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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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城的春天常常下雨,都說「春雨貴如油,點滴無白流。」但元城不同,像隨了江南,十幾天也不見一天陰。有時甚至接連下了幾個月的雨。

  正如現在,雨滴落進屋旁嬌艷的芍藥花瓣中,落進地上石頭的凹處里,落在湖裡,泛起一陣陣漣漪。

  雨又打在屋頂的青瓦片上,順著屋檐向下流。像一串串水晶珠串起來,格外好看。

  忽的,一隻濕淋淋的青鳥兒飛到雕花木窗前。望向那坐在窗邊的少女。

  不過而立之年,卻如同一個提線木偶,雖美卻沒有靈魂,沒有生氣。似枯木,讓人懷疑是歲月蹉磨了她,還是她開始便這般。

  吱——,隨著門被推開的聲音一位婢女端著一碗藥,恭敬的走到桑清陌面前。

  「夫人,您該喝藥了。」

  動作語氣雖恭敬,但雙眼卻死死地盯著她,如同一條陰冷冰涼的毒蛇,粘膩噁心。

  「好。」桑清陌點了點頭,似沒瞧見那眼神,接過藥,在婢女的凝視下喝了下去。

  看她喝完,婢女才心滿意足的退了下去。

  婢女走後沒多久,桑清陌眼眸暗了暗,姜惟玉大概查覺到自己的不對勁,這幾天加大了藥量。

  披了件白狐披風,又叫了兩個丫鬟。

  姜惟玉加大了藥量,上次加量時就全身疼。現在,她怕哪天自己就臥病在床了,所以她要趁還能出府,去玉春樓,瞧瞧她那「好姐姐」。

  出府的過程格外順利。

  大概是因為姜惟玉在外人面前與她裝的,讓人覺得她在府中有地位,惹不起罷了。

  路上,雨不知何時停了。太陽出來了,陽光照在雨後的花草樹木,房屋上。真真是個好天氣。

  桑清陌透過帘子,還聽到街邊的說書生先講著她與姜惟玉的佳話。

  「將軍後院只有將軍夫人和一位妾。據說當年,將軍夫人生了場大病,從此不能生育。膝下無子,將軍直接將妾侍的長子交給將軍夫人教養……」

  「將軍對夫人真好。」

  「將軍夫人真是修了好福氣。」

  底下的聽客討論著。

  聽著多麼浪漫啊,這也讓當時的她成了元城夫人們羨慕的對象,可她們羨慕她什麼呢?替別人養孩子?自己夫君給自己下毒?

  那年,姜惟玉自從說她病時,便偷偷往藥里下毒。雖不致命,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樣狀態下,她根本逃不遠。不出元城,她就能被抓回來。

  現在,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如同狂風中的燭火,下一刻便會熄滅。若不是姜惟玉拿那些藥吊住她的命,她恐怕早沒幾日了。

  思緒萬千間,馬車早到了玉春樓。

  自從燕齊滅了後,她因為嫁給姜惟玉逃過一劫,而其他人就沒那麼好運了。

  死地死,殘地殘。

  昔日風光無限的長公主也淪落到去接客。

  剛踏進玉春樓。

  玉春樓的老鴇一眼就看到了被丫鬟扶著的桑清陌,笑著迎上去。「哎呦,姜夫人來了。」又轉身對後面穿一紅裙抱琵琶的少女道:「合歡,還不來接待姜夫人。」

  合歡聞言,低眉順眼的走到老鴇旁邊。乖順的行了個禮,對桑清陌道:「奴家見過夫人,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我去瞧瞧寧春姑娘,勞姑娘為我帶路。」桑清陌對著合歡淡淡的笑了笑。

  寧春是燕齊還未滅國時她的長姐,當時風光無限的長公主。亦是原本的將軍夫人人選——桑君傾。

  但,合歡聽到這個名字時,先是一愣,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不太好,對著桑清陰,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恭敬的答「夫人請隨我來。」

  「嗯」桑清陌垂下眼眸,低低的應了一聲。

  桑君傾的屋在二樓,等到樓上時,屋間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

  合歡心中驟然一驚,老鴇則心裡一沉。自從要寧春接客,就一哭二鬧三上吊,這都不知是第幾次了。

  推門時。只見女子頹然的坐在地上,頭髮披散著,衣服凌亂。地上全是碎片,雪白的瓷器上還有幾朵「紅梅」。完全看不出曾經艷絕京城的模樣。

  「寧春!」老鴇氣極了,怒火中燒。

  桑君傾聽人叫她,抬頭一看。目光忽得落在桑清陌身上,死死地盯著。


  「瞧什麼瞧!」老鴇罵著。

  這些天,她已經氣走了五位嫖客了。虧了許多銀子,若不是她這張臉實在是美,她可能早被賣給人了。

  桑君傾沒說話,只是盯著。

  「你們先退下吧。」桑清陌對丫鬟,老鴇淡聲道。她倒想看看她的姐姐想翻出怎樣的浪花。

  「是,夫人。」

  霎時間,屋子裡僅剩下桑清陌和桑君傾,死寂的氛圍在空氣里蔓延。桑清陌邁著輕盈的步子,緩緩走到桑君傾身前,在她面前蹲下,伸出手輕輕捏住桑君傾的下巴,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她抬起頭來。

