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絕渡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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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之兄,等等我,」劉進喊道:「我與你一起把人救出來!」

  「你還有多一把槍嗎?」陳墨之邊跑邊問。

  「有,」劉進說罷,便從兜里掏出一把法制20響的駁殼槍遞給陳墨之,陳墨之接過槍後,劉進又掏出個手榴彈遞給他,說:「這個也給你,必要時就炸死那幫日本狗!」

  陳墨之把手榴彈放進西裝外套口袋裡,便拿著駁殼槍,與劉進一起從後門返回別墅裡面,此時,劉進的隊友從前門殺了出來,見到劉進,便問:「隊長,你們還返回來做什麼?」

  劉進說:「還有個我們的人在裡面,你們也跟我一起去救他吧!」

  那幾個隊友喝了一聲「好!」便又衝進去了,劉進槍法神乎,殺日本兵幾乎是一槍一個,從不浪費子彈。殺進一樓後,陳墨之在一樓每個房間裡都找不到梁漢三,便跟劉進說:「劉兄,我們兵分兩路,你去地下室找,我去二樓找!」

  「好!」劉進應道,轉頭跟後面的隊友說:「懷民、龔翰,你們倆個跟陳先生去二樓!」

  「是,隊長!」懷民和龔翰應道,立馬跟著陳墨之跑上了二樓,可剛上到二樓,便遇見衝出來的一隊日本兵,三人於是一路廝殺,待把這些日本兵殺完的時候,他們三人都中了槍。

  陳墨之所有的子彈都打完了,他左臂和右腿中了槍,正一瘸一瘸地逐個房間查看;懷民腹部被打出了一個窟窿,正躺在樓梯角,口吐鮮血地呻吟著;龔翰受的傷最輕,他於是跟著陳墨之一起,逐個房間找梁漢三,直到打開走廊最後一個房間門的時候,一顆子彈飛了過來,直中龔翰的喉嚨,陳墨之在他身後,被噴了一頭一臉的血,龔翰死不瞑目,緩緩倒下後,陳墨之看見,坐在房間裡拿槍對著他們的人,正是田中誠。

  田中誠此刻坐在房間中央,拿槍指著陳墨之,笑道:「我就賭你會回來,沒想到你還真的回來,果然是我那講究仁義道德的陳公子啊!」

  陳墨之彎下腰看了看龔翰,只見龔翰的血正從喉嚨的窟窿里冒出,他已斷氣了,但兩隻眼睛還在怒瞪著天花板,陳墨之輕輕把他的眼皮蓋合上,然後扶著門框站起來,用手擦了一把臉上的血,緩緩地走了進去,也不怕田中誠的槍正指著自己,他越過田中誠,走到陽台上,看到劉進幾人此刻已經找到了梁漢三,正攙扶著他往共方停擱在海邊的船跑去。陳墨之呼了口氣,便輕鬆地轉過身,背靠在陽台欄杆上,對田中誠說:「你說得對,我們中國人以仁義為本,不嗜殺人者能之。不像你們日本人,知禮而無大義,畏威而不懷德。」

  田中誠知道陳墨之能這麼輕鬆地懟他,想必是梁漢三已被救出了,他對梁漢三的死活並不在意,他只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讓陳墨之活著走出這棟別墅的,而此刻陳墨之臉上的這一副輕鬆神態,讓田中誠也感知到:他也許並不打算活了。於是他拿著槍,對準陳墨之,道:「今天,你我之間就做個了斷吧,為了國家,也......為了阿漓。」說罷他扣動了扳機,對準陳墨之的胸口,猛地開了一槍。

  那顆子彈打中了陳墨之的左胸,但子彈好像碰到了什麼硬物,又彈飛了開去,此時,田中誠又開了一槍,第二槍正中陳墨之左肩,中彈的那一刻,陳墨之整個人禁不住地往後仰,他後腰靠著陽台,中槍的後墜力讓他從陽台往後跌落,而在跌落的一瞬間,他摸到自己西裝口袋裡的那顆手榴彈,便掏了出來,用最後的力氣拉出火環,然後用力往田中誠擲去。

