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朦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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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零手中的刀刃並沒有揮下來,他愣在了原地,半晌,緩緩走向身後倒在地上的阿梓。

  我將手收了回來,疼得快要把牙給咬碎,切口的深度已經幾乎快要橫穿整個手掌,我只能用自己身上的衣服裹緊手心,防止過多的血液流失。

  祝零慢慢俯下身子,阿梓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面具上,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兒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我就知道,你一定還記得我。」阿梓的眼眶中滾落一滴淚珠,將手中的彼岸花推至胸前。

  「對我而言,一副肉軀並不能帶給我什麼,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很滿足,也很開心……但,這不應該是最好的結局。」阿梓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已經聽不清她最後說了什麼。

  那最後的三個字,似乎是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擠出的……

  「對不起。」

  從遠處看去,阿梓手中深紅色的彼岸花正在舒展,溶解,慢慢將她的身體一點點的包裹,從些許的紅色,最後變為一地宛若星宇的流光,與潮濕而廣袤的徒弟融為一體。

  沒有多餘的呻吟聲,似乎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那些僅有的眷戀和期待伴隨著這個女孩兒緊闔的雙眼,最終消逝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大雨之中。

  祝零起身,仰望著空中還在飄零的雨絲,刀鞘與刀刃的摩擦聲又一次響起。

  但仿佛與之前不同,這一次他走的很慢,雨水打在葬屍刀的刀身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一瞬間,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商羽,大猿,蘇研,所有的人,全部痴痴地站在一旁,看著我和祝零。

  祝零緩緩地逼近,我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壓抑,喘著粗氣一步步往後退去,撿起了地上蘇研的那把竹刀。

  祝零的刀依舊毫不猶豫地落下,我看準機會,將竹刀從葬屍刀的死角穿去。

  刀刃割裂的聲音過後,一切歸為平靜。

  一聲悶響,祝零的葬屍刀落到了被打濕的石板路上,血跡在空中划過一道漂亮的弧線。

  弧線之上,是源源不斷落下的黑雨,弧線之下,是倒在血泊中的戴著面具的屍體。

  祝零死了,不,應該說是喜無常死了。或許一切都結束得太過突然,也太過草率,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我被送到了鎮子上的醫院裡面治療,於恬也在那裡,我恢復意識的時候,只有小馬在身邊陪著我,他告訴我,祝元已經被逮捕了,不過他的傷勢很重,詢問恐怕要耽擱到他從重症病房出來以後。

  我對於這個結果,自然是有些蒙圈,而小馬的解釋則是,道觀的案子被重新審理了,祝元的宅子和酒莊都被查封,不過後面的事情,恐怕還並沒有那麼簡單。

  「沒有那麼簡單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小馬嘆了口氣,神色慌張地看了看周圍,用最小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道:「上面下來了人,很可能是專門為了這件事情。」

  話不必說得太明白,我已經清楚了,望著窗外已經停了的大雨,我心中思緒萬千,覺得身體沒什麼毛病,便在醫院的門口找到了閒談的蘇研和大猿。

  「看來你身體恢復得不錯嘛?」大猿照著我的胸口實打實地來了一拳,我長舒一口氣,說道:「要是你沒有來這一拳就恢復得更好了。」

  他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問道:「祝零的屍體商羽收回去了,果然不出所料,在屍體被下葬的半天后,有人就說墳被挖開了,裡面放著一具和祝零等身的紙偶。」

  這件事情其實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祝零本身是已死之人,說到底,他只不過也是給人賣命的操勞鬼罷了。

  我向蘇研使了個眼色,他立刻就明白了我什麼意思,我讓大猿進醫院裡面去看看於恬,借著這個機會,我們兩個走到了一片灌木叢旁,我說起了那晚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本該死的。」

  蘇研聽到我這麼說,先是愣了一下,隨後默默地點了點頭。

  「看樣子,你好像並不是很意外。」我說道。

  「我了解那小子。」蘇研臉上浮過一絲驕傲的表情。「雖然他變成了鬼,但是他的心從來沒有變過,這些都只是那個面具在作祟,說到底,像是咲儺這一類的玩意兒,毀了才是好好的。」

