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職場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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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波做夢也沒想到,他職場生涯的第一課居然是接電話。

  上班以來,伙房裡的飯菜很差,菜,通常是用放了點明油來掩飾實質性清淡的鹽水煮蔬菜。裡面有那麼幾片肉也是領導的。就這種令邱波難以下咽的飯菜,各級裝腔作勢的領導的份量,都會明顯的比他的多。

  即便如此,由於邱波工作的不確定性,他還常常會錯過食堂的飯點。

  這一天邱波下通知回來又錯過了吃飯的時間。本來錯過了也沒什麼,出了門就能吃上熱的,這裡再怎麼著也是鄉鎮,更何況鎮邊上的礦門口附近窩棚般的小飯店,那更是通宵達旦的透著燈光,冒著熱氣,可是邱波的口袋裡除了定額的飯菜票,就剩下再也湊不出兩個熱饅頭的零零碎碎了。其實他完全可以回家吃,可是他寧可餓著,也不願意回家吃,因為餓著也要比回家吃那口飯舒服。家裡的媽媽可不管你是風裡來的,泥里來,吃她飯可沒那麼容易。

  俗話說的好,人是一盤磨躺下就不餓,時間過了午後,單位也沒有什麼人,如果不是他送通知返回來,那就更沒有什麼人了。

  比起飢餓還重要的事就是想睡覺,邱波渾身沒有四兩勁,飄然若紙的上了樓梯。

  邱波也確實困了,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被孤獨完全籠罩的邱波。首先碰到的又無法迴避卻很難克服的巨大問題:睡覺。

  來馮城之前,邱波一直和爺爺,同居一室的,可這裡下班以後,不要說辦公樓常常就剩他自己,甚至整個大院也都留給了他,大院就像偏遠的空廟古寺一般的沉寂。每天晚上他都在沙發上,磨蹭到很晚,實在熬得不行了,才爬上床,胡亂地睡下。

  邱波不大相信鬼神,但是媽媽秀美從小給他根深蒂固的種下一個可怕的觀念:黑夜是厲鬼的天下,只有到了雞叫,各路瘋狂的孤魂野鬼才會逃命似地躲藏起來,夜清冷孤淒,他不敢關燈,如果停電,他會打開手電筒,倒立在桌子上,邱波的耳朵變得特別靈敏,哪怕是遠遠近近的一點點響動,他都能清晰地捕捉到,機警的邱波在煎熬中等待著,備受驚擾地等待著「雞叫」!「雞叫」才能給黑暗裡邱波帶來黎明,雞叫成了邱波的救命稻草,經常是戰戰兢兢、迷迷糊糊地煎熬到雞叫,才踏實下來。可一閉眼就是大天亮,挨到上班的時間還是起不來,邱波在夜裡是警醒的,讓白天的邱波寡言默語手腳遲鈍的萎靡不振,讓誰看都不像小青年,還十八九呢,八九十還差不多。

  邱波懶洋洋的回到房間,便靜靜的貼到床上,突然他腦海里又想起一個問題:這個秘書朱,確實的像一個人,相貌像一個人,身法像一個人,笑也像一個人,連咳嗽都像一個人,但是到底像誰呢?邱波著實的想不起來,而且令他非常的不舒服。不舒服歸不舒服,躺在床上的邱波還是不一會就渾渾噩噩的睡著了,就這樣整個下午他就渾渾噩噩的睡了醒,醒了再睡。

  肚子裡餓感的尖銳已經沒有了,邱波在床上又迷糊好一會兒,西沉的太陽在院東大禮堂的瓦頂上走著下坡路,像他的目光一樣呆滯從南門上眉的花欞里斜進來,在他對面空白的牆壁上投下窄長淡橘色的三角形

  邱波終於被一泡尿從床上掀起來,經過超時的午睡,他反倒渾身乏力,靠兩隻手支撐著佝僂著身子坐在大凳子一樣的白色雜木床沿上。

  邱波呆坐了一會,夾著的腦袋聳起的雙肩,突然放下來,他著撓了撓痒痒,長長的指甲,就像犁靶翻地似的,在左胳膊上拉起一道道白溝,他的眼皮就像勉強掰開的磁鐵,稍不留神就會「啪嗒」復位,邱波實在坐不住了,接著用腳勾了勾自己的鞋,趿拉著鞋出了門下了樓。小便鼓漲的他幾乎直不起腰來,從廁所里出來邱波還是肉酸筋垮,邱波似乎永遠都睡不夠似的連連打著哈欠。

