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劫途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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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方而行,穿過一扇洞門,行到一小處院落,一叢竹林之後,有一廁所。此處僅供一人如廁,孤零零一間小屋,不過五尺見方。

  古人講究風水,廁所多在坎位南偏西,故又稱西間、西閣。又多在屋後,又稱舍後。坎水為財,人稱糞乃黃金萬兩,並非全是拿它顏色開玩笑。兼且中原各地夏天吹東南風,冬天刮西北風,廁所放在西南,味道最小。

  繁雱道:「你大的小的?」

  沈放笑道:「自是大的。」

  繁雱眉頭一皺,臉色一沉。此人江湖人稱斷腸刀,山東一帶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今日居然要站在門口,等一小輩出恭,叫他也是憋悶。冷聲道:「給你十息時間。」

  沈放搖頭道:「我這肚子有些毛病,出恭沒半個時辰,怕是出不來。」

  繁雱冷眼看他,道:「十息你不出來,你瞧瞧看。」

  沈放笑的極其輕賤,好人見了也要忍不住上去打上兩拳,道:「怎地,我不出來你能放火燒我屁股不成。」

  繁雱道:「你不出來我先燒爛你這張臭嘴!」

  沈放拉門進去,笑道:「不燒你是龜兒子!」

  繁雱大怒,伸手就要打,沈放卻已鑽了進去,隨即一聲驚呼。

  繁雱心中這小子又不知使什麼壞,硬生生忍住沒有作聲。

  就聽沈放裡面叫道:「這茅房怎如此香!」

  繁雱道:「香你多吃一點。」

  沈放道:「還有燈籠!」隨即裡面忽亮。這燈籠其實有兩個,外面裡面各有一個照亮,平日自有下人燃滅,此際司徒曉峰等人占據此處,這些小事自是沒人過問。

  繁雱嗤之以鼻,心道,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子。

  又聽沈放道:「居然還有吃的,有一碟干棗哎。」

  繁雱險些笑出聲來,一本正經道:「棗子潤腸,你多吃一點。」

  沈放道:「這東西是拿來塞鼻孔的吧,你做人好不厚道。」

  繁雱道:「你囉嗦什麼,褲子脫了沒有!」

  沈放道:「急你進來脫!」

  繁雱臉色難看,道:「還有五息!」

  沈放道:「二息都沒有,你做的什麼假帳!」

  繁雱重重哼了一聲,下定決心再不與這混帳小子多說半句。

  裡面又長又怪放了一個屁,開始極響,拉成細腔,還帶著漏氣之聲。

  繁雱大怒,這小子定然是故意。內家高手操縱氣息,放個屁自是尋常,聲響可大可小,可長可短,可如此又長又怪,定是有意戲弄!簡直恨不得沖將進去,一把揪住這小子衣領,左左右右,正正反反,給他幾十個耳光。

  沈放道:「舒坦舒坦,前輩你站遠一點。人說響屁不臭,臭屁不響,我這屁偏偏又臭又響,你聞到沒有?」

  繁雱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後退數步,當真唯恐一絲氣息鑽進鼻子來。

  咿呀咿呀喲,沈放在裡面居然哼起小曲來,當真是悠然自得。

  繁雱氣的原地踱步。

  轉眼兩個十息時間也過了,沈放在裡面,還是哼個不停。而且他哼的是有多難聽就多難聽。繁雱怒道:「你好了沒有?」

  沈放道:「急什麼,剛出來個尖,我使勁擠著呢。」

  繁雱微微一怔,實想不到他說的如此齷齪骯髒,不是說讀過書嗎!隨即簡直氣炸了肺,罵道:「臭小子,給我滾出來!」

  沈放道:「急什麼,你又不是狗!」

  繁雱先是怒,然後忽然又想明白了他這句什麼意思,因而更怒,兩步走到跟前,重重一腳,踹在小屋之上。怒道:「你給我滾出來!」

  沈放道:「你本事你進來替我拉!」

  繁雱冷笑一聲,掏出火摺子,晃著了,抬手扔到廁所之上。

  廁所又叫茅房,多半頂上鋪的都是茅草,此處也不例外。倒不是主人捨不得花錢,而是竹林之間,求的是個田野之趣。

  冬日天乾物燥,火摺子扔到茅草之上,立刻將茅草點燃,西風一吹,一小簇火苗已經躍躍而起。

  沈放又在裡面哼曲。

  繁雱反不氣了,瞧著屋頂火苗,心下暢快,等著那火越燒越大。看看小門,心道,待你想出來,我將此門堵住,瞧你那時還笑的出來?燒死他自不必要,但不叫他吃吃苦頭,那是難消自己心頭之恨。


