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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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梵瑟將刻刀擱下,舉起手中剛刻上詩詞的彩石,在由窗外射入的陽光下,細細審視彩石上的每一筆刀工。

  不期然的,手中的彩石不翼而飛,她眨眨長睫回身一看,九宮門排行第三的弟子眾樂,正目不轉睛地拿著她剛刻好的形石逐字逐句讀著,嘴邊也揚起戲謔的笑意。

  「喲!瞧瞧咱們小師妹又在石上刻了什麼?」眾樂拿高了彩石,曖曖昧昧地反覆朗誦上頭的詩句。

  「你別看!」梵瑟俏臉微緋,伸長了皓腕想拿回刻有情詩的彩石。

  眾樂仗著身長優勢,硬是不還給她,任憑身材嬌小的梵瑟使勁了氣力往上跳,就是拿不回彩石。

  「這詩……」眾樂低下頭,壞心眼的在她耳旁低語,「你寫給大師兄的?」整首詩情意綿綿的,準是她又對心上人做石刻了。

  「我……」梵瑟一雙小手掩不住滿面的紅霞,「你瞎說……」

  眾樂又故意調侃,「不是給大師兄的,那就是給我的囉?」語畢,他作勢要將彩石往袖放。

  「才不是寫給你的,還我!」梵瑟又羞又急的跟他搶,逗得眾樂笑呵呵的滿屋子跑,讓腳程慢的梵瑟在後頭追。

  一腳踏進蓋聶居處的九宮門二弟子百善,差點就迎面撞上被眾師兄弟捧在掌心呵護的小師妹。他一手一人地拉住了滿屋跑的兩人,在梵瑟的兩腳站穩後,又忙不迭地放手,不敢對她榘。

  百善的表情頗訝異,「瑟兒,你怎麼還在大師兄這兒?」都快做新嫁娘的她,怎還有閒暇在蓋聶的屋子與眾樂胡鬧?

  梵瑟像做錯事的孩子,扭著裙擺,支支吾吾地,「我……我在做石刻。」

  「你還坐石刻?不是昨日就該回梵府了?」昨日梵府早派人來迎接她回府準備婚嫁之事,這會兒她怎麼還留在這?

  「我……」提及梵府,梵瑟悄悄地垂下頭。

  百善以為她是因距離婚期還有半月,捨不得離開未來的夫君蓋聶,所以才不想回府待嫁,一直留在蓋聶這兒整天對石刻字,等那個快忙翻天的準新郎回來。

  他柔柔的勸著:「你爹都派你二哥來納采了,師娘說納采時新娘不能在夫家,這會不吉。你先回梵府好嗎?」

  梵瑟清麗的臉龐閃過一絲愁容,將曳她的裙擺扭得更緊。

  「師妹,你片刻也捨不得離開大師兄這位新郎倌?」眾樂又取笑地半彎著腰在她面前問。

  正心煩的梵瑟忍不住推了老愛逗她玩的眾樂一把,賭氣的偏過頭不理他,緊抿著小嘴生悶氣。

  「新娘子害羞了!」眾樂開心的大笑。

  蓋聶疲累又帶火氣的聲音在眾樂的笑聲中響起。

  「全在我屋做什麼?」他被師父、師娘叫來叫去,又是寫喜帖又是試穿紅袍的,一整個早上忙得團團轉,而他的兩個師弟就這麼閒窩在這兒,還把瑟兒逗得緊抿著小嘴?

  瞧見瑟兒微怒帶憂的表情,蓋聶杵站在門邊,不悅地攏緊了濃密的劍眉,俊臉變得冷冷的,墨黑色的眸子朝百善一轉,百善立刻識相地轉首避鋒頭。

  眾樂還嫌玩得不過癮,「大師兄,你就叫咱們未來的嫂子先回府待嫁嘛,再急也不必急著先來會新郎倌呀。」

  「我……我回去了。」梵瑟抬頭看了蓋聶一眼,紅著臉蛋低首往外頭走。

  蓋聶在門前一手攬住她小小的腰肢。

  「我送你。」他輕輕拉近她,聲調柔緩了許多,偏著身子在她耳畔低嚀。

  「大師兄,師娘交代我們小師妹不能由你來送,喜事當頭會忌諱的。我替你送瑟兒。」百善擺出和氣的笑臉向蓋聶說明,伸長了手想向他要回他手中的人兒,好照令送梵瑟下山。

  「對嘛,新郎倌,這差事我們來就行。」眾樂才伸手上前要碰梵瑟,便被蓋聶瞪嚇得趕緊收回手。

  眾樂怕怕地看著占有欲極強的蓋聶,「碰一下也不行?」哇,還沒娶妻就這樣了,一旦娶妻之後,他們這票師弟不就只能遠觀這美美的小師妹了?

