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2
時間總是以它自由的創作，指引著空間的樂章，隨著晚霞的鐘聲，雲層換上茜色的衛衣，呼喚著沃州市井的煙火氣息，仿佛每一盞燈下都有著一桌豐宴，來回應白晝里留下的疲憊，三兩杯小酒，一點點放肆的玩笑，無論是誰，都盼著心裡惦記的那些人，期待著筷下那些熟悉故事以及後續的講說.....就像眼前張望等待的女子，細較她每一處都像是平凡無奇的花株，可合於一身卻有了紫藤般的溫柔，而她所等待的少女也在前方不遠處的轉角竄出，如同一支盛夏的「向日葵」，亦如11歲時吹過的海風，與之伴隨的還有親昵大聲的呼喚「姐，快來幫忙，你猜的一點都沒錯，應哥哥果然在地鐵A口。」這句話就像劇場的旁白一樣，全應也從轉角斑駁的樹影里竄出，今天的他一身簡單的襯衣搭配T恤與牛仔。左右手各拎著編織袋，背上的背包鼓鼓囊囊的，看樣子其重量著實不輕，他看著前方的這對姐妹，姐姐叫「和柔」，妹妹叫「和舞」，回想起第一次遇到她們時自己的落魄模樣，就像幼時看過動畫片一樣，被記憶用想像力夢幻的保存起來.....但沒來得及想多久就被和柔那輕緩的聲線拉了回來「都說多少次了，不用買東西過來的」，全應自然的翹起嘴角辯解道「常常蹭吃蹭住，總得給家裡補充些日用品吧。」，和柔取過編織袋督了一眼，一個裡面裝著牙膏、沐浴露、保鮮膜、紙巾、香皂，與家裡慣用品牌如出一轍，連計量也分毫不差。而另一個裝著和舞，和樂最喜歡吃的巧克力、堅果、布丁還有酸奶。除此之外她還能確定全應背包里的又是家裡常用的麵粉，不禁脫口——「謝謝」，當這簡單的兩個字褪去繁重的枷鎖，如同家裡的暖光靜候著呼喚，而全應也在那個瞬間領略到它，感受到它.......這時和舞也湊了過來「還有了姐姐，你看，應哥哥這次帶的水果。」說著敞開手中的編織袋亮出裡面新鮮飽滿的荔枝，全應連忙解釋道「還是我那個家裡有果園的朋友，他家試種的新品，給公司每個人都發了許多，我就是拿些過來給你們嘗嘗.......」。「又是你的那位同事嗎，如果有機會你一定得帶他來.......一直承人家的口福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和柔的這句叮囑讓那份長期以來的感激溢於言表，可還是遇上了全應眼裡溜過的無奈與微微的聳肩「我也想啊，只是他的妻子著實看得緊啊」，而一旁和舞的興致卻不在兩人交談的內容中，她滿心期待的打斷道「對了應哥哥，三丁包的味道怎麼樣，雲姐姐和我可是試做了許多種才定下來的.......」就這樣在這對姐妹的詢長問短里三人來到一座小小的四合院旁，但見門口坐著一位老者，五官端正，膚色古銅，一頭白髮紋絲不亂，身形也未受歲月太多侵蝕，依舊健壯，頭戴寸鏡，面前擺著一支工具箱和一堆拆散的零件，正專心致志的修理鐘錶。和舞率先衝過去喊道「爺爺，您看看應哥哥又帶了好多好吃的...」，老者扶起寸鏡，仰起頭緩了緩，拉開袋子的一角，探入一隻手取出一枚荔枝將其剝開捏在半空，像一位寶石鑑定專家一樣仔細瞧了瞧，隨後淡淡的評價道「確實很新鮮，成色也不錯，十分飽滿..荔枝蝦球...嗯...小舞啊得趕快放冰箱裡，不然以現在的溫差很容易使其變質。」和舞歡快的點了點頭，一轉身就奔進院子裡去了。老者又側回來臉來對和柔囑咐道「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小柔你先進去準備下前面的工序吧。」可對方呢並不著急，輕輕挪了挪讓藏在身後的人顯出半邊身影，停頓了幾秒才進了屋。再看此刻無所遁形的全應，停滯的臉上多出幾分尷尬和僵硬，還不時用左手抓抓後腦勺杵在原地，望著重新忙碌的老者，也不知該如何行事。直到那象徵著和善的手式以及那句熟悉的招呼「傻小子還愣著幹嘛過來幫忙啊。」才竄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並從工具箱中取出貼著數字5的起子遞給對方順便問道「鍾叔，現在到什麼進度了。」
「快啦，說不準今年底就能修好它」此話彰顯著某種權威般的自信不容質疑。可它仍然激起全應淺淺的愧意，回想起第一次帶雲涯來這裡時的場景，也就在那天雲涯不小心碰倒這隻鐘錶，細細算來已經有三年多了....陷入回憶的人往往難以覺察身旁的變化，只見老者沒有抬頭，暫時放下左手的工具，用勁捏了捏身他的肩膀半開玩笑半嚴肅的呵斥道「行啦，你給我打住，這事.......還得感謝雲丫頭，算是給我的業務生活增添點樂趣，.......嗐.......以後些許你就會明白，這人一老了就得讓自己多學點新東西，總不能一直停留在過去的回憶里....得朝前看...自會是一片新的天地.....」這話里那稍縱即逝的嘆息像麻木放棄與自我堅守不停糾纏的結果。全應瞭然便不再多想，亦如過去從旁相幫，直到對方收工時才拉開背包的一角，取出兩個茶罐端正的放到工具箱旁邊，這引發了老者的注意，於是饒有興致的發問道「這鳳凰單叢是你自簽的賠款條例，旁邊的梨山.....這次又打的是什麼算盤？」
「沒什麼啦，就是給您換換口味，嘗嘗新，順便.......拜個師。」
「喲嚯，怎麼突然想和我學做菜啊....你這唱的哪一出？」
「......嗐...瞞不過您...家裡的事總得兩個人一起嘗試才有意思嘛。」
聞言老者撓了撓下巴，品著品著用力拍起對方的後背直呼道「好....好啊....有這樣的想法雲丫頭福分不淺哪....嗯..對嘛，這家裡的事就得夫妻雙方一起嘗試，相互珍惜方是樂趣，才叫個生活，不然總是一個人忙，日子久了必生怨懟，也就沒意思了。」
「我和雲涯還沒那麼快了...」全應不好意思的辯解道，可嘴角流露出的心意卻根本藏不了。
「那也沒多久啦.....咦....不過話又說回來，那我倆的賭約你可就輸啦....」
「願賭服輸，悉聽尊便。」
「好啊，好啊.......不過你這君子遠庖廚，學起來不容易哦....可想清楚啦」說著老者眼神犀利意在試探對方有幾分覺悟。反觀全應不閃不避，直視老者坦然道「這自然，今天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希望勞您定個學習計劃。好將具體安排提上日程，不過到時候您可別嫌我太笨。」此話一出，老者起身哈哈大笑起來，這聲音渾厚，豪爽又不失風度與之相配的則是一句快語「好啊，好啊，你這個徒弟我收了....大快人心....正是大快人心啊....行啦，就不跟你磨嘰啦，包拿來，我先進去準備。」
「別啊，要不我先跟您進去。」
「瞧不起誰啊，我在後廚扛米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拿來」這一口的老當益壯讓全應不得不為之妥協乖乖交出背包，但見老者單手一拎，肩頭一挑，揚長而去，留下身後人坐於原地......
