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 56 節 夢歸何處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距離去女兒那邊的日子雖越來越近，可我和雪兒心裡還是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忐忑，不知道身懷六甲的女兒能不能安然無恙地等待我們過去？亦不知道所有的擔憂是不是都能順心遂願地化解？
女兒住在寶安區，生產的醫院卻選在了福田那邊的市婦幼保健院，從家裡開車過去約有50分鐘左右的路程。日子也定在了2月8號，也就是臘月二十八！這是依據醫生的診斷建議做出的決策。雖然屆時胎兒剛好三十八周，按預產期有點提前，但因為是剖腹產，考慮到春節休假的特殊性，大部分一線醫生都要回家，又恐怕節日期間出狀況，只好預約醫師在醫院裡過個有特別紀念意義的新年了！
2月6日下午，從宜昌東開往深圳的Z22次列車，載著我和雪兒還有這幾天集中採購回來的大批營養食品：雞、魚、豬蹄和山藥、蓮藕、土雞蛋等新鮮時令蔬菜以及新生兒的衣物用品，大箱小包、浩浩蕩蕩地一路同行……不是深圳沒有這些東西，而是沒有我們本地的好吃，況且價格也不會便宜，所以能帶就多帶點兒咯。
7號一早，風塵僕僕的我們換乘地鐵剛到寶體站，女兒女婿已經等在了那裡。因為預約好了產檢，回到家卸完東西就開車直奔醫院，沒想到一住進去就不讓再出來，說是遵醫囑要做產前檢查與觀察，連女兒想要和我們住一晚說說話都沒了可能。
女兒被安排在保健院的12樓5產區，大約在第二天上午10點後做手術。由於產科的特殊規定，探視時間只能在上午11點至下午2點或4點以後，陪護也只能留一人！
為了讓大人孩子都能得到妥善護理，雪兒也能有空稍事休息不至於太累，女兒女婿專門請了一個星期的專業護工，雖然每天都要多花四五百塊，但既省心也放心了許多。
如此一來，我和雪兒、還有女婿的分工便重新作了調整：每天我負責早晨5點半起床做早點，女婿開車把雪兒和吃的東西趕在8點之前送往醫院，然後我再準備女兒的中晚餐和大家的午飯，待女婿返回來跟我一塊送過去……
2月8日，這是一個令我和家人心情都極為複雜而又格外擔心的日子。看到早晨清澈明朗的天空忽然變得風起雲湧、神秘莫測，似乎在預示著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我便對坐在副駕駛位上的雪兒說，這是我們的「柚子」即將要橫空出世啦！
八點整，隨著護士站的女護士一語驚人的高聲告白：「脫褲子咯——消毒。」值班的男保安也立馬跟著叫喚起來：「男士迴避咯——」少頃，無奈的我和女婿便被一堵嚴嚴實實的玻璃隔斷牆擋在了門外，原地等候甜恬去產房的消息……
此時已是五心不定、六神無主的我，既盼望那個臨產的時間快點到來，又希望那個揪心的時刻不要來得太快！
遺憾的是最終由於分乘兩部電梯下五樓，還是沒能親送女兒入產房，只趕上看到她躺在產床上被推進去的那一瞬……
接下來，目睹著剖宮產術後臉色異常蒼白的產婦一個個被推出，緊張得我有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不知道焦慮難耐的等待還要多久？不知道裡面的女兒此刻又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一想到她好端端的肚子正被醫生劃開一道長長的刀口，就像劃在自己身上一樣產生了一種本能的疼痛與恐懼！本來還一心期盼她能生個貼心、暖心「小棉襖」的我，思想卻一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只願她能承受這無法言語的生命之痛、順順利利生個健康可愛的小男孩兒，以免將來再遭這份罪！
時間，在我焦急、擔憂和祈禱的心緒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淚水，也在血濃於水的情感交融中從心底難以抑制地泛出，醫生的每一次出現，產婦的每一次推出，我便會不由自主地起身相迎，好想儘快見到我那受苦受難的女兒，好想她也能平平安安地解脫！
「孟甜恬。」當醫師在我提心弔膽、萬般焦慮中報出女兒姓名，我不顧一切箭一般衝到推過來的產床邊，顧不得先看一眼新出世的小生命，直接走到了女兒身旁……
或許是出於對醫生職業與醫術的信任信賴，也許是因為有孩子會平安無事的心理暗示，我只想看看為此付出高昂代價的女兒她還好不好？還疼不疼？
「姑娘——你還好啵？疼不疼？」我的眼裡早已噙滿了鑽心的淚水，緊繃的神經更是不敢有半點的放鬆……
「不疼！」女兒微微搖了搖頭，仿佛是為了不再讓我擔心！我知道，那都是因為打了麻藥的緣故。
「……」痛，並快樂著！無論用什麼樣的言語都無法形容此時我百感交集的心情；無論用什麼樣的言辭都難以表達此刻我說不出的心疼與憐愛……
「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六斤六兩六……」直到醫生的恭喜話在耳畔迴響了好半天我才從懵懂中反應過來：原來家裡添了個男丁！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也算是了卻了一樁久懸的心愿。
我側轉身，目不轉睛盯著放在產床上女兒兩腿間可愛的小寶寶——真像啊！那模樣、那眼神就跟她媽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我不由感嘆著「生命的輪迴」，聯想起雪兒當年生女兒時的情形……
柚子是個男孩？這讓我的心理有些失衡，也有點驚喜！
畢竟女兒生了個小外孫，親家那邊應該特別高興！不過按我的預測，柚子應該是個女孩才對。然而這天上午從產房推出來的新生兒，好像全是清一色男嬰，似乎在印證「男孩女孩都是一天天、一批批出生」的傳說。但不管怎樣，終日掛記的心總算踏實下來！母子平安就是等待最好的結果。
待女兒剛一回房，我便立刻打電話把這個令人欣慰地好消息告訴了遠在湖北的父母。由於還未從心疼女兒的意境中緩過來，激動不已的我竟抑制不住奔涌的淚水，哽咽著敘述了好半天才把事情原委說清楚。父母和家人自然是欣喜無比、高興萬分！母親又反覆詢問交待了給孫女坐月子的有關事項，還催促我們早點把重孫寶寶的照片從網上傳回去。
一直讓全家人牽腸掛肚這麼久的大事終於瓜熟蒂落！可我並沒感到一絲一毫地輕鬆，並沒有半點「船到碼頭車到站」的鬆懈念頭，反倒覺得真正忙碌的生活才剛剛拉開序幕……
在婦幼保健院小住了六天。
正月初五一行人便打道回府，繼續在家裡忙月子。侍候女兒、護理孩子、料理家務也正式成為我和雪兒的日常工作。
由於甜恬的身體暫時還沒有恢復，不能照顧小寶寶，每晚柚子都只能跟我們在一起。好在前些時日有護工的悉心照料和經驗傳授，雪兒撿起生疏了30年未從事的業務並沒多少困難，加上甜恬奶水比較充足，小寶寶也很乖，除了吃喝拉撒亦不怎麼哭鬧，很是讓我們省心。不過，晚上想睡個囫圇覺卻是千千萬萬不可能的！因為每夜都得起來餵三五遍奶，還有喝水、換尿布。
尤其是夜以繼日忙碌的雪兒更辛苦，不僅沒有充裕的時間「睡出美人」，反而比初來時消瘦了一大圈！
這是由於月子裡的事大部分都要靠她來操心、來料理，而我頂多只能敲敲邊鼓，幫著溫溫奶、倒倒水、打打雜，即使是這樣還是讓我覺得比二人世界時要勞累許多、疲憊許多。輪到白天，雪兒則以照顧寶寶為主，買菜、做飯、洗衣服等跑腿的雜活基本上歸我打理。
這樣的日子三五天還能應付，時間一長眼睛裡就像有什麼東西在磨似的難受，眼皮也是沉重得恨不能拿根牙籤硬撐著！好在我倆的身體並無大礙，總算還吃得消。
當然，在這讓兩人都深感疲乏的特殊時期，最令我感動的還是雪兒對我越來越細心的體貼！她在竭盡所能處理好繁雜瑣事的同時，還儘可能地讓我少擔待、多歇息，生怕把我給累病了，讓我在無比溫馨的感覺中又重新找回了那種渴盼已久的親密感。
小柚子的出世，終於給了我一個彌補當年做父親時沒能好好疼女兒的機會，讓我把滿心愧疚化作綿綿深情全都注入到對小外孫的疼愛中。雪兒母女看我百般嬌寵小寶寶，總擔心嬌慣久了會把他寵壞，可我就覺得這樣含飴弄孫才充滿樂趣，才能減少一點年輕時留下的欠缺和遺憾！因此，每天有事無事哄抱寶寶最勤的是我，雪兒忙亂時呼叫頻率最高的也是我，忙裡忙外跑得最歡的還是我，仿佛要把整個身心全都撲在小柚子身上！
一次，我人在廚房燒火做飯，心卻惦記著小外孫，一不留神手指讓菜刀劃了條長口子，顧不得包紮就繼續忙碌……直到晚上去給小柚子洗澡才被細心的雪兒發現，非逼著我去貼創可貼不可，說是「防止感染，免得少個勞動力！」心不在焉的我只得遵命，趕緊貼好了伸給她看，不料雪兒卻樂得哈哈大笑，原來把本該貼在受傷中指的創可貼，錯貼在好端端的食指上！不得已只好又重新貼了一回跑過來幫忙，不放心的雪兒抬起手一檢查，忍不住跟姑娘一起笑得前合後仰，原來還是貼在了先前的位置！
這種一天到晚風風火火忙碌個不停的日子既讓人常犯迷糊、又令人格外開心。尤其是在這樣歡愉美好的氛圍中，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和順和睦、融洽融合。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回報自不必說，就連跟雪兒之間的那點兒夫妻事似乎也隨著她心情舒暢的節奏和諧得令我刮目相看！原以為有了小寶寶帶來的繁忙與勞頓，雪兒又會藉故忽略與我的親熱，沒想到此一時彼一時，每當我忙裡偷閒「暗送秋波」，她總能「明察秋毫」有求必應。那重新點燃的激情之火跟過去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還真有點兒讓我受寵若驚、不敢相信！
