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四章
第三章月仙姐妹
細說起來，月仙姐妹和金馨兒、王小珂等人的相識還是莫耀先牽的線。
月仙戲班老班主杜正榮是月仙姐妹的父親，和莫耀先的父親「鐵爪子」是同住一個村的鄰居，還拜過結義兄弟。在莫耀先和杜月仙先後相隔半年出生後，兩家都有兒女親家的玩笑話。莫耀先和杜月先小時候常在一起玩耍，另有一個比他們小兩歲的女孩香兒，也是他倆的玩伴，平日都是哥哥妹妹的亂叫，十分親熱。
在莫耀先十歲那年，杜月仙的父親為生計所迫，全家外出學唱戲。不久鐵爪子也獨自外出闖蕩江湖。莫耀先和香兒－起玩到十三四歲時，父親混出了名堂，成了天竺幫分支天竺堂堂主，就把全家都接進了城。那時候莫耀先和香兒都巳到了朦朦朧朧、似懂非懂年齡，一下子就要分開，雖說還達不到那種生離死別的程度，卻也是依依不捨，心裡堵得慌。臨別前夜，倆人背著大人在一起掉淚。進城以後，莫耀先常常覺得手足無措茫然若失，還幾次偷偷跑回村里去看香兒，直至幾年後香兒全家搬走，才失去了音訊。
就在莫耀先遷入芷江縣城的第二年，他在省城見到了杜月仙姐妹倆。
那一年春暖花開，芷江四大畫館主突發異想，相約去省城遊玩。莫耀先早就聽說杜月仙已是戲班班主，便極力攛掇去看戲。那天唱的戲文是《趙盼兒風月救風塵》，正戲之前先來一段《高祖還鄉》，說的是漢高祖劉邦衣錦還鄉的故事。－開始，鄉里社長挨家挨戶發告示，風風火火地摧繳糧草、索派官差，說是皇帝要回鄉，惹得鄉民嘰嘰咕咕、惶惶不安；隨即又上來穿戴古怪的王鄉老和趙忙郎，鬧哄哄地象－群沒頭的蒼蠅。
緊接著皇帝的車駕儀仗熱熱鬧鬧地進了莊，少見識的鄉民們不知詩書禮樂，也不懂君臣父子，那樂隊被鄉民認定一夥『喬男女』在『胡踢蹬吹笛擂鼓』；五色旗上的神獸仙禽只當作跟村子裡－樣亂竄的兔雞狗蛇；那些御駕前的器材，鄉民們看作甜瓜苦瓜馬蹬；而隨駕的大官、嬪妃、宮女們在鄉民眼裡都成了廟裡的泥塑，挑擔的腳夫和洗衣的村姑。直到那視人如無物的漢高祖劉邦下得車來，眾鄉民抬頭覷見，全氣得胸脯都要炸開：這所謂真龍天子卻原是鄉里那個好色貪杯、坑蒙拐騙的無賴劉三！那些跟他－起餵牛切草、拽耙扶鋤的鄉民們憤而上前揪住劉邦，不依不鐃地討債。
這－場亂鬨鬨的鬧劇－次次引得場上哄堂大笑，金馨兒笑出了眼淚，王小珂棒著肚子直叫疼。散場之後，他們在後台找到月仙姐妹倆，又是一場笑鬧。
金馨兒見杜小蘭不過十四五歲就在《趙盼兒風月救風塵》中把個聰明機智見義勇為的趙盼兒演得活靈活現，心中暗暗稱奇。
王小珂說：「想不到杜班主花容月貌，扮個鄉民插科打諢伶牙俐齒，演得實在維妙維肖。」
他們幾個都是年齡相當趣味相投的年輕人，不大－會功夫就熟悉了，哥哥妹妹、姐姐弟弟亂叫，杜小蘭還緊拉金罄兒、王小珂的手，嚷著要到龍柏山莊拜師學藝。
這一回姐妹倆突然造訪，王小珂、莫耀先等人喜得把她們當作從天而降的寶貝，捧著哄著護著，硬在山莊留住五六天，還分別到天雅、天珂畫館各玩了－天。
臨別那晚，眾人在山莊賞月。金馨兒想起山莊盜案破後，谷柏年和她天天廝守形影不離，吟詩作畫其樂無比。此刻見到月光灑滿亭台樓閣，又聞清風送來的陣陣花香，猶覺身處瑤台之上，不由得心曠神怡脫口吟唱：
長空萬里，見嬋娟可愛，全無一點纖凝。十二欄杆光滿處，涼浸珠箔銀屏。偏稱，身在瑤台，笑斟玉斝，人生幾見此佳景？帷願取年年此夜，人月雙清。
杜月仙聽她唱的是《琵琶記》中的－支曲子，說的是蔡伯喈入贅牛府後，其妻牛氏邀其中秋賞月，牛氏吟唱時的歡愉心情。這支曲子還是去年和金馨兒會面時教給她的。今晚她唱得韻味十足。
杜月仙此時卻是忐忑不安。這幾日在芷江玩得開心之餘，十分羨慕金磬兒、王小珂全都找到滿意的歸宿，而自己在江湖飄泊多年無依無靠。這些年雖有不少人對她們垂涎三尺，卻都是些好色之徒，她心中有些發酸。正想接唱，卻聽得蘭兒已唱了起來：
愁聽，吹笛關山，敲砧門巷，月中都是斷腸聲。人去遠，幾見明月虧盈。惟應，邊塞征人，深閨思婦，怪他偏向別離門。
杜小蘭唱得淒絕傷悲、如訴如泣，餘音裊裊久久不絕。
杜月仙深知妹妹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內心擔驚受怕，眾人聽了都覺突兀。
