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跪在香神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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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時分,母親餵完了豬回到家裡。

  當時陳勝明正在和小雨坐在暖暖的迴風爐旁寫暑假作業,母親走進廚房告訴他們吸毒鬼蕭金德的兒子蕭龍死了,死在涼水井的香樟樹下,現在屍體還僵跪在那裡呢。

  陳勝明聽了之後,愣了幾秒,他聽不進母親那迷信的恐嚇——小孩子不能看死人的身體,會染上怪病,會做噩夢的。

  趁母親熱水洗手的間隙,陳勝明悄悄跑了出去。他顧不得地上結成的冰面有多滑,往涼水井疾走而去。

  在路上陳勝明遇見了今年上六年級的老母子還有老彎,他們六目相對,眼神在空中碰撞,仿佛在說懂的懂的,於是三人嘿嘿一笑,一起往涼水井走了過去。

  陳勝明看向眼前墨綠而陰森森的兩棵香樟樹,作為一名剛剛入團的新團員,他自然不會相信這個世界有神有鬼,但是心裡還是對兩棵香樟樹有寒意和恐懼,那是幾條人命以及與生俱來對未知東西的恐懼。

  縱使在冰天凍地的天氣里,兩棵香樟樹前依然有幾十個人在圍觀,他們小聲的嘀咕著什麼,那讓陳勝明討厭的林瞎子也在人群中。

  他藉此機會站在最前面說著讓大家敬畏香神的一些話語,鼓動大家繼續延續以前的香神祭祀活動,以便香神保佑大家平安。

  林瞎子賣力的演說,讓陳勝明的記憶被拉長到去年暑假村里發生的一件有趣的事。

  自從去年政府不准再搞這些封建迷信的祭祀活動,每年都能從其中撈不少油水的林瞎子自然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說一些什麼香神是全村的保護神,一年不祭祀就會給村裡的人招來災難等等讓村民恐慌的言論,林瞎子還帶著村里十幾個老大爺跑到大岩政府里又哭又鬧,他們坐在政府樓院壩里哭,打滾,撒潑,躺在政府門口不准車輛進入。

  政府工作人員把他們拉走,給他們端飯吃,倒茶喝,給他們講國家政策,講法律,但對林瞎子他們這些老頑固無異於對牛彈琴。

  而林瞎子帶著大爺們鬧,只想著要恢復香神祭祀,從中撈取好處,以後好養老,村里不少明白人都能看出這一點,看他家的香紙店以及每年祭祀籌錢,他都會從中偷偷余錢就知道了。

  在政府里吃飽喝足的老爺子們,在院壩里愜意地曬著太陽。

  林瞎子的獨眼轉動,讓他逮住了剛在外面吃完午飯返回辦公室休息的鎮長大人,林瞎子吆喝著老大爺們堵住了辦公室的門,大爺們有的斜靠著牆,用牙籤挑卡在牙縫裡的肉絲,有的斜靠著門吧嗒吧嗒抽老菸斗,有的佝僂著腰,用烏黑的小拇指指甲剔著牙,有的靠著陽台欄杆看向下面路過的美女工作人員,只有林瞎子坐靠著辦公室的門,哭訴自己命苦:

  八歲時喪母,十五歲喪父,二十五歲喪子,二十七歲瞎眼,三十歲喪妻,三十一歲瘸腿,無依無靠,孤苦伶仃,全靠香神保佑,才存活至今,沒有香神保佑,早就渴死餓死,早就被豬拱死,懇求鎮長大人為我們做主啊!我老人命苦啊!鎮長大人啊!您是百姓的父母官,大好人吶!不能見死不救啊!鎮長大人啊!......

  據說在辦公室的鎮長氣得暴跳如雷,大罵外面的是一群刁民、老東西、老不死的、封建的孫子、迷信的狗東西、愚蠢的老東西......最後鎮長用辦公室座機電話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林瞎子被派出所帶回所里拘留了十天。

  出來之後他不敢去政府里鬧,跑到村委里鬧,拉著村長書記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哭得要有多悲傷就有多悲傷,邊哭邊說:

  我八歲時喪母,十五歲喪父,二十五歲喪子,二十七歲瞎眼,三十歲喪妻,三十一歲瘸腿,無依無靠,孤苦伶仃,全靠香神保佑,才得活至今,沒有香神保佑,早就渴死餓死,早就被豬拱死。

  村長大人、書記大人,你們可要管管我這個孤寡老人啊,今年一定得要祭祀啊!不祭祀會死人的!鎮長聯合派出所的整我這個孤寡老人,您們可要為我林瞎子做主啊!村長大人、書記大人,您們要為我做主啊!村長大人......

  陳德金嘿嘿一笑,陰陽怪氣說道:

  林瞎子真可憐吶!十五歲的時候你父親姦殺了大岩中學的一個女老師,被槍斃,真是可憐吶!

  二十五歲的時候你叫你兒子去偷金家寨金瞎子家的雞被人在夜裡亂棍打死,林瞎子真可憐吶!你二十七歲的時候,因為偷看當時的副鎮長和情人在街上的小旅館睡覺,被當場抓個正著,戳瞎了一隻眼睛,林瞎子你可真可憐吶!

