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季春出生在秋天，但山里人沒文化，她的父母都是文化淺薄的農民，只知道四季是春夏秋冬，他們覺得春排首自是四季的老大，而「春」是家裡第一個孩子，是老大，所以這個出生在秋末的孩子便有了春這個名字。
春剛出生時，家裡是當地出了名的貧困戶，母親的身體似乎不太好，所以春只喝了兩個月的母乳，之後便一直靠喝米湯長大。可能是因為營養不良，春快三歲的時候都還不太會走路，那年的母親經常嘆氣，父親總是會不停的詢問母親「這老大是不是傻子？」母親想為孩子辯解，可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很快村里便開始傳起了流言，都說老季家生了個腦子不好的姑娘，村子就這麼點大，流言一傳十十傳百。終於有天父親再也受不了這無力反駁的窩囊氣，將在整理東西的母親一把扯進了柴房裡，柴房沒有窗，只有一扇掉了漆的暗紅木門，沒過多久，那扇暗紅的小門裡傳來的母親尖銳的聲音開始弱了下去，只剩下父親粗啞的嗓音和敲擊聲，像回聲一樣，不斷的，不斷的，不斷的迴響著。
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春都沒有再見過母親，她不知道母親去哪兒了，也不知道暗紅色的小門為什麼又刷了新漆。
等再次見到母親的時候，春已經自己學會了走路和講話，母親的肚子裡好像裝了個氣球，鼓鼓的，春問母親那是什麼？母親不說話，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春雜亂的頭髮，沒過一會兒，好像下雨了，春的臉上落了雨，黏膩又溫濕的包裹著她跟母親，她想告訴母親，可母親抱緊了她，一遍又一遍的輕拍著她的脊背，像在撫慰一隻沒人管的小狗，又或者，是在撫慰一隻被賣掉了的小狗。
春四歲的時候，母親肚子裡的氣球終於不願再待在母親黑暗的身子裡了。那天的母親躺在床上不斷哀嚎著，父親抽著旱菸坐在屋外，母親的腿邊圍滿了女人，都在嚷嚷著讓母親用力，春不明白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大聲的衝著母親叫嚷，明明母親疼的臉都白了，這還能使的上勁嗎？母親一直慘叫著，流了很多汗，密密麻麻的順著母親因為太過用力而充血泛紅的臉頰一路向下最後都流進了那條已經很久沒用過的破了邊兒的舊被子裡，而那群女人卻始終盯著母親的胯下，沒有人在意母親。春猶豫著想要上去幫母親擦汗，她看到有滴汗流進了母親的眼睛裡又流了出來，她剛要上前，卻被一個女人拉住了，那個黝黑的女人看見了春之後立馬扯起尖利的嗓音叫了起來「哎呦，天殺的嘞，誰把小女娃放進來了，天殺的嘞，季來福！季來福！你女娃不想要啦？季來福！」她的手上都是母親的血，拉住春的時候沾了個手印在春的衣服上。父親聽到叫嚷後叼著旱菸進來了，他睨了母親一眼，隨後便不耐煩的問那個黝黑的女人「姑媽，這都快一個點兒了，咋還沒好啊，我活兒還沒幹呢。」黝黑的女人一邊把春扯給父親，一邊拿起旁邊桌子上的剪子走回母親的腿邊，春不知道那個女人要幹嘛，她被父親拉著出了房間，臨關門時才聽清了裡面難聽尖利的聲音「你媳婦兒不爭氣，還賴上我們慢了？呸！都不是啥好東西！」
屋外的太陽晃的人眼睛疼，父親又坐著抽旱菸去了。草垛里的蛐蛐兒不停的吵嚷著，春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熱了，出了滿身汗，她剛想把衣服脫下來，卻看到了那個腥紅的手印，那上面是母親的血，春突然覺得陰冷，就好像看見了柴房那扇暗紅的小門和那上面新刷的漆，滿目的紅刺痛著她黑又圓的眼睛。
就這樣，春的弟弟出生了，父親很高興，一有時間就會抱著那個小小的弟弟，有好幾次春也會忍不住的站到父親的身邊去，對父親小聲的說一句「父親，抱。」但可能因為聲音太小，所以每次父親都聽不見，但還好每當這個時候母親就會過來把她拉到一旁，摸摸她的頭然後拉著她背上籮筐去往田野里並教她認識一些常見的農作物。
春六歲的時候，母親又懷了孕，她開始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夏兩歲多了，早早的就學會了走路並且已經開始牙牙學語，父親逢人就說，老季家有了個聰明娃，招來的老三指定還是個聰明的男娃。夏學會走路之後父親便開始讓春照顧夏，他經常說：「你是姐姐，所以當然要照顧弟弟，那是你該做的事。」
從那之後，春便開始學著照顧夏的一切，即使那會兒的她也只是個小孩子。
