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回望
游燕和趁「聖·洛拉」號停泊的幾天回到監察院時，看到的是布雷斯坐在多立克柱式下方的石階上，手持一枝幹枯玫瑰，另一隻手拽掉玫瑰花瓣的景象。此時距離門前栽種的玉蘭樹開花還有一段時日，布雷斯摘下的乾枯玫瑰花瓣灑落在他的大衣下擺上，石階上，在游燕和看來，布雷斯的靈魂仿佛已飄到冥河彼岸，好像游燕和做了什麼，使布雷斯受到極度驚嚇。他看上去像水仙花倒影映出的美少年，與往日沉穩冷靜，能令游燕和安心感受他的存在的布雷斯有所不同。
「老大你……您還好嗎？」游燕和問出後方覺後悔，他成功把下屬對上司的關心搞成了在故鄉時作為晚輩對長輩的孝順。外勤任務執行久了，行事風格總有種與監察院不搭調的協調。不過，布雷斯在通過那枝幹枯玫瑰，和冬季灰暗的天空，空曠的監察院門前，在懷念誰呢？
「我們去水仙花之間談。」布雷斯牽起游燕和遞來的手，另一隻手攥著已被他拔光花瓣的玫瑰枯枝。
「水仙花之間」是監察院心理診療室的別稱，因監察院的成員們經常需要改換身份執行任務，「入戲過深」之後，需要一個窗口傾訴和釋放壓力。游燕和加快了腳步，他能憑直覺感到，布雷斯是在強忍著淚水，他的上司快要哭了。從前他們在「水仙花之間」靠布雷斯的指引疏導心理壓力，今日游燕和只能試圖安撫一下布雷斯。
令布雷斯心情產生巨大波動的，必與他一直關心的那件事有關。監察院的任務大多與生靈，即與某人有關。游燕和自加入監察院後，逐漸了解布雷斯是為了某件事而組織監察院，極有可能是他們未來所要面對的最具挑戰性的任務。時機得當嗎，布雷斯會以他的方式告訴他們真相。
游燕和拉著布雷斯大步穿過一樓的走廊，在路過布雷斯心愛的那間雜貨間時，布雷斯有片刻的目光停留，他牽著游燕和的那隻手，力度在瞬間加大了一些。如果說布雷斯的辦公室是六界監察院副院長應有的簡潔大方的辦公場所，一號房間便是構成布雷斯·席德這個人的回憶的雜貨間。游燕和沒有仔細打掃過一號房間，他只在門口觀望過那間堆有書籍、星象儀、勳章和看上去像是收藏了幾百年至一千年時間的古董。那是未經允許，只有布雷斯可以進入的房間。游燕和也可以理解，就像他的心裡總有從前的知春樓一樣，布雷斯有獨屬於他的回憶，有他的收藏也很正常。
進入「水仙花之間」後，游燕和關上房門，拉開窗簾，把水仙花盆栽挪到窗台上，從寫字檯抽屜里抽出罐頭與馬克杯，看著布雷斯坐好之後，他又去辦公室取樂暖壺，用熱水沖泡開蜂蜜柚子茶。
布雷斯雙肘支在桌面上，夾在指間的枯枝因此與眉間平行，布雷斯稍往下低了頭，戴著白手套的雙手剛好遮住了他的臉龐，一副即將開始懺悔的樣子。仍舊是某種與布雷斯相處久了的直覺，游燕和感到，原本那枚乾枯玫瑰的位置，應該是什麼別的物件。游燕和在布雷斯對面的位置，隔著寫字檯站好，口袋裡的手帕已經準備就緒。
「他過得……好嗎？他現在……又過起了寄人屋檐下……」
破碎的語言夾雜著抽泣，布雷斯用衣袖接住了淚水，防止沾濕寫字檯的桌面。游燕和想遞手帕，又覺得不是時候。他繞過寫字檯站在布雷斯的身後，稍稍俯下身張開懷抱，像鳥兒展開雙翅般擁住布雷斯。進而嘗試引導布雷斯，將他真正的悲傷消解與融合。