  蘇研的氣色很不錯,即便傷勢不輕現在也能侃侃而談,他好像很相信祝零自己的判斷。

  「我把竹刀刺進他心臟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有些痛苦。」


  蘇研沒有說話,平靜地看著遠方。

  「他的刀沒有落下來,在離我身體兩三公分的位置停住了。」我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他對我說,謝謝你。」

  「你覺得他是故意放了你?」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在上大學的時候,碰到過一個得癌症的同窗,我和他關係還不錯,那會兒他天天尋死,怎麼都想不開,我當時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現在呢?」

  「或許,祝零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

  蘇研點了點頭,說道:「說實話,我不意外他會這麼選擇。他對這座小城已經失望透頂了,無論他做出多少,也不會有改變的,玄心道長和阿梓都已經死了,他沒有再堅持下去的理由了。」

  「你這個當師兄的,到還挺想得開。」我苦笑著說道。

  「選擇權是在自己身上的,有些時候,不是一味的挽留和堅持就會讓你感到舒適,解脫反而是一種出路。」

  蘇研離開了醫院,我看著他的背影,多少覺得有些遺憾。

  於恬很快也出院了,在這之前我曾去看過她很多次,不過她好像很是嘴硬,總是以「老娘沒那麼矯情」這種話駁我回去,但我很清楚,像她們這種人,內傷往往比外傷更可怕。

  小馬打電話告訴我,說道觀這兩天可能就要被封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消息,我突然有一種還想去看看的衝動,便叫上於恬一起又回了一趟靡丘。

  「你還真是嫌自己好得太快了,居然還要來這個地方。」於恬嬌嗔道。

  「帶你老人家散散心,當然,在我們那邊,這也叫以毒攻毒。」

  「說白了你還是自己想去吧。」我沒有回話,只是一步一個石階地向上走著。

  道觀的門口還沒有拉警戒線,依然一個人都沒有,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裡面的房間還有那口蓮花池已經被封得死死的,從外面再看不出原先的痕跡來。

  我坐在道觀門前的石階上,雙手托腮,眼睛直視著前方的枯樹林。

  「你不會住院住傻了吧,看什麼呢?」於恬在我身邊坐下,奇怪地問道。

  「你相信緣分嗎?」

  「我?」於恬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覺得一切都是註定的,沒什麼緣分可言。」

  「我覺得坐在這裡,能感受到一些過去發生的事情,還有殘留在那些事情上面的某種情感。」

  「你是指那個女孩兒?」我點了點頭,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提起。

  「你相信緣分嗎?」阿梓指著夜空中厚厚的雲層問道。

  「或許吧,但我更相信一切都是註定的。」祝零笑了笑,一滴雨水落到他的鼻尖上。

  祝零意識到很快就要下大雨了,便連忙拉著阿梓準備回到觀里,但阿梓搖了搖頭,說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在外面待一會兒。」

  看著祝零不理解的樣子,阿梓笑著說道:「我喜歡下雨天,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喜歡。」

  祝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見阿梓不願意,他也只好把她拉到屋檐下躲雨。

  雨珠像一個個調皮的孩子,到處蹦來蹦去,從一滴兩滴變成了一片兩片,直到把他們腳下的石板洗得比鏡子還要明亮。

  「認識你這麼久了,其實我還是挺好奇的,你到底從哪兒來?為什麼一個人流浪?」祝零覺得這麼問或許並不禮貌,但處於自己的好奇心,他還是沒有忍住。

  阿梓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半晌,她緩緩地說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祝零點了點頭。

  阿梓把臉轉過去,盯著不斷落在石板路上的雨滴說道:「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但我很清楚,我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我來的地方,有一片和這裡很像的枯樹林,我唯一的記憶就在那裡。我不記得自己原來的名字,只知道那晚下著大雨,我掙脫了綁在身上的繩子,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完全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