六月的第二個星期四，是一個大好的晴天，那天季來福早早的出了門，說前幾天下雨山路太過濕滑所以砍的柴一直沒去背，今天天氣好正好去背回來，臨走前他打開了柴房的那扇門，門外刷的劣質紅漆在連日陰雨的沖刷下掉了不少，像無數條血淚一樣蜿蜒的淌在門上。春背著夏拿著掃帚掃著院子裡的垃圾，她看見門的里側上也淌著不少的血淚，那些痕跡在太陽的照射下，顯得可怖窒息，春知道那是什麼，不敢再多看一眼便轉過了身去，背上的夏卻絲毫不知，仍用手指著柴房，嘴裡嘟囔著「阿爸，阿爸，裡面，裡面，。」
快到中午的時候，天空突然暗了下來，悶熱的空氣被風攪動著，發出類似於嗚咽般的聲響，夏睡著了，春輕手輕腳的將他放到了床上，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他，放置好夏之後，她去看了母親，母親再次懷孕後就搬到了西面的雜物間那裡去住，她不願意同季來福說話，也開始很少走動，每天就待在房間裡，望著窗外的田梗發呆。
春站在門外不知道要不要進去，她已經好幾天沒見過母親了，風開始呼號的更大聲了，叫囂著要將屋頂掀翻，母親微弱的咳嗽聲從房裡傳出，頃刻就消散在了風聲里。
「春？是你嗎？」母親壓著難忍的咳嗽，低聲詢問著。春不知道該不該應答，她突然有點害怕見到母親，她怕看見母親骨瘦嶙峋的四肢和高高隆起的腹部，她知道母親肚子裡又裝了一個小小的孩子，可她總覺得母親要被吃掉了，被上山背柴的季來福和肚子裡的孩子吃掉。春害怕極了，她不想看見母親了，她轉身想要逃離，雨終於落了下來混著春的淚水。
轟隆隆---，轟隆隆---，雷聲乍然四起，春一腳踩上了陰綠的青苔，滑了一跤。轟隆隆---，轟隆隆---，屋裡熟睡的夏被驚醒，發出尖銳的哭喊聲，春跌坐在地上，被雨淋了個透，院子裡頓時熱鬧開來。
吱--呀---，陳舊的木門被推開了，母親扶著腰，拖著畸形扭曲的右腿想要衝過去扶春一把，可春卻在看清她的那一刻，突然尖叫著極速後退，雨下的越來越大，天色變得陰沉可怖，春看見像個骷髏架子的母親後面，季來福舉著手裡的砍柴刀，他的嘴一張一合的，露出了裡面泛黃髮黑的牙齒，春開始大聲尖叫，啊---啊---啊啊---，恐懼瞬間隨著雨水扎在她的身上，她開始喘不上氣，快失去意識的時候，春看見母親扭頭也看見了季來福，母親清亮的眼睛又開始被恐懼攪的渾濁了。母親要被吃掉了，春想，而她好像也要死了，只有夏了，可他還那么小，他還在哭。
春剛出生時，家裡是當地出了名的貧困戶，母親的身體似乎不太好，所以春只喝了兩個月的母乳，之後便一直靠喝米湯長大。可能是因為營養不良，春快三歲的時候都還不太會走路，那年的母親經常嘆氣，父親總是會不停的詢問母親「這老大是不是傻子？」母親想為孩子辯解，可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很快村里便開始傳起了流言，都說老季家生了個腦子不好的姑娘，村子就這麼點大，流言一傳十十傳百。終於有天父親再也受不了這無力反駁的窩囊氣，將在整理東西的母親一把扯進了柴房裡，柴房沒有窗，只有一扇掉了漆的暗紅木門，沒過多久，那扇暗紅的小門裡傳來的母親尖銳的聲音開始弱了下去，只剩下父親粗啞的嗓音和敲擊聲，像回聲一樣，不斷的，不斷的，不斷的迴響著。
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春都沒有再見過母親，她不知道母親去哪兒了，也不知道暗紅色的小門為什麼又刷了新漆。
等再次見到母親的時候，春已經自己學會了走路和講話，母親的肚子裡好像裝了個氣球，鼓鼓的，春問母親那是什麼？母親不說話，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春雜亂的頭髮，沒過一會兒，好像下雨了，春的臉上落了雨，黏膩又溫濕的包裹著她跟母親，她想告訴母親，可母親抱緊了她，一遍又一遍的輕拍著她的脊背，像在撫慰一隻沒人管的小狗，又或者，是在撫慰一隻被賣掉了的小狗。
