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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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運弄人啊!「這樣的抱怨,蘇軾在以往的官場生涯中聽過了無數次,像他這樣的才子,有著自命不凡的資本,又怎會想到這樣的話會從他嘴裡說出。

  公元1079年,蘇軾出獄,但在他的眼中,尋不到一絲一毫劫後餘生的喜悅,想來也是,他本是天之驕子,在品嘗過榮譽的滋味後的他,又怎能甘於拖著一條命苟延殘磚的活著呢?

  在獄中的他,曾無數次幻想過,他那絕妙的文字,能為他在朝廷中尋得一些支持者,會有人理解他,支持他,為他恢復名譽。然而事與願違,不知是真的沒有人看他的文章,或是看過的人都被嫉妒蒙蔽了雙眼,總之,在他被流放之前,朝廷中達成了難得一見的統一,似乎倘若你能罵上兩句蘇軾的文章,你便是文壇的正直之士。

  希望一次次燃著,在熄滅,漸漸的,蘇軾眼中的光似乎燃燒殆盡了。剩下的只是絕望的死灰了。偶爾跳動的閃光,也只是名為復仇的劫火。一場冤案,一群小人,便把他逼到了這般境地。

  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就將這麼離自己而去了,想到這裡,蘇軾握緊了雙拳,但那又有什麼用呢,他的手是文人的手,是拿不了刀的。「百無一用是書生。「莫名的,這句話似乎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令他頹然的鬆開了手,任其垂下,帶動鎖鏈發出「嘩嘩「的聲音。「現在這樣,恐怕也是寫不了字的吧。「他自嘲的笑笑,再說,哪怕自己寫出多麼懇切的文字,也只能在史書里為後人所稱道。

  「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

  初至黃州,蘇軾看著桌上的官印與文書,忍不住大笑出聲,笑自己境遇之坎坷,笑朝堂上袞袞諸公,笑天下的不公。死不過是一種選擇,他也曾做好了死去的準備,但現實是他活了下來,「況且要是現在去死的話,那未免輸的太徹底了。「抱著這樣可笑的念頭,蘇軾拿起來官印,帶上了他之前從未放在眼裡的烏紗帽,「活下去吧,只有活著才能抗爭下去。「

  星河流轉,歲月易逝,眨眼間數月已經過去了,他依舊待在黃州,像是被世界拋棄了一樣。唯有弟弟不時寄來的書信讓他感到一絲慰藉。「東坡先生。「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今天還去坐船嗎?「

  「好。「他應了一聲,現如今,大概只有山間的清風與湖中的明月,能作為他生活中的消遣了。

  平躺在一葉扁舟之上,仰望星空,周圍群山環繞,綠水蕩漾,在夜晚微風的吹拂之下,水面興起波瀾,帶動映出的群星一起起伏,蘇軾就這樣處在湖面的中心,被包裹在宇宙的懷中。

  廣闊的湖面與浩瀚的山巒,以及更加廣闊更加浩瀚的銀河,讓蘇軾感覺自己在不斷變得渺小,更渺小,渺小到似乎融入進了天地萬物,而在這樣的環境下,他開始思考起了人生的意義。

  自己所在意的,自己所忿忿不平的,自己所牽掛的,所不舍的,自己所失去的,都有什麼意義呢?官場又如何,皇帝又如何,那嫉妒他的跳樑小丑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黃土一捧,於史書上留下些名號罷了。而這些又有何用?

  自此以後,他接觸了佛道儒三教,從教義裡面尋找存在的意義。他內心的劫灰開始復燃,讓他的體內似乎是有烈火一般。

  與其說是他開始關注外面的世界,倒不如說他開始為世界賦予意義。他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詩人的心靈去感受接觸到的一切,從中催出各種意想不到到的萌芽。因此在他眼裡,沒什麼是腐朽而平庸的了。他開始讚美山,讚美竹,當然也讚美美食。

  他脫去了文人的長袍,穿上農人的芒鞋短褂,築水壩,建魚池,請教老農,餵養牲口......在黃州,他放下了心靈上的包袱,過起了神仙般的小日子。

  自此他完成了內心的突圍,化繭成蝶,成為了蘇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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