或許她不顧自身疲鈍、對我情意綿綿地如此溫存，除了想幫我減輕身心壓力，亦包含著對我辛勤勞作的一種疼愛和補償吧！只是不知道被她這般天長日久地慣寵下去我還能不能淡定做自我，做回以前那個細心、貼心、不勞雪兒操半點心的自己？
沒有比較就沒有鑑別，沒有經歷就沒有感悟。
幸福，總會以一種鮮為人知的方式溫柔的體現，總是會滲透在被我們忽略的瑣碎生活中。這是因為愛是一種心靈感應，是累時依靠的港灣，傷時炙熱的碳，苦時遮風擋雨的傘，愛得越真越默契，愛得越久越平淡！當愛成為一種習慣，最體貼的陪伴才是最真實的心安。
只因有了踏實滿足的愛與婚姻，那些駐留於心、曾經使人胡亂臆想的虛渺情感才會在寄望的日子中不知不覺被淡忘、被淡化，也只有愛出心安，愛到平淡，愛至容顏蒼老，彼此的感情才能在詩意中融化，在滲透中解讀，在不棄中守候，在懂得中永恆。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愈來愈清晰地感覺到：歲數越大，反而對雪兒的依賴感越強，越捨不得也越離不開她！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老來伴」吧。
一轉眼，寶寶出世已有二十天了，由於雪兒假期有限，女兒特意買了4張Z24的軟臥返程票，說是等柚子滿月後3月12日和我們一起回荊漳，直到休完產假。這樣我們便可以開開心心、無牽無掛地與小外孫一塊兒待上七八個月……
沒想到此後短短几天發生的事情，一下子推翻了我對天倫之樂的美妙憧憬，也顛覆了我對未來理想生活的想像和期待。
先是為小柚子消除黃疸的事跟女兒言語衝撞，接著便有了種種的看不慣和不適應的感覺，包括那些不體諒、不講究、不拘小節的生活方式和習慣都令我無法容忍，自然也就有了難以克制的衝突！
不知道這是不是由所謂代溝引起的爭端？更沒料到雖為父女的我倆也會因意見相左產生摩擦，負氣賭氣！我這人心窄量小、受不得半點冤枉，尤其是極不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每當遇此境況就只會難過，就只想著早點回去跟雪兒過自己的二人世界。
黃疸，本是新生兒常有的現象，可柚子出生近一個月了還沒退，這讓大家都很憂心、很著急！為了確保寶寶安然無恙，我們抱著他多次去婦幼院看醫生，因為不能確定是不是由於母乳餵養引起的，所以選擇了先吃點兒藥，再停幾天母乳，用改喝奶粉的辦法幫助柚子排黃疸。每天都得讓他儘量多喝水，但又不能過多攝入糖分……不料還是引起了我和女兒之間的不愉快！
那天半夜起來給柚子餵水，我跟雪兒小聲解釋著白天與女兒發生爭執的原因和道理。我說若是少量加點兒葡萄糖，或許能讓柚子多喝水，效果可能會好一些！想不到還是被睡在隔壁房間的女兒聽見，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把我吼了一頓：「你煩不煩啦？都說了不行還在那裡緊說緊說的……」一番呵斥令我顏面盡失、意懶心灰，忍不住淚如雨下。我這都是為了誰呀？我越想越傷感，越想越憋屈，本來不好的心情更是難受至極！
懂我的雪兒知道我難過，也知道我受不了這樣的委屈，連連安慰：「算啦算啦——別想了，自己的姑娘麼，說就說唄！不要傷心了……你還有我咧……」
妻子是丈夫的心理母親，雪兒越體貼我就越難過，她越這麼說我的淚水就越沒有止盡。五十多歲的人了來給女兒照看孩子、伺候月子，每天辛辛苦苦忙裡忙外不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忙出不是來了？我一邊抹眼淚一邊對雪兒說：「雪兒啊，我現在就想回去，回到我們自己的那個家！」其實，雪兒也會有很糾結很難適應的時候，只是她比我有耐心，比我善於隱忍，比我多一分理解和換位思考。
人說「老年的悲劇不在於一個人已經衰老，而在於他依舊年輕。」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思維都趨於退化；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未必能與時俱進；明明知道自己早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卻不知為何依然擁有年輕的主導慾念，總要固執己見、不願順水推舟？
後來想想也怪自己多事，孩子本來就是他們的，自己頂多相當一全職保姆，不過免費來替女兒打打工而已，如何餵養理應他們說了算！只是我這人習慣了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到頭來好心得不到好報。真是頂著碓窩子唱戲——人又吃了虧，戲還不好看！何苦呢？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這件事還是讓我在苦悶中沉默了許久也沉思了許久，不禁為自己對父母缺乏耐心和言語不周深感自責與不安！雖然平時對二老盡心竭力關照有加，但遇事並不冷靜，時而還沒個好態度，若不是現在身臨其境受不得半點冤屈，又怎會懺悔過往的曾經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來準備家人的早餐和東東要帶走的午飯，雪兒則照料柚子的吃喝拉撒，然後哄他繼續睡覺……
趁著寶寶沒醒，我便和雪兒一道出門買菜。
「怎麼？還在慪氣呀！」見我耷拉著腦袋不說話，雪兒知道我還在為昨夜之事生氣：「我都說算啦！姑娘說幾句麼……還當真啊？」
「唉……」我長嘆一聲，仍是一言不發。
「不是我說你呀！孩子是他們的，他們怎麼說你就怎麼弄唦？」
「我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柚子能早點好起來！」
「曉得、曉得——」雪兒十分理解我：「現在不是我們那個時候了，都講究科學育兒！他們有他們的餵養方法，你沒見姑娘成天在那個什麼媽媽群里聊呀聊的……」
「我不是說她說的不對，只是接受不了她對我的態度！再怎麼說我也是長輩、是她爸唦，哪有這麼沒大沒小的？換到別人屋裡還……會說我們家孩子沒教養。」
「也就是在父母面前她才這樣唦，只當是撒撒嬌咯！算了算了，回去一聲爸喊了就沒事了。」雪兒寬慰我說。
「不是我計較啊雪兒，她對你就從不敢這樣！」想到自己在這個家一貫人微言輕也沒什麼地位，不由得有些傷感……
「有時候她還不是沖我呀！想想也懶得跟她計較。」雪兒比較中庸，遇事比我冷靜，腦子也比我靈活好使，應該懂得真正的快樂不是你擁有的多、而在於計較的少！這也是一種境界。
「你的心胸比我寬廣，又比我能忍，我是受不了這份窩囊氣的！我現在就想回家，要是今天能走我立馬就走。」
「有那麼傷心嗎？還是個男人，氣量也太小了！」
「別說我啦，你不也就是個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在家裡我還可以金枝玉葉般地寵著你，不讓你做任何事。來這邊還不是沒日沒夜地忙裡忙外，也沒見落半個『好』字！」
「誰讓我是她媽、她是我姑娘呢？」雪兒仿佛記起了什麼：「噢對了，上次東東回去說讓我們幫著找找獨生子女證的，有沒找到？」
「曉得放哪兒啦？怎麼，又在問？」
「剛想起來的。聽甜恬說他們有點想要兩個，說夫妻雙方都得是獨生子女才行，好像要證辦個什麼手續吧！」
「養一個都這麼難伺候，還……規矩又多，窮講究。」
「姑娘說了的：第一個照書養，第二個照豬養。」
「照什麼養我管不了，那也不是我操心的事。我跟你說啊，還要一個也可以，得跟姑娘姓，不然我是不來的！一天到晚忙得要死累得要命，還有慪不完的氣。再說啦，兩個孩子一個跟爹姓、一個跟媽姓也是理所當然！你去跟姑娘說啊，不然休怪我不來引孩子。」
「哎哎，要說你自己說啊，幹嘛非要我去？」
「我說了的呀！你又不是沒聽見？她要我去跟東東說，跟東東說我還跟她說個鬼呀！」
「要我說也行，那就……跟我姓。」雪兒嬉皮笑臉道。
「你又不是沒說過，你說柚子要是跟我們姓就再給他們十萬，你說了的吧？」
「是我說的呀！你讓他們改姓唦……跟我姓給十五萬——噢不，二十萬！還有啊，所有的家務活兒我全包……」
「我才懶得說呢，管他跟哪個姓？反正下次我是再也不來啦！」
「有那麼頂真嗎？天空飄來五個字，『那都不是事』，是事也就煩一會兒，一會兒就完事！」雪兒打趣地安慰我，見我心情好了點又言歸正傳：「買菜去喲，柚子都快醒咯……」
他鄉縱有當頭月，不及故鄉一盞燈。
回到家鄉已是初春時節。站在陽台上遠遠望去，對面博物館圍牆外的柳枝已然萌出了嫩綠的新芽，無異在昭示著春天的勃勃生機！
而室內栽養的一盆對接樹，卻因缺水太久已經奄奄一息！不知道還能不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剛剛回家不久我便驚訝地發現：原本並沒有栽種任何花草的兩隻花盆裡一缽長出了一株茁壯的小樟樹、一缽長出了兩棵細細的葡萄藤，想了好久都沒找到答案，如果說葡萄籽有可能是我們無意間扔下的，那棵香樟樹就只能是天外來客了。
但不管它們來自哪裡，如何而來，終歸是緣分！而且還是因柚子而來、與柚子同齡、和柚子一起成長！
小寶寶的歸來，讓這個曾經養育了女兒的家又重新充滿了歡聲笑語，也讓我找回了久違的歸宿感：原來回家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回到家的第三天，親家歡天喜地從十堰那邊趕來「欣賞」孫子。