春四歲的時候，母親肚子裡的氣球終於不願再待在母親黑暗的身子裡了。那天的母親躺在床上不斷哀嚎著，父親抽著旱菸坐在屋外，母親的腿邊圍滿了女人，都在嚷嚷著讓母親用力，春不明白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大聲的衝著母親叫嚷，明明母親疼的臉都白了，這還能使的上勁嗎？母親一直慘叫著，流了很多汗，密密麻麻的順著母親因為太過用力而充血泛紅的臉頰一路向下最後都流進了那條已經很久沒用過的破了邊兒的舊被子裡，而那群女人卻始終盯著母親的胯下，沒有人在意母親。春猶豫著想要上去幫母親擦汗，她看到有滴汗流進了母親的眼睛裡又流了出來，她剛要上前，卻被一個女人拉住了，那個黝黑的女人看見了春之後立馬扯起尖利的嗓音叫了起來「哎呦，天殺的嘞，誰把小女娃放進來了，天殺的嘞，季來福！季來福！你女娃不想要啦？季來福！」她的手上都是母親的血，拉住春的時候沾了個手印在春的衣服上。父親聽到叫嚷後叼著旱菸進來了，他睨了母親一眼，隨後便不耐煩的問那個黝黑的女人「姑媽，這都快一個點兒了，咋還沒好啊，我活兒還沒幹呢。」黝黑的女人一邊把春扯給父親，一邊拿起旁邊桌子上的剪子走回母親的腿邊，春不知道那個女人要幹嘛，她被父親拉著出了房間，臨關門時才聽清了裡面難聽尖利的聲音「你媳婦兒不爭氣，還賴上我們慢了？呸！都不是啥好東西！」
屋外的太陽晃的人眼睛疼，父親又坐著抽旱菸去了。草垛里的蛐蛐兒不停的吵嚷著，春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熱了，出了滿身汗，她剛想把衣服脫下來，卻看到了那個腥紅的手印，那上面是母親的血，春突然覺得陰冷，就好像看見了柴房那扇暗紅的小門和那上面新刷的漆，滿目的紅刺痛著她黑又圓的眼睛。
就這樣，春的弟弟出生了，父親很高興，一有時間就會抱著那個小小的弟弟，有好幾次春也會忍不住的站到父親的身邊去，對父親小聲的說一句「父親，抱。」但可能因為聲音太小，所以每次父親都聽不見，但還好每當這個時候母親就會過來把她拉到一旁，摸摸她的頭然後拉著她背上籮筐去往田野里並教她認識一些常見的農作物。
春六歲的時候，母親又懷了孕，她開始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夏兩歲多了，早早的就學會了走路並且已經開始牙牙學語，父親逢人就說，老季家有了個聰明娃，招來的老三指定還是個聰明的男娃。夏學會走路之後父親便開始讓春照顧夏，他經常說：「你是姐姐，所以當然要照顧弟弟，那是你該做的事。」
從那之後，春便開始學著照顧夏的一切，即使那會兒的她也只是個小孩子。
六月的第二個星期四，是一個大好的晴天，那天季來福早早的出了門，說前幾天下雨山路太過濕滑所以砍的柴一直沒去背，今天天氣好正好去背回來，臨走前他打開了柴房的那扇門，門外刷的劣質紅漆在連日陰雨的沖刷下掉了不少，像無數條血淚一樣蜿蜒的淌在門上。春背著夏拿著掃帚掃著院子裡的垃圾，她看見門的里側上也淌著不少的血淚，那些痕跡在太陽的照射下，顯得可怖窒息，春知道那是什麼，不敢再多看一眼便轉過了身去，背上的夏卻絲毫不知，仍用手指著柴房，嘴裡嘟囔著「阿爸，阿爸，裡面，裡面，。」
快到中午的時候，天空突然暗了下來，悶熱的空氣被風攪動著，發出類似於嗚咽般的聲響，夏睡著了，春輕手輕腳的將他放到了床上，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他，放置好夏之後，她去看了母親，母親再次懷孕後就搬到了西面的雜物間那裡去住，她不願意同季來福說話，也開始很少走動，每天就待在房間裡，望著窗外的田梗發呆。
春站在門外不知道要不要進去，她已經好幾天沒見過母親了，風開始呼號的更大聲了，叫囂著要將屋頂掀翻，母親微弱的咳嗽聲從房裡傳出，頃刻就消散在了風聲里。
「春？是你嗎？」母親壓著難忍的咳嗽，低聲詢問著。春不知道該不該應答，她突然有點害怕見到母親，她怕看見母親骨瘦嶙峋的四肢和高高隆起的腹部，她知道母親肚子裡又裝了一個小小的孩子，可她總覺得母親要被吃掉了，被上山背柴的季來福和肚子裡的孩子吃掉。春害怕極了，她不想看見母親了，她轉身想要逃離，雨終於落了下來混著春的淚水。
轟隆隆---，轟隆隆---，雷聲乍然四起，春一腳踩上了陰綠的青苔，滑了一跤。轟隆隆---，轟隆隆---，屋裡熟睡的夏被驚醒，發出尖銳的哭喊聲，春跌坐在地上，被雨淋了個透，院子裡頓時熱鬧開來。
吱--呀---，陳舊的木門被推開了，母親扶著腰，拖著畸形扭曲的右腿想要衝過去扶春一把，可春卻在看清她的那一刻，突然尖叫著極速後退，雨下的越來越大，天色變得陰沉可怖，春看見像個骷髏架子的母親後面，季來福舉著手裡的砍柴刀，他的嘴一張一合的，露出了裡面泛黃髮黑的牙齒，春開始大聲尖叫，啊---啊---啊啊---，恐懼瞬間隨著雨水扎在她的身上，她開始喘不上氣，快失去意識的時候，春看見母親扭頭也看見了季來福，母親清亮的眼睛又開始被恐懼攪的渾濁了。母親要被吃掉了，春想，而她好像也要死了，只有夏了，可他還那么小，他還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