當暮色染上樹梢，當波光浮過牆角，當清澈的笑聲與歡快的兒歌在橋的那頭傳來，從模糊到漸漸清晰，沒錯...是她，一身白色衣褲外著天藍色的夾克，一副素顏朝天樣子以及那一貫羽毛般的步調，肩上坐著的孩子散發出蜜桃般水嫩酸甜的可愛。全應起身朝著她們的方向小跑過去。那孩子迅速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全應順勢將其一把抱了來過，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樂樂，今天在幼兒園過得開不開心呀，有學到什麼新東西呀.....」
「嗯，今天和小敏還有阿舟，一起學剪紙，我們做了一個好大花籃」
「哇，這麼厲害啊，今天叔叔也給樂樂買了許多好吃的，想知道都有哪些嗎？」
「嗯，想！！」
見兩人的親昵，一旁雲涯上揚的嘴角更加燦爛，可過了一會又感到一種熟悉的冷落，不由生出一絲妒意，直呼「那我的了？」全應扭過頭不假思索道「什麼呀？」這一副「明目張胆」的忽略，可氣壞了雲涯，只見她據理力爭起來，可對方卻完全不踩她的道，歡快的吵鬧也隨著三人的身影砰砰跳跳的進了屋直到他倆重新出來才得以停歇。雲涯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情緒，可還是突然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逗樂，她忍耐著某種雀躍的心跳慷慨道「沒關係，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回家你就知道了」，全應立馬轉過臉來，睜大眼睛望著身旁的這個女人，對方每次用這種語氣的句子都代表著一種甜蜜的負擔，可正當自己準備脫口詢問時，卻又一次撞上那雙充滿意外且藏著真摯的眼睛。也就無需再煩惱什麼了.....雲涯抓住這恰到好處的時機微偏身軀，湊近他的耳邊好奇的問道「昨晚睡覺有夢嗎？」
「沒有，我睡得很好....」
「哦....」
一陣舒暢的風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只見轉角那搖動的樹叢處行來兩道步影，一人全身運動裝束，盡展自信瀟灑，而另一人身著杏色針織上衣，以簡約修身的腰帶為記，光澤的珍珠加上開叉的衣擺讓那條百褶裙更顯飄逸，挽於左側的秀髮添上幾分知性，也讓右側的修長耳線得以呼應，更重要的是顯出那半露的美麗後頸——來者非別正是卓然與慕容。
雙方揮手示意相聚一處，雲涯率先做了介紹，隨後卓然從容伸出右手鄭重的說道「您好，稱呼我卓然即可，上次與雲涯一敘就對您的觀點頗為敬佩，盼能與您一談，便提出這般無禮的請求....恐有不妥...但您竟允諾赴約...十分感激....還望您能不吝賜教。」反觀全應倒是眼前一亮，跟前的這個男人全無商務人士的刻板印象，有禮有節不卑不亢，語氣謙和又不失穩重，一股颯爽英氣撲面而來，讓人頓生幾分親近。於是也自然伸出右手回答道「不敢不敢，全當相互交流吧.....」就在這片刻之間卓然迅速打量起對方，憤世嫉俗、多愁善感、傲睨得志、麻木不仁、笑看世間，這些預想過得詞彙都與面前的這個男人毫無關聯，再加上那傳到大腦的觸覺告訴他對方指節、掌心處厚繭的粗糙感，以及那隱喻的腕力，似乎都表明對方已經超脫了自己能夠定義的範圍，不由生出更多的好奇.....直到身旁人的幾聲輕咳，才回過神做了介紹，而在接下來的幾秒對視里，慕容便覺察到面前兩人那似乎與生俱來的獨特之處，一個有著一種隨心如夢，無所掛礙的氣質，毫無保留也毫無隱藏，卻又難以言清不可名狀。而另一個則有著一種雨落人靜，頓生清涼的氣息，如同羽毛掠過雲層，讓人感受到那駕馭水與空氣的風以及飄揚其上的輕盈，而在這個瞬間雲涯與全應也覺察到面前這個女人那自然天成的非凡之處，讓人生出剎那清晰的認知，何為優雅無暇明亮如風，只是全應內心掠過幾分擔憂，異常莫名。
簡單的寒暄過後，四人朝屋內走去，穿過古樸的木門，映入眾人眼裡的是院中那棵粗壯的楸木，那自然生長的樣子明顯暗示著什麼，可樹下那七八株精緻的盆栽又與其形成強烈反差，另外院內大大小小的罈子與檐下掛著的各類香辛料則呈現出十二分的整潔，讓人不由生出院落雖小，卻自成天地的感嘆。在全應和雲涯的解說下，四人在偏廳的方桌處落坐，隨後和柔入內，將沏好的茶注入青瓷杯中，手法十分嫻熟，可此時卻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因為關於人性善惡的討論已經迅速白熱化。
「所以說——我認同的是人性本惡，或者換一個說辭，人是被原初的本能衝動和欲望所驅使的，它是人類心理的基礎和人類活動的內驅力。這沒什麼可羞恥的，只要構建好自身的禁止性和約束性內在指令，就能做好對它的控制。」慕容淡淡的這般總結道，並以自身肢體動作與眼神示意接下來的發言順序，旁邊的卓然會意，收起剛才論證思緒，用精煉的話語點明道「我不認同這樣的觀點，我認為人性是善惡並存的，我們的重心應該是放在引導或者強化內在人性善的部分，而不是主要放在制約和壓抑人性惡的部分，基於理智或意志奮發實現我們的理想目標。」再看此時的全應，左手撐腮右手食指規律的輕敲桌面，眼睛裡透出超常的專注與嚴肅，畢竟剛才對面兩人的論證充斥著大量列舉，從叔本華到尼采，從社會學演化到個體的獨特性，真可謂宏大又不失精準，但其觀點中也都存在著明顯的問題，再加上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不由閃過一絲猶豫，在場卻有一人捕捉到這個「信號」，而她明白這是「反擊」的前兆，隨即也做好「並肩對敵」的準備。
只見全應緩緩嚼出一句話「我相信的是人類具有進化的建設性力量，這種力量促使人實現他被賦予的潛能。」雲涯立刻補充道「他的意思就是追求和探索真實的自我。」
這不禁讓卓然愕然，疑惑的自問道「真實的自我？」而慕容卻是不語眼裡泯過一瞬情緒靜候那個詳細的解釋。
雲涯鋪墊道「引用一句話就是：你看到了什麼，你聽到了什麼，你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有著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
「這種信念內在含義我能明白，但這與人性善惡的論點有何關聯了？」卓然打斷道，他想知道對方是否偏離了主題。
全應鄭重的解釋道「這種信念並不意味著人類的本質是善或者惡，因為這種假設需要基於既定的何為善、何為惡的知識前提，這種信念意味著人會依據他的本性，追求自我實現，並且在這樣的奮鬥中形成一套自己的價值觀。」
卓然瞬間領會，自己的觀點建立在一種普世的善惡標準之上，它代表著一種基礎，但也代表著一種思維的僵化，當這種僵化到達一定程度，即便善惡在實際上發生變化，思維也難以意識到它，或者說拒絕意識到它。而慕容卻燃起了興趣，剛才的論述還有著更深一層的反駁，即人具備一種主動的建設性潛能來實現全面徹底的改變，它象徵著人的完整而並非被善惡自然的切分為兩個部分。
卓明思考了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原來如此，但我有一個擔憂，形成這樣一套自己的價值觀，如果最後它被證明是錯的呢？」
慕容也補充道「更可怕的是——既然是價值觀，當事人如果缺乏外圍世界恰如其分的指正的話，或者說如果當事人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的話，其結果很有可能就只剩下一意孤行了。」
全應嘴角一揚暢言道「沒錯，這兩個疑惑會伴隨著這種信念一直存在，但如果拒絕內心的愚鈍、不願意擔負責任、迴避承受打擊，就不可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成長。」
「沒錯，但如果要想真正的成長，必須洞悉自己並且在坦然接受的同時又有所追求。」雲涯也簡練的挑明道。
現在很顯然形成了兩股對峙力量，卓明瞬間捕捉到這份微妙，不過有點遺憾是同陣營下的「夥伴」並不是自己所期盼的，並且簡單的復盤一下目前的態勢就更感意外，原本來時有著明確的目標，卻在不知不覺間鋒芒盡露，相爭不下。他身旁的人自然也注意這一點，於是順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點明道「卓然，現在你應該有很不一樣的感受吧，全應的角度不止於既定問題的可能方向，更是思考既定問題是否真的存在的可能方向。」
「嗯，的確是相當透徹而又令人意想不到的思考角度，讓人瞬間跳脫出來，嗯.....果然....虛假的冷靜脆弱又不堪一擊，收穫良多....收穫良多！！」
這樣調侃又不失真誠的對話，讓全應倍感輕鬆，平時除了雲涯、伯父和海家，就再無旁人能夠聊此內容了，於是自嘲道「咳....也沒那麼誇張，我的空想與理論也往往結伴同行又相互愚弄。」