「布雷斯，你見到他了。」
「是的。」
「你擔心他過得不好。」
「是的。我沒有探聽到，那些名門大族的管家，會不會私下裡被族長責罰。」
「你有留下可以聯繫他的辦法嗎？」
「我……在他的夢裡留了個標記，他可以聯繫我。」
「布雷斯，如你先前所言，這件事時機未到。你還記得你的職責嗎，不要慌亂，今天過去之後，一切一如往常。」
「是……燕和，你說得對。」
布雷斯恢復平靜，眼角掛著殘餘淚滴的他仰頭與游燕和對視。白色的、淡淡的天光透過窗戶灑亮了房間，氛圍沒有剛才那麼陰冷和壓抑了。游燕和剛想感嘆方才的布雷斯真是有問必答，一種若有若無的危險預感迫使他和布雷斯拉開距離，端正站好，瞬間轉變話題：「老大，這回休假，要不要一起去翠城過年？」
「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就跟你過一次年吧。我沒事了。」布雷斯端起那杯一口未動的蜂蜜柚子茶，馬克杯冒著熱氣，他們一前一後走出了「水仙花之間」，在回辦公室的穿過長廊的漫步中，布雷斯憶起上一個雨天，他執行尋常任務的那個上午，足以連接他的過去和未來的遇見向他湧來。從前，他關注知春樓的異常已久，游燕和的到來是有預見的。而近日，特瑞瓦的一場雨，將他的千年幻夢，觸手可及。
他是提前一天夜裡接到夜神的聯絡，說有一份可以判定子恆罪行的人物報告書，戴爾特家族會想辦法送到他的手上。信中只言及次日午後監察院可以派人到特瑞瓦西南邊緣的一處玫瑰園領取證物，並未提起額外要求。然而，戴爾特家族的族訓「等價交換」，冥界人盡皆知。布雷斯清楚，夜神在試探他作為冥界高階魔法師的態度，或者，在試探整個監察院的態度。接下來要如何行動，可待拿到證物再說。
特瑞瓦西南邊緣的玫瑰園在寒冷的時節依然有紅玫瑰盛放，想必用魔法維持了此番鏡像。正當布雷斯在玫瑰花叢旁站定之時，下起了冷雨，雨滴斜拋入小徑和青草從中，在還未模糊的雨幕中，布雷斯尚未察覺任何魔力波動或氣息的變化，來人撐著一把長柄傘站在布雷斯的對面，磚石小徑瞬間變得狹窄，來人仿佛一直站在那裡，並非憑空出現。
布雷斯將視野右側的紅玫瑰花叢幻視成早春檢察院門口盛放的白玉蘭樹。
暗星撐著一把深藍色的傘，一側是艷紅的玫瑰，一側是潔淨的白玉蘭，象徵戴爾特家族的新月與玫瑰的胸針在傘的遮蔽下泛著銀光。他將傘杆伸出一些，向前一步，把淋雨的布雷斯罩在傘下。他發動魔法，抖落了布雷斯衣上和髮絲上的雨珠，同時召出了藍金信封包裝，火漆密封的來自特瑞瓦的文件，布雷斯驅散了附近的雨水，接住文件，收進衣服內袋之中。交接的同時，他全程盯著暗星的那隻蘊藏著星辰月色的眼睛。
「夜神大人說，您會知道如何使用。」
事以密成。文件已經到手，想來來送文件的事夜神的管家暗星，黑髮，霧系魔法師，外貌是少年模樣，與外界的那些傳聞和情報相符。管家名義上雖打理戴爾特家族府邸事務，實際上作為夜神的近侍，冥界不少高層懷疑戴爾特家族所出手的諸多事物，亦有暗星的參與。
暗星感到對面的水系魔法師在觀察他，且不屬於冒犯式的觀察，像是小孩子在看向心愛的玩具，或是歷史的狂熱愛好者在逛博物館時的目光。是對面作為監察院副院長的習慣嗎？