吃過晚飯，女婿送他父母去了賓館，我抱著小柚子坐在沙發上默默發呆，想著想著竟不由得暗自傷感起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多喝了點兒酒，由親家過來看寶寶突然想到帶了這麼久的小柚子說不定哪天會給人抱走？內心的失落就難以承受！又或許還夾雜著在深圳跟女兒鬧得不愉快地聯想，不知道以後的晚年生活又會是什麼樣？眼淚也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淌……弄得不明就裡的雪兒和女兒不知所措，一個勁兒地追問為什麼？而我只是背著女兒悄悄對雪兒說：「想必你以後會明白的。」其實，這會兒我還真說不太清楚，只是心底隱約有種預感，有一股悠遠模糊、難以抹去的蒼涼與感傷，但願只是庸人自擾、杞人憂天吧！
因為雪兒還有單位的工作要忙，在家裡我便成了名副其實的保姆，每天從早到晚除了柚子就是家務，可謂「兩眼一睜、忙到熄燈！」人雖苦點累點兒，但心情和精神都還不錯。不過也有令人鬱悶惱火的事發生，還是因為如何帶柚子和女兒爭執鬥氣……
如此反覆幾回，連雪兒都覺得有些好笑：「你不是說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嗎？只聽說母女倆在一起時間久了不好相處，哪有當爸的總跟姑娘慪氣的呀？」這我倒真說不清了！
興許就像我私下問雪兒的：「是不是我也到了更年期？」
人活著是一種心情！煩也一天，喜也一天；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幹嗎非要讓自己不開心呢？想開以後，每逢遇到煩心事我都會去想柚子，所有的煩惱自然也沒了。
小柚子甚是乖巧懂事！每當心情抑鬱的時候，我就會抱著他到外面去訴說一番，告訴他外公外婆有多麼地愛他疼他，告訴他長大以後要好好念書、出人頭地，還要記得抽空回來看看年邁的外婆外公……小柚子總是安安靜靜望著我，似乎在神情專注地傾聽。
每次只要他想出去，我都會如他所願！不厭其煩地抱他下樓到操場、商場和休閒場所去玩。去看街道兩旁的風景，去看來來往往的汽車，去看玲琅滿目的商品和花花綠綠的世界，去聽「社區文工團」唱歌，間或還和他一起打車去看望遠在團結街那邊的太爺爺、太奶奶，一是關心關心他們的身體生活狀況，二來也省得他們惦念牽掛。
日子轉眼過去了兩個多月。
5月27日中午雪兒下班回來，直接走進廚房直白的告訴我說「下午一點二十要去省里。」
平日出差，她總是把話忍了又忍、壓了又壓，生怕我不高興；姑娘回來後又每次都是先做通姑娘的思想工作，生怕女兒不樂意！今天看到我表情有些詫異，連忙解釋說：「省公司通知我說老闆四點鐘等我談話，肯定是退二線的事。」
「這是好事啊！你怎麼這麼肯定？」我聽著有些高興，這幸福是否也來得太突然啦？以後她就再也用不著那麼拼命咯！
「還能有什麼事？到點了唄！說老闆找我又沒說具體事，除了這肯定沒別的。」雪兒的直覺和預感向來是非常準的。
「那可得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喲，不要有什麼失落感！」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免得到時候老闆挽留你，弄不好會弄假成真的。」
「才不會咧，我巴不得早點退！要不是為了多掙點錢還房貸，早就不想幹了。」我相信這回她說的是實話，近來也確實感到她比原來開通了許多，若放在過去，打死我都不信！
望著眼前笑嘻嘻的雪兒，想到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為操持這個家裡里外外地忙碌，想到這些年自己並沒有為家裡作多少貢獻還給生活平添了幾分壓力，不免又開始慚愧起來……
好在兩人現在都已面臨退下來休息；好在我倆還有一段共同的人生之路可以繼續；好在我還有關愛、攙扶和彌補她的時機，只可惜大好的青春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於是感嘆道：「風華是一指流砂，蒼老是一段年華，也該為我們的未來考慮考慮啦！看看身邊一天天長大的柚子，想想自己一天天衰退的身體，還真應驗了那段話：20歲覺得漂亮真好，30歲覺得年輕真好，40歲覺得當官真好，50歲覺得有錢真好，60歲覺得悠閒真好！心不同，路自然也就不同了。」
為了幫她打消還貸顧慮，我又接著勸道：「雪姑娘我跟你說呀，人這一輩子既要愛生活，又要懂生活，還要會生活。時光過於匆忙，壽命如此短暫，沒必要為身外之物把自己弄得一點兒餘地都不留，就像時下流行的那句話：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人在天堂、錢在銀行；最大的幸福則是別人都不在了，你還可以坐在陽台上曬太陽！人這輩子，唯一可以炫耀的資本就是健康。不怕錢少，只怕手撒，怎麼活不是活啊？即使沒錢也會有辦法的！你看那些下崗職工，還有……」
「我想得通。」
「一個情字活一生，一個錢字累一生！我倆也都是普普通通一個人，就只能平平淡淡過一生。」
「累不累呀？主要還是取決於心態。」雪兒似乎真的開竅了！
「其實，人生之路走走停停是一種閒適，邊走邊看是一種優雅，邊走邊忘才是豁達！何必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活得這麼累？若只顧埋頭趕路，路到盡頭卻堙沒了樂趣、錯過了精彩，還不如一邊追求一邊享受，你說呢？」
「嗯。」
「孔子說『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意思是說人進入了老年，應該保持一個超然的心態，不要太勉強自己，凡事都要看開一些！人這輩子啊，看過的風景太多，遇見的人、經歷的事，總有一些不願想起。邊走邊忘讓美好儲存、把頹廢清空，人生的桌面就只留下幸福！於我倆而言，健康就是最大的利益；滿足就是最好的財產；信賴就是最佳的緣分；心安才是最大的……」
「還一套一套的！怎沒聽你說過？」
「不知道吧？」我故作深沉：「芝蘭生於幽谷，不因無人問津而不芳，這是一種淡泊；梅花開於隔隅，不因陽光冷落而不香，這是一種優雅；流水繞石而過，不因山石之阻而紛爭，這是一種低調。人生在世不是什麼都要去爭、什麼都要去搶，心胸寬一點，看得淡一點，欲望少一點，滿足多一點，才能活得瀟灑一點、從容一點，人生也才會自在一點。人啦——只要懂得因果，就能改變命運！當然也就會有另一種活法……」
「這都誰說的？」
「反正不是我。要不……給你推薦個博客？」
「切~~」雪兒不屑地應道。
事情果真如此。當晚雪兒就從省里趕了回來，告訴我說這兩天省公司領導會送掛職的幹部過來，當然也有宣布她的事。看來，舒心的日子離我們真的是一天天臨近了！
第二日清晨我買早點回來，女兒剛好走出洗浴間，雪兒正在裡面梳頭。看到我，她悄悄招手讓我進去，輕聲感嘆道：「這孩子跟老公還真是有所不同啊！」
「又怎麼啦？」我漫不經意地問道。
「你看，姑娘剛才進來洗手，看到我梳落在面盆里的斷髮，只是用眼睛望著我，意思是讓我把它撿起來她好用。而我就在想：這要是你進來，肯定會不聲不響把頭髮弄出來扔進廁所讓我先用！唉……」
見雪兒似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我笑著撇了撇嘴：「這本來就沒什麼可比性嘛！兩口子畢竟是兩口子，孩子畢竟只是孩子，怎麼可能跟我想得一樣？這也就是我常說把你看得比姑娘重的緣由。再說啦，有幾個老人能占子女的光？不說他們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管要顧，至少還有代溝。老話說：『滿堂兒女不如半路夫妻』，應該還是有講究的！何況我倆？不要對孩子們的期望值太高，就算是再貼心、再惦記你，有了自己的小家也會心餘力拙、分身乏術！更何況說不定還是一家管幾家，老人養老人。我們不也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年紀大了還是自個兒一邊過吧，這樣對誰都好。」
「所以呀，人老了一定得要有點兒老本、有個老伴、有個老窩，儘量不給兒女添麻煩，這也是父母晚年最深沉的愛！兩代人在一起生活得再融洽，時間長了都不好相處。」雪兒認同地點點頭。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這話雖不怎麼中聽，可現實就是現實，孩子就是孩子，不是他們不願盡孝，而是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再好都不要指望、也指望不上！人生在世啊，不可能事事順心如意，如果能把期望值打個八折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失落和煩惱……」我忍不住也發了一番感慨！
「終於有點開竅了哈？要不是我一直不厭其煩地給你灌輸……」
「是是是，都是你開導得好！要不我那死腦筋還停留在封建社會指著孩子養老呢——」我帶著調侃的意味嘰嘰咕咕對雪兒說：「父母的家，永遠都是孩子的家；孩子的家，不一定就是父母的家。一個有擔當的人就是年輕時不給生自己的人添麻煩，年老時不給自己生的人添麻煩！這不都你教的嗎？我記著咧。」
標榜過後的雪兒一臉傲氣！她生性聰明，悟性也不錯，就是死愛面子。像這種往臉上貼金的話我亦只能順著她說：「還有啊，你說人生只有『三晃』。我倆這可是最後『一晃』！得好點兒晃，不然一晃就沒了……人生無常，一定要懂得防患於未然，對我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健康，擁有健康才能擁有未來！除了健康，神馬都是浮雲。所以必須要有一個良好的心態，一種愉悅的心情和健康的體魄，兩個人相互關照、相依為命，只要不讓孩子們再為我們操心就燒高香咯！等晚上我跟你講個故事吧，你也一定會有同感。」