在以往的幾次「女伴任務」中，需要牽制的目標常常具備顯著的性格特徵，慕容總能敏銳的捕捉到其中的言行區別，推測出個體間的喜好偏差，從而巧妙的進行分割引導，但此回扮演聆聽者，竟真的自行帶入角色還後知後覺，並且向來穩重的同伴也主動「火力全開」，印象中很少見他這般張揚己見，的確出乎所料。不過雖首戰失利，但好在無損大局，只需「轉攻為守」靜候契機。可誰曾想新出現的意外嚴重干擾了自己原定的計劃，正是此時上桌的美味。赴約之前卓然便知會過，說今日的晚餐乃是「蹭食」，是由此處的主人隨心所做，考慮過自己並無忌口，也就爽快的應允了，但這也代表著沒了任何的預期，使得現在擺在面前的「一切」變得遠超所料，同樣的卓然也是一驚，不過他迅速回過味來「當時雲涯為何會約於此處，為何提出這等.....」現在看來似乎都有了解釋，眼前「所呈現的」，不可謂不精緻、不考究。但這也意味身旁人已經進入某種熟悉的「較真」狀態，只見慕容略微揚手示意，阻止了雲涯和全應剛要脫口的言語。然後優雅拾筷，細緻品嘗起來，不一會她停了下來，以一種暢快又不失專業的口吻點評道「不好意思，一見到美食就忍不住這個樣子，容我再僭越的猜測一番：今晚的主菜有二，其一是這道菜」說著慕容用手點指繼續道「這條長吻鮠醃漬與上汽的時間把控相當高超，火腿應該出自雲南宣威，色澤分明，香而不膩，咸中帶甜，正好將魚肉細嫩鮮美整個完好的襯托出來，再配上這姜醋味碟，好一道清蒸江團。」
「其二是這道龍井蝦仁，茶葉碧綠，蝦仁雪白.....清、鮮、爽、脆.....使一種淡雅躍然口中，最重要的是因時而宜，要是我猜得沒錯——這茶葉選用的應該是明前龍井，不可謂不考究....」
「再者是副菜與湯品，其一是這道梅花四素，焯水，勾芡看似簡單，實則精細，化繁入簡是一種難得的克制。而且它還有一個巧妙的復用，便是來自旁邊的這道開水白菜，香味敦厚，卻又如此透徹清冽，不油不膩，沁人心脾，真是絕佳的組合。」
「不過......」慕容面色一轉，望向全應雲涯詢問道「最後這道涼菜佐品，我卻從未食過，不知道兩位能否告知出處？」
雲涯率先搶過話頭「這道菜是涼拌香椿，這個嫩綠色的便是香椿，是這個季節特有的食材，深褐色的顆粒物是玫瑰大頭菜，製作手法很簡單...先將香椿切好放入開水中燜置幾分鐘，然後撈出濾水，潑上少許油辣子，再加上一點點蔥花、食鹽、味精和菜油進行拌勻，最後將已經泡置過兩三次涼水的大頭菜切成細丁，再次加入拌勻即可。」
「原來如此，也是取材於這個時節嗎.....真是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設計」此話一出聽得在場三人一頭霧水，慕容見狀笑著解釋道「我來簡單說明一下吧，冬季進補，所以諸食多少有些味重，而到了春季，萬物復甦，宜吃清淡，蘆筍、茶葉、香椿都取材於這個時節，而這桌從主菜、副菜到湯品不無突出淡雅這個主題，但相比於西餐通過控制上菜順序來提高食客體驗不同，中餐將這個自由交給了食客本身，也就意味這造成了另一種挑戰，味多雜而無序，味少乏而生厭，而這道涼菜佐品的加入，既切合季節，又以微微的辛辣、濃郁的香氣來平衡口感，激發食慾，精於本道，又遠慮天時，善取地利.......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創作。」當創作者遇上鑑賞者，猶如音樂遇上耳朵，這樣一番解讀，對於全應雲涯無疑是全新的「定義」，但對於旁側的卓然倒是習以為常，只聞他輕輕咳嗽一聲，以學生般討教的語氣恭敬道「老師.....我們可以動筷了嗎？」慕容剛有話要脫口，轉念一想又恐唐突，加之諸多不確定因素仍需觀察，正好藉此一言順勢而為道「同學們可以動筷了，不過老師方才講的要用筆記下來噢。」大家一陣鬨笑，隨後在歡快的氛圍中用餐。
停留在某個領域的思維往往具備大海深層次的豐富與起伏，所以它期待著那來自未知島嶼的風，恰如此刻的夜色與華燈，黃鶯與清唱並成幾分古韻，小憩於庭院的楸葉之上，為卓然的暢談留出空白。剛才這番言語看似平緩延滯，實則機鋒點落扣人心弦。其背後顯現出的毅力與實踐精神讓全應雲涯不由讚嘆，而他旁邊的人卻是在安靜等待，終於卓然話音一轉發問道「慕容你怎麼看？」。
「我嗎？我的信息量太低了，獲取信息的方式也不夠，做不出中肯的評價」
「具體怎麼講？」
「就像這樣一桌佳肴，對它的評價可以很容易根據自己的口味做出直接了當的答案，但只能算對廚師真實用意的捕風捉影，通常需要對食材選擇，烹飪手法，調料配置有很深入的了解，才能窺見它的大致輪廓，如果仍不滿足，就要對構造元素進行分析了，比如食材生長周期與生長環境的控制，配料的取捨與比例，烹飪手法的改良與創新，由此推斷個中妙處，如果再進一步，恐怕就得親臨後廚，參與製作，方有更深的體會與感悟.....」
這種對於自身傲慢的調侃激發著全應的思考，他嘗試補充道「確實如此，但第三種方式耗費眾多，應該是有所選擇，否則時間完全不夠。」
「沒錯，所以我採用第四種方式——開一家餐廳囉」，這樣跳躍式的思維方式讓人眼前一亮，尤其對於雲涯來說她期待著這樣來自不同領域的認知碰撞，如同「海平線上的旅行」往往能帶來全新的生活體驗，而慕容接下來所得話更是正中她的下懷。「不過我想聽聽全應對事物認知看法？」
「看法談不上，主觀猜測倒是有一個，解釋起來不知道能不能說清楚」
「洗耳恭聽」
「解釋前先拋出一個疑問，大家是怎麼確定雪花不是水滴的？」
卓然直觀的回答道「在形態上兩者就截然不同。」
慕容則補充道「但雪花可融化成水滴，而水滴又能凝結成雪花，兩者可以相互變化。」
兩人簡要的概括，全應到不訝異，只聽見他的聲音迸發出一種前所未有通徹繼續解釋道「沒錯！正是變化，就像卓然說的一樣，兩者存在差異，所以我們才看見了變化。那麼下一個問題來了，差異來源什麼。」
「邊界！我們定義了它們實用意義上不同邊界！」卓然快速搶答道。
「正是這樣，我們定義事物的邊界，為觀察和認識提供視角，或者說這種視角從本質上看就是局限的。」剎那間一種強勁的思維風暴在搶答者們的腦內席捲一切，許多底層的觀點由此開始發生演變。片刻過後慕容從嘴裡咀嚼出這樣的字眼「那我是否可以認為你的這個主觀臆測解釋了事物的普遍關聯的特徵，因為一切即為一體，只是因為處於物種限制性器下的我們，在局限的認知範圍內進行分類理解，然後它們就呈現出普遍關聯性........所以你傾向於認為人都只是在局限的視角上看待問題嗎？」
「沒錯，這就是我對事物認知的臆測，但人的思維同樣是發散的，所以我認為不需要拘泥於對某個事物的認知到了什麼程度，這沒什麼優越或可恥的，就像慕容說的那四種認識事物的觀點一樣，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我認為只要保持這種廣泛、深入、關聯、流動的思考方式，為事物的認識留有餘地就行了，至於做出決定這個方面，事先考慮清楚能否為決定負責就行。」
自從接手集團以來，憑藉豐富的知識體系和積累的行業經驗加上優秀的洞察力，在過往殘酷的商業競爭中卓然總能占得先機，且迅速發現事態的變化方向並提出原創、大膽、有效的企劃方案，而天賦異稟的社交本能，更為整個集團注入向心力的同時又提供了高靈活性。所有的這些品質與能力構成了自信的資本，亦是掌控人生的證明，更是讓意志迸發出強大的勇氣。因此對自己來說，沒有什麼比突破界限，發現並使用新事物和新想法更大的樂趣了。可剛剛的這番「主觀猜測」竟讓卓然產生了一抹後怕，緊接著是一股清冷的無力感穿過身體，他的神色多了幾絲困擾，似有幾分感嘆道「我突然想起尼采說過得那句話，哲學的意義在於揭露本質，但本質往往是難以接受的。」全應望向他，化言語為一種深遠的平靜回答道「誰又何嘗不是了，誰又能逃過自身的愚鈍了，你會看到它，感受到它，生出煩惱，無比懊悔，但這不能決定你的一身，你想成為什麼樣子，得看你自己的選擇，就算最後一敗塗地，我想......也應該能帶著遺憾好好活下去。」內心的觸動往往來得就是這樣不講道理，只見卓然拂過一絲苦笑，淡淡的感慨道「果然，智慧相對於知識而言，是用豐富的情感詮釋的理性。而哲學的智慧是用人的方式試圖解決人所面對的問題。」
一種高度的精神共識在這張小小的方桌間飄散開來，像極了這世間唯一的英雄主義，眼前的這幕情景與過去時空里的一場聚會開始重疊，雲涯回憶著那一晚的細節，一盈失落流入心田，與目的達成的開心混合在一起，難以言清。了解內情的她深知方才平靜的回答背後是怎樣的代價。其實自己和阿應也不像卓然想像的那般通透，相反狼狽不堪的豬拱才是更貼合實際的表達。.....隨著耳邊飄起的那曲鋼琴演奏的《晚風》雲涯自然而然的呢喃出「對一個人來說，世間最危險的事情是讓他知道，他有自我，但實際上，更大的危險...是一個人自我的喪失，它可能無聲無息的進行下去......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聞言眾人會意相惜，相視而笑。各自品味著這桌前院外的繁華動靜...