此時他們應不留下任何痕跡，各自回歸崗位。後續事態的發展，布雷斯應自有決斷。
布雷斯伸手探向傘外，雨水兩滴、三滴落在他的掌心，雨勢在逐漸加大。他緩步倒退，撤出傘下，視野中模糊的白玉蘭花已恢復成一朵朵紅玫瑰。他本應再退兩三步，轉身消失在小徑的盡頭。在欲言又止的幾次嘗試後，布雷斯低語：「我可以在您的夢中留下標記嗎？在您需要時可以聯繫我。暗星先生。」
對面將傘收回的動作有極短的停頓，顯然對他的提議有一些驚訝。此時暗星撐傘立在雨中，在布雷斯的眼中，猶如墜落人間的神明在悲憫地看著他而不自知。
我原本該認出你每一處外形的改變，時間過得太久，我已經記不清你原來的模樣了，只能說現在見到你我不會認錯人。布雷斯其實很想這樣說。如果看著暗星就能讓他投回目光的話，那麼他很樂意這麼做。
「有勞關照。」想到監察院的傾向無論倒向夜神還是伶淵晨嵐，都會對他們以後要做的事情有所助力，暗星接受了布雷斯的提議。他閉上眼睛，任由布雷斯在虛空之中畫上不可見的標記，縱使水系魔法師的動作極輕，他也能夠在入睡時找到夢境中，連接布雷斯的夢境的那個角落，觸發標記召喚布雷斯前來。
布雷斯轉身，在即將消散的雨滴之中，幻化無形之時，回望暗星，將他的身影印在記憶之中。
他曾向游燕和交代過，監察院地下三層正中間的密室中以他的永不凝固的水流封印著一隻銀杯，杯中液體與水不相溶。游燕和曾隔著水流觀察過那個魔法道具，從外觀上看，杯中物似乎為血液。
「那是在必要的時候使用的魔法道具。你們知道，魔法道具因製作者、材料、使用者和施術對象的不同，會產生不同的使用效果。到時候會由我，或者你，來使用這件道具。」
游燕和點點頭。
思緒從布雷斯收到文件後的短暫回想抽離出來，再構成觸手可及的特瑞瓦的雨天，情緒失控的冬天，現下他和游燕和在翠城的街市中，游燕和遞給他一串竹籤串成的，淋了糖的山楂球。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熱議的是城東新開的醉月樓，言語之間早已沒有知春樓的存在。他任由思緒飄向特瑞瓦的那個雨天，又任由游燕和聽著翠城的人們對醉月樓充滿好奇而忘記了知春樓。
知春樓曾是翠城最繁華的酒樓，距知春樓被焚毀，已過去三百年。
三百年了，翠城的大小生靈不再談起知春樓很正常。
何況他回憶的是維里舊都？
游燕和與兩名小朋友一起玩翻花繩，玩到中途，他驚呼「小孩兒，我得回頭看一下我……我遠房堂哥，他最近心情不好，我是帶他回家過年，散散心的。」
當他緩過神來，布雷斯已把一串糖葫蘆吃玩，空留一隻竹籤在手中。游燕和把花繩還給小朋友們，在人群中拉住布雷斯的衣袖，說：「走！今晚帶你去醉月樓吃飯！三百年過去了又怎麼樣，一年又一年，年是要過的。你說是吧，小百合？」
「我會拿糖葫蘆棍扎你。」這是布雷斯跟街上跑的小孩們學會的本地話。每次來翠城，游燕和都試圖為布雷斯編造一個「我那冥界的遠房堂哥」的身份，在第一次向鄰里介紹布雷斯時，不慎給布雷斯安了個「游百合」的假名，導致布雷斯每次入境靈界時，若使用假身份，都是原知春樓老闆游燕和的遠房堂兄游百合的身份，在監察院中顯得滑稽且荒誕。不過，游燕和說得對，對於他們活下來的生靈，無論是何方人士、何種曆法，年總是要過的。