倒不是信不過孩子，也不是他們不好、對我們不孝順，只是從少年走到暮年；從家裡走向社會，看的、聽的、想的都太多！每逢遇上觸景生情的人和事都會心生感慨、浮想聯翩，都會琢磨與雪兒兩人的晚年生活，思緒里也時常泛起那個發人深省的小故事：
事情發生在紐西蘭一所大學裡，快下課時教授對自己的學生們說：「我和大家做個遊戲，誰願意配合我一下？」一名女生走上台來。
教授說：「請在黑板上寫下你難以割捨的20個人的名字。」女生照做了，她寫下了一連串自己鄰居、朋友和親人的名字。
教授說：「請你劃掉一個這裡面你認為最不重要的人。」女生劃掉了一個她鄰居的名字。
教授又說：「請你再劃掉一個。」女生又劃掉了一個她的同事。
教授再說：「請你再劃掉一個。」女生又劃掉一個……最後，黑板上只剩下了四個人，她的父母、丈夫、和孩子。
教室里非常安靜，同學們靜靜地看著教授，感覺這似乎已不再是一個遊戲了。
教授平靜地說：「請再劃掉一個。」女生遲疑著，艱難地做著選擇……她舉起粉筆劃掉了自己父母的名字。
「請再劃掉一個。」教授的聲音再度傳來。這名女生驚呆了，她顫巍巍地舉起粉筆，緩慢地劃掉了兒子的名字。緊接著她哇地一聲哭了，樣子非常痛苦。
教授待她稍微平靜後問道：「和你最親的人應該是你的父母和你的孩子，因為父母是養育你的人，孩子是你親生的，而丈夫是可以重新去找的，但為什麼他反倒是你最難割捨的人呢？」
同學們靜靜地看著自己那位女同學，等待著她的回答。
女生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隨著時間的推移，父母會先我而去，孩子長大成人後獨立了，肯定也會離我而去。能真正陪伴我度過一生的只有我的丈夫！」
這是一場《誰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的遊戲。
每次回味都令我浮想聯翩、情不自禁地感嘆：感嘆人生，感嘆生活，感嘆情緣，感嘆歲月！都會用心感受婚姻旅途中那份似曾擁有的淡淡相思、淡淡幸福、淡淡牽掛、淡淡夢痕……
我們都曾迷茫過、幻想過，也曾為狹隘自私的願望和追求憂怨彷徨，甚至互相傷害！現在回過頭來重新審視，許多事情早已是雲淡風輕……然而不管歲月如何變換、世事如何艱難，唯有相濡以沫的兩個人才能風雨同舟，共同守候一生一世的苦樂年華。
我突然領悟了有關伴侶的含義：伴侶不是結婚時發誓非你不娶或非你不嫁的那個人，而是發現你身上有許多缺點仍然選擇你的那個人；伴侶不是天黑了和你一起手挽手走進飯店的那個人，而是守在門口巴望你回來共進晚餐的那個人；伴侶也不是和你大談愛情、把「我愛你」掛在嘴邊的那個人，而是和你平淡嘮叨柴米油鹽、鍋碗瓢盆的那個人。
在幸福的婚姻中，伴侶已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你和她在幾十年的歲月中沉澱下來的一份默契、一份溫情、一份平淡、一份理解和一份寬容。愛她，就要讓她開心；愛她，就要讓自己心安；愛她，就是對曾經的選擇無怨無悔，這就是伴侶！
六七個月的光陰，眨眼間便消失在忙忙碌碌的日子裡，柚子也從剛出生時的3.33公斤增加到9.6公斤。而花缽里的香樟樹也長高了一尺，兩株綠油油的葡萄蔓則有一米多長。
今年的夏季似乎特別炎熱，還沒進伏天就已經開始領教酷暑了，每天都是三十大幾度的高溫！因為怕熱著柚子，家裡的大小空調幾乎是晝夜不停地輪換著運轉降溫。這種幾十年不遇的「燒烤」狀態，一直持續到秋後的八月底才被幾場遲到的疾風暴雨沖刷得突然變冷起來，讓人感覺一下子又進入了寂寥的深秋……
秋天，莫名其妙地降臨！帶來了一個既讓人無可奈何又令人迷茫萬分的時刻：八月三十一日，女婿晝夜兼程、滿心歡喜地的來接分別已久的女兒和柚子回家。
老話說「樹大分叉，人大分家」，孩子大了總不會長久待在父母身邊，就像女兒當初離開我們一樣。雖然我早早就為他們回去做了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還是有說不出的傷感和壓抑！老覺得渾身上下總有什麼地方不對，攪得我心神不定、落枕難眠……
原計劃九月一日跟雪兒一起開車把他們一家三口送往武漢乘高鐵回深圳，然後我們再原路返回！考慮到安全問題，便買了四張臥鋪票把他們直接送到了武漢火車站。
由於到得比較早，兩趟車之間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差。
這是留給我們和孩子們話別的最後時刻，也是小柚子誕生以來第一次與他分開！
候車廳內，女兒用眼神悄悄阻止了一直想要好好抱抱兒子的柚子爸，騰出時間讓我和雪兒輪番摟著小外孫去看那南來北往的火車，去緩解別離相思的惆悵，去釋然那些散落在時光里、迷失在紅塵中沒法釋然的抑鬱情感和心結……
善解人意的小柚子不吵也不鬧，只是靜靜地依偎在我們懷裡，任由我倆在聚散依依中與他親密親昵；任由我們戀戀不捨、如訴如泣地叮囑叮嚀……那雙有如湖水般清澈見底、皓月般皎潔明亮的大眼睛此刻更是異常專注地默默凝望著我們，好似要讓這珍享天倫的寶貴時光永遠停留在愛的懷抱，仿佛要把這難捨難分的難忘時刻儲藏在他幼小的心靈……可每每一想起即將到來的別離，一想到馬上就要與朝夕相處半年多的小外孫分開，那份無法遏制的傷心情感還是會一次次觸碰我隱忍的底線，縷縷衝決我理智的堤壩！那些還散發著乳香的快樂往事，那些夙興夜寐、營營逐逐的日子，甚至是不該被放進記憶的點點滴滴也都又一幕幕浮現出來……
檢票開始了。
抱著柚子我親了又親、吻了又吻……當我不得不承受傷感的隱痛默默把小外孫放進女兒的Boba背帶、擁著他們走進檢票口的那一刻，噴涌如泉的淚水還是隨著分別的來臨奪眶而出……當孩子們一步三回頭、留戀遲疑的背影陡然消失在通往樓下月台的電梯口，此情此景令我一下子想到了一句話：愛，是一場漸行漸遠的分離！
每個父母都是自由的，每個孩子也是自由的。父母應該與孩子分離，而且註定要分離。就像龍應台在《目送》中說的，父母兒女就是一場背影漸行漸遠的修行，「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我無法言喻此刻內心滿滿的失落，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可他們未必知道，每次目送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回過頭來父母總是會悄悄地掉下眼淚！
人，生來就是孤獨的，不要奢望能依靠誰，更不要指望任何人，哪怕是至親至愛！人生亦是一種承受，一定要學會自己支撐自己，愛也註定要承受這份孤獨與不舍……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應該珍視當下、不問過去、不想未來，安靜自由地過好各自的生活。
回過神來，我忍不住抹了又抹那不爭氣的淚水，拉著雪兒飛快地從進站口轉到候車大廳。那是我抱著柚子事先看好的地方，隔著玻璃還能看到對面月台上正待上車的女婿、女兒和她懷裡兜著的小柚子！
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一時間我的淚眼中仿佛又閃現出自己當年第一次偷偷去送雪兒上學的無奈情形；浮現出那年與雪兒一起、默默送女兒去深圳打工時的真實幻象……
無情的列車呼嘯著駛來，頃刻間遮檔住我和雪兒凝眸遠眺的視線，也碾碎了我倆心中如夢的寄託。已是倍感黯然的我不停地擦拭著朦朧的淚眼，不停地朝那個充滿依戀不舍、遙寄舐犢之情的地方張望，只想讓這顆疼愛兒女們的心伴隨著他們一路同行，只想把那些曾經感受過的美好幸福定格在自己日漸蒼老的記憶里！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願望……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我所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這首感人情歌，委婉纏綿得就似一陣清風，不經意又漾起了我與雪兒情定今生、過往紅塵的苦樂點滴……
一首歌聽了很久，總是沒聽夠，因為有情；一個人愛了很久，總是捨不得放手，因為用心。不是每個相遇的人都會天長地久，不是每份動心的情都能相守白頭！唱過的歌，只能在心底保留；離開的人，只能在回憶中聚首。要有多堅強，才能不淚流；要有多灑脫，才能不失落？聽過的歌，情難捨；愛過的人，心難忘……然而人生原本就是一場夢，只是這場夢做到了盡頭就再也不會醒來！
我忽然一下子明白：愛情，儘管會有許多浪漫心動的故事發生，而真正的愛人卻只是那個在你人生各個階段都能一路相伴、不離不棄的人！就像我這大半輩子，從小到老無論曾經奢望留戀過多少、痴心幻想擁有過多少？真正能夠屬於自己的，恐怕也就只有雪兒。
但作為一位極其平凡的普通男人，這輩子我最大的福氣就是幸運找到了人生最難擁有的寶藏：一個既會賺錢養家、又能勤儉持家的賢惠妻子；一個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美貌伴侶；一個知我疼我、相濡以沫、陪伴今生的親密愛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我用模糊的意念親吻著貌似比我堅強、卻同樣沉浸在離情中不能自拔的雪兒，緩緩牽起她那與我相挽了三十多年的纖纖玉手，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另一個進站口——
長長鐵路的那一端，才是我們自己的家……
——第二部完——
謹向本書中引用、借鑑、參閱文章之原作者深表謝意！
