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淡淡的鄉愁 (7)樅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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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樅菌

  九月,時晴時雨,正出樅菌。

  樅菌鮮美清爽。據說生長樅菌,要三個基本條件:馬尾松樹、沙性壤地、雨水。但也無法人工培育。日本擅長對食用菌的栽培。他們模擬樅菌生長氣候和環境,找出樅菌生長所需各種營養元素,但結果也只是讓樅菌長出菌絲。可見樅菌彌足珍貴。樅菌也被譽為「菌中王子」。

  樅菌還有傳說。據說是觀音菩薩獻給世人禮物,勸人為善,不要殺生。還擺出依據,樅菌生長季節正是她的生日,非常吻合。

  早晨醒來,窗外還在細雨。我起身去菜市場。下樓在想,有樅菌了吧。果不其然,菜市場路邊,有好些竹籃。籃里有樅菌。菜農大聲叫賣:「賣樅菌咯,新鮮美味的樅菌」。樅菌呈扁球形,中央粘狀,邊緣內卷。樅菌是烏樅菌,菌中極品。樅菌已分好類,不能挑選。大的明顯已壞,在我的家鄉是沒人吃的,菌蓋綠色,菌柄還有不少小蟲,還要四十元一斤。小的確實可愛,但價格頗貴,六十元一斤。我稱了一斤小樅菌。

  我還買了豬肉和蔬菜,迫不及待的回家。樅菌不易久放。打開封袋,摘掉菌柄尾部,扯掉松葉,留下菌苞,放入菜盆。加水和鹽,浸泡十五分鐘。泡好後反覆用水沖洗。

  樅菌生長在枯腐的松葉下,許多雜物用肉眼看不見。清洗是個大工程。我把每朵樅菌洗了五六遍。我做了豬肉燉樅菌湯,味道極其鮮美。女兒特喜歡,嘴巴不停地嚷嚷要吃。吃到興奮時,還不忘尖叫,實在可愛極了。妻子也愛吃,邊吃邊點頭,多吃了碗飯。我是第二次吃。第一次在大江口,和同事聚餐,他點了豬肉燉樅菌湯。湯一上桌,他立馬舀一碗,說此乃山珍,人間難得幾回嘗。

  他說的沒錯,這確是山珍,純屬天然,非常珍貴。從這方面講,我很慶幸,生在農村,每年能吃樅菌。我的家鄉稱樅菌為「松樹菇朵」。我從小就喜歡。每到生長季節,就隨母親,提著竹籃,去深山采「松樹菇朵」。

  我的家鄉有許多山。山高且密,大多是松樹。我們只去家斜對面的高山采「松樹菇朵」。有些山有松樹,卻沒有菌。每次去采「松樹菇朵」,要步行近兩小時。路小且彎,還是上坡路,少有平緩。到達目地,總先休息片刻。

  「松樹菇朵」大多長在幼小松樹下,不少是群生,一叢至少三、四朵,甚至更多。若運氣好,遇到潮濕,有枯腐樅葉地,用木棍輕輕將樅葉扒開,會有許多烏色或紅色的「松樹菇朵」。「松樹菇朵」魅力十足,總能讓人開懷大笑。

  進入松林地,大家都會偷偷走散。采菌的人多,怕別人捷足先登。重點在樹林深處,無人涉及且潮濕之地。這就考驗眼力,需集中注意力,專尋那種烏色或紅色的「松樹菇朵」。

  這種天氣,也有其他菌。但家鄉人只吃「松樹菇朵」,未見有人吃其他菌。或許其他菌味道不佳,更主要是怕中毒,分不清哪種能吃,哪種不能吃。

  家鄉人只認「松樹菇朵」。發現一朵,立馬疾步過去,把它拾進籃,並周圍尋一遍。「松樹菇朵」很少獨自生長。每採到一朵,大家立馬笑的燦爛,像喝了蜜,甜到極點。如幾分鐘未見,又現苦瓜臉,也嘟起嘴。有時走太遠,與同伴失散,便獨自穿梭樹林。山里娃膽大,只想多采「松樹菇朵」,從未考慮有危險。

  我碰上一次危險。有次,我走到松樹茂密地,分不清方向了。喊了幾聲,未有人回應,便尋別人走過的痕跡。不遠處,見有「松樹菇朵」,好像不止一朵。

  我飛快跑過去,想將它們拾進籃。不知運氣好,還是命不該絕,眼睛瞟了一下。這一瞟可好,有條蛇潛伏在「松樹菇朵」旁邊,顏色與樹葉相近,很難發現。蛇盤在那裡,昂著頭,不斷吐信子。我嚇得緊退幾步,後撒腿跑,十米開外才停,發現已一身冷汗。從此之後,去采「松樹菇朵」,我不獨自尋找,每走幾步,望下母親,不敢離太遠。

  下山回家,竹籃都有不少「松樹菇朵」。母親只在當天炒「松樹菇朵」,剩下的洗淨,用大米篩攤曬,做干菌。留著來客人時吃。父親好客。洗菜是我的事。抹去菌上枯葉,摘去菌柄尾部,掰成小瓣,用鹽水洗淨。

  母親有兩種炒法:一是豬肉小炒。熱豬油,將大蒜、豬肉爆炒;蒜香,加「松樹菇朵」與辣椒同炒;加些許水煮,加鹽和調料出鍋。二是剁辣椒爆炒。熱豬油,將大蒜爆炒;蒜香,放剁辣椒同炒,再放「松樹菇朵」,加些許水煮,收汁即可出鍋。不用放鹽,剁辣椒咸。「松樹菇朵」須加大蒜。大蒜可解毒。方法略不同,但皆香味濃郁,回味無窮。

  還有次采「松樹菇朵」,那是三月菌。清明放假,碰上家族人掃墓。那年較晚。父親派我隨家族人同去。我們走了很遠,大約有十多里。這是我第一次去那裡,不屬於「五福」內的長輩。

  附近有塊大平地,靠近馬路,長了不少松樹。幾天大雨,樹下有許多腐爛樹葉。我猜想不會有菌,就算有,也早被人采了。但還是忍不住,用木棍去扒開。一扒不得了,一朵挨一朵,簇擁著,煞是可愛。我毫不客氣,全部採摘。順把周圍找一遍,已有一袋,一餐足余。有位堂叔說,可以啊,小伙子,來掃墓都能採到樅菌。

  初三畢業,考上省重點,去了縣城,我就很少吃「松樹菇朵」,更別說上山。有次,去梁姨家,她留我吃飯,炒了「松樹菇朵」。梁姨給我夾了許多,說「這個多吃,有營養。」我多吃了一碗飯。梁姨對我很好。我考上省重點,她特別開心,學校離她家也近。開學那天,她準備了被子,連衣架也準備了,是那種自做的鋼衣架。她還帶我去學校報名。老師以為她是我媽。

  一晃十多年。我結婚生子,很少回家鄉。生活在城裡,采菌已成回憶。每次去菜市場,見「松樹菇朵」,我總想起母親和梁姨。這輩子見不到她們了。母親去了天國,而梁姨去了芬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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