  「他們?是你的父母嗎?」

  阿梓還是搖頭。

  「我不記得了,但我跑了很久,那天開始,我就學會了流浪,直到我來到這裡。」

  祝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其實還是不明白,阿梓到底是棄嬰還是被拐賣的孩子,不過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無論怎樣那對她來說都是一段痛苦不堪的過去。


  「對我而言,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日子全都是在雨中度過的,我堅信,雨會給我帶來好運。」祝零想起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何而來的,他竟與面前的這個姑娘如此相似,都對自己的過去感到迷茫和無助。

  「沒有什麼事情是註定的就因為我一直相信這種神奇的緣分,我才能活下來。」在祝零的記憶里,這個女孩兒的臉上永遠洋溢著陽光燦爛的笑容,一開始他只是不理解,但後來他或許習慣了這一切。

  祝零從懷中拿出一朵鮮紅色的花來,放在阿梓的手心中說道:「這種花叫彼岸花,有些人認為它是死亡之花,代表分離和訣別,但我覺得,對你而言,它或許能割斷你過去你那些不好的回憶。」

  阿梓接過花朵,將它放入自己的口袋中,說道:「謝謝你,小丘。」

  「是我應該謝謝你。」祝零回答道。這個一直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的少年,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對一個外來的流浪女孩兒敞開心扉,那一晚他們聊了很久,直到雨停。

  其實,祝零並不是沒有問過阿梓關於將來要何去何從的事情,但阿梓給他的回覆永遠都很模糊。

  而他只是不明白,阿梓早就給予了他最肯定的回答,只是那句話,直到他失去她之後,他才終於明白。

  「我哪裡都不會去,我從小就是被拋棄的孩子,對我而言,我的願望就是能有一個幸福而美滿的家,但現在的我很滿足,因為我已經擁有這一切了。」

  「阿梓或許真的把祝零當成他的家人,所以……」我站起身來,有些沉重地望向身後的道觀。「其實,當我得知祝零所做的一切時,我本來是不想加入這場紛擾的。」

  於恬沒有問出那句為什麼,她只是點了點頭。

  在劍閣待了好一陣子,我打算回民勤看看情況,大猿和於恬要和我一起回去,我自然很高興,在準備行李的時候,蘇研敲響了我的房門。

  「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留給你當個紀念。」蘇研將他手中的一把小竹刀遞給了我,然後又從懷中抽出一個信封。

  「這封信,是阿梓去世前一晚寫給祝零的,但是最後她也沒有交出去,留在師父那兒過了這麼多年。」

  「商羽還好嗎?」

  蘇研搖了搖頭,說道:「他的大限快到了,再加上用紙人續身子,我也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

  聽到這兒,我嘆了口氣,待蘇研告別離開後,我緩緩地打開了那個信封。

  見字如面。小丘,原諒我瞞著你獨自做出了這個決定,當你看到它的時候,我或許已經沒辦法再和你做最後一次告別了。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相信緣分嗎?,現在說來或許已經有些可惜了,我們兩個人真的很像,一生當中總是有太多意外,甚至我們誰都不知道這些意外會不會把我們拖入深淵。

  但是,當必須要做出抉擇的時候,我一定會成為挺身而出的那一個,這並不是我自己的自不量力,而是我很明白。對你而言,祝家次子的身份像是一條鎖鏈,讓你喘不過氣來,而我是唯一能剪斷這條鎖鏈的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拋開這一切,繼續完成你自己的救贖,就像那晚大雨中你對我的救贖一樣。這對你來說或許太不公平了吧……我或許太自私了吧,你會恨我嗎?你還會記得我嗎?

  可能……恨也是一種銘記的方式吧……如果能在阿梓生命的最後,還能讓你留下一點點快樂的記憶的話,我願意這麼去做。

  有些時候,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有一個原因。我的念頭很簡單,如果將來有一天,你真的不再執拗和困惑於這些因果,忘卻了過去的那些痛苦,能在我的墓前擺上一朵曼珠沙華嗎?告訴我,你一直開心著,幸福著……像我們剛遇到時那樣……

  我……愛你……

  我或許……說得太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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