莫耀先驚問：「蘭兒妹妹何故如此傷感？」
王小珂見小蘭淚流滿臉，忙問：「蘭妹妹有何為難之事？」
杜月仙緩緩地將劉英才前來逼親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莫耀先大怒：「又是那個姓劉的陰魂不散。蘭妹豈能嫁給這種大流氓？」
谷新元說：「難怪小蘭妹妹再三要看那張《溪山高隱圖》。好在蘭妹已知道真品的奧妙所在，而且此畫已歸政府，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它護著它，劉英才無法弄到手。」
金馨兒說：「那也得多加小心，這種人－肚子壞水，神鬼莫測。」
王小珂說：「這事不可等閒視之。月仙姐妹回省城後要多個心眼，有什麼動靜趕快派人聯繫，我們－起想辦法。」
金馨兒說：「萬不得已時可來山莊。」
杜月仙連連稱謝。
王小珂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千萬不要見外。」
莫耀先對月仙姐妹說：「前些日托你們打聽的事可有消息？」
杜月仙面有難色：「香兒的事我竟－點訊息都未聽到。」
莫耀先有些沮喪：「這就怪了，香兒到底去了哪兒？我也派人到處打聽，居然全無音訊！」
杜月仙幽幽地說：「先哥哥至今仍然獨身，莫非就是為了香兒？這世上難道除了香兒就沒人配得上你？」
莫耀先避開她哀怨的目光，仰臉望著冷冷的明月長嘆－聲：「月兒妹妹，先哥哥知道你的心思。先哥哥也想忘了香兒，可她的影子就象此刻的月亮，老在眼前晃啊晃的，想忘也難哪！」
杜月仙淚光閃閃低頭不語。
王小珂說：「莫館主莫非又在欺侮月仙姐啦，怎麼把她也惹哭了？」
莫耀先苦著臉說：「誰敢啊！我也是有苦無處訴，又有誰能幫幫我呢？」
谷新元說：「誰讓你整天嘻嘻哈哈，有事悶在心裡，想幫也幫不上哪。」
王小珂說：「你也該早作了斷，給個准信，切不可委屈了月仙姑娘。」
莫耀先苦笑說：「莫某把諸位的關心銘記在心。唯莫某到底該怎麼辦，就連自已都說不清楚。請諸位再給莫某－段時間，一定會有個交代。」
杜月仙悽然說：「別再逼他了，他也有難處。」
杜小蘭不以為然：「月兒姐就這個樣，已委屈了這麼多年，還在替先哥哥說話。」
杜月仙哀怨地望了莫耀先－眼說：「蘭兒妹妹，倘若你和那個他也跟我－樣纏夾不清，你就會懂了。」
谷新元說：「蘭兒妹，為兄給你一個忠告，你找的意中人千萬別象你的先哥哥那樣猶豫不決沒有－點擔當。」
杜小蘭說：「才不會呢！他若象先哥哥那樣，早就不理他了。」
谷新元說：「那太好了，可否公布他的偉大之處，也好讓莫兄無地自容。」
杜小蘭說：「其實此人也是你們都熟悉的，無須介紹。不過我們才見過幾次面，充其量算是一個好朋友罷了，還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如何想呢。」
杜月仙說：「你們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此人在省城工作，跟大家很熟，能被蘭兒看中，必定很有才華且高大勇猛魁梧。」
王小珂側著腦袋自言自語：「在省城高大魁梧又跟我們很熟悉，那人莫非就是一」
未等她說出名字，谷新元和莫耀先幾乎同時說出三個字：「阮振飛！」
小蘭含羞點頭。
谷新元卻大聲叫起來：「好一個阮表哥！得了這麼一個小美女居然一聲不吭，對我們瞞了個滴水不漏。」
谷新元剛說完，就見莫耀先衝著自已擠眉弄眼，－臉壞笑。谷新元不解其意，怔怔地正想發問，見莫耀先直努嘴。
谷新元轉臉看見王小珂柳眉倒豎、怒目而視。尚未回過味來，就聽到莫耀先幸災樂禍地哂笑：「谷兄居然犯了男人大忌，在自己夫人面前誇耀別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對嗎？我們堂堂天珂畫館館主、少莊主夫人？」
月仙姐妹吃吃地笑，王小珂本欲對谷新元說幾句挖苦的話，此刻反倒面紅耳赤。
杜小蘭羞澀地說：「此事八字還不見－撇呢，姐姐千萬別當真。」
莫耀先大笑：「蘭兒妹此事不難，求他們幾個當你的媒人就是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杜小蘭羞得滿臉緋紅，心裡卻泛起－股甜甜的滋味。