現實生活總是充滿著各色需求，其中有一種十分稀有，是一種出於對事物本質內容的好奇而引發的長時間的觀察、校驗與思考，並最終希望能和同樣愛好的人進行討論的享受性需求。可此類需求的主人常常因為過於虛無縹緲想法而被身邊的群體判定為無病呻吟而飽受詬病，因此他們習慣保持低調，避免麻煩的解釋和自嘲，但如果真的有人去思考他的言談，就會發現與傳統的吹牛不同，它往往不包含既得利益、沒有成敗、不為發泄，不求顯耀，而是旨在相互啟發拓寬思路，還不時帶著點幽默調侃與人文關懷。而更令人著迷的是常常在這樣的討論中激發出新的靈感，讓認知得以活躍。所以當稀有遇上稀有，而且是一次性同一時間一張桌子上四隻「病友」齊聚會演變出怎樣的場景呢？眼下的情況就大致相同。而慕容見時機成熟，便水到渠成的拋出此行的「主題」：「今晚真是痛快，不過.....各位我還沒盡興。既然哲學是關於世界觀的理論體系，那其愛好者必定在生活中留出足夠的提示，就像探險者根據珊瑚上找到的零星金幣，藉此判斷那沉睡千年的財寶究竟藏在何處。所以請允許我的好奇，雲涯、全應你倆在文娛愛好方面都有哪些具體的偏向呢？或者讓我們一樣一樣的來，喜歡怎樣的音樂曲風」沒想到被問的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都陷入到一種凌亂無序的狀態里，竟半天蹦不出一個字，逗得慕容轉移目標寬慰道「看來是廣泛又難以歸納，或者說兩位屬於包容開放樂盡其享的類型，那換一個方向吧，喜歡哪些的影視劇作品呢？」這個問題的情況相較於剛才稍好些，全應先出了聲「影視劇作的話......像《白日夢想家》，《我的個神啊》，《竊聽風暴》，《飲食男女》，《血鑽》，《her》，《芬奇》，《喜劇之王》，《幸福終點站》，《海豚灣》，《死亡詩社》，《教宗的繼承》，《與狼共舞》，《流浪地球》，《火星救援》，《迷霧》，《三月的獅子》....」，隨後雲涯也做出了回答「我的話，讓我想想，......像《once》，《辛德勒的名單》，《我不是藥神》，《霸王別姬》，《第九區》，《十二怒漢》，《給我翅膀》，《讓子彈飛》，《V字仇殺隊》，《百萬美元寶貝》，《血戰鋼鋸嶺》，《普羅米修斯》，《異形：契約》，《四月是你的謊言》，《元氣囝仔》....」
「看來更多的是偏向個人成長、人文、人性和人際關係......那書籍方面了，有什麼個人比較中意的作者嗎？」慕容繼續追問道。但兩雙游離的眼神表明這個問題也十分棘手，最終還是全應先動了嘴「辛棄疾、泰戈爾、馮友蘭、羅曼羅蘭、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里、大仲馬、狄更斯、巴金、卡倫·霍妮、劉慈欣、威廉·薩默塞特·毛姆、簡·奧斯汀。」
「我的話，謝道韞、約翰·濟慈、陳榮捷、海明威、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內特、儒勒·凡爾納、雨果、郭沫若、亞伯拉罕·馬斯洛、傑夫·范德米爾、莫泊桑、史蒂芬·茨威格、村上春樹、阿蘭德波頓.....還有雨葉」雲涯刻意的停頓讓最後這個名字有些出人意料，但它還是引動了卓然的記憶「雨葉....雨葉....好熟悉....在哪裡見過了？...噢！你說的是《禁言》的作者嗎？」
「嗯！！」
顯然這是一個絕佳的契機，慕容抓準時機一語雙關道「有誰願意解釋一下嗎？我正好補補課。」卓然簡要說明了一下「是近兩年國內很熱門的網絡小說女作家。」
「你也覺得她是一個女作家！！」雲涯一拍即合道。
「那當然啦，如此細膩的文筆風格，如此矛盾的人物內心，以及全文那種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的淡然基調。我打賭她絕對是一位成熟知性、風采卓絕的女性.....」看樣子兩人就這位女作家打開了新的話匣子，越說越痛快，驚訝於對方竟也有如此相同的見解。而旁邊的全應卻有些異樣，一言不發用手撐著額頭，表情似無奈、似苦笑......這倒是勾起了慕容的好奇，加之此行剩餘的目的。於是她拿起手機看了看簡訊，打斷當前的熱烈討論發問道「暫停一下，誰知道這附件的長興站A號地跌口在哪？」
全應流暢的回答「從這裡出發直走到第一個紅綠燈口左轉再直行500米右轉就到了」
「太好了，不過我才來沃州沒多不久，能麻煩這位好好先生給我帶路嗎？我的一個朋友送鑰匙過來。」
全應會意馬上允諾道「沒問題，雲涯每次聊起這個話題就滔滔不絕，我正好得個清靜。」只見雲涯報之以俏皮的鬼臉，毫不理會兩人的離場繼續與卓然交換起彼此的見解來。
白晝行至終處，輕月卻散了身影，只余雲縫間隙流露出少許空靈，而沃州以其獨特的風格為之呼應，它的燈光既避免白天帶來的視覺突兀，又在夜景中充分與城市細節相融合，營造出一種安靜、舒適、優雅、愉快的氛圍，可置身其中的人大多忘了漫無目的的欣賞，不過對於眼前等待的這兩位似乎就不適用了，只聽見全應先致謝道「剛才...謝謝你幫忙解困」
慕容倒也坦然道「沒什麼，只是察覺你好像不太喜歡那個話題，既然話都談開了，那你對卓然有什麼看法」
「很了不起，不過我最敬佩的是他寬廣開闊的人生閱歷和堅定不移的實踐主義精神。」
「我們不能只談這些吧，一雙提煉片面真理的眼睛我不相信只看到硬幣的其中一面。」慕容執意點破那一層薄膜，她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某種特殊的存在，可誰成想對方居然一臉為難的解釋道「實在抱歉，我有自己的一套.....一套評價體系，它冗長繁瑣，且往往還要花很久去沉澱，所以在一切還不夠廣泛深入的情況下我喜歡保持沉默，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我的評價相對完善了也無關緊要吧？...雲涯的感受和看法才是關鍵吧！」此話一出惹得慕容忍俊不禁，她好久都沒有感受到這種不加掩飾的自然了，只見她鎮了鎮情緒，蹭了蹭眼角，拍了拍對方的肩頭半戲弄半認真道「果然.....現在我更加篤定你絕不會是一位審判者了，看來今天晚上只有一人蒙在鼓裡！所以給點建設性意見吧。」
「嗯——如果他想了解雲涯的世界，就盡情展示出自己真實的一面...就可以了，就像他倆聊起雨葉時的那種狀態。」可慕容卻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神態並濫竽充數的點了點頭...見此全應感到詫異，不解對方這副表情里暗示著怎樣的信息。
不一會一輛湖藍色的寶馬3系停到了兩人近前，來者非別正是可盈，簡要介紹過後，她就今天的會議情況嚮慕容作了概述性說明，並遞出一支小巧精緻的禮盒，隨後便驅車離開了。取得物品的兩人開始往回走，可沉默沒能保持多久，慕容將剩下的最後一個疑惑問出了口「如果我猜得沒錯，關於萬物的普遍關聯性的解讀應該屬於你引而不發的部分，而我的回答你卻並不驚訝，看來之前就有不少人作出了相同的回答....」
「真是了不起的直覺，嗯你是...你是第五個」全應輕描淡寫的說明道。
「是嗎？啊——我開始好奇，除了雲涯之外，剩餘的三位會是怎樣的存在了....」
全應腳步忽止，定睛注視著面前這名優雅淡然的女子，今晚聚餐能憶起的所有細節在腦內迅速拼接，反覆核准後，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或雲涯並未曝露出任何確鑿的關聯性線索，難道她僅僅憑直覺便能猜測出嗎？...想到此處那絲稀薄的擔憂再度掠過心頭，口中不由「突然覺著你挺可怕的。」
「你這麼盯著我不也挺可怕的嗎？」
一句提點全應頓知失態，雙手微舉連連賠禮道「抱歉、抱歉。絕無惡意、絕無惡意！」
「哈哈，我知道，不過戲弄智者的確是不錯的飯後甜點嘛。」
時間總是在這樣快意的氛圍中展示著它的速度，等到兩人返回出發地時，雲涯與卓然已站於院中聊了好一會，在抱怨式調侃中慕容打開了那支精美的禮盒從中取出兩張簡函鄭重的邀請道「難得能遇到趣味相投的人，所以兩位可有興致來我的畫展一觀？」
「畫展！？」接過簡函的雲涯，發出孩子般的新奇，可下一秒她又突然到意識什麼，正當她準備側過臉來的時候全應已經鄭重的回覆道「樂意之至，我倆一定準時赴約。」看來又被這個男人捕捉到了...是呀...相互守候的心意往往無需言表，又出現得恰到好處，雲涯瞭然打消顧慮附和的點了點頭。
就此四人話別，只是臨近院門之時慕容快速掃視了側屋窗內的那排長照片，以旁人難以聽聞的聲音默了一句「事情越發有趣了」，直至來到停車地點她才放下思緒，隨即拉住卓然的手，趟開對方的掌心，從衣兜里取出一支錄音筆囑咐道「知道你過耳不忘，但還是添上一份保險...另外我覺得音樂才是了解雲涯的核心線索，所以如果可能的話...」剩餘未說明的省略被卓然一併握住，只見他一副勝券在手的神態感激道「我..都不知道該...該說些什麼了，總之...感謝你今晚以及畫展為我爭取的機會...」慕容倒也領情抽出手又提醒了幾句，等到對方驅車離開後她才釋出少許的真實，那是一種微弱的欲望，伴著後背襲來的夜風靜靜鋪張開...可沒多久又陷入到徹底消弭，她順勢理了理髮梢緩步上車在Euge Groove的《Chillaxin》的單曲循環里從容地駛入那光影流動的深處，只有風觸到那句裹挾在樂曲里的低語而變得躁動不安起來「希望這次能有趣些......」