  田中誠萬萬沒想到陳墨之還有這最後一著,事實上陳墨之一直不用這顆手榴彈就是怕殃及無辜,但此刻他沒有這層顧慮了。手榴彈憑藉著陳墨之的力度,直直地送往田中誠。劉進他們幾人在跑回去救陳墨之的途中突然聽到「嘭」的一聲巨響,別墅的二層被炸開了,黃色的霧氣瀰漫在空氣之中,隔著那麼遠的一段距離,火花和碎石也濺得他們幾個一身,劉進呆在原地,看著火光中燃燒著的這座海邊別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然而陳墨之沒有跟田中誠一起被炸死,爆炸的氣流加上墜落的力度讓他加快速度掉進海里,這時天色微亮,陳墨之「咚」的一聲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他此刻頭腦一片空白,在深藍色的海水裡他只感覺天地一片混沌,像是恢復到宇宙本初的狀態,這種狀態讓他進入一種無我之境。陳墨之心想: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頻死感吧,他此刻只感覺非常累,累得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此時,不遠處隱約有個人向他游來,陳墨之半睜著眼睛,看到游過來的是個女性,再游近一些的時候,他看清楚了,是溫若漓。陳墨之唇邊浮起一抹微笑,他果然快死了,所以阿漓現在是來接他的。他微微睜開眼,只見溫若漓游到他面前,陳墨之看著那張熟悉的臉,虛弱地說:「阿漓,你來了.....」溫若漓緊緊地抱著他,在他耳邊說:「墨之哥哥,你別睡,千萬別睡,答應我,好好地活著,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呢,乖,別睡......」陳墨之抱著溫若漓,這冰冷的海水此刻竟讓他感覺非常溫暖,他覺得這一刻很輕鬆,也非常的累,於是他閉上沉重的眼皮,說:「阿漓,我累了......」說罷,他便把頭靠在溫若漓肩膀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此時,太陽慢慢從東方升起,淺水灣一帶的漁民習慣早起捕魚,這時,一個漁民帶著自己十幾歲的孫子,正把船劃到這附近來,孫子指著正在燃燒的海邊別墅,說:「爺爺你看,那裡有棟房子燒著了!」漁民一看,便道:「說不定裡面還有人,我們趕緊回去報警吧!」說罷便準備把船劃回去,這時,孫子又指著海面上另一處地方,說:「爺爺你看,那邊好像有個人!」漁民回頭一看,在離他們十米遠的地方,果然有個人漂浮在海面上。漁民便把船划過去,然後跟孫子一起,合力把這個落水的男人拖了上船,他們見到這個男人身上好幾處都受了傷,血還不停地在衣服的窟窿里往外冒,漁民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好像隱約還有點氣,便讓孫子給他按壓心臟,這孫子也參與過一些心肺復甦的救援工作,於是便雙手放在男人的左胸上按壓下去,只見他一按,便「哎呀」地叫了一聲,說:「什麼東西呀,扎到我手了!」漁民見狀,便在男人胸前的口袋裡摸了一下,接著摸出來一個已經碎掉的玉鐲。

  1950年,美國洛杉磯。

  自1943年美國解除《排華法案》之後,每年來自中國的新移民又多了很多人,隨著眾多新移民的湧入,洛杉磯唐人街里的餐飲業也豐富了起來,現在幾乎每家餐廳都打著不同菜系的招牌。而在這些形形式式的餐廳當中,有一家叫「僑幫菜」的餐館,非常的火。這家店開業已有十年,據說一開始洛杉磯唐人街幾乎每家中餐館的招牌菜都是「左宗棠雞」,而「僑幫菜」出來以後,打的是正宗粵菜的招牌。當時,一位美國飲食專欄作家就衝著這個「正宗粵菜」的招牌來這裡吃飯,吃完後,他回去給「僑幫菜」寫了一篇食評。這位飲食專欄作家在食評裡面這麼寫:「懂得中國飲食文化的精髓,得從粵菜開始,粵菜文化非常濃厚,而粵菜師傅對美食的熱愛和追求遠超於我的預期,他們對美食的執著猶如燃燒的火焰那般熱烈,吃過『僑幫菜』以後,才讓人明白什麼是真正的粵菜。」