夜色已深，人們才依依不捨地散去，園子裡留下了一地明晃晃的清輝。
第四章笑泯恩仇
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蘭馨堂前擺放了數百盆菊花，遍地金黃。
縣長曲治平－改往常，大清早就來到山莊。谷柏年親自出迎，相互拱手致意。進得堂內，曲治平見原本懸掛的《溪山高隱圖》已換成谷柏年臨幕的清人吳友如《九月菊花花神陶淵明》，便上前仔細端詳。
「谷老莊主清靜恬淡的雅趣，寄情田園的情懷全部傾注於這幅佳作了。」
谷柏年含笑說：「曲縣長獨具慧眼，老朽的一點心思無處逃遁矣！」
曲治平深有感觸：「陶淵明先生詠菊名句：『秋菊有佳色，挹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遺我遠世情。』千古流傳。更有古人云：『菊，花之隱者也。』吾輩能如菊者，唯谷老莊主也。」
谷柏年忙說：「老朽何德何能敢與花神爭妍？」
應邀的客人陸續到齊，除四大畫館館主外，尚有方先生、褚永壽、於祖望及柯館主等十多名文士分別就座，茶几上放著菊花酒和重陽糕。
谷柏年首先表示歡迎諸位共度重陽佳節，一起賞菊、飲菊花酒、吃重陽糕。
曲治平端起酒杯說：「本縣有幸與各位文人雅士賞菊，應該感謝陶淵明先生，他是古往今來第－個對菊花垂青，引菊花為知己的田園詩人。他不僅為後人留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岩列。』等千古流傳、膾炙人口的名句，更以他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孤傲氣節與菊花面對颯颯秋風挺立不彎的傲世精神相契合，致使後世畫家詩人有數不盡的詠菊名篇和贊菊名畫，陶淵明先生真不愧為九月菊花的花神也。」
說到這裡，曲治平聲情並茂：「眾所周知，龍柏山莊兩百餘年來為芷江書畫事業鞠躬盡瘁，功勳卓著。更可貴者，山莊為表報國之心，將百年珍藏捐贈給政府，其清風高節，爭光日月，實乃社會各界楷模。今老莊主盛情相邀，本縣代表芷江父老鄉親文人雅士敬谷莊主一杯酒。」
眾人聞言皆起身舉杯，一飲而盡。
眾人歸座後，馮一歡依然站立：「谷老前輩大度汪洋，胸有浩然之氣，『清泉絕無－塵染，長松自是拔俗姿』。馮某常以前輩為楷模捫心自問，每每深感慚愧，今日自罰聊表心意。」
馮一歡話音微顫，目中泛有波光。接連自干三杯後才緩緩落座。眾人見狀都覺古怪，山莊主人和莫耀先等略一思索便心知肚明。
谷柏年說：「諸位過譽了，若不是芷江父老鄉親襄助，豈有山莊今日？本庄決定將山莊珍藏捐贈政府，也有回報芷江鄉親之意。眼下因館舍尚未落實，贈品仍暫寄本庄。今日除飲酒賞菊外，尚有請諸位一起賞寶之意。」
眾人歡聲雀起。
柯館主大聲說：「久聞山莊珍寶舉世罕見，今日能先睹為快，不枉此行了。」
須臾，莊丁抬來幾隻箱子，將珍寶小心翼翼地擺放桌上。
谷柏年說：「本庄捐贈的藏品有書畫、玉器、瓷器、青銅器、文房四寶和御賜珍品等類。書畫－類如鎮莊之寶《溪山高隱圖》，唐寅仕女圖，閻立本人物畫，郎世寧《雙鶴圖》等諸位大都已經見過，今日不再展示。玉器－類有玉飾、玉如意、玉龍、玉琮、玉佩、玉帶等百餘件。諸位可逐－鑑賞。老朽特為諸位介紹這件玉碗。」
眾人的目光隨著谷柏年的指引移向玉碗。
此物由玉碗、金碗蓋、金托盤三件組成。初看起來，玉碗的造型與普通的碗並無異樣：碗身園形，底部圈足，高約二十厘米。玉材為青白色，晶瑩透徹薄如紙，素樸無紋。金碗蓋以純金鏨刻而成，蓋身用鏤空和浮雕手法鏤刻三條蛟龍，龍身下有洶湧澎湃的波濤和水草，把神遊的蛟龍襯托得活靈活現，活潑可愛充滿親切感。蓋頂之鈕為盛開的蓮花，獨具匠心。金托盤邊沿滿飾祥雲紋，盤底布滿龍紋，盤中央有園圈凸起以承托玉碗。
眾人見了讚不絕口。
谷柏年說：「此器物珍貴之處在於金玉合制而成，這在中國文物中極為少見。金蓋與金托盤珠聯璧合相得益彰，顯示玉碗富麗堂皇、雍容華貴；金白色澤相配，莊重典雅獨樹－幟，更顯得玉碗精美絕倫，堪稱連城之壁。此文物製作年代是清雍正年間。」
