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凜冬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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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統剛打開就彈出大大的警示框,跳躍著的紅色感嘆號,不出方青桐所料,花生網延緩支付的逾期二手車回購款沒能按期到帳。雖然這段時間已經停止了新增放款,系統里累計的逾期車貸數字仍然在攀升,這說明,就算平台可以採取遠程鎖車之類的控制手段,仍然有越來越多二手車買主付不出車輛按揭款,大概是真的沒錢了。

  王雋以為,五百萬並沒多大金額,但當大廈傾頹之時,99元押金都可能付不出來呢。買家要是沒錢,平台也只能把遠程鎖住的車弄回來重新出售才有現金回籠,這需要一個過程,時間長短無法確定,作為金融機構的宜惠美當然不可能等那麼久,會拿車輛的抵押權要求花生網回購還款,否則平台無法處置車輛。若平台不配合,按照合同條款起訴,甚至凍結相關帳戶,那也是逼迫企業還款的無奈之舉,就算可能影響到公司經營,但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這單特殊申請是Derrick馮批准的,已經輪不到方青桐來主導處理。正常出了這樣的事,起碼要由汽車金融部經理甚至王雋本人親自寫郵件向風險總監和總經理說明情況,告知後續方案措施。但奇怪的是上下一致對此保持了緘默,方青桐只在系統里看到項目被自動轉到了催收部,進入訴訟流程。當初Derrick在電話里隱晦提及的合併重組並沒有任何市場風聲,她默默嘆了口氣,決定閉嘴免生是非。

  一晃到了12月底,和汽車金融板塊收縮業務的風險指引差不多前後公布的還有Derrick的新任命。馮德麟被宣告升任宜惠美副總經理,分管大風險板塊,包括審批、催收、法務等,而接替他的風險總監,看背景是中資銀行出身。

  以方青桐的敏感,很難不去揣測這是不是明升暗降,Derrick失去了風險審批的實權,實則被架空了。想到她自己以後匯報的直線上級將變成新任風險總監龍強,未免唇亡齒寒,心下忐忑。

  按照慣例,新年後,王雋和方青桐都要回總部向職能上司述職並討論年度績效考評,而王雋作為方青桐的行政上司,他的評分也會對她的績效占一定影響係數。

  與方青桐截然相反的是,王雋回京海市的心情堪稱春風得意,凱旋而歸。上年他如願把深南市分公司的營收規模做到了全國第二,僅次於總部所在地。沒想到第一年就能取得如此成績,算得上意外之喜。雖然汽車金融業務被迫收縮了,但農業金融和方青桐提議並推動的新零售板塊業務不但彌補了缺口,還成為新增長點,有機會在來年進一步大放異彩。

  他知道新任風險總監同樣也是劉躍飛的人,兩人曾有短暫交集,那時級別差不多。龍強加入宜惠美比他晚幾年,卻恰好得了總部的實權職位。但王雋並不氣餒,業務部門憑實績說話,希望在深南市再干兩年,劉躍飛能給他一個總部更高級的職位,權錢兩得。

  方青桐第一次和龍強單獨會談,匯報過去一年的工作情況,感受著他審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冷冷掃過,便莫名有些不舒服。這是個嚴肅的中年男人,年齡大約和王雋相仿,卻更顯老,他面色黧黑,顴骨偏高,臉頰微微凹陷,眉間有深深的懸針紋,但小腹卻和王雋一樣隆起,看來酒也沒少喝。

  「我看了你過去幾年的審批記錄,你的拒絕率比其他審批經理高,是什麼原因呢?」

  方青桐簡單總結了自己過去一年的審批的項目,輕描淡寫提了下農業金融和新零售之類亮點。數據清晰可見,她去年的工作量起碼是同級別風險經理的兩倍,否則深南市分公司的業務不會增長那麼多,沒想到首先迎來這樣一個問題,倒讓她沉默了片刻。