感謝您閱讀《紅塵情坎》之《桃花雪》《梨花夢》，敬請期待第三部《拈花情》。
距離去女兒那邊的日子雖越來越近，可我和雪兒心裡還是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忐忑，不知道身懷六甲的女兒能不能安然無恙地等待我們過去？亦不知道所有的擔憂是不是都能順心遂願地化解？
女兒住在寶安區，生產的醫院卻選在了福田那邊的市婦幼保健院，從家裡開車過去約有50分鐘左右的路程。日子也定在了2月8號，也就是臘月二十八！這是依據醫生的診斷建議做出的決策。雖然屆時胎兒剛好三十八周，按預產期有點提前，但因為是剖腹產，考慮到春節休假的特殊性，大部分一線醫生都要回家，又恐怕節日期間出狀況，只好預約醫師在醫院裡過個有特別紀念意義的新年了！
2月6日下午，從宜昌東開往深圳的Z22次列車，載著我和雪兒還有這幾天集中採購回來的大批營養食品：雞、魚、豬蹄和山藥、蓮藕、土雞蛋等新鮮時令蔬菜以及新生兒的衣物用品，大箱小包、浩浩蕩蕩地一路同行……不是深圳沒有這些東西，而是沒有我們本地的好吃，況且價格也不會便宜，所以能帶就多帶點兒咯。
7號一早，風塵僕僕的我們換乘地鐵剛到寶體站，女兒女婿已經等在了那裡。因為預約好了產檢，回到家卸完東西就開車直奔醫院，沒想到一住進去就不讓再出來，說是遵醫囑要做產前檢查與觀察，連女兒想要和我們住一晚說說話都沒了可能。
女兒被安排在保健院的12樓5產區，大約在第二天上午10點後做手術。由於產科的特殊規定，探視時間只能在上午11點至下午2點或4點以後，陪護也只能留一人！
為了讓大人孩子都能得到妥善護理，雪兒也能有空稍事休息不至於太累，女兒女婿專門請了一個星期的專業護工，雖然每天都要多花四五百塊，但既省心也放心了許多。
如此一來，我和雪兒、還有女婿的分工便重新作了調整：每天我負責早晨5點半起床做早點，女婿開車把雪兒和吃的東西趕在8點之前送往醫院，然後我再準備女兒的中晚餐和大家的午飯，待女婿返回來跟我一塊送過去……
2月8日，這是一個令我和家人心情都極為複雜而又格外擔心的日子。看到早晨清澈明朗的天空忽然變得風起雲湧、神秘莫測，似乎在預示著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我便對坐在副駕駛位上的雪兒說，這是我們的「柚子」即將要橫空出世啦！
八點整，隨著護士站的女護士一語驚人的高聲告白：「脫褲子咯——消毒。」值班的男保安也立馬跟著叫喚起來：「男士迴避咯——」少頃，無奈的我和女婿便被一堵嚴嚴實實的玻璃隔斷牆擋在了門外，原地等候甜恬去產房的消息……
此時已是五心不定、六神無主的我，既盼望那個臨產的時間快點到來，又希望那個揪心的時刻不要來得太快！
遺憾的是最終由於分乘兩部電梯下五樓，還是沒能親送女兒入產房，只趕上看到她躺在產床上被推進去的那一瞬……
接下來，目睹著剖宮產術後臉色異常蒼白的產婦一個個被推出，緊張得我有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不知道焦慮難耐的等待還要多久？不知道裡面的女兒此刻又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一想到她好端端的肚子正被醫生劃開一道長長的刀口，就像劃在自己身上一樣產生了一種本能的疼痛與恐懼！本來還一心期盼她能生個貼心、暖心「小棉襖」的我，思想卻一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只願她能承受這無法言語的生命之痛、順順利利生個健康可愛的小男孩兒，以免將來再遭這份罪！
時間，在我焦急、擔憂和祈禱的心緒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淚水，也在血濃於水的情感交融中從心底難以抑制地泛出，醫生的每一次出現，產婦的每一次推出，我便會不由自主地起身相迎，好想儘快見到我那受苦受難的女兒，好想她也能平平安安地解脫！
「孟甜恬。」當醫師在我提心弔膽、萬般焦慮中報出女兒姓名，我不顧一切箭一般衝到推過來的產床邊，顧不得先看一眼新出世的小生命，直接走到了女兒身旁……
或許是出於對醫生職業與醫術的信任信賴，也許是因為有孩子會平安無事的心理暗示，我只想看看為此付出高昂代價的女兒她還好不好？還疼不疼？
「姑娘——你還好啵？疼不疼？」我的眼裡早已噙滿了鑽心的淚水，緊繃的神經更是不敢有半點的放鬆……
「不疼！」女兒微微搖了搖頭，仿佛是為了不再讓我擔心！我知道，那都是因為打了麻藥的緣故。
「……」痛，並快樂著！無論用什麼樣的言語都無法形容此時我百感交集的心情；無論用什麼樣的言辭都難以表達此刻我說不出的心疼與憐愛……
「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六斤六兩六……」直到醫生的恭喜話在耳畔迴響了好半天我才從懵懂中反應過來：原來家裡添了個男丁！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也算是了卻了一樁久懸的心愿。
我側轉身，目不轉睛盯著放在產床上女兒兩腿間可愛的小寶寶——真像啊！那模樣、那眼神就跟她媽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我不由感嘆著「生命的輪迴」，聯想起雪兒當年生女兒時的情形……
柚子是個男孩？這讓我的心理有些失衡，也有點驚喜！
畢竟女兒生了個小外孫，親家那邊應該特別高興！不過按我的預測，柚子應該是個女孩才對。然而這天上午從產房推出來的新生兒，好像全是清一色男嬰，似乎在印證「男孩女孩都是一天天、一批批出生」的傳說。但不管怎樣，終日掛記的心總算踏實下來！母子平安就是等待最好的結果。
待女兒剛一回房，我便立刻打電話把這個令人欣慰地好消息告訴了遠在湖北的父母。由於還未從心疼女兒的意境中緩過來，激動不已的我竟抑制不住奔涌的淚水，哽咽著敘述了好半天才把事情原委說清楚。父母和家人自然是欣喜無比、高興萬分！母親又反覆詢問交待了給孫女坐月子的有關事項，還催促我們早點把重孫寶寶的照片從網上傳回去。
一直讓全家人牽腸掛肚這麼久的大事終於瓜熟蒂落！可我並沒感到一絲一毫地輕鬆，並沒有半點「船到碼頭車到站」的鬆懈念頭，反倒覺得真正忙碌的生活才剛剛拉開序幕……
在婦幼保健院小住了六天。
正月初五一行人便打道回府，繼續在家裡忙月子。侍候女兒、護理孩子、料理家務也正式成為我和雪兒的日常工作。
由於甜恬的身體暫時還沒有恢復，不能照顧小寶寶，每晚柚子都只能跟我們在一起。好在前些時日有護工的悉心照料和經驗傳授，雪兒撿起生疏了30年未從事的業務並沒多少困難，加上甜恬奶水比較充足，小寶寶也很乖，除了吃喝拉撒亦不怎麼哭鬧，很是讓我們省心。不過，晚上想睡個囫圇覺卻是千千萬萬不可能的！因為每夜都得起來餵三五遍奶，還有喝水、換尿布。
尤其是夜以繼日忙碌的雪兒更辛苦，不僅沒有充裕的時間「睡出美人」，反而比初來時消瘦了一大圈！
這是由於月子裡的事大部分都要靠她來操心、來料理，而我頂多只能敲敲邊鼓，幫著溫溫奶、倒倒水、打打雜，即使是這樣還是讓我覺得比二人世界時要勞累許多、疲憊許多。輪到白天，雪兒則以照顧寶寶為主，買菜、做飯、洗衣服等跑腿的雜活基本上歸我打理。
這樣的日子三五天還能應付，時間一長眼睛裡就像有什麼東西在磨似的難受，眼皮也是沉重得恨不能拿根牙籤硬撐著！好在我倆的身體並無大礙，總算還吃得消。
當然，在這讓兩人都深感疲乏的特殊時期，最令我感動的還是雪兒對我越來越細心的體貼！她在竭盡所能處理好繁雜瑣事的同時，還儘可能地讓我少擔待、多歇息，生怕把我給累病了，讓我在無比溫馨的感覺中又重新找回了那種渴盼已久的親密感。
小柚子的出世，終於給了我一個彌補當年做父親時沒能好好疼女兒的機會，讓我把滿心愧疚化作綿綿深情全都注入到對小外孫的疼愛中。雪兒母女看我百般嬌寵小寶寶，總擔心嬌慣久了會把他寵壞，可我就覺得這樣含飴弄孫才充滿樂趣，才能減少一點年輕時留下的欠缺和遺憾！因此，每天有事無事哄抱寶寶最勤的是我，雪兒忙亂時呼叫頻率最高的也是我，忙裡忙外跑得最歡的還是我，仿佛要把整個身心全都撲在小柚子身上！
一次，我人在廚房燒火做飯，心卻惦記著小外孫，一不留神手指讓菜刀劃了條長口子，顧不得包紮就繼續忙碌……直到晚上去給小柚子洗澡才被細心的雪兒發現，非逼著我去貼創可貼不可，說是「防止感染，免得少個勞動力！」心不在焉的我只得遵命，趕緊貼好了伸給她看，不料雪兒卻樂得哈哈大笑，原來把本該貼在受傷中指的創可貼，錯貼在好端端的食指上！不得已只好又重新貼了一回跑過來幫忙，不放心的雪兒抬起手一檢查，忍不住跟姑娘一起笑得前合後仰，原來還是貼在了先前的位置！
這種一天到晚風風火火忙碌個不停的日子既讓人常犯迷糊、又令人格外開心。尤其是在這樣歡愉美好的氛圍中，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和順和睦、融洽融合。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回報自不必說，就連跟雪兒之間的那點兒夫妻事似乎也隨著她心情舒暢的節奏和諧得令我刮目相看！原以為有了小寶寶帶來的繁忙與勞頓，雪兒又會藉故忽略與我的親熱，沒想到此一時彼一時，每當我忙裡偷閒「暗送秋波」，她總能「明察秋毫」有求必應。那重新點燃的激情之火跟過去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還真有點兒讓我受寵若驚、不敢相信！
或許她不顧自身疲鈍、對我情意綿綿地如此溫存，除了想幫我減輕身心壓力，亦包含著對我辛勤勞作的一種疼愛和補償吧！只是不知道被她這般天長日久地慣寵下去我還能不能淡定做自我，做回以前那個細心、貼心、不勞雪兒操半點心的自己？