鑑賞完玉碗，眾人見到長條几上一溜排開的十多份詔書，從康熙起至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同治、咸豐等朝幾乎清代每位皇帝都給谷氏先祖下過詔書，可見谷氏家族蒙受的皇恩浩蕩。另外還有御賜黃馬掛兩件，官服十餘件，－品至七品應有盡有，無聲地向人們展示谷氐先祖的榮耀。
曲治平邊看邊想：谷氏家族果真流芳百世、令人肅然起敬。想我封家亦是世代忠良，同為輔佐朝廷為民造福，而先祖齟齬皆因奸人作祟。作為後輩理應寬宏大量，－笑泯恩仇，豈可再苦苦相逼，那些恩恩怨怨就算了吧。
蘭馨堂擺放的奇珍異寶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曲治平對文房四寶頗感興趣，尤其那隻象牙筆筒格外引人注目。曲治平原本對自己書齋的文房四寶素來講究，筆墨紙硯非精品不用，案几上的筆筒也是雕琢精美悅目賞心。但無一能勝過山莊的捐贈。據谷柏年介紹，眼前這隻象牙筆筒是乾隆六十年時宮廷用緬王進貢的象牙製成，因谷氏先祖的書畫為當朝一絕，時為太上皇的乾隆御賜先祖，以示恩寵。
此筆筒主體以浮雕形式刻有－幅山水畫，－個策仗老人和－個小童在山路行走，路旁一棵蒼松鬱鬱蔥蔥；石紋、苔蘚、小草皆鏤刻精細清晰，松樹枝幹前後穿插，松針左右掩映，完美地現出老松虬枝屈伸情態；松樹後又有兩層浮雲，凸現了浮雕畫面富於變化的空間效果，令人嘆為觀止。
曲治平看完谷柏年展示的捐贈後更加感慨：山莊將如此之多價值連城的瑰寶義無反顧地捐獻出來，更顯得山莊主人清心寡欲、不以物喜的高尚情操。儘管亦有人隱喻山莊有避禍之嫌，畢竟此舉並非常人所能達到的境界，觀此芷江境內何人能仿效其百分之一？
曲治平由衷地讚嘆：「谷前輩捐贈之舉必將成為芷江縣誌的光彩一頁，本縣再次代表芷江父老鄉親感謝龍柏山莊。」
谷柏年見曲治平改以『前輩』相稱，明白封谷兩家心結已經化解，內心十分舒暢，久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曲縣長再三誇獎，倒使老朽惴惴不安。老朽以為當務之急是如何能早日向政府移交，存放更安全之處。」
曲治平說：「前輩所言極是。移交－事可儘早商議，擇吉日行之。至於博物館址，確是頭等大事。眼下時局不穩，安全為第一要務。現本縣已考慮數處舊宅可作選擇，明日我們－起查勘如何？」
谷柏年說：「老朽遵命。」
曲治平說：「前輩切莫再言『遵命』二字，令學生羞愧。學生有－不情之請，前輩務必答應。」
谷柏年說：「但說無妨。」
曲治平鄭重其事說：「請前輩偕夫人與少莊主伉儷今晚共赴合德居酒樓，學生以封氏家族名義請谷氏家族暢敘，如何？」
谷柏年欣然應諾。
當晚，合德居酒樓二樓雅間。曲治平、馮一歡和谷柏年、金磬兒、谷新元夫婦以及莫耀先共七人圍坐－桌。
曲治平說：「今日是封氏家族和谷氏家族雙方代表相聚，並請天雅畫館莫館主作證。首先，學生代表封氏家族為山莊盜案給谷氏家族造成的傷害負荊請罪。」
說罷，曲治平向谷柏年等深深鞠了－躬。谷柏年忙說：「曲縣長切莫提起請罪二字。百餘年前奸人意欲吞併山莊，而對封、谷兩家施以離間之計，致封氏先祖蒙受莫大冤屈。谷氏先祖不察，未能及時施以援手，進一步導致兩家子女的悲劇。為此谷氏先祖深感後悔，特留下遺訓，見到封氏後輩必須代為致歉。今曲縣長首次以封氏後輩示人，則老朽得以完成先祖遺訓矣！請封氏家族接受谷氏家族歉意。」
言畢，谷柏年起身向曲治平和馮一歡深掬一躬。
曲治平接著說：「學生還要代表封氏後輩感謝谷老前輩寬宏大量，對學生過錯隱忍不發，不予深究。」
谷柏年說：「二位無須過於自責。封氏後輩為實現先祖遺言本是無可厚非的事，且二位處處把握分寸、不肯傷及無辜的本意亦讓老朽感動。至於個別歹徒作惡連累他人，則應另當別論。老朽以為善惡有報，作惡歹徒必會得到報應。」
曲治平又說：「谷老前輩秉承先祖遺志，為芷江書畫界作出無私貢獻，封氏後輩欽佩之餘更覺羞愧難當。」
谷柏年說：「芷江有今日桃花源之雅，皆因百姓數百年來相互結成通家之好，文人雅士渾然－體。近年來，更有賴於曲縣長治理有方，致書畫事業蒸蒸日上。芷江百姓有目共睹。」
莫耀先舉杯。「百餘年的恩怨於－朝化解，實乃一大快事也！今日之事必將記入兩家族譜，亦將在芷江史上增添光彩一頁。莫某有幸作為見證人，祝兩大家族同心同德、休戚與共，請同干此杯！」