  果然噼噼啪啪,那火轉眼就燃了起來,燒的茅草噼啪作響。

  沈放裡面道:「什麼聲音?」

  繁雱道:「沒事,你拉你的。」

  沈放道:「不對,什麼著了!你來真的!」

  轟然一聲,卻是一陣大風吹過,整個茅屋頂燃了起來,大火沖天而起,火焰升騰,直衝向天,伴著火星飛舞,星星點點,灑布夜空。

  隨即門被推開一線,不等沈放推門出來,繁雱上前,一把按住,笑道:「你繼續拉,拉完再出來。」

  沈放急道:「你瘋了麼,真放火燒我,快開門!」

  繁雱道:「等你嘴燒爛了再講。」

  沈放裡面用力推門,卻如蚍蜉撼大樹,半點推不動。忽然裡面不使勁了,聽沈放道:「暖烘烘,倒也舒服。」

  繁雱道:「那你多烤一會。」

  沈放道:「好,我燒死在裡面,你若救我,是我孫子!」

  繁雱冷笑一聲。

  大火燃著茅頂,順著木材席捲而下。

  烈焰燎人,繁雱退後一步,手也鬆開。對這臭小子略施薄懲而已,終不至真要了他性命。

  裡面卻無動靜。

  繁雱皺眉道:「臭小子,還不滾出來!」

  裡面仍是不聞聲響。

  繁雱忽覺不對,伸手一拉,紋絲未動,那門卻是又從裡面閂上了。立刻明白過來,兩步閃到後面,果然見小屋後壁,一個大洞。方方正正,切口平整,顯是利刃所刻。心中又羞又怒,果然上了這小子惡當。若是讓他如此逃脫,怎有臉回去見司徒曉峰。

  小屋之後乃是一片竹林,伸手撥開幾處一張,不見人影。心下愈急,快步沿前後探看,不見一點蹤跡。終於著急起來,一聲呼哨,隨即躍上邊上圍牆。

  此處乃是待客小院,那圍牆也是不高,他站立之上,也瞧不出多少距離。四處不見沈放蹤跡。

  就這片刻之間,兩個黑衣漢子已經跑進院子。

  繁雱氣急敗壞,道:「見那小子了沒有!」

  兩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道:「沒有啊。」

  繁雱一腔火無處發泄,罵了一聲「飯桶!」,展開身形追了出去。

  兩個黑衣漢子莫名其妙,自也是不敢回嘴,看斷腸刀武功果然高強,一個起落,已經出了院子。然後兩人都注意到院子角落火光熊熊,心道,繁長老殺人放火的老毛病又犯了?三日不干老本行就要手癢,這院子裡不是沒外人了嗎?

  還在納悶,卻見那著了火的茅房門開了,一人自火中迤迤然走了出來。看模樣,豈不正是方才繁長老帶來的小子?

  繁雱一直追到宅院之外,終於略微冷靜下來,左思右想,沈放不可能跑的如此之快。折回頭,一路又尋回那小院。

  見他迴轉,一個黑衣漢子硬著頭皮迎上前去,小心翼翼道:「繁長老,那個,那個,那小子回去堂上了。」

  繁雱心頭一涼,徹底明白過來。枉自己闖蕩江湖這麼多年,卻是接二連三被這小子所騙。望望兀自還在燒著的廁所,這把火卻是代沈放把消息傳了出去。

  這山莊地勢較低,這把火一起,山外的人自是看不到,但若在來路之上,卻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回到大堂之上,果然見沈放坐在李壁身邊,正和單翃衣說話,神情輕鬆,無事人一般。

  繁雱心下忐忑,自己這番是壞了大事,不知後面要受如何責罰。耳邊聽李壁與司徒曉峰高談闊論,說的什麼,進了耳朵,卻一句沒有聽到心裡去。

  過了一炷香時分,忽聽腳步聲響,一人上得堂來,對司徒曉峰抱拳道:「堂……大人,有客人到了。」眼下這些人都是司徒曉峰的黨羽,之前都習慣稱呼堂主,如今司徒曉峰叛出玄天宗,事發突然,連稱呼也不知該怎麼叫了。

  司徒曉峰眉梢微不可查的動了一動,道:「有請。」

  沈放面上含笑,心下難免一緊。來的是誰?龍雁飛?若是自己一路,方才道上,正該看到火焰,為何還會前來。隨即心中一定,他已經聽到腳步聲音,一人前面引路,後面跟隨三人,兩輕一重。