  他並沒有返回宿舍,而是慢慢的折了個彎進了政府辦公室,電話突然響了,震的他腦子裡一弦弧形的痛,影子般的隨著響聲顫動著移來移去,他沒有馬上改變自己與椅子癱貼在一起的坐姿,但「鈴、鈴」的響聲的指令還是讓他提了提沉澀的眼瞼,眼珠也活泛了許多,他又喀吧喀吧眼皮,向前傾傾身子,伸手拉過了話筒:「喂!」聽筒里傳出一個老男人沙啞持重的聲音:「喂,馮歡鎮政府?」「是的!」認真讓邱波有點發慌,但話筒里的「你貴姓?」還是讓他的嘴裡的話語有點兒戲般的「飄」,「免貴姓邱」。

  這是邱波,剛剛學會的客套,也是他上班以來最大的「收穫」和最明顯的變化,邱波雖然還是被天真梗阻在現實之外。

  他發自內心的討厭形形色色的虛假,以至於對日常生活的正常的禮貌,在他看來都是令他反胃表演,都產生了多多少少的懷疑和厭煩。「免貴姓*」,含有令邱波噁心的假,因此到了他的嘴裡有點飄、有點變了味。

  「邱——邱少雲的邱」「丘陵的丘、加個右搭耳!」話筒里傳來因筆記而斷頓的話,邱波好像一下子被套上了枷鎖。對方好像已經做好了記錄,說話變得清晰而快當起來:「小邱,新來的吧?」「嗯!」對方用並沒有等他回答的語速:「餒鎮經委的電話打不通了,麻煩你過去,找一下尤組合、尤會計,讓他趕緊把表報過來!」「經委?尤會計?報表?」,被「認真」綁架邱波有點為難,他很難一下子把三個因陌生而突兀的詞準確的疊合在同一個坐標點上,「你到前邊的那個辦公樓里問一下就能找到尤會計!」電話那端對這裡很熟悉,而且聽出了邱波的猶疑,生怕邱波推掉他的電話,在邱波看來是對方發出的排憂解難的關心。

  一旁弧臥在雙人皮革沙發里的朱秘書,拔出了嘴裡,已經被浸滿的口水的菸蒂,就像拔掉了加了壓的煙囊的塞子,白煙泉涌似的順著嘴唇向四外漫無目的噴流著搭話了:「你去前邊那棟樓二樓財務室一問!他就在那裡!」他那高蹺相互勾擰的雙腳從扶手上分開耷垂向地面,他用右手的食指頭鉤住高而陡的黑色皮革後背上早就用菸頭捅出的小窟窿,使勁一拉,小窟窿吃力的變窄變長,朱秘書慢悠悠的折起身子,抬起了枕在沙發另一端扶手上的腦袋,坐了起來,他拔出小窟窿里的手指指著門外急急忙忙的說:「哎!哎!那個人就是?」邱波轉過臉來,與朱秘書四目相對,朱秘書換成夾著香菸的越到指端顏色越深的黃的兩根手指,指著院子裡,走動在廁所和經委辦公樓之間,一個統身藏青毛呢中山裝的鴨舌帽說:「就是他!」邱波一眼就認出這個中等身材的老男人也是老爸昔日的同事,而且關係相當不錯,邱波一下子有了底,頓感親切和輕鬆,「他就是尤會計!!」,自己不但認識這位長輩,還清楚的知道這個名字,不過時到今日才有機會把人和名對上號,理論和實踐的差別到底有多大,邱波趕緊丟下電話,便疾步撤離桌子,跨出辦公室,跑下門廳,在院子裡兜了一條弧線,迎頭截住那個鴨舌帽:「尤叔!」「哎」鴨舌帽下那張赭黑色的瘦臉隨即罩上了一層面具般笑,他停住了腳步側身用臉上的笑認真的詢問「什麼事!」「你辦公室的電話壞了?」邱波看著他的眼睛:「剛才接了個電話讓你趕緊把報表送過去,要的很急。」「是嗎?很急!」既然很急尤會計對應出片刻不容耽誤的神色:「什麼報表?財務報表還是生產進度?」專業讓尤會計居高臨下的邪昵著邱波,如同欣賞一隻自己用菸頭燙過的猴子,發出一連串專業性很強的刁難式的提問,「季報?月報?周報還是日報?每年的年底還有年報,年中包?還是……。」意料之外的提問,讓尤會計看見了自己意料之中邱波的張口結舌,見答不上來,他便邪昵著邱波打起了官腔:「你接電話,不問清楚,我怎麼報?報什麼?」邱波滿懷歉意,尷尬的喳喳嘴,一臉的無奈、滿心的坎坷「自己會不會把工作給耽誤了」!「你怎麼不問清,真、耽誤了,責任在誰?」果然耽誤了,提到責任讓邱波著實的有點自責和緊張,尤會計反如面對窮寇的勝勇帶著抱怨的口吻:「你既然沒問清楚,那?!我問問吧!」被這位長輩一串的問,提懸起來的邱波,終於感到了長輩的親和,甚至慶幸自己幸好碰上這位爸爸的老同事老搭檔老朋友,剛心安理得的落地了。「電話是哪打來的?誰打來的?」「哪?誰?」邱波又被「問」提起來,鴨舌帽換了一張面對一個不可救藥人的臉,疑問嘲弄的目光里添加了審視,留下他的問題,留下仿佛百無一用的邱波,悻悻的走開了。