細說起來，月仙姐妹和金馨兒、王小珂等人的相識還是莫耀先牽的線。
月仙戲班老班主杜正榮是月仙姐妹的父親，和莫耀先的父親「鐵爪子」是同住一個村的鄰居，還拜過結義兄弟。在莫耀先和杜月仙先後相隔半年出生後，兩家都有兒女親家的玩笑話。莫耀先和杜月先小時候常在一起玩耍，另有一個比他們小兩歲的女孩香兒，也是他倆的玩伴，平日都是哥哥妹妹的亂叫，十分親熱。
在莫耀先十歲那年，杜月仙的父親為生計所迫，全家外出學唱戲。不久鐵爪子也獨自外出闖蕩江湖。莫耀先和香兒－起玩到十三四歲時，父親混出了名堂，成了天竺幫分支天竺堂堂主，就把全家都接進了城。那時候莫耀先和香兒都巳到了朦朦朧朧、似懂非懂年齡，一下子就要分開，雖說還達不到那種生離死別的程度，卻也是依依不捨，心裡堵得慌。臨別前夜，倆人背著大人在一起掉淚。進城以後，莫耀先常常覺得手足無措茫然若失，還幾次偷偷跑回村里去看香兒，直至幾年後香兒全家搬走，才失去了音訊。
就在莫耀先遷入芷江縣城的第二年，他在省城見到了杜月仙姐妹倆。
那一年春暖花開，芷江四大畫館主突發異想，相約去省城遊玩。莫耀先早就聽說杜月仙已是戲班班主，便極力攛掇去看戲。那天唱的戲文是《趙盼兒風月救風塵》，正戲之前先來一段《高祖還鄉》，說的是漢高祖劉邦衣錦還鄉的故事。－開始，鄉里社長挨家挨戶發告示，風風火火地摧繳糧草、索派官差，說是皇帝要回鄉，惹得鄉民嘰嘰咕咕、惶惶不安；隨即又上來穿戴古怪的王鄉老和趙忙郎，鬧哄哄地象－群沒頭的蒼蠅。
緊接著皇帝的車駕儀仗熱熱鬧鬧地進了莊，少見識的鄉民們不知詩書禮樂，也不懂君臣父子，那樂隊被鄉民認定一夥『喬男女』在『胡踢蹬吹笛擂鼓』；五色旗上的神獸仙禽只當作跟村子裡－樣亂竄的兔雞狗蛇；那些御駕前的器材，鄉民們看作甜瓜苦瓜馬蹬；而隨駕的大官、嬪妃、宮女們在鄉民眼裡都成了廟裡的泥塑，挑擔的腳夫和洗衣的村姑。直到那視人如無物的漢高祖劉邦下得車來，眾鄉民抬頭覷見，全氣得胸脯都要炸開：這所謂真龍天子卻原是鄉里那個好色貪杯、坑蒙拐騙的無賴劉三！那些跟他－起餵牛切草、拽耙扶鋤的鄉民們憤而上前揪住劉邦，不依不鐃地討債。
這－場亂鬨鬨的鬧劇－次次引得場上哄堂大笑，金馨兒笑出了眼淚，王小珂棒著肚子直叫疼。散場之後，他們在後台找到月仙姐妹倆，又是一場笑鬧。
金馨兒見杜小蘭不過十四五歲就在《趙盼兒風月救風塵》中把個聰明機智見義勇為的趙盼兒演得活靈活現，心中暗暗稱奇。
王小珂說：「想不到杜班主花容月貌，扮個鄉民插科打諢伶牙俐齒，演得實在維妙維肖。」
他們幾個都是年齡相當趣味相投的年輕人，不大－會功夫就熟悉了，哥哥妹妹、姐姐弟弟亂叫，杜小蘭還緊拉金罄兒、王小珂的手，嚷著要到龍柏山莊拜師學藝。
這一回姐妹倆突然造訪，王小珂、莫耀先等人喜得把她們當作從天而降的寶貝，捧著哄著護著，硬在山莊留住五六天，還分別到天雅、天珂畫館各玩了－天。
臨別那晚，眾人在山莊賞月。金馨兒想起山莊盜案破後，谷柏年和她天天廝守形影不離，吟詩作畫其樂無比。此刻見到月光灑滿亭台樓閣，又聞清風送來的陣陣花香，猶覺身處瑤台之上，不由得心曠神怡脫口吟唱：
長空萬里，見嬋娟可愛，全無一點纖凝。十二欄杆光滿處，涼浸珠箔銀屏。偏稱，身在瑤台，笑斟玉斝，人生幾見此佳景？帷願取年年此夜，人月雙清。
杜月仙聽她唱的是《琵琶記》中的－支曲子，說的是蔡伯喈入贅牛府後，其妻牛氏邀其中秋賞月，牛氏吟唱時的歡愉心情。這支曲子還是去年和金馨兒會面時教給她的。今晚她唱得韻味十足。
杜月仙此時卻是忐忑不安。這幾日在芷江玩得開心之餘，十分羨慕金磬兒、王小珂全都找到滿意的歸宿，而自己在江湖飄泊多年無依無靠。這些年雖有不少人對她們垂涎三尺，卻都是些好色之徒，她心中有些發酸。正想接唱，卻聽得蘭兒已唱了起來：
愁聽，吹笛關山，敲砧門巷，月中都是斷腸聲。人去遠，幾見明月虧盈。惟應，邊塞征人，深閨思婦，怪他偏向別離門。
杜小蘭唱得淒絕傷悲、如訴如泣，餘音裊裊久久不絕。
杜月仙深知妹妹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內心擔驚受怕，眾人聽了都覺突兀。
莫耀先驚問：「蘭兒妹妹何故如此傷感？」
王小珂見小蘭淚流滿臉，忙問：「蘭妹妹有何為難之事？」