空間天然為事物的邊界留出餘地，讓不同得以聲息，當視線重新返回至院內時雲涯早已沒了蹤影，原來是丹雅的臨時電話擾了這場「清夢」。全應一人立於門前有些莫名，倒也非是沮喪，而是那份甜蜜的煩惱再次縈繞心頭，它源於一種奇特的矛盾，如同兩顆恆星彼此欣賞，彼此獨立，彼此自由，卻又深深被對方吸引，就以方才慕容的邀約來說，自己本能是有些存疑的，可當聽到那傢伙新奇聲後，還是一口同意了......越是思量越是痴狂。全應嘆出一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返回院中，正好碰上和柔，早有默契的兩人一同入屋細細收拾起桌上的殘餘，任由時間在水漬干潔的間隙悄悄溜走，夜越發深沉，檐下的燈光泛著暖黃色，院外的繁華演幻為淺淺的困意，讓稀鬆的鶯樂變得清晰，廚房的水滴暗示著溫馨，而慵懶的拖鞋包裹著它的主人來到窗邊。全應沒有回頭只是繼續將擦好的盤子規整的疊入櫃中但嘴上還是調侃了起來「鍾叔今天您可正大方...那茶」誰知對方半道截胡，一手撐著窗台一手夾下那支根本未點的煙彈了彈回敬道「再金貴的東西也要使用才有價值，再說了就算有價值，你和雲丫頭吃了這麼久不也沒吃明白！！」全應轉過身來聳了聳肩半道歉半感慨道「唉...慚愧，慚愧，我和雲涯愚鈍一直暴殄天物。不過今晚您偶遇知音，算不算意外收穫呢？」鍾叔眼睛裡閃過一絲深邃反過來提醒道「傻小子，她能吃得出我菜里的含義...那她的身份恐怕就非比尋常了，另外她言談舉止間總讓我起了幾分警惕，你自個得多留個心眼。」一旁收拾水池的和柔終歸忍不住偷笑出了聲，順勢也插入了話題「我看不止，另外那位阿應你也得留心，今晚看似討教實則意圖明顯，以雲涯的性格肯定第一次見面時便已經說明，他竟還提出今日之約，如此勇氣、實力與自信，阿應你卻散漫得像綿羊，完全沒有危機感！！」
「小柔說得沒錯，不過我看啊是周瑜打黃蓋，雲丫頭把他看作是解開你心結的一個契機，而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原本我猜又會是個雙輸的局面，可誰知兩邊一拍即合來了個雙贏...真是人生如戲那！！」
「今晚聊得確實暢快...雲涯她....」說到這全應停了下來注視著院中的那顆楸木，嘴角浮過一絲輕柔的期許。鍾叔看得明白也清楚這戛然而止的分量，於是一改平常的犀利意味深遠道「你和雲丫頭心意互通到如此程度，可謂萬里無一，堪稱天授，既是天授就當把握，世事無常，一等再等，恐生變數，倒時候別悔之無及！！」旁邊的和柔則直接挑明道「爺爺的意思呢，是讓你倆趕快定好時間，我們好著手準備喜宴」
正當答案催之欲出之時突然落下的雨滴挽救了這場「危局」，原來是院中晾曬的食材喚起了主人們的擔心，鍾叔與和柔撂下話題衝到院中支架處忙活了起來，逃過一劫的全應也望向這細若髮絲的游雨，它是如此特別，醞成朦朧，入了邊界，消了雜音，流露出一切原本的樣子。剎那間心裡已是轉過千百個念頭，而它——亦回應了這千百個思緒，沉浸其中人耳內流轉著那曲《默》的伴奏，口裡喃喃「看樣子，你今晚真的很開心。」
「快啦，說不準今年底就能修好它」此話彰顯著某種權威般的自信不容質疑。可它仍然激起全應淺淺的愧意，回想起第一次帶雲涯來這裡時的場景，也就在那天雲涯不小心碰倒這隻鐘錶，細細算來已經有三年多了....陷入回憶的人往往難以覺察身旁的變化，只見老者沒有抬頭，暫時放下左手的工具，用勁捏了捏身他的肩膀半開玩笑半嚴肅的呵斥道「行啦，你給我打住，這事.......還得感謝雲丫頭，算是給我的業務生活增添點樂趣，.......嗐.......以後些許你就會明白，這人一老了就得讓自己多學點新東西，總不能一直停留在過去的回憶里....得朝前看...自會是一片新的天地.....」這話里那稍縱即逝的嘆息像麻木放棄與自我堅守不停糾纏的結果。全應瞭然便不再多想，亦如過去從旁相幫，直到對方收工時才拉開背包的一角，取出兩個茶罐端正的放到工具箱旁邊，這引發了老者的注意，於是饒有興致的發問道「這鳳凰單叢是你自簽的賠款條例，旁邊的梨山.....這次又打的是什麼算盤？」
「沒什麼啦，就是給您換換口味，嘗嘗新，順便.......拜個師。」
「喲嚯，怎麼突然想和我學做菜啊....你這唱的哪一出？」
「......嗐...瞞不過您...家裡的事總得兩個人一起嘗試才有意思嘛。」
聞言老者撓了撓下巴，品著品著用力拍起對方的後背直呼道「好....好啊....有這樣的想法雲丫頭福分不淺哪....嗯..對嘛，這家裡的事就得夫妻雙方一起嘗試，相互珍惜方是樂趣，才叫個生活，不然總是一個人忙，日子久了必生怨懟，也就沒意思了。」
「我和雲涯還沒那麼快了...」全應不好意思的辯解道，可嘴角流露出的心意卻根本藏不了。
「那也沒多久啦.....咦....不過話又說回來，那我倆的賭約你可就輸啦....」
「願賭服輸，悉聽尊便。」
「好啊，好啊.......不過你這君子遠庖廚，學起來不容易哦....可想清楚啦」說著老者眼神犀利意在試探對方有幾分覺悟。反觀全應不閃不避，直視老者坦然道「這自然，今天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希望勞您定個學習計劃。好將具體安排提上日程，不過到時候您可別嫌我太笨。」此話一出，老者起身哈哈大笑起來，這聲音渾厚，豪爽又不失風度與之相配的則是一句快語「好啊，好啊，你這個徒弟我收了....大快人心....正是大快人心啊....行啦，就不跟你磨嘰啦，包拿來，我先進去準備。」
「別啊，要不我先跟您進去。」
「瞧不起誰啊，我在後廚扛米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拿來」這一口的老當益壯讓全應不得不為之妥協乖乖交出背包，但見老者單手一拎，肩頭一挑，揚長而去，留下身後人坐於原地......
當暮色染上樹梢，當波光浮過牆角，當清澈的笑聲與歡快的兒歌在橋的那頭傳來，從模糊到漸漸清晰，沒錯...是她，一身白色衣褲外著天藍色的夾克，一副素顏朝天樣子以及那一貫羽毛般的步調，肩上坐著的孩子散發出蜜桃般水嫩酸甜的可愛。全應起身朝著她們的方向小跑過去。那孩子迅速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全應順勢將其一把抱了來過，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樂樂，今天在幼兒園過得開不開心呀，有學到什麼新東西呀.....」
「嗯，今天和小敏還有阿舟，一起學剪紙，我們做了一個好大花籃」
「哇，這麼厲害啊，今天叔叔也給樂樂買了許多好吃的，想知道都有哪些嗎？」
「嗯，想！！」
見兩人的親昵，一旁雲涯上揚的嘴角更加燦爛，可過了一會又感到一種熟悉的冷落，不由生出一絲妒意，直呼「那我的了？」全應扭過頭不假思索道「什麼呀？」這一副「明目張胆」的忽略，可氣壞了雲涯，只見她據理力爭起來，可對方卻完全不踩她的道，歡快的吵鬧也隨著三人的身影砰砰跳跳的進了屋直到他倆重新出來才得以停歇。雲涯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情緒，可還是突然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逗樂，她忍耐著某種雀躍的心跳慷慨道「沒關係，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回家你就知道了」，全應立馬轉過臉來，睜大眼睛望著身旁的這個女人，對方每次用這種語氣的句子都代表著一種甜蜜的負擔，可正當自己準備脫口詢問時，卻又一次撞上那雙充滿意外且藏著真摯的眼睛。也就無需再煩惱什麼了.....雲涯抓住這恰到好處的時機微偏身軀，湊近他的耳邊好奇的問道「昨晚睡覺有夢嗎？」
「沒有，我睡得很好....」
「哦....」
一陣舒暢的風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只見轉角那搖動的樹叢處行來兩道步影，一人全身運動裝束，盡展自信瀟灑，而另一人身著杏色針織上衣，以簡約修身的腰帶為記，光澤的珍珠加上開叉的衣擺讓那條百褶裙更顯飄逸，挽於左側的秀髮添上幾分知性，也讓右側的修長耳線得以呼應，更重要的是顯出那半露的美麗後頸——來者非別正是卓然與慕容。
