,在裨將府軍吏指引下,於道南一片空地休整待命。

  梁慶軍迎面一陣箭雨,射的趙人前鋒紛紛落馬,趙人騎兵被迫馬打盤旋,擺開陣型與秦軍對射。梁慶軍連射三箭後,卻是不再相抗,順序回馬,衝下緩坡,又疾上緩坡,從前軍步卒讓開道路回歸本陣。有裨將府軍吏策馬近前指引,梁慶軍於道北一片空地休整待命,與鍾源軍隔路相望,皆是人不下馬,隨時聽令而動,坐於馬上喘氣擦汗,冷食,飲水。

  自軍騎兵過盡,前軍步卒立時搬動木柵,將道路當道攔住,一連三道木壘,以麻繩,鐵鉤扎牢連接,亦與兩側木柵勾連穩固,縱使千里馬,亦難一躍而過。步卒於柵後列陣,立盾一排,戈矛一排,短劍一排,其後儘是弓弩手,雲盾手夾雜其中,舉盾即可成盾陣,抵禦飛矢。

  其後則皆是盾牌手圍起之箭陣。再后座座軍陣占滿道路。兩旁高崗上是旌旗林立,弓箭手密密麻麻站滿。

  追至高坡,趙軍騎兵眼望前方堂堂之陣,皆是勒馬禁行。默默觀望一陣後,便是兩翼散開,相隔約兩箭之地,觀察秦軍戰陣,待後方步卒接近,集在當道騎兵,便是策馬左右分開,讓出道路。步卒立時當道擺出防禦之陣。後方步卒源源而來,皆是列陣備戰,以道路為中心,左右展開軍陣。當身後戰鼓咚咚響起,步卒即變陣進擊,慢慢走下坡去。

  趙人一到坡低,進入秦人一箭之地,烏雲一般箭雨便是臨空飛來。軍陣中材士亦是射出一箭,便是躲於盾牌之下,隨軍陣繼續前行。

  秦人飛矢嗖嗖落下,噗噗,插滿趙人盾牌,更有飛矢從盾間縫隙落入軍陣,扎的中箭士卒慘呼哀嚎,倒地難行。同袍只得隨其伏地,舉步繞行,軍陣繼續向前移動,弓箭手與盾牌手互相配合,尋隙放箭回擊秦人。

  秦人軍陣亦有中箭者,不可再戰,立時為同袍送於陣後,待命民夫衝來移至後方軍醫所在營帳。守御之利,顯而易見。

  立於高崗上,司馬梗於箭棚下觀戰,面前有短兵手舉立盾,雲盾,守衛嚴密。眼看趙人援兵兩翼展開,平推進擊而來,箭如飛蝗,遮蔽天空,是雙目微眯,不住咬牙。

  「望台已造畢。請左庶長移步觀戰。」

  「我便在此。」

  「諾。」

  裨將府軍吏應諾,退下山崗,去後面望台處回告左庶長之意。

  當面路上,趙軍步卒軍陣已進抵秦軍壁壘,攀爬跨越拒馬,旋死在拒馬之上,南北兩翼趙軍亦是仰攻高崗木柵,猛突兩翼,箭矢飛射,慘叫聲驚天動地,一通戰鼓聲未落,已是死傷滿地,血染土石草木。

  秦人軍陣輪換守御,寸步不讓。趙人前赴後繼,屍橫遍野,仍猛攻不止。連番血戰,直到日上中天,趙軍主將終感無力,果斷撤兵,於出擊之地高坡處,與秦軍相隔兩箭之地,築壘壁防禦。

  司馬梗見趙人當道築壁,便命前軍整隊,嚴守軍陣。又命民夫加固木柵。轉而策馬,在短兵護衛下,回返故關。路過傷兵營帳,下馬入帳,看望傷重之兵。出帳復上馬回返,離東邊木柵壁壘三箭之地後,即召勘察地勢軍吏報事。聞報後,當即命召集五千民夫拆故關城樓,城門,城牆,將拆下木石,運至此地築石壘,道路露出,為防禦趙人之二道壁壘。

  回到故關,司馬梗親視幕府送來戰具輜重後,命軍吏傳令河內郡兵中軍,將所攜輜重皆歸於上將軍幕府,軍則疾進至故關。又傳令河內郡兵後軍,到達長平城後休整一日,之後進駐故關。

  轟隆!