他任由游燕和牽著他往城東走去，這一次，他認真地將翠城眾生映入眼帘。
「老大你……您還好嗎？」游燕和問出後方覺後悔，他成功把下屬對上司的關心搞成了在故鄉時作為晚輩對長輩的孝順。外勤任務執行久了，行事風格總有種與監察院不搭調的協調。不過，布雷斯在通過那枝幹枯玫瑰，和冬季灰暗的天空，空曠的監察院門前，在懷念誰呢？
「我們去水仙花之間談。」布雷斯牽起游燕和遞來的手，另一隻手攥著已被他拔光花瓣的玫瑰枯枝。
「水仙花之間」是監察院心理診療室的別稱，因監察院的成員們經常需要改換身份執行任務，「入戲過深」之後，需要一個窗口傾訴和釋放壓力。游燕和加快了腳步，他能憑直覺感到，布雷斯是在強忍著淚水，他的上司快要哭了。從前他們在「水仙花之間」靠布雷斯的指引疏導心理壓力，今日游燕和只能試圖安撫一下布雷斯。
令布雷斯心情產生巨大波動的，必與他一直關心的那件事有關。監察院的任務大多與生靈，即與某人有關。游燕和自加入監察院後，逐漸了解布雷斯是為了某件事而組織監察院，極有可能是他們未來所要面對的最具挑戰性的任務。時機得當嗎，布雷斯會以他的方式告訴他們真相。
游燕和拉著布雷斯大步穿過一樓的走廊，在路過布雷斯心愛的那間雜貨間時，布雷斯有片刻的目光停留，他牽著游燕和的那隻手，力度在瞬間加大了一些。如果說布雷斯的辦公室是六界監察院副院長應有的簡潔大方的辦公場所，一號房間便是構成布雷斯·席德這個人的回憶的雜貨間。游燕和沒有仔細打掃過一號房間，他只在門口觀望過那間堆有書籍、星象儀、勳章和看上去像是收藏了幾百年至一千年時間的古董。那是未經允許，只有布雷斯可以進入的房間。游燕和也可以理解，就像他的心裡總有從前的知春樓一樣，布雷斯有獨屬於他的回憶，有他的收藏也很正常。
進入「水仙花之間」後，游燕和關上房門，拉開窗簾，把水仙花盆栽挪到窗台上，從寫字檯抽屜里抽出罐頭與馬克杯，看著布雷斯坐好之後，他又去辦公室取樂暖壺，用熱水沖泡開蜂蜜柚子茶。
布雷斯雙肘支在桌面上，夾在指間的枯枝因此與眉間平行，布雷斯稍往下低了頭，戴著白手套的雙手剛好遮住了他的臉龐，一副即將開始懺悔的樣子。仍舊是某種與布雷斯相處久了的直覺，游燕和感到，原本那枚乾枯玫瑰的位置，應該是什麼別的物件。游燕和在布雷斯對面的位置，隔著寫字檯站好，口袋裡的手帕已經準備就緒。
「他過得……好嗎？他現在……又過起了寄人屋檐下……」
破碎的語言夾雜著抽泣，布雷斯用衣袖接住了淚水，防止沾濕寫字檯的桌面。游燕和想遞手帕，又覺得不是時候。他繞過寫字檯站在布雷斯的身後，稍稍俯下身張開懷抱，像鳥兒展開雙翅般擁住布雷斯。進而嘗試引導布雷斯，將他真正的悲傷消解與融合。
「布雷斯，你見到他了。」
「是的。」
「你擔心他過得不好。」
「是的。我沒有探聽到，那些名門大族的管家，會不會私下裡被族長責罰。」
「你有留下可以聯繫他的辦法嗎？」
「我……在他的夢裡留了個標記，他可以聯繫我。」