  就見花輕語、柴霏雪帶著阿鬼走進屋來,花輕語一臉的不高興,見了司徒曉峰,冷笑一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灌頂境的大高手。」


  柴霏雪卻是沉穩許多,拱手道:「司徒前輩。」

  司徒曉峰對花輕語只當沒看見,給柴霏雪回了個笑容,道:「你這一路奔波,辛苦了吧。」

  花輕語道:「你莫要假惺惺,為何叫人挾持我等前來?」

  司徒曉峰呵呵一笑,道:「你們這位朋友來借車馬,我怕你們尋錯了道,叫人出外相迎,怎麼,小的們失禮了麼?」

  繁雱一旁不住向外張望,忍不住問道:「就你們三位麼?」

  柴霏雪道:「是啊,花家妹子有傷在身,我們走的慢了些。」

  花輕語手臂受傷,還拿夾板吊著,有意朝諸人抬了抬,又給了司徒曉峰一個白眼。

  柴霏雪接道:「我等倦了,不知可有歇息之處?」

  司徒曉峰道:「飯菜都已備好,諸位吃了再歇息。」

  兩人一問一答,倒真如熟人家中做客一般。

  沈放、李壁幾人都站起身來。

  就在此際,司徒曉峰道:「對了,還有一事忘了跟你們說。少游是你們朋友是吧,可惜京中劇變,他也不幸罹難。」

  沈放身子一僵,下意識道:「你說什麼?」

  司徒曉峰道:「八部請他出來維持局面,誰知卻是害了他。玄天宗這些年結怨不少,也不知是誰下的手。」

  沈放迴轉身,道:「你再說!」

  花輕語下意識拉了柴霏雪一把,都是面露驚容,一瞬間兩人眼眶都是微紅。

  陳少游死了!那個英俊瀟灑,溫潤如玉的陳少游;那個有情有義,待人一片赤誠,看朋友比什麼都重的陳少游;那個鬱鬱寡歡,忘不了母親的陳少游;那個去歲還和他們談笑飲酒的陳少游。死了!

  司徒曉峰與沈放目光直對,道:「少游溫爾文雅,性子又善,在燕京辦辦陽光社,收養些孤兒挺好,誰叫他再蹚到渾水裡來。」

  沈放暴怒,一劍刺出!

  歸元劍一聲低鳴,劍光大熾。

  又是一招意劍功夫,而且不是沈放之前的任何一劍。沈放領悟意劍,自創三招,第一「烈陽」,第二「天地囚籠」,之三「漁舟唱晚」,此後心境漸穩,一直未有新招出來。

  此番出手,卻是全新的一招劍法。與先前三招相比,劍法更是流暢靈動。劍若流星,一股悲憤激越之意澎湃而出!

  司徒曉峰穩坐椅上,雙手輕鬆搭在椅旁,背心微貼椅背,四平八穩,如山如岳,嘴角一抹輕笑。

  沈放忽地心頭劇跳一記,一個真實無比的念頭湧入腦海,這一劍刺出,自己會死!

  周遭一切忽地變慢變緩。

  與惡戰葉驚鴻那夜那時一模一樣。

  短短一瞬停頓之後,大堂上的一切全都活了過來。

  一股清風繞向堂角的紅燭,那火苗變小向左,忽然又變大飄了回來。花輕語面上慢慢綻放驚訝的表情,伸手似想拉他。柴霏雪的表情也在一點一點變化,卻是帶著緊張和驚怒之意,手中長劍正在出鞘。李壁持著茶盞的手一歪,一股清水盪在盞壁之上,潑濺出來,散出一道白瀑。單翃衣嘴巴張的老大,鼻孔也變闊,人正往後倒,他坐下的椅子跟著滑動。繁雱左腳抬起,正慢慢要往後退步。大堂正中,一副掛畫斜斜切開,半幅正要掉落。

  司徒曉峰高坐椅上,身形越來越大,他背後有個巨大黑洞,這廳堂內的一切,正要朝著那黑洞投注進去。

  一聲清脆劍鳴,劍光戛然而止,一招「激憤」歸於無形。出招容易收招難,此間堂上除了司徒曉峰,竟誰也沒看出,這雷霆萬鈞的一劍怎地忽然消失,歸元劍回到了劍鞘之中。

  沈放手壓劍柄,面色慘白,兩道血線正自他鼻端掛下。

  司徒曉峰雙目微縮,面露驚訝之色,道:「神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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