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第九章 告全體市民書（1）
3月28日晚上7點半，一封《告江城市全體市民書》的信，發往城市每一個現存的通訊終端。
它被社區、派出所以及重點機構、單位大量列印複印，以救火的速度下發到所屬管轄區域，再向全體市民傳遞。收到信息較晚的分域直接拿著擴音器，將還在被窩裡的居民一個不落地叫了起來。
廣袤的天空中，月光黯淡，數片薄雲在微涼的風中緩緩行過。八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是比天空更暗的黑。極有限的電力強撐著寥寥華燈，映照著一千餘萬雙黑眼睛。從黃昏一直到深夜，整座城市都在迴響著相同的語句。
「江城市全體居民：
首先以最鄭重和最嚴肅的態度聲明，本信所述內容並非虛構或娛樂。它們是異變調查組以最科學和嚴謹的態度，考證到目前為止收集的所有信息得出的結論，並由應急指揮中心綜合考慮多方因素做出決定。
無論該結論看上去多麼匪夷所思，多麼難以置信，也請認真閱讀完這封信，並盡最大努力完成該項決定。
……
如果時間充足，我們本應花更多的時間去驗證模型世界的真實性和信息的準確性，制定更周密更可靠的行動方案。但我們只剩下不到7天時間，因此只能先行動，將種種存疑在行動中去求解。
這一次的危機與過去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是戰爭、不是洪水、不是瘟疫，像過去那樣依賴我們的子弟兵、公安幹警、醫務人員無法解決問題。它需要的是你的，是我的，是他的，是每一個居民對這個城市的記憶。它需要承載了這些記憶的居民回歸故居故址，協助小世界修復模型坐標，完成二次渲染。這樣方能保住我們的家園和我們自己。
這一次的危機比過任何一次都要艱難。因時間緊急、各方麵條件限制，參與補全行動的實際人數及行動路線無法精準判斷。未來7天我們將面臨以下困難：
一，生活物資不能準確匹配各分域需求，部分分域出現供應不足。倡議居民們相互均勻食物、水及必需物資，用溫暖的愛心相互支持和關懷，用強大的意志力克服飢餓和乾渴，用堅韌的毅力等待物資補給。
二，參與《行動》的居民因為離家無法良好休息。倡議有條件的居民為他們提供臨時休憩和睡覺的場所，防寒保暖的物品。
三，行動開始後，可能有極少數不法分子趁機渾水摸魚，重複領取、盜竊物資，高價出售，引發恐慌和嚴重治安問題。請全體居民高度警惕和積極舉報。一旦核實，指揮中心將對犯罪份子最嚴厲打擊和懲處。
……
這是一場無可逃避的戰爭。一旦戰敗，我們將失去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包括且不限於家人、朋友、財產、事業，理想、未來……全市一千三百餘萬居民，無一能倖免。異變應急指揮中心誓將全力以赴，與大家並肩打好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請全體居民堅定信心，鼓舞意志、勇敢擔當。
傾城之難，唯有同舟共濟！
江城必勝！江城必勝！」
隨信一起發出的還有應急指揮中心第16號令：「江城市全體居民：江城異變應急指揮中心決定，即時起至4月4日18點43分15秒前，除因病、殘、無民事行為能力不能外出或長時間行動者，江城市內16歲以上或65歲以下居民均有義務參加《城市記憶補全行動》。凡過往居住、學習、工作或其他事宜停留超過一周的舊址（包括人文建築或景觀），有一年及以上時間未曾回歸探訪的，請立即準備，前往舊址所追憶當年風貌。舊址進行過較大改造和重新建造的，視為補全行動的重點對象。為避免大規模重複補全，其中明確舊址分域範圍內尚有老居民的可不去；家庭或組織單位中有共同故址的，回歸一至兩人即可……」
以及第17號令：「江城市各政府機關部門、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江城異變應急指揮中心決定，自該令發布起，所有工作以完成城市記憶補全行動為最高優先，包括到不限於物資配給、交通運輸、信息查詢、醫療援助等工作。各單位員工有參加城市記憶補全行動的，應予以支持，並對其工作以輪流排期或徵用外援等方式進行靈活安排……」
與第16號、第17號令一起發出的，還有《江城市記憶補全行動方案》、《江城市應急導航地圖》等文件。