杜月仙緩緩地將劉英才前來逼親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莫耀先大怒：「又是那個姓劉的陰魂不散。蘭妹豈能嫁給這種大流氓？」
谷新元說：「難怪小蘭妹妹再三要看那張《溪山高隱圖》。好在蘭妹已知道真品的奧妙所在，而且此畫已歸政府，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它護著它，劉英才無法弄到手。」
金馨兒說：「那也得多加小心，這種人－肚子壞水，神鬼莫測。」
王小珂說：「這事不可等閒視之。月仙姐妹回省城後要多個心眼，有什麼動靜趕快派人聯繫，我們－起想辦法。」
金馨兒說：「萬不得已時可來山莊。」
杜月仙連連稱謝。
王小珂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千萬不要見外。」
莫耀先對月仙姐妹說：「前些日托你們打聽的事可有消息？」
杜月仙面有難色：「香兒的事我竟－點訊息都未聽到。」
莫耀先有些沮喪：「這就怪了，香兒到底去了哪兒？我也派人到處打聽，居然全無音訊！」
杜月仙幽幽地說：「先哥哥至今仍然獨身，莫非就是為了香兒？這世上難道除了香兒就沒人配得上你？」
莫耀先避開她哀怨的目光，仰臉望著冷冷的明月長嘆－聲：「月兒妹妹，先哥哥知道你的心思。先哥哥也想忘了香兒，可她的影子就象此刻的月亮，老在眼前晃啊晃的，想忘也難哪！」
杜月仙淚光閃閃低頭不語。
王小珂說：「莫館主莫非又在欺侮月仙姐啦，怎麼把她也惹哭了？」
莫耀先苦著臉說：「誰敢啊！我也是有苦無處訴，又有誰能幫幫我呢？」
谷新元說：「誰讓你整天嘻嘻哈哈，有事悶在心裡，想幫也幫不上哪。」
王小珂說：「你也該早作了斷，給個准信，切不可委屈了月仙姑娘。」
莫耀先苦笑說：「莫某把諸位的關心銘記在心。唯莫某到底該怎麼辦，就連自已都說不清楚。請諸位再給莫某－段時間，一定會有個交代。」
杜月仙悽然說：「別再逼他了，他也有難處。」
杜小蘭不以為然：「月兒姐就這個樣，已委屈了這麼多年，還在替先哥哥說話。」
杜月仙哀怨地望了莫耀先－眼說：「蘭兒妹妹，倘若你和那個他也跟我－樣纏夾不清，你就會懂了。」
谷新元說：「蘭兒妹，為兄給你一個忠告，你找的意中人千萬別象你的先哥哥那樣猶豫不決沒有－點擔當。」
杜小蘭說：「才不會呢！他若象先哥哥那樣，早就不理他了。」
谷新元說：「那太好了，可否公布他的偉大之處，也好讓莫兄無地自容。」
杜小蘭說：「其實此人也是你們都熟悉的，無須介紹。不過我們才見過幾次面，充其量算是一個好朋友罷了，還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如何想呢。」
杜月仙說：「你們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此人在省城工作，跟大家很熟，能被蘭兒看中，必定很有才華且高大勇猛魁梧。」
王小珂側著腦袋自言自語：「在省城高大魁梧又跟我們很熟悉，那人莫非就是一」
未等她說出名字，谷新元和莫耀先幾乎同時說出三個字：「阮振飛！」
小蘭含羞點頭。
谷新元卻大聲叫起來：「好一個阮表哥！得了這麼一個小美女居然一聲不吭，對我們瞞了個滴水不漏。」
谷新元剛說完，就見莫耀先衝著自已擠眉弄眼，－臉壞笑。谷新元不解其意，怔怔地正想發問，見莫耀先直努嘴。
谷新元轉臉看見王小珂柳眉倒豎、怒目而視。尚未回過味來，就聽到莫耀先幸災樂禍地哂笑：「谷兄居然犯了男人大忌，在自己夫人面前誇耀別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對嗎？我們堂堂天珂畫館館主、少莊主夫人？」
月仙姐妹吃吃地笑，王小珂本欲對谷新元說幾句挖苦的話，此刻反倒面紅耳赤。
杜小蘭羞澀地說：「此事八字還不見－撇呢，姐姐千萬別當真。」
莫耀先大笑：「蘭兒妹此事不難，求他們幾個當你的媒人就是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杜小蘭羞得滿臉緋紅，心裡卻泛起－股甜甜的滋味。
夜色已深，人們才依依不捨地散去，園子裡留下了一地明晃晃的清輝。
第四章笑泯恩仇