  蓋聶不疾不徐地再送他兩記白眼,並把眾樂身旁的百善也一塊兒瞪進去,害得識趣的百善忙拉著眾樂往後退。

  「是是是,不能碰、不能碰。」被瞪得渾身不自在的眾樂,在百善的暗示下乾笑地賠不是。

  忙了一早的蓋聶沒心情跟這個愛耍寶的師弟玩,他現在只想和未過門的妻子好好獨處。這陣子為了婚事,九宮門上上下下忙成一團,天曉得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她就要返回梵府待嫁,再不把握時間與她相處,他得隔半個月才又能見到她。


  「我們走。」蓋聶攬著梵瑟的腰,也不管百善在後頭慌急的想叫回他,就這樣大大方方的與他未過門的妻子,一塊兒往後出的小徑走去。

  走了一段小徑,梵瑟在野花遍生的林子停下腳步。

  她猶豫地抬頭看他,「大師兄,師娘說……」這樣好嗎?都在納采了他還送她?萬一真犯了二師兄說的什麼忌諱怎麼辦?

  蓋聶愣愣地看著她在綠蔭下的容顏,對她所說的話完全心不在焉。他想不起他已經有多久沒這麼近看這張令他戀戀不忘的容顏了。是誰曾說過,他的瑟兒之美,足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她在傾人城國之前,就已經讓他整顆心都傾倒了,傾倒在她只為他展現的笑顏。

  「大師兄?」梵瑟自言自語了半天之後,發現他又習慣性的一逕盯著她出神,於是伸出玉指在他的眸子前晃了晃。

  他迅捷地握住她如玉般白皙的手,在唇邊輕啄了一下,滿意地看她光滑的臉頰漾起花般的粉彩。

  「該改口了。」他的兩手滑向她的腰際,收攏著,讓她更貼近他。他俯向她密密如綢的黑髮間,在她的發間喃喃低語。

  梵瑟見四下無人、林子又隱蔽,膽子終於大了起來,在他面前展露浪漫熱情的悻度,一雙小手爬上他的臉龐,以手指細細讀著他像刀刻出的出眾五官。

  她以小手畫著他的眉眼,「改什麼口?」

  「蓋聶,或者相公、夫君。」他咧笑著提供,不希望她一輩子叫他大師兄。

  梵瑟托著腮想了許久,表情似挺為難,讓蓋聶的笑容迅速消失,焦急的將她抱得更緊。

  「你不想嫁我?」他求親時,是她親口應允的,他去取得落霞劍,也是為了有資格娶她,而這時,她卻反悔了?

  「傻子,我當然嫁你。」梵瑟笑點他的眉心,「我只是在想喚你相公和夫君都還早了點;我想叫你蓋聶。」他怎麼動不動就以為她不想嫁他?她才擔心他不肯娶呢!他這個郎州的武狀元,不知有多少姑娘家對他芳心暗許,只有他才會不知自己的魅力,一個勁的白操心。

  蓋聶緊握她腰肢的手臂稍稍鬆開了點,正如他的心,也自不安稍加平復了些。看著她春花般燦爛的笑容,他忍不住想獨留住這抹只為他綻放的笑容,低下首以唇將她甜甜的笑意留在他的唇間,勾留在舌尖來回品嘗。

  梵瑟正要勾住他的肩回吻他,他卻將一塊渾圓清涼的玉石塞進她的掌心,「你收著。」

  「這個是……」她看著手中緋紅色的寶石,愈看愈覺得眼熟,兩道柳眉漸漸緊蹙。

  「不喜歡?」她的反應不似平常,「你不是最愛收集彩石?」平常他拿四處集得來的彩石給她時,她都會歡喜無比,怎麼這會兒的表情卻是如此凝重?

  梵瑟吶吶地搖首,「這……這不是彩石。」天哪,他居然拿這個來送她?

  「不都是石頭?」蓋聶不以為然,也不覺得那塊石頭有多特別。

  梵瑟緊握著手中的寶石向他說明,「這不是石頭,這是你落霞劍上的寶石!」

  難怪她會覺得眼熟,她第一眼見到他剛取得的落霞劍時,首先就被劍上所的這顆寶石所吸引。各式各類的珍玉寶石看多了,可她還沒見過如此通體透紅又無瑕的寶石;現在忽然送至她的手上來,她怎能不驚訝?