與預料的一樣，居民們對異變調查組的結論質疑紛紛，對指揮中心的判斷也產生巨大困惑。
「這是真的假的？開玩笑吧？這怎麼看都覺得不靠譜啊。」
「政府部門不能拿出這麼不負責任的東西應付我們老百姓吧？調查不出來就直說。這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哪怕沒有結論我們也不是不能理解。瞎扯些有的沒的就不對了！」
「謝謝干點正經事不行嗎？我媽腎透析三天沒做了。光有醫生有什麼用，我們這裡只有一個醫院有透析條件。我們排到現在還沒排上！」
「你們好歹跑一跑還有辦法。我女兒的藥每次都是從上海寄過來，我都不知道怎麼辦？」
「……」
眾人七嘴八舌，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問得網格員小姑娘應接不暇。有些問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等16、17號指令和兩個方案的內容全部念完，最初一波的衝擊也過去了。大家從那一條接一條、周密又具體的條款措施中體會到嚴肅又沉重的味道，激動情緒慢慢向理性靠近。
「有沒有可能這封信說的是真的？異變的出現本來就『不科學』的。調查結果不符合我們過往經驗也算合理。」喬宏圖說。
「那也不能瞎編吧？」楊阿姨說。
「你怎麼確定一定是瞎編呢？如果我在指揮中心工作，這些東西首先得說服我吧。今天志願行動的時候，你沒看到軍隊公安是什麼態度嗎？這事就算不百分之百靠譜，起碼是有依據的。對了，你兒子不是也是志願者了嗎？他有感覺嗎？」
「有個屁的感覺。除了證明了光膜傷害人體是謠言外，啥收穫也沒有。」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青年立刻道：「但是我老婆被指揮中心的帶走了。我覺得她好像知道了什麼……我為什麼知道？我一直在警戒線旁邊盯著她啊。你不知道光膜消失的一刻她表情有多可怕。一副快要世界末日的樣子！」
另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女青年也叫道：「我爸也是！當時抱著我兒子死不放手，一個勁嚎『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把我兒子都嚇哭了。等他回來要好好問下到底怎麼回事。」
「說得跟真的一樣。」楊阿姨嗤之以鼻，「搞不好是他們演的呢？」
眼鏡男青年和丸子頭女青年都瞪向楊阿姨。
「我們分域帶走了十好幾人。全市加起來怎麼也有幾千人。幾千個普通人一起演戲，就不怕有那麼一兩人泄密？」喬宏圖斜睨著她，「再說演的目的是什麼呢？是能減輕財政壓力，還是能減少工作壓力？定點配給比起流動配給不簡單一百倍？哪個還閒得沒事找事做啊？社區找志願者的時候各個職業各個年齡的都要，沒準是認為特定的人才會有反應！」
楊阿姨啞口無言。眾業主又紛紛發言。
「程式設計師——對，程式設計師要的人最多！我爸就是計算機老師。」
「我老婆是建築設計的。他們都懂計算機。」
「真是這樣嗎？我總覺得有什麼我們不曉得的。」
「那只有等他們回來了。不過不管真假，導航地圖倒是挺有用的。可惜我手機已經沒電了。」眼鏡男青年嘆了氣。
他這一感嘆，周圍的人都默默點了點頭。喬宏圖想說什麼，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沉默了。
網格員小姑娘立刻開口：「《行動方案》里有講，每次異變後十分鐘內導航地圖就會更新。社區和派出所會以各分域中心為預設目的地，把路線列印出來張貼。手機能用就用，不能用去附近社區和派出所看也行。」
「可……我怕我記不住。」
「記不住就畫下來。畫在紙上也行，畫在手上也行……怎麼有用怎麼來。解放前打仗時哪有什麼電腦、手機，難道就什麼都幹不了了？」網格員小姑娘激動起來，「如今和戰時一樣，都打仗了你還指望跟周末野營一樣，萬事齊備才能動？往後六天多的時間裡，很有可能就是飢一頓飽一頓，風餐露宿的日子。指揮中心雖然盡一切努力，但我們也要想辦法克服困難，不能跟個孩子一樣坐等靠要。補全行動完不成，六天之後整個城市都沒了！那時候就真不用擔心地圖記不住了！」
「莫危言聳聽。又不一定是真的！」楊阿姨嘀咕道。