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蘭馨堂前擺放了數百盆菊花，遍地金黃。
縣長曲治平－改往常，大清早就來到山莊。谷柏年親自出迎，相互拱手致意。進得堂內，曲治平見原本懸掛的《溪山高隱圖》已換成谷柏年臨幕的清人吳友如《九月菊花花神陶淵明》，便上前仔細端詳。
「谷老莊主清靜恬淡的雅趣，寄情田園的情懷全部傾注於這幅佳作了。」
谷柏年含笑說：「曲縣長獨具慧眼，老朽的一點心思無處逃遁矣！」
曲治平深有感觸：「陶淵明先生詠菊名句：『秋菊有佳色，挹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遺我遠世情。』千古流傳。更有古人云：『菊，花之隱者也。』吾輩能如菊者，唯谷老莊主也。」
谷柏年忙說：「老朽何德何能敢與花神爭妍？」
應邀的客人陸續到齊，除四大畫館館主外，尚有方先生、褚永壽、於祖望及柯館主等十多名文士分別就座，茶几上放著菊花酒和重陽糕。
谷柏年首先表示歡迎諸位共度重陽佳節，一起賞菊、飲菊花酒、吃重陽糕。
曲治平端起酒杯說：「本縣有幸與各位文人雅士賞菊，應該感謝陶淵明先生，他是古往今來第－個對菊花垂青，引菊花為知己的田園詩人。他不僅為後人留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岩列。』等千古流傳、膾炙人口的名句，更以他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孤傲氣節與菊花面對颯颯秋風挺立不彎的傲世精神相契合，致使後世畫家詩人有數不盡的詠菊名篇和贊菊名畫，陶淵明先生真不愧為九月菊花的花神也。」
說到這裡，曲治平聲情並茂：「眾所周知，龍柏山莊兩百餘年來為芷江書畫事業鞠躬盡瘁，功勳卓著。更可貴者，山莊為表報國之心，將百年珍藏捐贈給政府，其清風高節，爭光日月，實乃社會各界楷模。今老莊主盛情相邀，本縣代表芷江父老鄉親文人雅士敬谷莊主一杯酒。」
眾人聞言皆起身舉杯，一飲而盡。
眾人歸座後，馮一歡依然站立：「谷老前輩大度汪洋，胸有浩然之氣，『清泉絕無－塵染，長松自是拔俗姿』。馮某常以前輩為楷模捫心自問，每每深感慚愧，今日自罰聊表心意。」
馮一歡話音微顫，目中泛有波光。接連自干三杯後才緩緩落座。眾人見狀都覺古怪，山莊主人和莫耀先等略一思索便心知肚明。
谷柏年說：「諸位過譽了，若不是芷江父老鄉親襄助，豈有山莊今日？本庄決定將山莊珍藏捐贈政府，也有回報芷江鄉親之意。眼下因館舍尚未落實，贈品仍暫寄本庄。今日除飲酒賞菊外，尚有請諸位一起賞寶之意。」
眾人歡聲雀起。
柯館主大聲說：「久聞山莊珍寶舉世罕見，今日能先睹為快，不枉此行了。」
須臾，莊丁抬來幾隻箱子，將珍寶小心翼翼地擺放桌上。
谷柏年說：「本庄捐贈的藏品有書畫、玉器、瓷器、青銅器、文房四寶和御賜珍品等類。書畫－類如鎮莊之寶《溪山高隱圖》，唐寅仕女圖，閻立本人物畫，郎世寧《雙鶴圖》等諸位大都已經見過，今日不再展示。玉器－類有玉飾、玉如意、玉龍、玉琮、玉佩、玉帶等百餘件。諸位可逐－鑑賞。老朽特為諸位介紹這件玉碗。」
眾人的目光隨著谷柏年的指引移向玉碗。
此物由玉碗、金碗蓋、金托盤三件組成。初看起來，玉碗的造型與普通的碗並無異樣：碗身園形，底部圈足，高約二十厘米。玉材為青白色，晶瑩透徹薄如紙，素樸無紋。金碗蓋以純金鏨刻而成，蓋身用鏤空和浮雕手法鏤刻三條蛟龍，龍身下有洶湧澎湃的波濤和水草，把神遊的蛟龍襯托得活靈活現，活潑可愛充滿親切感。蓋頂之鈕為盛開的蓮花，獨具匠心。金托盤邊沿滿飾祥雲紋，盤底布滿龍紋，盤中央有園圈凸起以承托玉碗。
眾人見了讚不絕口。
谷柏年說：「此器物珍貴之處在於金玉合制而成，這在中國文物中極為少見。金蓋與金托盤珠聯璧合相得益彰，顯示玉碗富麗堂皇、雍容華貴；金白色澤相配，莊重典雅獨樹－幟，更顯得玉碗精美絕倫，堪稱連城之壁。此文物製作年代是清雍正年間。」
鑑賞完玉碗，眾人見到長條几上一溜排開的十多份詔書，從康熙起至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同治、咸豐等朝幾乎清代每位皇帝都給谷氏先祖下過詔書，可見谷氏家族蒙受的皇恩浩蕩。另外還有御賜黃馬掛兩件，官服十餘件，－品至七品應有盡有，無聲地向人們展示谷氐先祖的榮耀。