沒有比較就沒有鑑別，沒有經歷就沒有感悟。
幸福，總會以一種鮮為人知的方式溫柔的體現，總是會滲透在被我們忽略的瑣碎生活中。這是因為愛是一種心靈感應，是累時依靠的港灣，傷時炙熱的碳，苦時遮風擋雨的傘，愛得越真越默契，愛得越久越平淡！當愛成為一種習慣，最體貼的陪伴才是最真實的心安。
只因有了踏實滿足的愛與婚姻，那些駐留於心、曾經使人胡亂臆想的虛渺情感才會在寄望的日子中不知不覺被淡忘、被淡化，也只有愛出心安，愛到平淡，愛至容顏蒼老，彼此的感情才能在詩意中融化，在滲透中解讀，在不棄中守候，在懂得中永恆。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愈來愈清晰地感覺到：歲數越大，反而對雪兒的依賴感越強，越捨不得也越離不開她！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老來伴」吧。
一轉眼，寶寶出世已有二十天了，由於雪兒假期有限，女兒特意買了4張Z24的軟臥返程票，說是等柚子滿月後3月12日和我們一起回荊漳，直到休完產假。這樣我們便可以開開心心、無牽無掛地與小外孫一塊兒待上七八個月……
沒想到此後短短几天發生的事情，一下子推翻了我對天倫之樂的美妙憧憬，也顛覆了我對未來理想生活的想像和期待。
先是為小柚子消除黃疸的事跟女兒言語衝撞，接著便有了種種的看不慣和不適應的感覺，包括那些不體諒、不講究、不拘小節的生活方式和習慣都令我無法容忍，自然也就有了難以克制的衝突！
不知道這是不是由所謂代溝引起的爭端？更沒料到雖為父女的我倆也會因意見相左產生摩擦，負氣賭氣！我這人心窄量小、受不得半點冤枉，尤其是極不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每當遇此境況就只會難過，就只想著早點回去跟雪兒過自己的二人世界。
黃疸，本是新生兒常有的現象，可柚子出生近一個月了還沒退，這讓大家都很憂心、很著急！為了確保寶寶安然無恙，我們抱著他多次去婦幼院看醫生，因為不能確定是不是由於母乳餵養引起的，所以選擇了先吃點兒藥，再停幾天母乳，用改喝奶粉的辦法幫助柚子排黃疸。每天都得讓他儘量多喝水，但又不能過多攝入糖分……不料還是引起了我和女兒之間的不愉快！
那天半夜起來給柚子餵水，我跟雪兒小聲解釋著白天與女兒發生爭執的原因和道理。我說若是少量加點兒葡萄糖，或許能讓柚子多喝水，效果可能會好一些！想不到還是被睡在隔壁房間的女兒聽見，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把我吼了一頓：「你煩不煩啦？都說了不行還在那裡緊說緊說的……」一番呵斥令我顏面盡失、意懶心灰，忍不住淚如雨下。我這都是為了誰呀？我越想越傷感，越想越憋屈，本來不好的心情更是難受至極！
懂我的雪兒知道我難過，也知道我受不了這樣的委屈，連連安慰：「算啦算啦——別想了，自己的姑娘麼，說就說唄！不要傷心了……你還有我咧……」
妻子是丈夫的心理母親，雪兒越體貼我就越難過，她越這麼說我的淚水就越沒有止盡。五十多歲的人了來給女兒照看孩子、伺候月子，每天辛辛苦苦忙裡忙外不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忙出不是來了？我一邊抹眼淚一邊對雪兒說：「雪兒啊，我現在就想回去，回到我們自己的那個家！」其實，雪兒也會有很糾結很難適應的時候，只是她比我有耐心，比我善於隱忍，比我多一分理解和換位思考。
人說「老年的悲劇不在於一個人已經衰老，而在於他依舊年輕。」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思維都趨於退化；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未必能與時俱進；明明知道自己早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卻不知為何依然擁有年輕的主導慾念，總要固執己見、不願順水推舟？
後來想想也怪自己多事，孩子本來就是他們的，自己頂多相當一全職保姆，不過免費來替女兒打打工而已，如何餵養理應他們說了算！只是我這人習慣了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到頭來好心得不到好報。真是頂著碓窩子唱戲——人又吃了虧，戲還不好看！何苦呢？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這件事還是讓我在苦悶中沉默了許久也沉思了許久，不禁為自己對父母缺乏耐心和言語不周深感自責與不安！雖然平時對二老盡心竭力關照有加，但遇事並不冷靜，時而還沒個好態度，若不是現在身臨其境受不得半點冤屈，又怎會懺悔過往的曾經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來準備家人的早餐和東東要帶走的午飯，雪兒則照料柚子的吃喝拉撒，然後哄他繼續睡覺……
趁著寶寶沒醒，我便和雪兒一道出門買菜。
「怎麼？還在慪氣呀！」見我耷拉著腦袋不說話，雪兒知道我還在為昨夜之事生氣：「我都說算啦！姑娘說幾句麼……還當真啊？」
「唉……」我長嘆一聲，仍是一言不發。
「不是我說你呀！孩子是他們的，他們怎麼說你就怎麼弄唦？」
「我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柚子能早點好起來！」
「曉得、曉得——」雪兒十分理解我：「現在不是我們那個時候了，都講究科學育兒！他們有他們的餵養方法，你沒見姑娘成天在那個什麼媽媽群里聊呀聊的……」
「我不是說她說的不對，只是接受不了她對我的態度！再怎麼說我也是長輩、是她爸唦，哪有這麼沒大沒小的？換到別人屋裡還……會說我們家孩子沒教養。」
「也就是在父母面前她才這樣唦，只當是撒撒嬌咯！算了算了，回去一聲爸喊了就沒事了。」雪兒寬慰我說。
「不是我計較啊雪兒，她對你就從不敢這樣！」想到自己在這個家一貫人微言輕也沒什麼地位，不由得有些傷感……
「有時候她還不是沖我呀！想想也懶得跟她計較。」雪兒比較中庸，遇事比我冷靜，腦子也比我靈活好使，應該懂得真正的快樂不是你擁有的多、而在於計較的少！這也是一種境界。
「你的心胸比我寬廣，又比我能忍，我是受不了這份窩囊氣的！我現在就想回家，要是今天能走我立馬就走。」
「有那麼傷心嗎？還是個男人，氣量也太小了！」
「別說我啦，你不也就是個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在家裡我還可以金枝玉葉般地寵著你，不讓你做任何事。來這邊還不是沒日沒夜地忙裡忙外，也沒見落半個『好』字！」
「誰讓我是她媽、她是我姑娘呢？」雪兒仿佛記起了什麼：「噢對了，上次東東回去說讓我們幫著找找獨生子女證的，有沒找到？」
「曉得放哪兒啦？怎麼，又在問？」
「剛想起來的。聽甜恬說他們有點想要兩個，說夫妻雙方都得是獨生子女才行，好像要證辦個什麼手續吧！」
「養一個都這麼難伺候，還……規矩又多，窮講究。」
「姑娘說了的：第一個照書養，第二個照豬養。」
「照什麼養我管不了，那也不是我操心的事。我跟你說啊，還要一個也可以，得跟姑娘姓，不然我是不來的！一天到晚忙得要死累得要命，還有慪不完的氣。再說啦，兩個孩子一個跟爹姓、一個跟媽姓也是理所當然！你去跟姑娘說啊，不然休怪我不來引孩子。」
「哎哎，要說你自己說啊，幹嘛非要我去？」
「我說了的呀！你又不是沒聽見？她要我去跟東東說，跟東東說我還跟她說個鬼呀！」
「要我說也行，那就……跟我姓。」雪兒嬉皮笑臉道。
「你又不是沒說過，你說柚子要是跟我們姓就再給他們十萬，你說了的吧？」
「是我說的呀！你讓他們改姓唦……跟我姓給十五萬——噢不，二十萬！還有啊，所有的家務活兒我全包……」
「我才懶得說呢，管他跟哪個姓？反正下次我是再也不來啦！」
「有那麼頂真嗎？天空飄來五個字，『那都不是事』，是事也就煩一會兒，一會兒就完事！」雪兒打趣地安慰我，見我心情好了點又言歸正傳：「買菜去喲，柚子都快醒咯……」
他鄉縱有當頭月，不及故鄉一盞燈。
回到家鄉已是初春時節。站在陽台上遠遠望去，對面博物館圍牆外的柳枝已然萌出了嫩綠的新芽，無異在昭示著春天的勃勃生機！
而室內栽養的一盆對接樹，卻因缺水太久已經奄奄一息！不知道還能不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剛剛回家不久我便驚訝地發現：原本並沒有栽種任何花草的兩隻花盆裡一缽長出了一株茁壯的小樟樹、一缽長出了兩棵細細的葡萄藤，想了好久都沒找到答案，如果說葡萄籽有可能是我們無意間扔下的，那棵香樟樹就只能是天外來客了。
但不管它們來自哪裡，如何而來，終歸是緣分！而且還是因柚子而來、與柚子同齡、和柚子一起成長！
小寶寶的歸來，讓這個曾經養育了女兒的家又重新充滿了歡聲笑語，也讓我找回了久違的歸宿感：原來回家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回到家的第三天，親家歡天喜地從十堰那邊趕來「欣賞」孫子。
吃過晚飯，女婿送他父母去了賓館，我抱著小柚子坐在沙發上默默發呆，想著想著竟不由得暗自傷感起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多喝了點兒酒，由親家過來看寶寶突然想到帶了這麼久的小柚子說不定哪天會給人抱走？內心的失落就難以承受！又或許還夾雜著在深圳跟女兒鬧得不愉快地聯想，不知道以後的晚年生活又會是什麼樣？眼淚也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淌……弄得不明就裡的雪兒和女兒不知所措，一個勁兒地追問為什麼？而我只是背著女兒悄悄對雪兒說：「想必你以後會明白的。」其實，這會兒我還真說不太清楚，只是心底隱約有種預感，有一股悠遠模糊、難以抹去的蒼涼與感傷，但願只是庸人自擾、杞人憂天吧！