「楊阿姨，」網格員小姑娘難得地板起臉，「敢在這個關頭跟全市人過愚人節，他們不怕一千三百萬人把指揮中心給掀了嗎？」
它被社區、派出所以及重點機構、單位大量列印複印，以救火的速度下發到所屬管轄區域，再向全體市民傳遞。收到信息較晚的分域直接拿著擴音器，將還在被窩裡的居民一個不落地叫了起來。
廣袤的天空中，月光黯淡，數片薄雲在微涼的風中緩緩行過。八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是比天空更暗的黑。極有限的電力強撐著寥寥華燈，映照著一千餘萬雙黑眼睛。從黃昏一直到深夜，整座城市都在迴響著相同的語句。
「江城市全體居民：
首先以最鄭重和最嚴肅的態度聲明，本信所述內容並非虛構或娛樂。它們是異變調查組以最科學和嚴謹的態度，考證到目前為止收集的所有信息得出的結論，並由應急指揮中心綜合考慮多方因素做出決定。
無論該結論看上去多麼匪夷所思，多麼難以置信，也請認真閱讀完這封信，並盡最大努力完成該項決定。
……
如果時間充足，我們本應花更多的時間去驗證模型世界的真實性和信息的準確性，制定更周密更可靠的行動方案。但我們只剩下不到7天時間，因此只能先行動，將種種存疑在行動中去求解。
這一次的危機與過去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是戰爭、不是洪水、不是瘟疫，像過去那樣依賴我們的子弟兵、公安幹警、醫務人員無法解決問題。它需要的是你的，是我的，是他的，是每一個居民對這個城市的記憶。它需要承載了這些記憶的居民回歸故居故址，協助小世界修復模型坐標，完成二次渲染。這樣方能保住我們的家園和我們自己。
這一次的危機比過任何一次都要艱難。因時間緊急、各方麵條件限制，參與補全行動的實際人數及行動路線無法精準判斷。未來7天我們將面臨以下困難：
一，生活物資不能準確匹配各分域需求，部分分域出現供應不足。倡議居民們相互均勻食物、水及必需物資，用溫暖的愛心相互支持和關懷，用強大的意志力克服飢餓和乾渴，用堅韌的毅力等待物資補給。
二，參與《行動》的居民因為離家無法良好休息。倡議有條件的居民為他們提供臨時休憩和睡覺的場所，防寒保暖的物品。
三，行動開始後，可能有極少數不法分子趁機渾水摸魚，重複領取、盜竊物資，高價出售，引發恐慌和嚴重治安問題。請全體居民高度警惕和積極舉報。一旦核實，指揮中心將對犯罪份子最嚴厲打擊和懲處。
……
這是一場無可逃避的戰爭。一旦戰敗，我們將失去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包括且不限於家人、朋友、財產、事業，理想、未來……全市一千三百餘萬居民，無一能倖免。異變應急指揮中心誓將全力以赴，與大家並肩打好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請全體居民堅定信心，鼓舞意志、勇敢擔當。
傾城之難，唯有同舟共濟！
江城必勝！江城必勝！」
隨信一起發出的還有應急指揮中心第16號令：「江城市全體居民：江城異變應急指揮中心決定，即時起至4月4日18點43分15秒前，除因病、殘、無民事行為能力不能外出或長時間行動者，江城市內16歲以上或65歲以下居民均有義務參加《城市記憶補全行動》。凡過往居住、學習、工作或其他事宜停留超過一周的舊址（包括人文建築或景觀），有一年及以上時間未曾回歸探訪的，請立即準備，前往舊址所追憶當年風貌。舊址進行過較大改造和重新建造的，視為補全行動的重點對象。為避免大規模重複補全，其中明確舊址分域範圍內尚有老居民的可不去；家庭或組織單位中有共同故址的，回歸一至兩人即可……」
以及第17號令：「江城市各政府機關部門、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江城異變應急指揮中心決定，自該令發布起，所有工作以完成城市記憶補全行動為最高優先，包括到不限於物資配給、交通運輸、信息查詢、醫療援助等工作。各單位員工有參加城市記憶補全行動的，應予以支持，並對其工作以輪流排期或徵用外援等方式進行靈活安排……」
與第16號、第17號令一起發出的，還有《江城市記憶補全行動方案》、《江城市應急導航地圖》等文件。
與預料的一樣，居民們對異變調查組的結論質疑紛紛，對指揮中心的判斷也產生巨大困惑。
「這是真的假的？開玩笑吧？這怎麼看都覺得不靠譜啊。」