  故關門洞傳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在眾人矚目下,高大關門轟然倒下半扇。少頃,又是一聲巨響,另半扇關門亦是倒下。

  站在路邊桑樹蔭涼里,司馬梗看了會兒,抬手擦了把額頭汗水,走入裨將府大院之中,穿過不大院子,直入屋內,走到屏風後臥榻,頭盔取下放於枕邊,合甲躺下,閉目小歇。

  兩名短兵近衛在敞開房門內守護。屋外,一圈皆有短兵守御。整個裨將府戒備森嚴。當府中雜役送來午飯時,卻被守在門外短兵校尉攔下。送飯雜役聽得屋內左庶長陣陣鼾聲,鼻子一酸,眼中便是模糊有淚,端著漆盤,手直顫抖。

  一睡便是一個時辰的司馬梗,忽然大喝一聲,翻身坐起。唬的兩名近衛忙是奔至屏風後,見左庶長只是夢中驚醒,便放下心來。

  「可有報?」

  司馬梗就勢起身,手扶佩劍,邊走去門口邊問。

  「無報。」


  「嗯。」

  司馬梗嗯哼著,順長廊,走去廁中,放水。沿路各處守護短兵皆甚警。回到正房,見案上已擺好熱騰飯菜,便問:

  「汝等可午食?」

  「未曾。」

  短兵校尉道。

  「皆食。」

  「諾。」

  校尉應諾,先令半數隨護短兵午食,自己卻是不食。

  「汝何以不食?」

  司馬梗坐在案後,邊吃邊道。短兵校尉道:

  「關內甚多趙民,不可不防。」

  「善。傳令,有違軍律,犯關內居民者嚴罰。觀舞飲食者,必以錢交易,不可賒欠於人。」

  「諾。」

  一旁待命裨將府軍吏應諾而去。

  大口吃飯菜,喝湯,喝水,喝酒,司馬梗將案上飲食一掃而空,方起身,走去屏風後,彎腰,伸手拿起枕邊頭盔,轉回屏風前,是慢慢戴上頭盔,對短兵校尉道:

  「汝等皆食。」

  「待其等食畢,我等自食。」

  「快吃。我與汝等守望。」

  「諾。」

  短兵校尉走去招呼短兵皆食。呼喊間,廚房送來飯食,短兵皆就地蹲下即食。院中陽光明媚,樹影蔭涼。眾短兵知左庶長,又欲去故關後東壁壘,個個吃喝飛快,狼吞虎咽。

  司馬梗方吃飽,可聽得眾人吃喝之聲,食指大動,又欲食也。走下迴廊,步入樹蔭,手扶桑樹,抬眼看一樹桑葉,若有所思。裨將府軍吏近前報:

  「左庶長,殺敵,及各軍傷亡已報來。」

  「多少?」

  「自昨夜攻故關,至今日午時,故關後東壁壘息戰,我共戰歿二萬五千一百一,傷不能復戰者一萬二千八百三十。故關守軍都尉趙羲以下五千盡滅,只數騎遁逃。趙人攻我故關後東壁壘,死計二萬,傷計八千,多未斬首,仍陳於陣前。」

  「速報上將軍。」

  「諾。」

  「慢。我親至幕府。」

  「諾。」

  軍吏應諾遞過軍報。司馬梗接過文牘細看,不住咬牙。旁人只見其腮頰鼓鼓,知其心緒難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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