因為雪兒還有單位的工作要忙，在家裡我便成了名副其實的保姆，每天從早到晚除了柚子就是家務，可謂「兩眼一睜、忙到熄燈！」人雖苦點累點兒，但心情和精神都還不錯。不過也有令人鬱悶惱火的事發生，還是因為如何帶柚子和女兒爭執鬥氣……
如此反覆幾回，連雪兒都覺得有些好笑：「你不是說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嗎？只聽說母女倆在一起時間久了不好相處，哪有當爸的總跟姑娘慪氣的呀？」這我倒真說不清了！
興許就像我私下問雪兒的：「是不是我也到了更年期？」
人活著是一種心情！煩也一天，喜也一天；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幹嗎非要讓自己不開心呢？想開以後，每逢遇到煩心事我都會去想柚子，所有的煩惱自然也沒了。
小柚子甚是乖巧懂事！每當心情抑鬱的時候，我就會抱著他到外面去訴說一番，告訴他外公外婆有多麼地愛他疼他，告訴他長大以後要好好念書、出人頭地，還要記得抽空回來看看年邁的外婆外公……小柚子總是安安靜靜望著我，似乎在神情專注地傾聽。
每次只要他想出去，我都會如他所願！不厭其煩地抱他下樓到操場、商場和休閒場所去玩。去看街道兩旁的風景，去看來來往往的汽車，去看玲琅滿目的商品和花花綠綠的世界，去聽「社區文工團」唱歌，間或還和他一起打車去看望遠在團結街那邊的太爺爺、太奶奶，一是關心關心他們的身體生活狀況，二來也省得他們惦念牽掛。
日子轉眼過去了兩個多月。
5月27日中午雪兒下班回來，直接走進廚房直白的告訴我說「下午一點二十要去省里。」
平日出差，她總是把話忍了又忍、壓了又壓，生怕我不高興；姑娘回來後又每次都是先做通姑娘的思想工作，生怕女兒不樂意！今天看到我表情有些詫異，連忙解釋說：「省公司通知我說老闆四點鐘等我談話，肯定是退二線的事。」
「這是好事啊！你怎麼這麼肯定？」我聽著有些高興，這幸福是否也來得太突然啦？以後她就再也用不著那麼拼命咯！
「還能有什麼事？到點了唄！說老闆找我又沒說具體事，除了這肯定沒別的。」雪兒的直覺和預感向來是非常準的。
「那可得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喲，不要有什麼失落感！」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免得到時候老闆挽留你，弄不好會弄假成真的。」
「才不會咧，我巴不得早點退！要不是為了多掙點錢還房貸，早就不想幹了。」我相信這回她說的是實話，近來也確實感到她比原來開通了許多，若放在過去，打死我都不信！
望著眼前笑嘻嘻的雪兒，想到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為操持這個家裡里外外地忙碌，想到這些年自己並沒有為家裡作多少貢獻還給生活平添了幾分壓力，不免又開始慚愧起來……
好在兩人現在都已面臨退下來休息；好在我倆還有一段共同的人生之路可以繼續；好在我還有關愛、攙扶和彌補她的時機，只可惜大好的青春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於是感嘆道：「風華是一指流砂，蒼老是一段年華，也該為我們的未來考慮考慮啦！看看身邊一天天長大的柚子，想想自己一天天衰退的身體，還真應驗了那段話：20歲覺得漂亮真好，30歲覺得年輕真好，40歲覺得當官真好，50歲覺得有錢真好，60歲覺得悠閒真好！心不同，路自然也就不同了。」
為了幫她打消還貸顧慮，我又接著勸道：「雪姑娘我跟你說呀，人這一輩子既要愛生活，又要懂生活，還要會生活。時光過於匆忙，壽命如此短暫，沒必要為身外之物把自己弄得一點兒餘地都不留，就像時下流行的那句話：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人在天堂、錢在銀行；最大的幸福則是別人都不在了，你還可以坐在陽台上曬太陽！人這輩子，唯一可以炫耀的資本就是健康。不怕錢少，只怕手撒，怎麼活不是活啊？即使沒錢也會有辦法的！你看那些下崗職工，還有……」
「我想得通。」
「一個情字活一生，一個錢字累一生！我倆也都是普普通通一個人，就只能平平淡淡過一生。」
「累不累呀？主要還是取決於心態。」雪兒似乎真的開竅了！
「其實，人生之路走走停停是一種閒適，邊走邊看是一種優雅，邊走邊忘才是豁達！何必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活得這麼累？若只顧埋頭趕路，路到盡頭卻堙沒了樂趣、錯過了精彩，還不如一邊追求一邊享受，你說呢？」
「嗯。」
「孔子說『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意思是說人進入了老年，應該保持一個超然的心態，不要太勉強自己，凡事都要看開一些！人這輩子啊，看過的風景太多，遇見的人、經歷的事，總有一些不願想起。邊走邊忘讓美好儲存、把頹廢清空，人生的桌面就只留下幸福！於我倆而言，健康就是最大的利益；滿足就是最好的財產；信賴就是最佳的緣分；心安才是最大的……」
「還一套一套的！怎沒聽你說過？」
「不知道吧？」我故作深沉：「芝蘭生於幽谷，不因無人問津而不芳，這是一種淡泊；梅花開於隔隅，不因陽光冷落而不香，這是一種優雅；流水繞石而過，不因山石之阻而紛爭，這是一種低調。人生在世不是什麼都要去爭、什麼都要去搶，心胸寬一點，看得淡一點，欲望少一點，滿足多一點，才能活得瀟灑一點、從容一點，人生也才會自在一點。人啦——只要懂得因果，就能改變命運！當然也就會有另一種活法……」
「這都誰說的？」
「反正不是我。要不……給你推薦個博客？」
「切~~」雪兒不屑地應道。
事情果真如此。當晚雪兒就從省里趕了回來，告訴我說這兩天省公司領導會送掛職的幹部過來，當然也有宣布她的事。看來，舒心的日子離我們真的是一天天臨近了！
第二日清晨我買早點回來，女兒剛好走出洗浴間，雪兒正在裡面梳頭。看到我，她悄悄招手讓我進去，輕聲感嘆道：「這孩子跟老公還真是有所不同啊！」
「又怎麼啦？」我漫不經意地問道。
「你看，姑娘剛才進來洗手，看到我梳落在面盆里的斷髮，只是用眼睛望著我，意思是讓我把它撿起來她好用。而我就在想：這要是你進來，肯定會不聲不響把頭髮弄出來扔進廁所讓我先用！唉……」
見雪兒似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我笑著撇了撇嘴：「這本來就沒什麼可比性嘛！兩口子畢竟是兩口子，孩子畢竟只是孩子，怎麼可能跟我想得一樣？這也就是我常說把你看得比姑娘重的緣由。再說啦，有幾個老人能占子女的光？不說他們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管要顧，至少還有代溝。老話說：『滿堂兒女不如半路夫妻』，應該還是有講究的！何況我倆？不要對孩子們的期望值太高，就算是再貼心、再惦記你，有了自己的小家也會心餘力拙、分身乏術！更何況說不定還是一家管幾家，老人養老人。我們不也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年紀大了還是自個兒一邊過吧，這樣對誰都好。」
「所以呀，人老了一定得要有點兒老本、有個老伴、有個老窩，儘量不給兒女添麻煩，這也是父母晚年最深沉的愛！兩代人在一起生活得再融洽，時間長了都不好相處。」雪兒認同地點點頭。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這話雖不怎麼中聽，可現實就是現實，孩子就是孩子，不是他們不願盡孝，而是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再好都不要指望、也指望不上！人生在世啊，不可能事事順心如意，如果能把期望值打個八折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失落和煩惱……」我忍不住也發了一番感慨！
「終於有點開竅了哈？要不是我一直不厭其煩地給你灌輸……」
「是是是，都是你開導得好！要不我那死腦筋還停留在封建社會指著孩子養老呢——」我帶著調侃的意味嘰嘰咕咕對雪兒說：「父母的家，永遠都是孩子的家；孩子的家，不一定就是父母的家。一個有擔當的人就是年輕時不給生自己的人添麻煩，年老時不給自己生的人添麻煩！這不都你教的嗎？我記著咧。」
標榜過後的雪兒一臉傲氣！她生性聰明，悟性也不錯，就是死愛面子。像這種往臉上貼金的話我亦只能順著她說：「還有啊，你說人生只有『三晃』。我倆這可是最後『一晃』！得好點兒晃，不然一晃就沒了……人生無常，一定要懂得防患於未然，對我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健康，擁有健康才能擁有未來！除了健康，神馬都是浮雲。所以必須要有一個良好的心態，一種愉悅的心情和健康的體魄，兩個人相互關照、相依為命，只要不讓孩子們再為我們操心就燒高香咯！等晚上我跟你講個故事吧，你也一定會有同感。」
倒不是信不過孩子，也不是他們不好、對我們不孝順，只是從少年走到暮年；從家裡走向社會，看的、聽的、想的都太多！每逢遇上觸景生情的人和事都會心生感慨、浮想聯翩，都會琢磨與雪兒兩人的晚年生活，思緒里也時常泛起那個發人深省的小故事：