雙方揮手示意相聚一處，雲涯率先做了介紹，隨後卓然從容伸出右手鄭重的說道「您好，稱呼我卓然即可，上次與雲涯一敘就對您的觀點頗為敬佩，盼能與您一談，便提出這般無禮的請求....恐有不妥...但您竟允諾赴約...十分感激....還望您能不吝賜教。」反觀全應倒是眼前一亮，跟前的這個男人全無商務人士的刻板印象，有禮有節不卑不亢，語氣謙和又不失穩重，一股颯爽英氣撲面而來，讓人頓生幾分親近。於是也自然伸出右手回答道「不敢不敢，全當相互交流吧.....」就在這片刻之間卓然迅速打量起對方，憤世嫉俗、多愁善感、傲睨得志、麻木不仁、笑看世間，這些預想過得詞彙都與面前的這個男人毫無關聯，再加上那傳到大腦的觸覺告訴他對方指節、掌心處厚繭的粗糙感，以及那隱喻的腕力，似乎都表明對方已經超脫了自己能夠定義的範圍，不由生出更多的好奇.....直到身旁人的幾聲輕咳，才回過神做了介紹，而在接下來的幾秒對視里，慕容便覺察到面前兩人那似乎與生俱來的獨特之處，一個有著一種隨心如夢，無所掛礙的氣質，毫無保留也毫無隱藏，卻又難以言清不可名狀。而另一個則有著一種雨落人靜，頓生清涼的氣息，如同羽毛掠過雲層，讓人感受到那駕馭水與空氣的風以及飄揚其上的輕盈，而在這個瞬間雲涯與全應也覺察到面前這個女人那自然天成的非凡之處，讓人生出剎那清晰的認知，何為優雅無暇明亮如風，只是全應內心掠過幾分擔憂，異常莫名。
簡單的寒暄過後，四人朝屋內走去，穿過古樸的木門，映入眾人眼裡的是院中那棵粗壯的楸木，那自然生長的樣子明顯暗示著什麼，可樹下那七八株精緻的盆栽又與其形成強烈反差，另外院內大大小小的罈子與檐下掛著的各類香辛料則呈現出十二分的整潔，讓人不由生出院落雖小，卻自成天地的感嘆。在全應和雲涯的解說下，四人在偏廳的方桌處落坐，隨後和柔入內，將沏好的茶注入青瓷杯中，手法十分嫻熟，可此時卻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因為關於人性善惡的討論已經迅速白熱化。
「所以說——我認同的是人性本惡，或者換一個說辭，人是被原初的本能衝動和欲望所驅使的，它是人類心理的基礎和人類活動的內驅力。這沒什麼可羞恥的，只要構建好自身的禁止性和約束性內在指令，就能做好對它的控制。」慕容淡淡的這般總結道，並以自身肢體動作與眼神示意接下來的發言順序，旁邊的卓然會意，收起剛才論證思緒，用精煉的話語點明道「我不認同這樣的觀點，我認為人性是善惡並存的，我們的重心應該是放在引導或者強化內在人性善的部分，而不是主要放在制約和壓抑人性惡的部分，基於理智或意志奮發實現我們的理想目標。」再看此時的全應，左手撐腮右手食指規律的輕敲桌面，眼睛裡透出超常的專注與嚴肅，畢竟剛才對面兩人的論證充斥著大量列舉，從叔本華到尼采，從社會學演化到個體的獨特性，真可謂宏大又不失精準，但其觀點中也都存在著明顯的問題，再加上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不由閃過一絲猶豫，在場卻有一人捕捉到這個「信號」，而她明白這是「反擊」的前兆，隨即也做好「並肩對敵」的準備。
只見全應緩緩嚼出一句話「我相信的是人類具有進化的建設性力量，這種力量促使人實現他被賦予的潛能。」雲涯立刻補充道「他的意思就是追求和探索真實的自我。」
這不禁讓卓然愕然，疑惑的自問道「真實的自我？」而慕容卻是不語眼裡泯過一瞬情緒靜候那個詳細的解釋。
雲涯鋪墊道「引用一句話就是：你看到了什麼，你聽到了什麼，你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有著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
「這種信念內在含義我能明白，但這與人性善惡的論點有何關聯了？」卓然打斷道，他想知道對方是否偏離了主題。
全應鄭重的解釋道「這種信念並不意味著人類的本質是善或者惡，因為這種假設需要基於既定的何為善、何為惡的知識前提，這種信念意味著人會依據他的本性，追求自我實現，並且在這樣的奮鬥中形成一套自己的價值觀。」
卓然瞬間領會，自己的觀點建立在一種普世的善惡標準之上，它代表著一種基礎，但也代表著一種思維的僵化，當這種僵化到達一定程度，即便善惡在實際上發生變化，思維也難以意識到它，或者說拒絕意識到它。而慕容卻燃起了興趣，剛才的論述還有著更深一層的反駁，即人具備一種主動的建設性潛能來實現全面徹底的改變，它象徵著人的完整而並非被善惡自然的切分為兩個部分。
卓明思考了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原來如此，但我有一個擔憂，形成這樣一套自己的價值觀，如果最後它被證明是錯的呢？」
慕容也補充道「更可怕的是——既然是價值觀，當事人如果缺乏外圍世界恰如其分的指正的話，或者說如果當事人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的話，其結果很有可能就只剩下一意孤行了。」
全應嘴角一揚暢言道「沒錯，這兩個疑惑會伴隨著這種信念一直存在，但如果拒絕內心的愚鈍、不願意擔負責任、迴避承受打擊，就不可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成長。」
「沒錯，但如果要想真正的成長，必須洞悉自己並且在坦然接受的同時又有所追求。」雲涯也簡練的挑明道。
現在很顯然形成了兩股對峙力量，卓明瞬間捕捉到這份微妙，不過有點遺憾是同陣營下的「夥伴」並不是自己所期盼的，並且簡單的復盤一下目前的態勢就更感意外，原本來時有著明確的目標，卻在不知不覺間鋒芒盡露，相爭不下。他身旁的人自然也注意這一點，於是順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點明道「卓然，現在你應該有很不一樣的感受吧，全應的角度不止於既定問題的可能方向，更是思考既定問題是否真的存在的可能方向。」
「嗯，的確是相當透徹而又令人意想不到的思考角度，讓人瞬間跳脫出來，嗯.....果然....虛假的冷靜脆弱又不堪一擊，收穫良多....收穫良多！！」
這樣調侃又不失真誠的對話，讓全應倍感輕鬆，平時除了雲涯、伯父和海家，就再無旁人能夠聊此內容了，於是自嘲道「咳....也沒那麼誇張，我的空想與理論也往往結伴同行又相互愚弄。」
在以往的幾次「女伴任務」中，需要牽制的目標常常具備顯著的性格特徵，慕容總能敏銳的捕捉到其中的言行區別，推測出個體間的喜好偏差，從而巧妙的進行分割引導，但此回扮演聆聽者，竟真的自行帶入角色還後知後覺，並且向來穩重的同伴也主動「火力全開」，印象中很少見他這般張揚己見，的確出乎所料。不過雖首戰失利，但好在無損大局，只需「轉攻為守」靜候契機。可誰曾想新出現的意外嚴重干擾了自己原定的計劃，正是此時上桌的美味。赴約之前卓然便知會過，說今日的晚餐乃是「蹭食」，是由此處的主人隨心所做，考慮過自己並無忌口，也就爽快的應允了，但這也代表著沒了任何的預期，使得現在擺在面前的「一切」變得遠超所料，同樣的卓然也是一驚，不過他迅速回過味來「當時雲涯為何會約於此處，為何提出這等.....」現在看來似乎都有了解釋，眼前「所呈現的」，不可謂不精緻、不考究。但這也意味身旁人已經進入某種熟悉的「較真」狀態，只見慕容略微揚手示意，阻止了雲涯和全應剛要脫口的言語。然後優雅拾筷，細緻品嘗起來，不一會她停了下來，以一種暢快又不失專業的口吻點評道「不好意思，一見到美食就忍不住這個樣子，容我再僭越的猜測一番：今晚的主菜有二，其一是這道菜」說著慕容用手點指繼續道「這條長吻鮠醃漬與上汽的時間把控相當高超，火腿應該出自雲南宣威，色澤分明，香而不膩，咸中帶甜，正好將魚肉細嫩鮮美整個完好的襯托出來，再配上這姜醋味碟，好一道清蒸江團。」
「其二是這道龍井蝦仁，茶葉碧綠，蝦仁雪白.....清、鮮、爽、脆.....使一種淡雅躍然口中，最重要的是因時而宜，要是我猜得沒錯——這茶葉選用的應該是明前龍井，不可謂不考究....」
「再者是副菜與湯品，其一是這道梅花四素，焯水，勾芡看似簡單，實則精細，化繁入簡是一種難得的克制。而且它還有一個巧妙的復用，便是來自旁邊的這道開水白菜，香味敦厚，卻又如此透徹清冽，不油不膩，沁人心脾，真是絕佳的組合。」
「不過......」慕容面色一轉，望向全應雲涯詢問道「最後這道涼菜佐品，我卻從未食過，不知道兩位能否告知出處？」
雲涯率先搶過話頭「這道菜是涼拌香椿，這個嫩綠色的便是香椿，是這個季節特有的食材，深褐色的顆粒物是玫瑰大頭菜，製作手法很簡單...先將香椿切好放入開水中燜置幾分鐘，然後撈出濾水，潑上少許油辣子，再加上一點點蔥花、食鹽、味精和菜油進行拌勻，最後將已經泡置過兩三次涼水的大頭菜切成細丁，再次加入拌勻即可。」
「原來如此，也是取材於這個時節嗎.....真是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設計」此話一出聽得在場三人一頭霧水，慕容見狀笑著解釋道「我來簡單說明一下吧，冬季進補，所以諸食多少有些味重，而到了春季，萬物復甦，宜吃清淡，蘆筍、茶葉、香椿都取材於這個時節，而這桌從主菜、副菜到湯品不無突出淡雅這個主題，但相比於西餐通過控制上菜順序來提高食客體驗不同，中餐將這個自由交給了食客本身，也就意味這造成了另一種挑戰，味多雜而無序，味少乏而生厭，而這道涼菜佐品的加入，既切合季節，又以微微的辛辣、濃郁的香氣來平衡口感，激發食慾，精於本道，又遠慮天時，善取地利.......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創作。」當創作者遇上鑑賞者，猶如音樂遇上耳朵，這樣一番解讀，對於全應雲涯無疑是全新的「定義」，但對於旁側的卓然倒是習以為常，只聞他輕輕咳嗽一聲，以學生般討教的語氣恭敬道「老師.....我們可以動筷了嗎？」慕容剛有話要脫口，轉念一想又恐唐突，加之諸多不確定因素仍需觀察，正好藉此一言順勢而為道「同學們可以動筷了，不過老師方才講的要用筆記下來噢。」大家一陣鬨笑，隨後在歡快的氛圍中用餐。
