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王倩和衛正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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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光亮。

  王倩怯懦地站在混沌一片的黑暗中,躑躅不前。

  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恐懼蠢蠢欲動,有著復甦的跡象。

  又到這裡了。

  所以,還是…忘不掉吧?

  哪怕已經穿上了警服,還是忘不掉吧?

  像是老舊的電視畫面,黑暗中閃爍著被雪花般的噪點,身周傳來嘈雜的聲響:

  汽車失控的撞擊聲、人群四散奔逃的驚呼、女人和小孩的哭泣、還有零散的槍聲。

  當黑暗徐徐散去,她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所小學門前。

  身上是藍白相間的校服,脖子上繫著紅領巾,還背著個沉重的大書包。

  奔涌的人群洪流般自她身周跑過。

  跑啊,快跑啊!

  儘管在心中狂喊,但幼小的她仍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

  「殺人了,後邊殺人了!」

  一個男人慌慌張張地從身後跑來,一把將她推開。

  猝不及防之下,她被推倒在地,膝蓋和手腕被路面剮蹭出幾道長長的創口。疼痛讓雙眼瞬間被淚水灌滿。

  不能哭,快起來,離開這裡!

  內心的呼聲無濟於事。她成年人的靈魂被禁錮在童年的身體內,只能無助地看著往事在夢中重演,卻無力改變。

  年幼的她剛抽泣著爬到路邊,一輛失控的白色轎車就咆哮著一頭撞在距她三四米外的行道樹上。

  「喀嚓!」

  海碗粗的樹幹應聲而斷,碎裂的擋風玻璃灑落一地。轎車的車頭向內凹陷,發動機蓋彈起,往外冒著濃密的水蒸氣。

  變形的車門被人自里踹開。

  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提著把獵槍剛下車,就被身後射來的子彈打在胸口,往前栽倒在滿是玻璃碎渣的路面上。

  鮮血自魁梧漢子的胸口汩汩流出,他的側臉剛好對著王倩的方向,漸漸失去神采的眼睛倒映著小女孩驚懼的表情。

  抽泣被更深的恐懼壓制住,年幼的王倩想起身逃離,發軟的雙腿卻使不上一絲力氣。

  沉重的腳步聲中,一個目光堅毅的男人握著把手槍,氣喘吁吁地從後方追來。

  他左臉上有一片血肉模糊的擦傷,左臂僵硬地向下垂著,手腕翻折。鮮血和汗水已將他身上的藍襯衣濕透,緊緊貼在健碩的身體上。

  看到男人的剎那,王倩惶恐無助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因為那男人身上穿著的是警服,他是抓壞人的警察叔叔。

  看到男人追來,轎車的後車窗中遽然伸出一截槍管,衝著他開了一槍。

  自製的土槍精度不夠,子彈打在男人身旁半米外的地方,濺起一片碎石屑。

  躲在車裡的匪徒見沒能射中契而不舍的警察,心一橫,將槍口對準王倩,喝道:「停!你再過來,我就打死這個小孩!」

  男人停下腳步,沖呆愣在原地的王倩擠出一抹笑意,扭頭將手槍對準後車門,忍著疼痛,沖躲在車裡的匪徒喊道:「你們跑不掉的,現在棄械投降還有活路。放這個小女孩離開,我還能幫你們向檢察院說說好話,少判幾年。」

  「你騙我!」

  後車門被人推開,從里跳下來兩個青年。年紀稍大的舉著自製的獵槍,將槍口對準王倩,另一個矮個青年則拎著個編織袋,雙腿發抖地看著魁梧漢子的屍體。

  持槍青年盯著因為劇痛而止不住顫抖的男人,像一隻困獸般,表情兇惡地吼叫道:「我們殺了珠寶行的老闆和店員,投降也要判死刑,沒有活路的!」

  男人因為疼痛,臉頰不時抽動著,他胸膛劇烈起伏,深呼吸幾下後,繼續勸道:「別胡來,只要你們放過那個小女孩,我可以幫你們爭取減刑。我是警察,程序我比你懂。」

  「你以為我會信你?」持槍青年說著,一腳踢向矮個青年,呵斥道:「去把那小女孩拉過來,有了人質,我們才有機會逃出去。」

  矮個青年猶豫一下,但在持槍青年凶厲的目光逼視下,還是不情不願地走向滿臉驚恐的王倩。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警笛的呼嘯聲。

  男人暗鬆口氣,把手槍放下,聲音嘶啞地道:「你們想要人質,那就抓我吧。我是刑警大隊的副大隊長,比小孩子有用的多,你們綁了我,保證沒人會開槍。」


  說完,他一步一挪地向持槍青年走去。

  警笛聲愈發接近,已能看到疾馳而來的警車。

  持槍青年眼中閃過一絲凶光,調轉槍口對準蹣跚著向他走來的男人,厲喝道:「把手槍給我扔過來。快!」

  男人聞聲,將手槍的保險關閉,順從地拋向持槍青年。

  持槍青年伸出左手去接,卻被沉重的槍柄砸到手背,下意識地縮回手,眼睜睜看著手槍跌在地上,彈到車底下。

  「你敢耍我!」持槍青年甩甩被砸痛的左手,惱羞成怒地將獵槍對準王倩,怒吼道:「你不是想逞英雄嗎?我這就打死她,看你怎麼救!媽的,老子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黑黝黝的槍口明明很遠,卻占據了全部視線,清晰的連槍口的劃痕都能看到。