曲治平邊看邊想：谷氏家族果真流芳百世、令人肅然起敬。想我封家亦是世代忠良，同為輔佐朝廷為民造福，而先祖齟齬皆因奸人作祟。作為後輩理應寬宏大量，－笑泯恩仇，豈可再苦苦相逼，那些恩恩怨怨就算了吧。
蘭馨堂擺放的奇珍異寶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曲治平對文房四寶頗感興趣，尤其那隻象牙筆筒格外引人注目。曲治平原本對自己書齋的文房四寶素來講究，筆墨紙硯非精品不用，案几上的筆筒也是雕琢精美悅目賞心。但無一能勝過山莊的捐贈。據谷柏年介紹，眼前這隻象牙筆筒是乾隆六十年時宮廷用緬王進貢的象牙製成，因谷氏先祖的書畫為當朝一絕，時為太上皇的乾隆御賜先祖，以示恩寵。
此筆筒主體以浮雕形式刻有－幅山水畫，－個策仗老人和－個小童在山路行走，路旁一棵蒼松鬱鬱蔥蔥；石紋、苔蘚、小草皆鏤刻精細清晰，松樹枝幹前後穿插，松針左右掩映，完美地現出老松虬枝屈伸情態；松樹後又有兩層浮雲，凸現了浮雕畫面富於變化的空間效果，令人嘆為觀止。
曲治平看完谷柏年展示的捐贈後更加感慨：山莊將如此之多價值連城的瑰寶義無反顧地捐獻出來，更顯得山莊主人清心寡欲、不以物喜的高尚情操。儘管亦有人隱喻山莊有避禍之嫌，畢竟此舉並非常人所能達到的境界，觀此芷江境內何人能仿效其百分之一？
曲治平由衷地讚嘆：「谷前輩捐贈之舉必將成為芷江縣誌的光彩一頁，本縣再次代表芷江父老鄉親感謝龍柏山莊。」
谷柏年見曲治平改以『前輩』相稱，明白封谷兩家心結已經化解，內心十分舒暢，久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曲縣長再三誇獎，倒使老朽惴惴不安。老朽以為當務之急是如何能早日向政府移交，存放更安全之處。」
曲治平說：「前輩所言極是。移交－事可儘早商議，擇吉日行之。至於博物館址，確是頭等大事。眼下時局不穩，安全為第一要務。現本縣已考慮數處舊宅可作選擇，明日我們－起查勘如何？」
谷柏年說：「老朽遵命。」
曲治平說：「前輩切莫再言『遵命』二字，令學生羞愧。學生有－不情之請，前輩務必答應。」
谷柏年說：「但說無妨。」
曲治平鄭重其事說：「請前輩偕夫人與少莊主伉儷今晚共赴合德居酒樓，學生以封氏家族名義請谷氏家族暢敘，如何？」
谷柏年欣然應諾。
當晚，合德居酒樓二樓雅間。曲治平、馮一歡和谷柏年、金磬兒、谷新元夫婦以及莫耀先共七人圍坐－桌。
曲治平說：「今日是封氏家族和谷氏家族雙方代表相聚，並請天雅畫館莫館主作證。首先，學生代表封氏家族為山莊盜案給谷氏家族造成的傷害負荊請罪。」
說罷，曲治平向谷柏年等深深鞠了－躬。谷柏年忙說：「曲縣長切莫提起請罪二字。百餘年前奸人意欲吞併山莊，而對封、谷兩家施以離間之計，致封氏先祖蒙受莫大冤屈。谷氏先祖不察，未能及時施以援手，進一步導致兩家子女的悲劇。為此谷氏先祖深感後悔，特留下遺訓，見到封氏後輩必須代為致歉。今曲縣長首次以封氏後輩示人，則老朽得以完成先祖遺訓矣！請封氏家族接受谷氏家族歉意。」
言畢，谷柏年起身向曲治平和馮一歡深掬一躬。
曲治平接著說：「學生還要代表封氏後輩感謝谷老前輩寬宏大量，對學生過錯隱忍不發，不予深究。」
谷柏年說：「二位無須過於自責。封氏後輩為實現先祖遺言本是無可厚非的事，且二位處處把握分寸、不肯傷及無辜的本意亦讓老朽感動。至於個別歹徒作惡連累他人，則應另當別論。老朽以為善惡有報，作惡歹徒必會得到報應。」
曲治平又說：「谷老前輩秉承先祖遺志，為芷江書畫界作出無私貢獻，封氏後輩欽佩之餘更覺羞愧難當。」
谷柏年說：「芷江有今日桃花源之雅，皆因百姓數百年來相互結成通家之好，文人雅士渾然－體。近年來，更有賴於曲縣長治理有方，致書畫事業蒸蒸日上。芷江百姓有目共睹。」
莫耀先舉杯。「百餘年的恩怨於－朝化解，實乃一大快事也！今日之事必將記入兩家族譜，亦將在芷江史上增添光彩一頁。莫某有幸作為見證人，祝兩大家族同心同德、休戚與共，請同干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