事情發生在紐西蘭一所大學裡，快下課時教授對自己的學生們說：「我和大家做個遊戲，誰願意配合我一下？」一名女生走上台來。
教授說：「請在黑板上寫下你難以割捨的20個人的名字。」女生照做了，她寫下了一連串自己鄰居、朋友和親人的名字。
教授說：「請你劃掉一個這裡面你認為最不重要的人。」女生劃掉了一個她鄰居的名字。
教授又說：「請你再劃掉一個。」女生又劃掉了一個她的同事。
教授再說：「請你再劃掉一個。」女生又劃掉一個……最後，黑板上只剩下了四個人，她的父母、丈夫、和孩子。
教室里非常安靜，同學們靜靜地看著教授，感覺這似乎已不再是一個遊戲了。
教授平靜地說：「請再劃掉一個。」女生遲疑著，艱難地做著選擇……她舉起粉筆劃掉了自己父母的名字。
「請再劃掉一個。」教授的聲音再度傳來。這名女生驚呆了，她顫巍巍地舉起粉筆，緩慢地劃掉了兒子的名字。緊接著她哇地一聲哭了，樣子非常痛苦。
教授待她稍微平靜後問道：「和你最親的人應該是你的父母和你的孩子，因為父母是養育你的人，孩子是你親生的，而丈夫是可以重新去找的，但為什麼他反倒是你最難割捨的人呢？」
同學們靜靜地看著自己那位女同學，等待著她的回答。
女生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隨著時間的推移，父母會先我而去，孩子長大成人後獨立了，肯定也會離我而去。能真正陪伴我度過一生的只有我的丈夫！」
這是一場《誰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的遊戲。
每次回味都令我浮想聯翩、情不自禁地感嘆：感嘆人生，感嘆生活，感嘆情緣，感嘆歲月！都會用心感受婚姻旅途中那份似曾擁有的淡淡相思、淡淡幸福、淡淡牽掛、淡淡夢痕……
我們都曾迷茫過、幻想過，也曾為狹隘自私的願望和追求憂怨彷徨，甚至互相傷害！現在回過頭來重新審視，許多事情早已是雲淡風輕……然而不管歲月如何變換、世事如何艱難，唯有相濡以沫的兩個人才能風雨同舟，共同守候一生一世的苦樂年華。
我突然領悟了有關伴侶的含義：伴侶不是結婚時發誓非你不娶或非你不嫁的那個人，而是發現你身上有許多缺點仍然選擇你的那個人；伴侶不是天黑了和你一起手挽手走進飯店的那個人，而是守在門口巴望你回來共進晚餐的那個人；伴侶也不是和你大談愛情、把「我愛你」掛在嘴邊的那個人，而是和你平淡嘮叨柴米油鹽、鍋碗瓢盆的那個人。
在幸福的婚姻中，伴侶已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你和她在幾十年的歲月中沉澱下來的一份默契、一份溫情、一份平淡、一份理解和一份寬容。愛她，就要讓她開心；愛她，就要讓自己心安；愛她，就是對曾經的選擇無怨無悔，這就是伴侶！
六七個月的光陰，眨眼間便消失在忙忙碌碌的日子裡，柚子也從剛出生時的3.33公斤增加到9.6公斤。而花缽里的香樟樹也長高了一尺，兩株綠油油的葡萄蔓則有一米多長。
今年的夏季似乎特別炎熱，還沒進伏天就已經開始領教酷暑了，每天都是三十大幾度的高溫！因為怕熱著柚子，家裡的大小空調幾乎是晝夜不停地輪換著運轉降溫。這種幾十年不遇的「燒烤」狀態，一直持續到秋後的八月底才被幾場遲到的疾風暴雨沖刷得突然變冷起來，讓人感覺一下子又進入了寂寥的深秋……
秋天，莫名其妙地降臨！帶來了一個既讓人無可奈何又令人迷茫萬分的時刻：八月三十一日，女婿晝夜兼程、滿心歡喜地的來接分別已久的女兒和柚子回家。
老話說「樹大分叉，人大分家」，孩子大了總不會長久待在父母身邊，就像女兒當初離開我們一樣。雖然我早早就為他們回去做了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還是有說不出的傷感和壓抑！老覺得渾身上下總有什麼地方不對，攪得我心神不定、落枕難眠……
原計劃九月一日跟雪兒一起開車把他們一家三口送往武漢乘高鐵回深圳，然後我們再原路返回！考慮到安全問題，便買了四張臥鋪票把他們直接送到了武漢火車站。
由於到得比較早，兩趟車之間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差。
這是留給我們和孩子們話別的最後時刻，也是小柚子誕生以來第一次與他分開！
候車廳內，女兒用眼神悄悄阻止了一直想要好好抱抱兒子的柚子爸，騰出時間讓我和雪兒輪番摟著小外孫去看那南來北往的火車，去緩解別離相思的惆悵，去釋然那些散落在時光里、迷失在紅塵中沒法釋然的抑鬱情感和心結……
善解人意的小柚子不吵也不鬧，只是靜靜地依偎在我們懷裡，任由我倆在聚散依依中與他親密親昵；任由我們戀戀不捨、如訴如泣地叮囑叮嚀……那雙有如湖水般清澈見底、皓月般皎潔明亮的大眼睛此刻更是異常專注地默默凝望著我們，好似要讓這珍享天倫的寶貴時光永遠停留在愛的懷抱，仿佛要把這難捨難分的難忘時刻儲藏在他幼小的心靈……可每每一想起即將到來的別離，一想到馬上就要與朝夕相處半年多的小外孫分開，那份無法遏制的傷心情感還是會一次次觸碰我隱忍的底線，縷縷衝決我理智的堤壩！那些還散發著乳香的快樂往事，那些夙興夜寐、營營逐逐的日子，甚至是不該被放進記憶的點點滴滴也都又一幕幕浮現出來……
檢票開始了。
抱著柚子我親了又親、吻了又吻……當我不得不承受傷感的隱痛默默把小外孫放進女兒的Boba背帶、擁著他們走進檢票口的那一刻，噴涌如泉的淚水還是隨著分別的來臨奪眶而出……當孩子們一步三回頭、留戀遲疑的背影陡然消失在通往樓下月台的電梯口，此情此景令我一下子想到了一句話：愛，是一場漸行漸遠的分離！
每個父母都是自由的，每個孩子也是自由的。父母應該與孩子分離，而且註定要分離。就像龍應台在《目送》中說的，父母兒女就是一場背影漸行漸遠的修行，「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我無法言喻此刻內心滿滿的失落，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可他們未必知道，每次目送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回過頭來父母總是會悄悄地掉下眼淚！
人，生來就是孤獨的，不要奢望能依靠誰，更不要指望任何人，哪怕是至親至愛！人生亦是一種承受，一定要學會自己支撐自己，愛也註定要承受這份孤獨與不舍……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應該珍視當下、不問過去、不想未來，安靜自由地過好各自的生活。
回過神來，我忍不住抹了又抹那不爭氣的淚水，拉著雪兒飛快地從進站口轉到候車大廳。那是我抱著柚子事先看好的地方，隔著玻璃還能看到對面月台上正待上車的女婿、女兒和她懷裡兜著的小柚子！
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一時間我的淚眼中仿佛又閃現出自己當年第一次偷偷去送雪兒上學的無奈情形；浮現出那年與雪兒一起、默默送女兒去深圳打工時的真實幻象……
無情的列車呼嘯著駛來，頃刻間遮檔住我和雪兒凝眸遠眺的視線，也碾碎了我倆心中如夢的寄託。已是倍感黯然的我不停地擦拭著朦朧的淚眼，不停地朝那個充滿依戀不舍、遙寄舐犢之情的地方張望，只想讓這顆疼愛兒女們的心伴隨著他們一路同行，只想把那些曾經感受過的美好幸福定格在自己日漸蒼老的記憶里！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願望……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我所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這首感人情歌，委婉纏綿得就似一陣清風，不經意又漾起了我與雪兒情定今生、過往紅塵的苦樂點滴……
一首歌聽了很久，總是沒聽夠，因為有情；一個人愛了很久，總是捨不得放手，因為用心。不是每個相遇的人都會天長地久，不是每份動心的情都能相守白頭！唱過的歌，只能在心底保留；離開的人，只能在回憶中聚首。要有多堅強，才能不淚流；要有多灑脫，才能不失落？聽過的歌，情難捨；愛過的人，心難忘……然而人生原本就是一場夢，只是這場夢做到了盡頭就再也不會醒來！
我忽然一下子明白：愛情，儘管會有許多浪漫心動的故事發生，而真正的愛人卻只是那個在你人生各個階段都能一路相伴、不離不棄的人！就像我這大半輩子，從小到老無論曾經奢望留戀過多少、痴心幻想擁有過多少？真正能夠屬於自己的，恐怕也就只有雪兒。
但作為一位極其平凡的普通男人，這輩子我最大的福氣就是幸運找到了人生最難擁有的寶藏：一個既會賺錢養家、又能勤儉持家的賢惠妻子；一個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美貌伴侶；一個知我疼我、相濡以沫、陪伴今生的親密愛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我用模糊的意念親吻著貌似比我堅強、卻同樣沉浸在離情中不能自拔的雪兒，緩緩牽起她那與我相挽了三十多年的纖纖玉手，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另一個進站口——
長長鐵路的那一端，才是我們自己的家……
——第二部完——
謹向本書中引用、借鑑、參閱文章之原作者深表謝意！
感謝您閱讀《紅塵情坎》之《桃花雪》《梨花夢》，敬請期待第三部《拈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