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伯願為自毀寶劍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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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丞相府。

  議事堂內。

  高澄坐於案前,俊朗的面容一改往日輕佻飄逸的神態,轉而汗珠密布。

  哪怕是時值冬日,高澄的額頭依舊止不住汗水滲落。

  高澄顧自思索著纏繞自己一月有餘的疑惑:

  眼下父親的死訊尚未發布,僅有自己和阿母知道,而自己也只告訴了如今與自己同在晉陽的心腹陳元康。

  侯景此僚,怎麼會敢於舉起反旗,莫不是父親的死訊走漏了風聲?

  可風聲又是如何走漏的呢?

  正當高澄再次百思不得其解時,匆忙而來的陳元康拿著最新的諜報來到高澄所在。

  「世子,眼下侯景已經雄踞河南七州十三鎮,兵威浩盛!」

  高澄面色大駭:「這侯景不過反叛不過半月有餘,進展竟如此迅猛,定然是早有籌謀。

  可父親的死訊尚未對外發布,他又怎麼敢這麼快就反叛的呢?」

  「莫不是世子前些日子遣召侯景入晉陽的那封書信漏出了馬腳?」

  高澄細思一想:「長猷一語驚醒夢中人呀!

  那封書信我也只是粗略偽制父親的口吻,想來確實會有著我所難知,而侯景一眼便知的紕漏。」

  高澄看過諜報自覺頭皮發麻,將案上的一摞奏章搬到陳元康面前。

  「長猷,這都是朝中大臣彈劾崔暹弄權,刻薄功臣,請誅崔暹的奏章。

  眼下晉陽人心浮動,我欲誅殺崔暹作為笑禮,換取晉陽諸將的一心支持。

  如此侯景之亂自能迎刃而解,你怎麼看呢?」

  陳元康舔舐口唇,思索一陣後,正欲說出自己的看法時。

  旁落里不知何處鑽出一個小屁孩,正是以午睡為由,不小心睡在了隔壁偏房的高殷。

  高澄席地站起,鳳目低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高殷鼻頭斥道:

  「汝這豎子!怎會出現在此?」

  高殷面無懼色,劍目仰視,學著高澄的動作也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高澄的鼻頭大聲道:

  「大伯,你怎麼可以獻殺崔暹呢?你這不是在自斷臂膀,自毀寶劍嗎?」

  一大一小,同樣的動作,鳳眼對劍目,各恃一方,畫面很是滑稽。

  「自毀寶劍?你這豎子,有何見地?」

  高澄看著高殷學自己動作的模樣,氣也消了一大半,用於嚴肅場合的「汝」也換成比較親昵隨便的「你」。

  高殷雙手叉腰,好似要自己看上去更高大一些:「前些日子,阿母和我講過一個故事。

  她說以前南方的宋朝,有個大將軍叫作檀道濟,一家人都驍勇善戰,功勳卓著。

  而他的君主卻聽信小人讒言,害怕檀道濟功高震主,默許臣下矯詔將檀道濟一家和麾下親信全部殺害。

  檀道濟看著自己竭力效忠的君主居然派人來抓捕他,氣的將頭上的發冠扔在地上,大聲對著建康君主所在的方向吼道:『嘿,你看好了,這是你自己要悔壞掉自己的萬里長城!』

  不久後,我朝太武帝得知檀道濟死了,遂大肆攻打宋國,一舉飲馬長江。

  宋國的國君登上建康的城樓看著長江對面的我朝精兵,才悔恨哀嘆:『假如檀道濟還在,又怎麼會這樣呢?』

  而如今大伯要獻殺崔暹,不就是在逼迫,宛若一把寶劍,為大伯在朝堂上懲罰壞人的崔暹,也扔掉官帽,生氣地對大伯說:'嘿,看好了,這是你自己要扔掉自己的尚方寶劍!'嗎?

  大伯如若獻殺崔暹,不就是在自毀寶劍嗎?

  難道大伯也想當那個只會在城牆頭上唉聲嘆息,後悔的宋國國君嗎!?」

  高殷邊說還邊賣力演繹著大將檀道濟,宋主劉義隆和御史崔暹說話的神態和語氣,儼然繪聲繪色。

  高澄面對小奶音的接連問句,面容一怔,遂不甚情願的問道:「那依你之見,面對侯景叛亂,該當如何?」

  高殷答道:「當初孝武帝據河南之地欲北伐阿翁的時候,阿翁是怎麼做的?當然是打回來了!」

  「那面對大臣們請誅崔暹,又該當如何呢?」

  「我只聽說過主上差遣臣子的事情,沒有聽說過下人逼迫主人的事情。」


  高澄展露孝顏,纏繞面容多日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

  陳元康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位劍目星眉的小不點,早有耳聞太原郡公家的兒子早慧能暢言。

  今日得見,神童出身的陳元康亦是感慨,此子竟能暢言至此地步?

  真乃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呀!