  「你不喜歡這顆石頭?」他關心的只有這點,根本就不在乎這玩意是從哪兒拿來的。

  梵瑟知道他向來不愛搭理這種瑣碎的小事,可是這回他送的禮實在太大了。這類寶石若是被識貨的行家撞見,肯定會掀起驚濤大浪,而且不管價碼再貴,也會有人雙手捧著銀兩來向她出價買這顆曠世難求的寶石。

  「我不是不喜歡,你聽我說……」她試著解釋,他卻阻止了她,笑著將她的手闔上。

  「喜歡就收著。」只要她喜愛就好了。落霞劍上若再有一顆,他也會再拿來贈她。

  收著?當初他去取那把落霞劍時,她差點急白了發,怕他受傷、又怕他會像以前去取劍的人一去不回,擔心得只差沒把雙眼給哭瞎了;而他取來這把劍的理由卻和別人大大不同。

  「落霞劍取之不易,你怎麼能把劍上的寶石取下來送我?」那是天下無雙的至寶啊,他竟送給她當石刻?

  蓋聶絲毫不覺得可惜,「因為你會開心。」能博她嫣然一笑,他的劍上少顆裝飾的石頭又如何?

  「又為了我?」梵瑟看著他柔情的眼眸,忍不住垂下肩,一如往常地放棄一切解釋。


  他吻著她的額,「不然我會為誰?」這輩子除了她,他不曾為哪個女人費心過。只要是她想要的彩石,他都會為她尋來。

  「要怎麼樣,我才能拿你有法子?」梵瑟無奈地靠進他的胸懷,對他固執的性子實在沒轍。

  「你愛做石刻,這塊石頭的大小罷好可讓你刻字。」蓋聶大略算過那顆寶石的大小,它的面積不適合讓她在上頭提請,她恐怕只能刻刻字做消遣。

  她仰首無奈地望著他的眼,「師父若知道你拿這顆寶石來給我做石刻,他老人家會火上三日三夜的。」

  「無妨。」他吻著她的唇,俊臉上寫滿了不在乎。

  梵瑟承接著他愛憐的吻,嘆息地摟緊他。「這些年來……你把我寵壞了。」

  他送的沆下奇石已經把她一個又一個的珠寶箱塞滿了;只要她開口,他好像還不曾沒把她要的送來面前。整個九宮門都知道他寵她上了癮,他的一舉一動都只有一個目的,只是想見到她的笑而已。而這些年來他的死心眼也換得了她的更死心眼,只想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我還會寵你更多年。」他喃喃的在她的唇上保證,她唇間誘人的香氣讓他想更深入地一親芳澤。

  梵瑟嬌笑地掩住他的唇,「你要寵我幾年?」

  「你要幾年?」他不答反問。

  「一輩子。」她漾出水般的笑意,要他承諾一個永恆。

  「好。」他一口答應,不猶豫、不考慮。

  「蓋聶,我不走好嗎?」像這樣依偎在他的懷,她什麼地方都不想去。

  蓋聶對她的口氣敏感得很,「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惆悵起來?

  方才見到她時,她也是愁容不展的。

  「我不想離開你回家。」梵瑟將他環緊,想就這樣一直留在他懷不回正等候著她的梵府。

  「你還是覺得梵府的人與你很生疏?」自一年前她每月返家探視父兄後,她就漸漸變得多愁善感。梵府唯一與她親近的人,除了她的親爹之外,也只有兩個服侍她的女婢較為貼心。

  「不是那樣……」她搖首,欲言又止。

  「瑟兒。」他抬起她的芳頰,「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覺得,哥哥他們瞧我的眼神……怪怪的。」那三位兄長,每次她回想起來,就覺得他們的眼神隱隱有些不對勁。

  蓋聶瞬間全身繃緊,「怎麼個怪法?」

  「他們好像不把我當成妹子。」他們那種眼神,她在蓋聶身上也找得到。可她和蓋聶是情人啊,怎麼她的兄長們也會有那種眼神?

  「他們當你是什麼?」他的心為之暗沉,濃濃的不安感又涌了上來。

  她搖搖頭,「我說不上來。」

  一想到她回去又要與聲名狼籍的梵家三位少爺相處,蓋聶就緊皺著眉。她長得如此美,是否那三個男人會不顧禮法倫常……「你又皺眉頭了。」梵瑟輕撫著他揪緊的眉,「每次你生氣或憂心時就皺眉。」

  「瑟兒,你的兄長們……」他握住她的手,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來。

  「怎麼樣?」

  「離他們遠一點。」也許是他太敏感了,但是以那三人過去的事跡,他不得不防。

  她拉下他的頭,踮起腳尖親吻他的眉心。「你在對未來的大舅子們吃醋?」他對整個九宮門的男子吃醋吃得不夠,連她的兄長也算上去了?