  「我對項目的決策都是風險管理體系量化的標準來定的,能過就過,不能過就拒絕,不會刻意考慮單個項目對整體通過率或拒絕率的影響。龍總,您為什麼關注到這個數據,拒絕率會成為審批經理的考核點嗎?」

  她已經工作十幾年,不再容易被PUA了。與其被對方的問題牽著鼻子走,不如陳述事實,並反問對方的目的。

  「哦,我只是對異常的數據比較敏感。」龍強笑了笑。方青桐的審批量確實可觀,恐怕屬於能力強但恃才傲物的下屬。他原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畢竟是馮德麟外資行的嫡系,試試她能不能用,果然並不好拿捏。

  「對了,有個花生網,是你之前審批的客戶吧,我看有一筆特殊申請違約了呢,後續催收還折騰了挺久……」

  說到這個,方青桐不得不感謝自己的先見之明了,她立刻做出無奈的表情。「這個業務啊……我當時本來已經直接轉給催收部了。」說著播放了手機里和王雋的通話錄音,「我們審批部門,畢竟要支持業務前線的需求,您能理解吧?」

  龍強的表情略有凝滯,轉瞬恢復如常。「聽馮總說,你很優秀,未來有更大潛力。王總對你評價也不錯,協助做了不少模式創新,推動了分公司的業務增長。」


  方青桐也笑了笑,她清楚,今年的A不可能不給她。以往她通常是B+,屬於中等偏上績效,畢竟A太難搶,她也不是Derrick馮真正的嫡系。但今年王雋還有幾個新零售平台的加盟模式授信方案還等著她推動呢,就算龍強再不喜歡她,至少目前還不能動她。

  「不過呢,咱們宜惠美是國內領先的網際網路機構,你的認知也要儘量向本土網際網路模式對齊,擺脫外資的思維局限,才有進步和上升的空間嘛……」

  事到如今,宜惠美「去外資化」的動作已經很明顯了,她豈會看不懂?趕緊趁勢謙虛了幾句,再表表忠心,堅決配合新任領導的工作。這場述職總算和諧地完成了。

  在京海市期間,方青桐還是找機會去和Derrick馮見了一面,甚至中午還一起在總部食堂吃了個飯。

  這要是當初在恆興銀行,幾乎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恆興全球總部在歐洲,東亞區卻莫名充斥著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畸形習氣,內部等級森嚴界限分明,越級和直線上級的老闆溝通,乃至不同職級的員工來往,都屬於沒明確說不行但實際十分忌諱的事。以至於曾經發生過某個管培生和普通BD(商務拓展人員)吃飯,然後被上司約談的奇事,一時被外資銀行圈子傳為經典。

  雖然方青桐與Derrick年齡相仿,在恆興銀行期間,他是她上級的上級,幾乎無直接交流。如今他也升級成為了她上司龍強的領導,不管是不是名義上的,兩人還能坐在一起聊聊,也算是難得了。在過去兩年多的直線上級與下屬關係中,其實兩人也只在述職時見過兩面,但方青桐能在實際業務中認識到他的專業能力,讓她獲益良多。

  這種程度的關係,其實連友誼也算不上,吃飯過程中,Derrick接到電話,聽他語速飛快地用英語和人交流,雖然能大致聽懂但似乎隔了一層什麼,她忽然想起,英語才是新加坡的官方語言,所以他用中文和她說話,恐怕也是類似的效果,彼此存在無形的隔膜。也許在金融規則和風險體系的領域,他們有著相似的思維,但他們之間巨大的背景和文化差異,使他們註定是兩個世界的人。

  「凜冬將至,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做獨狼,拉幫結夥也沒什麼。」在方青桐詫異的目光中,他最後低聲說了一句。「可能……我要回新加坡去了。」

  也許,這就是普通上下級關係的同事臨別釋放的一點善意吧。但在整個宜惠美,他恐怕已經是她唯一值得懷念的老闆了。

  想到Derrick離去後,她可能面臨的險惡處境,她不禁甚是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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