  高殷說完自己的見解後,口乾舌燥,正欲出門討水喝時。

  只見高澄的大手一把攥住了自己褲帶,旋即自己的身體頓然騰空,仿若一隻被人拎起的小烏龜。

  高澄落座,將高殷放在自己的膝上,使高殷的屁股朝外以便落掌。

  「你這豎子,你雖言之有理,但擅闖議事重地,不可不罰!」

  高殷昂首看著高澄:「大伯,我進來午睡的時候你可看著呢,這麼能說我是擅闖呢?」

  高澄閉上自己的眼睛,不願去看高殷的目光,且笑而不語,仿若在說:我就是知道,也可以當做不知道處理呀。

  高殷見高澄一副吃定自己的樣子,遂一口小虎牙咬在了高澄的手掌上。

  隨即,

  議事堂內傳出了幾聲清脆的屁股挨掌聲。

  還連帶著數聲幼童的叫疼聲。

  堂外的侍從和女婢紛繁向議事堂投以感趣的目光,仿若是在好奇議事堂這般重地,怎麼會出現小孩子被打的聲音?

  聽聲音頻率,好像還打得挺慘的。

  少頃,只見那位俊逸非凡的世子大人將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公子,宛若拎小雞一樣丟了出來。

  高澄看著邁著鴨子步伐漸行漸遠的小不點,感嘆道:「此子聰慧,不能以尋常稚童待之。」

  高殷邁著小鴨子步伐走向自己所居的後宅,路上如常碰見了經常趴在鄭大車牆根的高湛。

  高湛對高殷會心一笑,如常給了一塊石蜂糖,示意高殷守口如瓶。

  高殷頷首,只能暗自感慨這鄭大車果真非同凡響,竟能讓年僅十一歲的高湛垂涎至此。

  少頃,一襲華服、身高七尺有餘的鄭大車帶著自己五歲的兒子高潤出來散步。

  哪怕細眸瞥見藏在牆根後面的高湛和高殷,鄭大車亦視若無睹。

  只是鄭大車腰下兩股扭動的幅度卻愈演愈烈,可謂是步步生蓮,留給一個足以令人浮想聯翩的雙曲線背影。

  高湛面色微紅,喉嚨更是滾動兩番。

  高殷看著高湛春心蕩漾的樣子,在看向鄭大車那骨架甚大,上豐下腴的出奇身段,再次感慨這大車果真不是常人能駕馭得了的。

  ......

  將高殷丟出門外得以重新落座的高澄身清體暢,臉上已全然沒有一滴汗珠。

  「此子頑劣,長猷見笑了。」

  高澄拉袖蓋住自己那嵌有兩行牙印的掌背。

  高澄拉著陳元康的手,眼裡故作深情問道:

  「眼下遠有侯景叛亂,近有諸將請誅崔暹,長猷以為該當如何?」

  陳元康見高澄心中早有丘壑,還故作禮賢下士問自己。

  陳元康遂順坡下驢:「如今四海還沒有平定,但是朝廷綱紀,通過世子在鄴城多年來的勵精圖治,已經被確定得很嚴明了。

  如果世子僅僅因為想討得幾個老將領的歡心而枉殺自己無辜的親信,從而損害刑典,這難道不是對天神的辜負?難道不是對自己這幾年打擊權貴,整頓吏治的否定嗎?

  滿朝文武都知道崔暹是世子你的親信,你要是把崔暹殺了,讓那些忠心效力世子你的人又該如何自處,又有誰願意真心追隨效力世子呢?那麼您以後又該憑藉什麼人來治理百姓呢?

  以前漢景帝在平定七國之亂的過程中,為了平息諸侯王的怒火選擇殺掉晁錯,結果七國之亂並沒有隨之結束。

  世子不應該步漢景帝的後塵!」

  陳元康見自己演的好像有些上頭,遂拿起桌前酒,一飲而盡。

  「長猷所言甚是。今日若非長猷在此為我分析,我恐怕會犯下大錯。」

  高澄親自給陳元康斟滿酒杯,遂召來府中美婢服侍陳元康。

  高澄繼續說道:「眼下父親死訊尚未公布,還請長猷事前撰寫好三十條丞相府發往各地的例行公文和手令,營造出高歡尚在的樣子。」


  陳元康面露疑惑,自己人不就在晉陽嗎,何須事先率寫公文?

  高澄補充道:「再過一段時間,我要親自前往鄴城,親自督促河南平叛,親自穩定朝綱!」

  陳元康心領神會,高澄這是要把自己一起待回鄴城,留侍在旁。

  二月中旬,胸有丘壑的高澄相繼做出如下周密安排:

  高澄以司空韓軌為主將,親率晉陽六萬精軍討伐侯景,對外號稱十萬大軍。

  原駐守洛陽河橋五城的慕容儼率部組織河南抗擊,等待韓軌的主力大軍到達,配合進攻侯景。

  同時,命令斛律金率領潘樂、薛孤延等將領,駐紮在西邊的河陽,以防西魏方面發起進攻,趁火打劫。

  冷藏許久的彭樂,摩拳擦掌,意欲發揮餘熱,屢次請求隨軍南下討伐侯景。

  高澄沒有同意,但也沒有讓老將太過寒心,讓彭樂跟隨斛律金前往河陽。

  四月初,高澄讓段韶和丞相功曹趙彥深留守晉陽,分管軍事和政務,定期頒布陳元康所準備的公文和手令。

  高澄還任命出身渤海封氏的封子繪為渤海太守,囑咐他趕緊去赴任,沿路安撫州郡,以此穩定河北和山東的豪族。

  【封子繪:原鄴城四貴之一封隆之的長子】

  次日,高澄攜陳元康、高殷和諸子歸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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