停留在某個領域的思維往往具備大海深層次的豐富與起伏，所以它期待著那來自未知島嶼的風，恰如此刻的夜色與華燈，黃鶯與清唱並成幾分古韻，小憩於庭院的楸葉之上，為卓然的暢談留出空白。剛才這番言語看似平緩延滯，實則機鋒點落扣人心弦。其背後顯現出的毅力與實踐精神讓全應雲涯不由讚嘆，而他旁邊的人卻是在安靜等待，終於卓然話音一轉發問道「慕容你怎麼看？」。
「我嗎？我的信息量太低了，獲取信息的方式也不夠，做不出中肯的評價」
「具體怎麼講？」
「就像這樣一桌佳肴，對它的評價可以很容易根據自己的口味做出直接了當的答案，但只能算對廚師真實用意的捕風捉影，通常需要對食材選擇，烹飪手法，調料配置有很深入的了解，才能窺見它的大致輪廓，如果仍不滿足，就要對構造元素進行分析了，比如食材生長周期與生長環境的控制，配料的取捨與比例，烹飪手法的改良與創新，由此推斷個中妙處，如果再進一步，恐怕就得親臨後廚，參與製作，方有更深的體會與感悟.....」
這種對於自身傲慢的調侃激發著全應的思考，他嘗試補充道「確實如此，但第三種方式耗費眾多，應該是有所選擇，否則時間完全不夠。」
「沒錯，所以我採用第四種方式——開一家餐廳囉」，這樣跳躍式的思維方式讓人眼前一亮，尤其對於雲涯來說她期待著這樣來自不同領域的認知碰撞，如同「海平線上的旅行」往往能帶來全新的生活體驗，而慕容接下來所得話更是正中她的下懷。「不過我想聽聽全應對事物認知看法？」
「看法談不上，主觀猜測倒是有一個，解釋起來不知道能不能說清楚」
「洗耳恭聽」
「解釋前先拋出一個疑問，大家是怎麼確定雪花不是水滴的？」
卓然直觀的回答道「在形態上兩者就截然不同。」
慕容則補充道「但雪花可融化成水滴，而水滴又能凝結成雪花，兩者可以相互變化。」
兩人簡要的概括，全應到不訝異，只聽見他的聲音迸發出一種前所未有通徹繼續解釋道「沒錯！正是變化，就像卓然說的一樣，兩者存在差異，所以我們才看見了變化。那麼下一個問題來了，差異來源什麼。」
「邊界！我們定義了它們實用意義上不同邊界！」卓然快速搶答道。
「正是這樣，我們定義事物的邊界，為觀察和認識提供視角，或者說這種視角從本質上看就是局限的。」剎那間一種強勁的思維風暴在搶答者們的腦內席捲一切，許多底層的觀點由此開始發生演變。片刻過後慕容從嘴裡咀嚼出這樣的字眼「那我是否可以認為你的這個主觀臆測解釋了事物的普遍關聯的特徵，因為一切即為一體，只是因為處於物種限制性器下的我們，在局限的認知範圍內進行分類理解，然後它們就呈現出普遍關聯性........所以你傾向於認為人都只是在局限的視角上看待問題嗎？」
「沒錯，這就是我對事物認知的臆測，但人的思維同樣是發散的，所以我認為不需要拘泥於對某個事物的認知到了什麼程度，這沒什麼優越或可恥的，就像慕容說的那四種認識事物的觀點一樣，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我認為只要保持這種廣泛、深入、關聯、流動的思考方式，為事物的認識留有餘地就行了，至於做出決定這個方面，事先考慮清楚能否為決定負責就行。」
自從接手集團以來，憑藉豐富的知識體系和積累的行業經驗加上優秀的洞察力，在過往殘酷的商業競爭中卓然總能占得先機，且迅速發現事態的變化方向並提出原創、大膽、有效的企劃方案，而天賦異稟的社交本能，更為整個集團注入向心力的同時又提供了高靈活性。所有的這些品質與能力構成了自信的資本，亦是掌控人生的證明，更是讓意志迸發出強大的勇氣。因此對自己來說，沒有什麼比突破界限，發現並使用新事物和新想法更大的樂趣了。可剛剛的這番「主觀猜測」竟讓卓然產生了一抹後怕，緊接著是一股清冷的無力感穿過身體，他的神色多了幾絲困擾，似有幾分感嘆道「我突然想起尼采說過得那句話，哲學的意義在於揭露本質，但本質往往是難以接受的。」全應望向他，化言語為一種深遠的平靜回答道「誰又何嘗不是了，誰又能逃過自身的愚鈍了，你會看到它，感受到它，生出煩惱，無比懊悔，但這不能決定你的一身，你想成為什麼樣子，得看你自己的選擇，就算最後一敗塗地，我想......也應該能帶著遺憾好好活下去。」內心的觸動往往來得就是這樣不講道理，只見卓然拂過一絲苦笑，淡淡的感慨道「果然，智慧相對於知識而言，是用豐富的情感詮釋的理性。而哲學的智慧是用人的方式試圖解決人所面對的問題。」
一種高度的精神共識在這張小小的方桌間飄散開來，像極了這世間唯一的英雄主義，眼前的這幕情景與過去時空里的一場聚會開始重疊，雲涯回憶著那一晚的細節，一盈失落流入心田，與目的達成的開心混合在一起，難以言清。了解內情的她深知方才平靜的回答背後是怎樣的代價。其實自己和阿應也不像卓然想像的那般通透，相反狼狽不堪的豬拱才是更貼合實際的表達。.....隨著耳邊飄起的那曲鋼琴演奏的《晚風》雲涯自然而然的呢喃出「對一個人來說，世間最危險的事情是讓他知道，他有自我，但實際上，更大的危險...是一個人自我的喪失，它可能無聲無息的進行下去......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聞言眾人會意相惜，相視而笑。各自品味著這桌前院外的繁華動靜...
現實生活總是充滿著各色需求，其中有一種十分稀有，是一種出於對事物本質內容的好奇而引發的長時間的觀察、校驗與思考，並最終希望能和同樣愛好的人進行討論的享受性需求。可此類需求的主人常常因為過於虛無縹緲想法而被身邊的群體判定為無病呻吟而飽受詬病，因此他們習慣保持低調，避免麻煩的解釋和自嘲，但如果真的有人去思考他的言談，就會發現與傳統的吹牛不同，它往往不包含既得利益、沒有成敗、不為發泄，不求顯耀，而是旨在相互啟發拓寬思路，還不時帶著點幽默調侃與人文關懷。而更令人著迷的是常常在這樣的討論中激發出新的靈感，讓認知得以活躍。所以當稀有遇上稀有，而且是一次性同一時間一張桌子上四隻「病友」齊聚會演變出怎樣的場景呢？眼下的情況就大致相同。而慕容見時機成熟，便水到渠成的拋出此行的「主題」：「今晚真是痛快，不過.....各位我還沒盡興。既然哲學是關於世界觀的理論體系，那其愛好者必定在生活中留出足夠的提示，就像探險者根據珊瑚上找到的零星金幣，藉此判斷那沉睡千年的財寶究竟藏在何處。所以請允許我的好奇，雲涯、全應你倆在文娛愛好方面都有哪些具體的偏向呢？或者讓我們一樣一樣的來，喜歡怎樣的音樂曲風」沒想到被問的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都陷入到一種凌亂無序的狀態里，竟半天蹦不出一個字，逗得慕容轉移目標寬慰道「看來是廣泛又難以歸納，或者說兩位屬於包容開放樂盡其享的類型，那換一個方向吧，喜歡哪些的影視劇作品呢？」這個問題的情況相較於剛才稍好些，全應先出了聲「影視劇作的話......像《白日夢想家》，《我的個神啊》，《竊聽風暴》，《飲食男女》，《血鑽》，《her》，《芬奇》，《喜劇之王》，《幸福終點站》，《海豚灣》，《死亡詩社》，《教宗的繼承》，《與狼共舞》，《流浪地球》，《火星救援》，《迷霧》，《三月的獅子》....」，隨後雲涯也做出了回答「我的話，讓我想想，......像《once》，《辛德勒的名單》，《我不是藥神》，《霸王別姬》，《第九區》，《十二怒漢》，《給我翅膀》，《讓子彈飛》，《V字仇殺隊》，《百萬美元寶貝》，《血戰鋼鋸嶺》，《普羅米修斯》，《異形：契約》，《四月是你的謊言》，《元氣囝仔》....」
「看來更多的是偏向個人成長、人文、人性和人際關係......那書籍方面了，有什麼個人比較中意的作者嗎？」慕容繼續追問道。但兩雙游離的眼神表明這個問題也十分棘手，最終還是全應先動了嘴「辛棄疾、泰戈爾、馮友蘭、羅曼羅蘭、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里、大仲馬、狄更斯、巴金、卡倫·霍妮、劉慈欣、威廉·薩默塞特·毛姆、簡·奧斯汀。」
「我的話，謝道韞、約翰·濟慈、陳榮捷、海明威、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內特、儒勒·凡爾納、雨果、郭沫若、亞伯拉罕·馬斯洛、傑夫·范德米爾、莫泊桑、史蒂芬·茨威格、村上春樹、阿蘭德波頓.....還有雨葉」雲涯刻意的停頓讓最後這個名字有些出人意料，但它還是引動了卓然的記憶「雨葉....雨葉....好熟悉....在哪裡見過了？...噢！你說的是《禁言》的作者嗎？」
「嗯！！」