  三十歲的時候,你老婆忍受不了天天被你毆打,喝農藥而死,林瞎子你真可憐吶!哦!還有你三十一歲的時候,在文家寨被人家捉姦在床,當場打折了你的一條腿,還被人捆著遊了一趟集市嘞,林瞎子你說你怎麼這麼可憐呢!?


  你現在已經是五保戶了,村里對你還不夠好?政府對你還不夠好?你再來村委鬧,再去政府鬧,老子就把你的五保戶下了!

  林瞎子被陳德金氣個半死,收住了哭腔,但也怕村長真把他的五保戶下了。

  他的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個秤砣,欲言難言,陰翳的獨眼仿佛要將眼前的陳德金生吞活剝,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於是林瞎子挨家挨戶地去勸大家籌錢,但是這幾年電視的普及以及社會主義價值觀的大力宣傳,國家政府不准搞這些封建迷信活動,在村裡的每一個角落幾乎都能看見破除迷信的字眼,大家也都不情願每年湊兩百塊錢搞那玩意。

  任林瞎子說破嘴皮,也沒有人籌錢,只有村裡的那些跟著他大鬧政府的六七十歲的如陳二爺、郭笙蘭家爺爺這些老人們才願意聽他林瞎子糊弄,但老爺子們可都靠膝下兒女們養活,可拿不出錢來。

  再說了這林瞎子本身在十里八鄉的名聲早就臭了。

  這些情況導致林瞎子開的香紙店收入直接少了一半多,幸好他還有他每天都開業的骰子,有一群賭鬼像送財童子給他送錢,再通過他特殊的骰子賺了不少錢。

  他還會給人家看墳地、看屋基風水,還有時不時吵架的村民也能偶爾照顧他的香紙生意,現在在龜嶺山馬路旁邊靠「一己之力」不借錢不欠帳全部承包給別人,修了一層田字形的平房。

  回到蕭龍死的現場。

  一起過來看熱鬧的老歪推了陳勝明一下,陳勝明才回過神來。

  這個時候一般是不能亂說話的,他們通過眼神打了一聲招呼。隨後陳勝明擠到人群前面和林瞎子並排站在一起,陳勝明想要看看死的是不是蕭龍。映入他眼帘中的是一幅讓他終生難忘的畫面:

  一個保持著跪拜姿態,穿著淺綠色棉衣的人正在虔誠叩拜香神,他雙手伸直,超過叩在地上的腦袋,他穿著黑色尼龍纖維褲子的屁股高高翹起,露出棉衣底下藏著的白色毛線衣,雙腿平行,腳跟向上。

  在他的前面是兩根燃盡的白色蠟淚,一把燃盡只剩香杄的香和一堆燃燒過後剩下的黑色紙錢灰。

  他的額頭小半埋入地里,泥土滲浸烏黑的血跡,不知道昨晚上他磕了多少個響頭,他的每一個響頭想必都令人震耳欲聾,令高高在上的香神動容。陳勝明想起昨天晚上他做的離奇怪夢,不由自主地嘆道:

  「蕭龍,你真是個傻子啊!活著才有希望,你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兩棵吃人食魂的樹木上,多麼的愚蠢!可惜我在夢裡沒能打倒吃掉你的樹神,沒能消滅了這害人的迷信禍害之源。」

  林瞎子聽見陳勝明說出對香神大逆不道的話,像是被捅了屁眼的老虎,當場暴跳如雷,瞪著獨眼,瘸著腿走過來,抬起右手指著陳勝明的額頭怒道:

  「哪裡來的無毛小畜生,在亂說香神壞話?你是想害死全村人嗎?」

  快初三的陳勝明現在已經是一米七的大個子,面對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林瞎子,他覺得能將瘸腿獨眼的林瞎子撂倒。於是他學著學校里小混混跩跩的模樣,裝出一副欠揍的樣子,將曾經那些雜毛狗戲耍他的那把戲套過來,歪著頭,斜視著回應道:

  「小畜生罵誰呢?」

  「小畜生罵你」

  令人噁心作嘔的口臭和唾沫星子飛撲而來撞在陳勝明的臉上。

  人群里哄然大笑,林瞎子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頓時臉紅脖子粗,用手指指著陳勝明的眉心吼罵道:

  「毛都沒有長齊的小畜生,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這個時候陳勝明也是怒氣上升,回擊道:「濃毛老畜生,把你的狗爪拿開!」

  林瞎子氣得發抖,空洞的眼眶裡仿佛要長出一隻眼睛與另外一隻眼睛將陳勝明瞪死,他上前一步掄起拳頭朝著陳勝明的臉砸過來。

  陳勝明一個側步躲到人群里,林瞎子一拳砸空,慣性帶著他腳下一滑,

  「哎吆」

  摔了個狗啃屎,在結冰的地上滑出去一米多遠。趁他病,要他命,陳勝明跳到林瞎子背後指著他的後背嘲笑道:

  「哈哈哈!林瞎子,濃毛狗,屁股向後,摔個狗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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