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擬靈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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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元六十八年。

  虞國,李縣。

  城池內萬人空巷,許多衣著各異的百姓擁擠在長街。

  他們有的穿著粗布麻衣,有的穿著綢緞華裳。

  有街頭剁肉的屠夫,有賣笑的娼女,亦有水火棍擦至反光的衙役,以及坐在馬車中的老爺。

  不分貴賤,所有人的眸光,緊緊的望著那城樓高處,溫潤如玉的白布。

  偌大的長街中,沒有喧囂,僅能聽見陣陣急促的喘息聲。

  使得這炎炎夏日的縣城,亦不知不覺蒙上了一層壓抑的陰影。

  白布上,漸漸顯露了一個名字——李知落。

  「知落公子,成仙苗了!」

  「時隔五十年,我們李縣再出仙人了!」

  「是縣令的公子!!!」

  一道道驚呼聲響起,壓抑許久的人們,終於放下了提起的心,臉龐上浮現著真摯的笑臉。

  早已等候許久的衙役快手,立即用短刃刺向身下的駿馬,向縣衙疾馳而去。

  ...

  縣衙——

  縣令李仙,在聽取了衙役快手的匯報後,並沒有意料之中的欣喜。

  他只是揮手屏退後,深深呼了一口氣,向裡屋走去。

  「仙兒,知落...失敗了?」

  一陣虛弱乾澀的聲音,從裡屋傳來。

  李仙眸光複雜,推開裡屋的房門。

  榻上那蓋著蠶絲被的老人,面如枯木,顴骨瘦削,雙眸無神,似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九叔...

  知落沒有丟你們的人,時隔五十年,他成功了。」

  李仙走至塌前,將滑落的蠶絲被溫柔提起,輕聲耳語。

  聽到這話,老人似是愣住了,無神的雙眼怔怔地望著頭頂的紫杉房梁,神情定住許久。

  他的眼前,不知何時一陣恍惚,浮現起五十年前,十兄妹的臉。

  五十年前,李縣還叫做張縣之時。

  有十位破落牛倌家的子女,因為耕牛被張縣令強制徵收,沒了祖傳的生計,冒險去仙山求仙。

  牛倌們沒有什麼文化,識字不多,但志氣相投,子女們便索性以一至十命名。

  其中,六位失散於途中,生死不知,四位到了仙山,兩位入了仙門。

  李九和李四沒有靈根,無緣仙門,卻也承了王七和陳十的仙人餘蔭,回來後無數豪紳地主巴結,使得張縣變成了李縣,富貴一生。

  一恍惚之間,已經五十年過去了啊...

  李九側頭望向李仙,似是透過李仙那神似李四的臉,望見了四十年前,那朦朦細雨下,毅然再次走向仙山的李四。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不堪,亦越來越堅定:

  「枯井之蛙既見蒼穹,豈願平庸餘生?此身既向仙山去,便如離弦之箭、破冰之舟,絕不回頭,亦不悔!」

  五十年後,四哥之孫李知落,終於繼承了他的遺志,踏上了仙途。

  「好啊,好啊...」

  李九沙啞的聲音微微顫起,如枯樹般蠟黃的臉頰盡顯疲態。

  牽掛了多年的心事在此刻塵埃落定,但他卻沒有想像中的放鬆,反而內心空蕩蕩的,滿是悵然。

  李仙心神一緊,握住了李九滿是暗斑,如粗糙樹皮般的右手,輕聲寬慰道:

  「九叔,若沒有您留下照料我,便沒有如今的縣令。

  知落之所以求仙,為的不是什麼繼承遺志,而是為了給您尋續命的丹藥。

  您對我如親子,待知落如親孫。

  您才不是什麼逃兵,我爹他...才是。」

  李九的頭越來越昏沉,感到耳邊李仙的聲音越來越小。

  恍惚之間,無數生平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爍。

  五十二年前,桃樹下,私定終身後,小十那羞如桃花的笑顏。

  五十年前,尋仙途中,小十哭著抱著血泊中的他,問他怎麼那麼傻,要為她擋住狐狸的撲咬,沒了右手。


  四十二年前,一縹緲偉岸身影,踏雲而來,素白輕紗隨風而舞。瞳孔淡漠,道仙凡兩隔,勸李九斷了念想,留下一生肢丹藥後飄然而去。

  四十年前,李四毅然再次走向仙山,誓要替阿九向小十討個公道。

  「仙凡兩隔,仙凡兩隔...

  靈根之別,真如不可逾越的天塹嗎?」

  李九呢喃著,透過窗,恍惚間仿佛再次望見了五十二年前的那顆桃樹。

  春風拂過樹枝,桃花不斷搖曳,與樹下小十羞紅的臉相得益彰。

  一股誘人的果香順著夏風飄進屋內,使得回憶漸漸破滅。

  當年的桃花,以變成了一顆沉甸甸的桃果。

  「仙兒啊...桃樹上,怎麼才一顆果子啊?」

  李九虛弱的聲音沙啞至極。

  李仙聞言望向窗外,那桃樹上,明明遍布桃花,哪裡來的桃果?

  他下意識張嘴欲言,卻又合上了嘴,兩行清淚默默的從其臉頰流下。

  他很顯然已經明白了李九如今的境地。

  咧著嘴,強顏歡笑著:

  「可能是蟲害,九叔...」

  未等他言畢,手中李九的右手,便傳來一股涼意。

  李九的眼帘,也不知何時早已闔上,滿是皺紋的臉頰上,浮現著微笑。

  李仙身軀一顫,跪在李九榻邊,泣不成聲:

  「九叔...」

  遠處,私塾中書童的郎朗讀書聲,伴隨著桃花香,漸漸透過窗戶,飄向屋內。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翌日——

  李縣格外的靜默。

  無論是剁肉的屠夫,扛著扁擔的佃農,還是賣藝的武夫,招客的娼妓,臉龐上都浮現著一股濃郁的憂愁。

  城中各處皆可見身著麻衣之人。那一片片素白,如同冬日裡的初雪,只是這雪卻帶著無盡的哀傷。

  低聲的啜泣和麻衣的摩挲聲在大街小巷中不絕於耳。

  縣學教諭周懷,關上窗戶,走至書案處,輕輕一嘆。

  提起狼毫筆在宣紙上揮舞:

  「萬元六十八年,縣令李仙之父李九溘然長逝,噩耗至,全城縞素,皆著麻衣,悼亡者。此乃縣令有恩義於百姓,民眾自發為之,盡顯淳風。」——李縣縣誌。

  此時,在不可瞭望的雲霧間,一株桃樹亭亭玉立。

  樹幹修長,樹皮泛著神秘光澤,紋理如符文。枝葉似翡翠雕琢,在微風中閃爍光芒。

  枝頭一顆粉白果子圓潤飽滿,散發光暈,在搖曳許久後,划過歲月長河,似流星般向某一處墜落。

  那一處的年份,在歲月長河中熠熠生輝。

  ——萬元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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