顯然這是一個絕佳的契機，慕容抓準時機一語雙關道「有誰願意解釋一下嗎？我正好補補課。」卓然簡要說明了一下「是近兩年國內很熱門的網絡小說女作家。」
「你也覺得她是一個女作家！！」雲涯一拍即合道。
「那當然啦，如此細膩的文筆風格，如此矛盾的人物內心，以及全文那種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的淡然基調。我打賭她絕對是一位成熟知性、風采卓絕的女性.....」看樣子兩人就這位女作家打開了新的話匣子，越說越痛快，驚訝於對方竟也有如此相同的見解。而旁邊的全應卻有些異樣，一言不發用手撐著額頭，表情似無奈、似苦笑......這倒是勾起了慕容的好奇，加之此行剩餘的目的。於是她拿起手機看了看簡訊，打斷當前的熱烈討論發問道「暫停一下，誰知道這附件的長興站A號地跌口在哪？」
全應流暢的回答「從這裡出發直走到第一個紅綠燈口左轉再直行500米右轉就到了」
「太好了，不過我才來沃州沒多不久，能麻煩這位好好先生給我帶路嗎？我的一個朋友送鑰匙過來。」
全應會意馬上允諾道「沒問題，雲涯每次聊起這個話題就滔滔不絕，我正好得個清靜。」只見雲涯報之以俏皮的鬼臉，毫不理會兩人的離場繼續與卓然交換起彼此的見解來。
白晝行至終處，輕月卻散了身影，只余雲縫間隙流露出少許空靈，而沃州以其獨特的風格為之呼應，它的燈光既避免白天帶來的視覺突兀，又在夜景中充分與城市細節相融合，營造出一種安靜、舒適、優雅、愉快的氛圍，可置身其中的人大多忘了漫無目的的欣賞，不過對於眼前等待的這兩位似乎就不適用了，只聽見全應先致謝道「剛才...謝謝你幫忙解困」
慕容倒也坦然道「沒什麼，只是察覺你好像不太喜歡那個話題，既然話都談開了，那你對卓然有什麼看法」
「很了不起，不過我最敬佩的是他寬廣開闊的人生閱歷和堅定不移的實踐主義精神。」
「我們不能只談這些吧，一雙提煉片面真理的眼睛我不相信只看到硬幣的其中一面。」慕容執意點破那一層薄膜，她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某種特殊的存在，可誰成想對方居然一臉為難的解釋道「實在抱歉，我有自己的一套.....一套評價體系，它冗長繁瑣，且往往還要花很久去沉澱，所以在一切還不夠廣泛深入的情況下我喜歡保持沉默，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我的評價相對完善了也無關緊要吧？...雲涯的感受和看法才是關鍵吧！」此話一出惹得慕容忍俊不禁，她好久都沒有感受到這種不加掩飾的自然了，只見她鎮了鎮情緒，蹭了蹭眼角，拍了拍對方的肩頭半戲弄半認真道「果然.....現在我更加篤定你絕不會是一位審判者了，看來今天晚上只有一人蒙在鼓裡！所以給點建設性意見吧。」
「嗯——如果他想了解雲涯的世界，就盡情展示出自己真實的一面...就可以了，就像他倆聊起雨葉時的那種狀態。」可慕容卻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神態並濫竽充數的點了點頭...見此全應感到詫異，不解對方這副表情里暗示著怎樣的信息。
不一會一輛湖藍色的寶馬3系停到了兩人近前，來者非別正是可盈，簡要介紹過後，她就今天的會議情況嚮慕容作了概述性說明，並遞出一支小巧精緻的禮盒，隨後便驅車離開了。取得物品的兩人開始往回走，可沉默沒能保持多久，慕容將剩下的最後一個疑惑問出了口「如果我猜得沒錯，關於萬物的普遍關聯性的解讀應該屬於你引而不發的部分，而我的回答你卻並不驚訝，看來之前就有不少人作出了相同的回答....」
「真是了不起的直覺，嗯你是...你是第五個」全應輕描淡寫的說明道。
「是嗎？啊——我開始好奇，除了雲涯之外，剩餘的三位會是怎樣的存在了....」
全應腳步忽止，定睛注視著面前這名優雅淡然的女子，今晚聚餐能憶起的所有細節在腦內迅速拼接，反覆核准後，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或雲涯並未曝露出任何確鑿的關聯性線索，難道她僅僅憑直覺便能猜測出嗎？...想到此處那絲稀薄的擔憂再度掠過心頭，口中不由「突然覺著你挺可怕的。」
「你這麼盯著我不也挺可怕的嗎？」
一句提點全應頓知失態，雙手微舉連連賠禮道「抱歉、抱歉。絕無惡意、絕無惡意！」
「哈哈，我知道，不過戲弄智者的確是不錯的飯後甜點嘛。」
時間總是在這樣快意的氛圍中展示著它的速度，等到兩人返回出發地時，雲涯與卓然已站於院中聊了好一會，在抱怨式調侃中慕容打開了那支精美的禮盒從中取出兩張簡函鄭重的邀請道「難得能遇到趣味相投的人，所以兩位可有興致來我的畫展一觀？」
「畫展！？」接過簡函的雲涯，發出孩子般的新奇，可下一秒她又突然到意識什麼，正當她準備側過臉來的時候全應已經鄭重的回覆道「樂意之至，我倆一定準時赴約。」看來又被這個男人捕捉到了...是呀...相互守候的心意往往無需言表，又出現得恰到好處，雲涯瞭然打消顧慮附和的點了點頭。
就此四人話別，只是臨近院門之時慕容快速掃視了側屋窗內的那排長照片，以旁人難以聽聞的聲音默了一句「事情越發有趣了」，直至來到停車地點她才放下思緒，隨即拉住卓然的手，趟開對方的掌心，從衣兜里取出一支錄音筆囑咐道「知道你過耳不忘，但還是添上一份保險...另外我覺得音樂才是了解雲涯的核心線索，所以如果可能的話...」剩餘未說明的省略被卓然一併握住，只見他一副勝券在手的神態感激道「我..都不知道該...該說些什麼了，總之...感謝你今晚以及畫展為我爭取的機會...」慕容倒也領情抽出手又提醒了幾句，等到對方驅車離開後她才釋出少許的真實，那是一種微弱的欲望，伴著後背襲來的夜風靜靜鋪張開...可沒多久又陷入到徹底消弭，她順勢理了理髮梢緩步上車在Euge Groove的《Chillaxin》的單曲循環里從容地駛入那光影流動的深處，只有風觸到那句裹挾在樂曲里的低語而變得躁動不安起來「希望這次能有趣些......」
空間天然為事物的邊界留出餘地，讓不同得以聲息，當視線重新返回至院內時雲涯早已沒了蹤影，原來是丹雅的臨時電話擾了這場「清夢」。全應一人立於門前有些莫名，倒也非是沮喪，而是那份甜蜜的煩惱再次縈繞心頭，它源於一種奇特的矛盾，如同兩顆恆星彼此欣賞，彼此獨立，彼此自由，卻又深深被對方吸引，就以方才慕容的邀約來說，自己本能是有些存疑的，可當聽到那傢伙新奇聲後，還是一口同意了......越是思量越是痴狂。全應嘆出一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返回院中，正好碰上和柔，早有默契的兩人一同入屋細細收拾起桌上的殘餘，任由時間在水漬干潔的間隙悄悄溜走，夜越發深沉，檐下的燈光泛著暖黃色，院外的繁華演幻為淺淺的困意，讓稀鬆的鶯樂變得清晰，廚房的水滴暗示著溫馨，而慵懶的拖鞋包裹著它的主人來到窗邊。全應沒有回頭只是繼續將擦好的盤子規整的疊入櫃中但嘴上還是調侃了起來「鍾叔今天您可正大方...那茶」誰知對方半道截胡，一手撐著窗台一手夾下那支根本未點的煙彈了彈回敬道「再金貴的東西也要使用才有價值，再說了就算有價值，你和雲丫頭吃了這麼久不也沒吃明白！！」全應轉過身來聳了聳肩半道歉半感慨道「唉...慚愧，慚愧，我和雲涯愚鈍一直暴殄天物。不過今晚您偶遇知音，算不算意外收穫呢？」鍾叔眼睛裡閃過一絲深邃反過來提醒道「傻小子，她能吃得出我菜里的含義...那她的身份恐怕就非比尋常了，另外她言談舉止間總讓我起了幾分警惕，你自個得多留個心眼。」一旁收拾水池的和柔終歸忍不住偷笑出了聲，順勢也插入了話題「我看不止，另外那位阿應你也得留心，今晚看似討教實則意圖明顯，以雲涯的性格肯定第一次見面時便已經說明，他竟還提出今日之約，如此勇氣、實力與自信，阿應你卻散漫得像綿羊，完全沒有危機感！！」
「小柔說得沒錯，不過我看啊是周瑜打黃蓋，雲丫頭把他看作是解開你心結的一個契機，而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原本我猜又會是個雙輸的局面，可誰知兩邊一拍即合來了個雙贏...真是人生如戲那！！」
「今晚聊得確實暢快...雲涯她....」說到這全應停了下來注視著院中的那顆楸木，嘴角浮過一絲輕柔的期許。鍾叔看得明白也清楚這戛然而止的分量，於是一改平常的犀利意味深遠道「你和雲丫頭心意互通到如此程度，可謂萬里無一，堪稱天授，既是天授就當把握，世事無常，一等再等，恐生變數，倒時候別悔之無及！！」旁邊的和柔則直接挑明道「爺爺的意思呢，是讓你倆趕快定好時間，我們好著手準備喜宴」
正當答案催之欲出之時突然落下的雨滴挽救了這場「危局」，原來是院中晾曬的食材喚起了主人們的擔心，鍾叔與和柔撂下話題衝到院中支架處忙活了起來，逃過一劫的全應也望向這細若髮絲的游雨，它是如此特別，醞成朦朧，入了邊界，消了雜音，流露出一切原本的樣子。剎那間心裡已是轉過千百個念頭，而它——亦回應了這千百個思緒，沉浸其中人耳內流轉著那曲《默》的伴奏，口裡喃喃「看樣子，你今晚真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