  邱波帶著徹底破壞的心情狀態極差的回到辦公桌前!

  紊亂的心緒還未安定下來,電話鈴突然又岌岌的響了,嚇的邱波幾乎在鈴響的一瞬間,便按住了話筒,他恭立起身子仿佛巴結一個隔桌對面的人,才把著急的如同沸騰湯鍋上的鍋蓋般的話筒拿起來。另一隻手唯恐聲音跑掉似的搭蓋在嘴和話筒之間:「喂喂、喂!」,邱波突然又覺的自己這樣做還有什麼地方欠妥,但他馬上又反應過來,他乾乾脆脆的抽出自己的右手,捏過墨水瓶里的沾筆,順即拉過話機旁滿是灰塵的往後仰躺著的「L」形瓷板,白瓷板的頂端斜立著「記事」兩個紅字,字的兩側左右對稱著,上下對稱的三條紅線,這應該是代表三面紅旗的符號,邱波這次不但要問清,還要詳實的做好記錄。

  「邱波,我是你叔!」僵直的,邱波仿佛一塊遇到了暖流的冰,軟下來,坐回椅子,面部肌肉漲紅而鬆弛:「叔……」,含著委屈和慶幸:「叔」,從邱波的胸腔里被拉上來,經過口腔處理成含混的降調。......。叔叔說話從來不拖泥帶水,更何況是跟邱波打電話:「出門要安全第一」「嗯!」「特別是下村的時候,要注意狗。」「嗯!」「更不要吃變質的東西,該扔的扔,要不吃了會生毛病!」「嗯,嗯。」......。邱波一疊連聲的答應著。邱柱的心情極其複雜,二哥走了,留下兩個孩子,大哥也走,撂下三個孩子,五個!最小的還沒上學,兩個小學一年級,一個初一,邱波是最大的孩子,邱波是個好孩子這毋庸置疑,但現在這個家不僅僅需要一個好孩子,需要的是邱波快快成長起來,這不僅僅是家庭的需要,更是邱波個人的需要,他太了解邱波了,他非常了解邱波現在的處境。

  就在邱波和叔叔通話的時候,聽著朱秘書,站在院子裡招呼:各辦公室里都出來了,張書記調離了,大家一塊照張合影。他一連喊了幾遍,僅有幾個約定好的領導走出了辦公室。「邱波出來照相!」朱秘書扭轉脖子衝著政府辦公室嗷嘮一嗓子。「來了!」電話那邊的叔叔也聽到了叫喊,趕緊掛斷了電話,邱波放下電話往外走到門口突然愣住了,他想起來夾在書本里,班冠男的那張照片「喔!」班冠男和朱秘書長的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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