「政府部門不能拿出這麼不負責任的東西應付我們老百姓吧？調查不出來就直說。這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哪怕沒有結論我們也不是不能理解。瞎扯些有的沒的就不對了！」
「謝謝干點正經事不行嗎？我媽腎透析三天沒做了。光有醫生有什麼用，我們這裡只有一個醫院有透析條件。我們排到現在還沒排上！」
「你們好歹跑一跑還有辦法。我女兒的藥每次都是從上海寄過來，我都不知道怎麼辦？」
「……」
眾人七嘴八舌，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問得網格員小姑娘應接不暇。有些問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等16、17號指令和兩個方案的內容全部念完，最初一波的衝擊也過去了。大家從那一條接一條、周密又具體的條款措施中體會到嚴肅又沉重的味道，激動情緒慢慢向理性靠近。
「有沒有可能這封信說的是真的？異變的出現本來就『不科學』的。調查結果不符合我們過往經驗也算合理。」喬宏圖說。
「那也不能瞎編吧？」楊阿姨說。
「你怎麼確定一定是瞎編呢？如果我在指揮中心工作，這些東西首先得說服我吧。今天志願行動的時候，你沒看到軍隊公安是什麼態度嗎？這事就算不百分之百靠譜，起碼是有依據的。對了，你兒子不是也是志願者了嗎？他有感覺嗎？」
「有個屁的感覺。除了證明了光膜傷害人體是謠言外，啥收穫也沒有。」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青年立刻道：「但是我老婆被指揮中心的帶走了。我覺得她好像知道了什麼……我為什麼知道？我一直在警戒線旁邊盯著她啊。你不知道光膜消失的一刻她表情有多可怕。一副快要世界末日的樣子！」
另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女青年也叫道：「我爸也是！當時抱著我兒子死不放手，一個勁嚎『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把我兒子都嚇哭了。等他回來要好好問下到底怎麼回事。」
「說得跟真的一樣。」楊阿姨嗤之以鼻，「搞不好是他們演的呢？」
眼鏡男青年和丸子頭女青年都瞪向楊阿姨。
「我們分域帶走了十好幾人。全市加起來怎麼也有幾千人。幾千個普通人一起演戲，就不怕有那麼一兩人泄密？」喬宏圖斜睨著她，「再說演的目的是什麼呢？是能減輕財政壓力，還是能減少工作壓力？定點配給比起流動配給不簡單一百倍？哪個還閒得沒事找事做啊？社區找志願者的時候各個職業各個年齡的都要，沒準是認為特定的人才會有反應！」
楊阿姨啞口無言。眾業主又紛紛發言。
「程式設計師——對，程式設計師要的人最多！我爸就是計算機老師。」
「我老婆是建築設計的。他們都懂計算機。」
「真是這樣嗎？我總覺得有什麼我們不曉得的。」
「那只有等他們回來了。不過不管真假，導航地圖倒是挺有用的。可惜我手機已經沒電了。」眼鏡男青年嘆了氣。
他這一感嘆，周圍的人都默默點了點頭。喬宏圖想說什麼，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沉默了。
網格員小姑娘立刻開口：「《行動方案》里有講，每次異變後十分鐘內導航地圖就會更新。社區和派出所會以各分域中心為預設目的地，把路線列印出來張貼。手機能用就用，不能用去附近社區和派出所看也行。」
「可……我怕我記不住。」
「記不住就畫下來。畫在紙上也行，畫在手上也行……怎麼有用怎麼來。解放前打仗時哪有什麼電腦、手機，難道就什麼都幹不了了？」網格員小姑娘激動起來，「如今和戰時一樣，都打仗了你還指望跟周末野營一樣，萬事齊備才能動？往後六天多的時間裡，很有可能就是飢一頓飽一頓，風餐露宿的日子。指揮中心雖然盡一切努力，但我們也要想辦法克服困難，不能跟個孩子一樣坐等靠要。補全行動完不成，六天之後整個城市都沒了！那時候就真不用擔心地圖記不住了！」
「莫危言聳聽。又不一定是真的！」楊阿姨嘀咕道。
「楊阿姨，」網格員小姑娘難得地板起臉，「敢在這個關頭跟全市人過愚人節，他們不怕一千三百萬人把指揮中心給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