「布雷斯，如你先前所言，這件事時機未到。你還記得你的職責嗎，不要慌亂，今天過去之後，一切一如往常。」
「是……燕和，你說得對。」
布雷斯恢復平靜，眼角掛著殘餘淚滴的他仰頭與游燕和對視。白色的、淡淡的天光透過窗戶灑亮了房間，氛圍沒有剛才那麼陰冷和壓抑了。游燕和剛想感嘆方才的布雷斯真是有問必答，一種若有若無的危險預感迫使他和布雷斯拉開距離，端正站好，瞬間轉變話題：「老大，這回休假，要不要一起去翠城過年？」
「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就跟你過一次年吧。我沒事了。」布雷斯端起那杯一口未動的蜂蜜柚子茶，馬克杯冒著熱氣，他們一前一後走出了「水仙花之間」，在回辦公室的穿過長廊的漫步中，布雷斯憶起上一個雨天，他執行尋常任務的那個上午，足以連接他的過去和未來的遇見向他湧來。從前，他關注知春樓的異常已久，游燕和的到來是有預見的。而近日，特瑞瓦的一場雨，將他的千年幻夢，觸手可及。
他是提前一天夜裡接到夜神的聯絡，說有一份可以判定子恆罪行的人物報告書，戴爾特家族會想辦法送到他的手上。信中只言及次日午後監察院可以派人到特瑞瓦西南邊緣的一處玫瑰園領取證物，並未提起額外要求。然而，戴爾特家族的族訓「等價交換」，冥界人盡皆知。布雷斯清楚，夜神在試探他作為冥界高階魔法師的態度，或者，在試探整個監察院的態度。接下來要如何行動，可待拿到證物再說。
特瑞瓦西南邊緣的玫瑰園在寒冷的時節依然有紅玫瑰盛放，想必用魔法維持了此番鏡像。正當布雷斯在玫瑰花叢旁站定之時，下起了冷雨，雨滴斜拋入小徑和青草從中，在還未模糊的雨幕中，布雷斯尚未察覺任何魔力波動或氣息的變化，來人撐著一把長柄傘站在布雷斯的對面，磚石小徑瞬間變得狹窄，來人仿佛一直站在那裡，並非憑空出現。
布雷斯將視野右側的紅玫瑰花叢幻視成早春檢察院門口盛放的白玉蘭樹。
暗星撐著一把深藍色的傘，一側是艷紅的玫瑰，一側是潔淨的白玉蘭，象徵戴爾特家族的新月與玫瑰的胸針在傘的遮蔽下泛著銀光。他將傘杆伸出一些，向前一步，把淋雨的布雷斯罩在傘下。他發動魔法，抖落了布雷斯衣上和髮絲上的雨珠，同時召出了藍金信封包裝，火漆密封的來自特瑞瓦的文件，布雷斯驅散了附近的雨水，接住文件，收進衣服內袋之中。交接的同時，他全程盯著暗星的那隻蘊藏著星辰月色的眼睛。
「夜神大人說，您會知道如何使用。」
事以密成。文件已經到手，想來來送文件的事夜神的管家暗星，黑髮，霧系魔法師，外貌是少年模樣，與外界的那些傳聞和情報相符。管家名義上雖打理戴爾特家族府邸事務，實際上作為夜神的近侍，冥界不少高層懷疑戴爾特家族所出手的諸多事物，亦有暗星的參與。
暗星感到對面的水系魔法師在觀察他，且不屬於冒犯式的觀察，像是小孩子在看向心愛的玩具，或是歷史的狂熱愛好者在逛博物館時的目光。是對面作為監察院副院長的習慣嗎？
此時他們應不留下任何痕跡，各自回歸崗位。後續事態的發展，布雷斯應自有決斷。
布雷斯伸手探向傘外，雨水兩滴、三滴落在他的掌心，雨勢在逐漸加大。他緩步倒退，撤出傘下，視野中模糊的白玉蘭花已恢復成一朵朵紅玫瑰。他本應再退兩三步，轉身消失在小徑的盡頭。在欲言又止的幾次嘗試後，布雷斯低語：「我可以在您的夢中留下標記嗎？在您需要時可以聯繫我。暗星先生。」