  這篇食評一出,不少人便都湧來「僑幫菜」一飽口福,接下來,越傳越開,「僑幫菜」便也越來越有名。這家店只有五六十個位置,就算火了以後,老闆也沒有把店擴大,更沒有擴招,廚師永遠都是老闆夫婦,而在店裡幫忙的也都是他們自己人。如果有人來到洛杉磯唐人街旅遊,便會發現這家「僑幫菜」店裡頭永遠客滿,人多的時候幾乎找不到一張空桌,外面還有一大群人在等候。店裡永遠都有個靈活的胖子在吆喝著段子上菜,久而久之,他的搞笑段子也變成了「僑幫菜」的一種特色。雖然老是要等位子,但大家都願意等,因為「僑幫菜」里的菜品實在出色,每張桌子的餐牌上都分有「匪幫菜」和「僑鄉菜」,「匪幫菜」就是老闆本人做的菜,招牌菜是「土匪盆菜」,一份「土匪盆菜」端上來就夠七八個人吃,裡面都是集海鮮、白肉、紅肉和各種配菜組成的盆菜,營養均衡而且非常的豪氣,據說老闆以前是土匪,所以他做的菜便都帶著一股子匪氣:味濃、色香、鍋氣重;而老闆娘的「僑鄉菜」則是以精巧的點心為主,有時候也會搭配著一些可口清新的特色菜和各種膳食滋補的營養湯。這家餐館還是透明式廚房,吃飯的客人們於是經常都隔著玻璃看到老闆夫婦在裡面一邊鬥嘴一邊煮食。

  來這裡吃飯的熟客都知道,「僑幫菜」每個星期三都休息一天,十年來風雨不改,但路過的人都會看到,其實星期三他們並不是休息,而是只招待朋友。

  關山每個星期三都要來「僑幫菜」吃一次飯,因為平日他未必擠得進來,關山說每個星期都得吃一次司徒煙做的菜不然他那個星期就過得很沒意思。初時那幾年每個星期三他們一家四口都會來吃一頓大餐,後來1948年傳燈與關山離婚後,就剩關山帶著兩個孩子來吃了,傳燈離婚後嫁給了檀香山一個經商的華人,並去了那邊定居,之後關山便沒有再娶,因為兩個孩子都很省心,他女朋友又多換來換去的沒有一個長久,但每次星期三的聚餐他都只帶孩子來吃,不帶任何一個女友。關山恢復單身之後就會久不久的在言語上調戲一下司徒煙,經常氣得吳樾牙痒痒的,但又不會真的生他氣。他偶爾也會問司徒煙黃顏的一些近況,想從司徒煙處探知一些黃顏的消息,但司徒煙每次都會跟他說:「最好的前任就該像死了一樣不再打擾對方。」

  黃顏在俄亥俄州,住得比較遠,嫁給方先生之後,她生了兩個非常帥氣的兒子,農場的生活很充實也很繁忙,黃顏也沒有太多時間到其他地方玩。但她每年聖誕節都會過來跟司徒煙一起過,到了聖誕那一天她們兩個人就像少女的時候一樣穿得漂漂亮亮然後到處逛逛吃吃,把男人和孩子都扔在家裡。

  余世全原本住在洛杉磯,後來因為工作原因又搬到舊金山去,但他一來洛杉磯便都會過來「僑幫菜」吃飯。

  這天一大早,還未到飯市,司徒煙剛跟兒子吳天從外面遛狗回來,余世全就來了。

  「全哥來了啊,」司徒煙道:「東西還沒準備好呢,你先坐一下,我讓小天給你倒杯水。」


  「先不喝了,」余世全道:「我是來找阿樾的,阿樾在嗎?」

  「還在上面睡呢,」司徒煙道,便跟兒子說:「去,到樓上把爸爸叫下來。」

  吳天「嗯」的應了一聲,便一邊喊「爸爸——」一邊奔上樓去了。

  司徒煙斟了一杯水給余世全,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也猜到了幾分,於是問:「是不是有大哥的消息了?」