  「我就怕我是在吃醋。」蓋聶還是一臉憂心,只希望自己真的是猜錯了。

  「什麽?」梵瑟一頭霧水。

  「他們三人的人品不似你爹正直。」他捧著她的臉龐細細叮嚀,「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他們骨子一個比一個殘,任何事都做得出來。你回去後事事都要小心點,避他們愈遠愈好。」

  「他們再殘,也不會禍及親人是不是?」她失了笑意,明眸也映著與他相同的憂心。

  「早些嫁我吧。」他長嘆口氣,緊擁她在懷中。「唯有這樣緊抱著你,我才能安心。」只有她早日過門,他這顆心才能放下。只要成了親,他就不會那麼沒有安全感了。

  「我這不是就要嫁你了?」梵瑟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前。

  「不夠快,我怕會有人將你奪走。」還有半個月,誰知在這半個月,那三個人面獸心的男人會對她做什麼?

  「你放心,我永遠只當你的瑟兒。」她閉上眼,聆聽著他沉穩的心濼,感覺心情一點一點的和緩平靜。

  蓋聶拉開彼此,眼眸燦燦地盯著她,「只當我的?」

  「你的。」梵瑟執起他的手,將手掌貼在自己的胸前。

  「還有半個月你才是我的。」他真恨不得迎娶她的日子快些來到,與她日夜相伴,不會有人言,也不再有距離。

  她坦然自若地微笑,「不論早晚,這生,我只會嫁你。」她這生只認一個人,一旦她認了之後就永不更改。

  「一言為定?」蓋聶靠在她的唇邊間。

  「這是瑟兒一生的保證。」她印上他的唇,熱烈地在吻訴說她的誓言。

  「咳咳!」殺風景的悶咳聲自他們倆身後的草叢傳來。

  梵瑟臊紅著臉與蓋聶分開。「我……我先回去了……」「瑟兒。」蓋聶在她身後輕喚。

  「嗯?」梵瑟一回首,便被蓋聶騰空抱起;緊纏著她芳唇的吻綿綿不絕地朝她蓋下,絲毫不顧忌在場還有兩名觀眾。

  「大……大師兄?」頭一回見識到冷漠又寡言的大師兄如此熱情,眾樂愣呆當常「眾樂,我們等會再來。」百善掩住眾樂看得發直的雙眼,臉紅地拖著眾樂一塊兒閃邊去。

  「你要等我。」像是此生最後一吻般,蓋聶在傾心投入時,不斷在她耳邊重複這句話。

  在蓋聶放下她後,梵瑟撫著嫣紅的唇瓣承諾,「我等你。」她眼神堅定的望著他,而後依依不捨地轉身往下山的小徑走,一步一回首。

  蓋聶目送她的離去;直到遠了,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了,他才又板著臉,準備找人算帳。

  「你們兩個,偷看得過癮嗎?」打從一開始就躲在草叢,以為他不知道?

  他是懶得浪費時間才不去趕人,而他們不但沒識相的離開,還從頭看到尾?

  眾樂拉下百善蒙眼的手,一看蓋聶表情冷冰冰的,就知道他的火氣正旺得很。

  「大師兄,我……我是來送小師妹回家的。」只是順便看一下嘛,連看看也不行?

  「梵府的家僕已在山下等瑟兒,不必你多勞。」蓋聶馬上就把他的理由扔到天邊去。

  「大師兄,是師父叫我來找你去喝納采酒……」百善的藉口就比較光明正大。

  蓋聶挑挑眉,「想喝我的喜酒?行,先練練手腳功夫。」

  「練什麽功?」喝酒要先練功?還是手和腳的?

  蓋聶雙手攏胸,「你們能躲在草後,這代表鳳陽山的野草太長了,去除一除。」有膽來采看他的隱私,合著是日子過得太清閒了,那就讓他們動手除草並用兩條腿爬爬這座山吧。

  「什麽?」眾樂想不到只看那麽一下下就要付這麽昂貴的代價。

  百善很怕自己的預感成真,「大師兄,你要……我們除整座出的草?」天哪,這片山頭有多大?

  蓋聶的聲音愈來愈冷,「不服?」

  「服服服,我們去除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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