對面將傘收回的動作有極短的停頓，顯然對他的提議有一些驚訝。此時暗星撐傘立在雨中，在布雷斯的眼中，猶如墜落人間的神明在悲憫地看著他而不自知。
我原本該認出你每一處外形的改變，時間過得太久，我已經記不清你原來的模樣了，只能說現在見到你我不會認錯人。布雷斯其實很想這樣說。如果看著暗星就能讓他投回目光的話，那麼他很樂意這麼做。
「有勞關照。」想到監察院的傾向無論倒向夜神還是伶淵晨嵐，都會對他們以後要做的事情有所助力，暗星接受了布雷斯的提議。他閉上眼睛，任由布雷斯在虛空之中畫上不可見的標記，縱使水系魔法師的動作極輕，他也能夠在入睡時找到夢境中，連接布雷斯的夢境的那個角落，觸發標記召喚布雷斯前來。
布雷斯轉身，在即將消散的雨滴之中，幻化無形之時，回望暗星，將他的身影印在記憶之中。
他曾向游燕和交代過，監察院地下三層正中間的密室中以他的永不凝固的水流封印著一隻銀杯，杯中液體與水不相溶。游燕和曾隔著水流觀察過那個魔法道具，從外觀上看，杯中物似乎為血液。
「那是在必要的時候使用的魔法道具。你們知道，魔法道具因製作者、材料、使用者和施術對象的不同，會產生不同的使用效果。到時候會由我，或者你，來使用這件道具。」
游燕和點點頭。
思緒從布雷斯收到文件後的短暫回想抽離出來，再構成觸手可及的特瑞瓦的雨天，情緒失控的冬天，現下他和游燕和在翠城的街市中，游燕和遞給他一串竹籤串成的，淋了糖的山楂球。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熱議的是城東新開的醉月樓，言語之間早已沒有知春樓的存在。他任由思緒飄向特瑞瓦的那個雨天，又任由游燕和聽著翠城的人們對醉月樓充滿好奇而忘記了知春樓。
知春樓曾是翠城最繁華的酒樓，距知春樓被焚毀，已過去三百年。
三百年了，翠城的大小生靈不再談起知春樓很正常。
何況他回憶的是維里舊都？
游燕和與兩名小朋友一起玩翻花繩，玩到中途，他驚呼「小孩兒，我得回頭看一下我……我遠房堂哥，他最近心情不好，我是帶他回家過年，散散心的。」
當他緩過神來，布雷斯已把一串糖葫蘆吃玩，空留一隻竹籤在手中。游燕和把花繩還給小朋友們，在人群中拉住布雷斯的衣袖，說：「走！今晚帶你去醉月樓吃飯！三百年過去了又怎麼樣，一年又一年，年是要過的。你說是吧，小百合？」
「我會拿糖葫蘆棍扎你。」這是布雷斯跟街上跑的小孩們學會的本地話。每次來翠城，游燕和都試圖為布雷斯編造一個「我那冥界的遠房堂哥」的身份，在第一次向鄰里介紹布雷斯時，不慎給布雷斯安了個「游百合」的假名，導致布雷斯每次入境靈界時，若使用假身份，都是原知春樓老闆游燕和的遠房堂兄游百合的身份，在監察院中顯得滑稽且荒誕。不過，游燕和說得對，對於他們活下來的生靈，無論是何方人士、何種曆法，年總是要過的。
他任由游燕和牽著他往城東走去，這一次，他認真地將翠城眾生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