  她微微眯起雙眼,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憐憫又帶著一絲冷漠,幽幽開口道:「姐姐,受人欺凌的滋味,好受嗎?」她的聲音輕柔,卻仿佛帶著尖銳的刺。

  桑君傾聽聞此話,像是被點燃了心中的怒火,雙眼瞬間變得赤紅,眼眸圓睜,憤怒地瞪著桑清陌。她的雙手猛地用力抓住桑清陌的胳膊,手指緊緊地扣進桑清陌的肉里,指甲幾乎都陷了進去,仿佛要將心中的恨意都宣洩出來。

  「你個賤人!都是你害了我,都是你!」桑君傾聲嘶力竭地喊道,聲音在這寂靜的屋子裡迴蕩。她一邊喊著,一邊搖晃著桑清陌的胳膊,像是要將所有的委屈與不甘都傾訴出來。

  「若不是你,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桑君傾的眼神中滿是痛苦與不甘,額頭的青筋暴起,整個人像是陷入了無盡的絕望之中。她死死地盯著桑清陌,恨不得將眼前這個「罪魁禍首」生吞活剝。

  「姐姐,你還不明白。你要恨只能恨你自己。」桑清陌鬆開手,一根根掰開桑君傾的手。用著最溫柔的語乞,眼睛彎成月牙兒,道,「你已經不是長公主了。」

  「不,不……」桑君傾瘋魔似的,口中一遍遍呢喃著。身子像沒了支撐,背佝僂著。

  桑清陌在旁邊冷眼旁觀,坐在太師椅上,拿出手帕擦拭著剛才被桑君傾抓出的血。

  漫長的時間,桑清陌都冷眼看著她似找了魔似的呢喃。

  等到她都厭倦了,等到她都快走了。

  桑君傾的手忽的抓向她,瘦弱的身體裡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抓著她,狀若瘋顛,瘋狂地笑著,笑聲中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意味。「桑清陌,你毀了我的一切,我要讓你也嘗嘗痛苦的滋味!我過不好你也別想安心的當你的將軍夫人!」

  桑清陌原本下意識地想要反抗,可就在那瞬間,一股難以名狀的無力感從身體深處蔓延開來,讓她根本使不上力氣。她腦海中猛地閃過上次姜惟玉加大藥量的事情,那次渾身疼痛,而這次竟渾身無力。

  脖子被桑君傾緊緊掐住,窒息感一陣接著一陣,桑清眼前發黑,呼吸也愈發困難。

  與此同時,門外的丫鬟察覺到了異樣。門被推開,桑清陌被推到了窗邊,窗外是一條河流。桑君傾雙手用力掐著她的脖子,眼中滿是決絕,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推下去。

  「夫人!」兩個小丫鬟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開口喊道。顯然怕極了。

  桑清陌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掰開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可雙手無刀,根本無法撼動。

  桑君傾惡狠狠地瞪著桑清陌,眼神中滿是瘋狂與怨恨。「桑清陌,你今天必須死!」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桑清陌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嗆得喘不過氣來。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意識也逐漸消散。

  兩個小丫鬟站在門口,嚇得不敢上前,只能不斷呼喊著「夫人」。其中一個壯著膽子,衝上前去,試圖拉開桑君傾,結果被桑君傾一把推開。

  另一個丫鬟見狀,慌了神,忙跌跌撞撞地跑向老鴇所在的地方,邊跑邊在心裡祈禱著能快點找到人來救自家夫人。

  此時,桑清陌用盡全身力氣,雙手緊緊抓住桑君傾的手。桑君傾雙眼圓睜,臉上滿是猙獰的怒容,一心想要把桑清陌推下窗戶。她用力地甩動著手臂,試圖掙脫桑清陌的手,嘴裡還不斷地咒罵著。

  桑清陌死死地抓住桑君傾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桑君傾的皮膚里,鮮血順著手臂流了下來。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眼神堅定地望著桑君傾,哪怕身體已經搖搖欲墜,也絕不鬆手。

  推搡間,桑君傾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桑清陌也在這股巨大的力量拉扯下,身體傾斜。兩人就這麼在窗戶邊掙扎著,隨著一聲驚呼,兩人同時失足掉下窗戶。

  「撲通」水面上泛起巨大的水花。

  水中,桑清陌早已沒了力氣。她現在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眼睛越來越沉重,頭越來越昏沉。

  閉眼前,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終於可以解脫了。

  世界變的模糊,周圍的聲音也消失了。

  東歷盛元第八十一年,將軍府姜夫人落水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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