  余世全看著她,然後點了點頭。

  司徒煙道:「這些年,大哥沒有與我們聯繫,想必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對於我和阿樾來說,他像長輩一樣照顧周全,而陳家那邊也一樣,大哥預設了我們會遇到的所有情況,也都提前做好了安排,現在想想,他操的心真多啊,他自己,也就比我們年長几歲而已。」

  余世全嘆了口氣:「墨之的確是挺累的,所以,我也就能理解他這些年的選擇了。」

  此時,在香港九龍的玫瑰天主教堂。一位神父正在輔助修士和工人們修建教堂的中廊,而在教堂外面,則等候著二十幾位女性教徒,大家都在找修士預約懺悔,但她們懺悔卻從不找修士,而是統一都要找吳神父懺悔。

  這幫忙預約的兩位修士,登記的那位看著這幫眼睛就沒從吳神父身上挪開的女教徒,不禁搖了搖頭,低聲說:「你看這些女人,真不知道是為了信仰還是為了吳神父來的?她們天天都在犯錯嗎?為什麼天天都要預約懺悔?」

  旁邊那位則道:「咱們幾個以前哪見過那麼多女教友啊,吳神父來了之後,咱們玫瑰堂的女教友每年都是成倍的增。」

  這時,住在教堂旁邊的一位伯伯捧著一隻渾身雪白的貓咪過來找吳神父,一見到吳神父,伯伯就說:「吳神父啊,你的阿漓又跑來我那裡玩鳥了,我那隻小鸚鵡本來學粵語學得好好的,每次被這貓一嚇,又說回鸚語了!白瞎我教了半年那麼久,你就好好管著它,別讓它又跑來我家裡了,教堂那麼大,還不夠它玩的嗎?」

  吳神父一聽,趕緊把貓抱了回來,笑道:「不好意思啊沈伯,我這次真的回去好好管教它,下次再也不讓它到處亂跑了。」

  「下次,下次,」沈伯道:「你每次都說下次,然後每次還都是我把它逮回來,遇上我還好,遇上其他人,你家阿漓白白胖胖的,人家要是一有歹心,說不定就把它給燉了,所以啊,你還是得好好管教它!」

  「沈伯說得是,」吳神父再三道歉:「沈伯慢走,沈伯再來啊!」見沈伯走了,吳神父便呼了一口氣,颳了一下懷裡這隻貓咪的鼻子,說:「你怎麼又調皮了!」說罷,便把貓咪抱回了自己房間。

  一進門,吳神父就把貓放到床上,然後去面盆里洗乾淨一塊手帕,再回來細心地幫貓咪把四隻爪子都擦乾淨,一邊擦還一邊道:「看,爪子弄得髒髒的,再這樣我就不讓你睡我的床啦!」

  那白貓「喵」了一聲,好像在回應他,等吳神父替它擦乾淨之後,這白貓便像小女孩撒嬌一樣,鑽進吳神父懷裡來回地蹭。

  這時,外面有人喊了一聲:「吳神父,有你的電話——」

  「哦,來了——」吳神父一邊應道,一邊依依不捨地把白貓放回床上,然後走到旁邊辦公室里接電話。

  「喂,你好,我是吳神父......」

  電話裡頭先是靜默了片刻,然後傳來重重的呼吸聲。

  「喂,你好?」吳神父又重複了一遍。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聲音了,只聽到一把男聲問:「大哥,是你嗎?」

  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吳神父怔住了,只見他閉上眼,眼皮蓋禁不住地顫動,等數秒後這雙眼皮再睜開時,他的雙目已凝滿了淚水。

  「是我,」吳神父沉吟片刻,說:「我是吳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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