  淚水無聲地自眼眶中滑落。

  年幼的王倩呆怔在原地,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遠離自己。

  視野發黑,死亡的恐懼潮水般湧來。

  矮個青年急忙躥步出去,生怕發瘋的同伴失手打在他身上。

  「砰!」

  槍聲響起,濺起一片血霧。

  在持槍青年摳動扳機的前一刻,步履踉蹌,似乎隨時都會摔倒的男人用盡全身力氣,猛撲上去,雙手握著槍管,用血肉之軀擋下了這一槍。

  鮮血染紅了他的後背,又如雨水般灑落在地。

  目睹這一幕的矮個青年嘴巴大張,手一松,麻布袋墜落在地,清脆的金鐵撞擊聲中,滾落一地金飾。

  「啊…」

  視野中的黑暗散去,王倩僵硬的身體一松,已是淚如雨下。

  輪胎摩擦地面的刺耳聲中,五六輛包抄而來的警車急停在白色轎車周圍。車門紛紛打開,衝下一大群荷槍實彈的警察。

  堅持都最後一刻的男人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晃,向後倒去。

  「老衛…」

  人群中歇斯底里的呼喊,是銘刻在王倩記憶中最清晰的聲音。

  …

  「呼。」

  王倩睜開眼,心有餘悸地大口喘息著。

  好久沒做那個噩夢了。

  她以為隨著自己從警校畢業,進入那個英雄所在的刑警隊後,就會擁有克服一切恐懼的力量。然而,當陷入那段回憶時,她還是被恐懼壓制在幼時的體內,眼睜睜看著英雄倒下,卻什麼也阻止不了。

  哪怕是在不受自己控制的夢裡,她也感到滿心愧疚。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將室內照亮。

  又躺了一會兒,直到鬧鐘響起,她才振作精神,從床上跳下來,一如往常地快速洗漱,吃早餐,然後開車回單位上班。

  因為劉長樂和衛正義已被拘留,盯梢任務取消,她要跟往常一樣,協助整理案件資料。

  當走進辦公室時,她明顯感到氣氛不對,沒有預想中案件有所進展的輕鬆,反而是一片愁雲慘霧的既視感。所有人都悶不吭聲地守在電腦旁,各忙各的。她對面的女同事,臉上也掛著愁苦之色。

  王倩坐到自己的工位,問對面的女同事:「怎麼一大早就苦著張臉?沒睡好啊?」

  「唉。」女同事嘆口氣,往外看了一眼後,壓低聲音道:「還不是因為昨晚福景苑那兩起命案。現在只有一起事實清楚,包括嫌疑人在內,所有證人都錄完口供,等法醫的屍檢報告出來,就能結案。」

  女同事並不知道王倩昨晚就在現場,她頓了頓,欲言又止地道:「愁人的是,另外一起被流浪狗入室咬死人的案件跟前兩起串並了,被定義為連環殺人案。

  這種惡性案件社會影響太惡劣,局長一大早就沖陳隊發了火,讓他儘快破案。魏明昨晚帶回來那兩個嫌疑人直到現在都沒鬆口,連一條有價值的線索都沒交待出來。」

  說著,用手中握著的鋼筆指向面前一摞文件,無奈地道:「剛才陳隊讓檔案室送來一大堆資料,讓咱們儘快從中找到有價值的信息,輔助打開嫌疑人的心理防線。」

  原來是局長剛發過火,難怪氣氛這麼凝重。

  王倩來得稍晚一點,算是幸運地躲過一劫,心情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於是就笑著道:「我也來一起整理吧。」

  伸手拿過一份檔案,剛翻開第一頁就看到衛正義那張沒心沒肺的笑臉。


  檔案上的照片應該是拍攝於大學時代,衛正義穿著筆挺的警校校服,眉宇間充滿朝氣,臉上稜角分明,既沒現在這麼圓潤,也不顯得油膩。甚至,還有些符合陽光帥氣的標準。

  原來,那個令人討厭的傢伙也上過警校?那他怎麼沒當警察,反而去做什麼私家偵探?

  帶著疑問,王倩繼續往下看去,當視線落到父親那一欄的名字時,她雙眼圓瞪,捧著檔案的雙手有些發抖,仿似握著的不是紙頁,而是一座沉重的豐碑。

  衛健雄。

  這個名字永遠銘刻在她心中,是照進那段創傷記憶的一束陽光。

  衛健雄,警察(犧牲)。

  看著那一行字,王倩鼻孔一酸,有股不受控制的情緒自胸腔竄上喉嚨,讓她有些哽咽。

  她放下檔案,低下頭,不讓濕潤的眼睛讓同事看到。

  我現在是警察,不再是那個軟弱無助的小女孩了。她忍著洶湧的情緒,擦乾眼角,用力擠出燦爛的笑容。

  要好好活著,才能對得起沉重的犧牲。

  她安慰著自己,快速看完衛正義的檔案。短短几分鐘內,她仿佛看到一個流著鼻涕的小男孩迅速長大成人,最後定格在衛正義那張圓潤的笑臉上。只是這次,她沒有覺得討厭,反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和心疼。

  放下檔案,王倩問對面同樣在翻看三起案件記錄的女同事:「衛正義和劉長樂的口供整理出來沒?」

  「稍等下,現在只有電子版,我整理下傳給你。」

  女同事雙手在鍵盤上飛舞著,也不耽擱說話:「這倆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翻來覆去只申辯說他們是在完成委託時,巧合之下才發現的案發現場。估計到晚上也問不出別的結果。」

  很快,王倩就拿到了口供記錄,果然跟女同事所說的一樣,兩人的回答避開了所有重點,沒有說出任何能讓案件有實質進展的線索。這種回答,要麼都是真話,要麼就是提前串供。

  王倩瀏覽完口供,問道:「聯繫嫌疑人家屬了嗎?」

  「還沒呢。」女同事搖搖頭,回道:「昨晚深更半夜的也沒人關心這種事情。」

  「那我來通知吧。」

  王倩說著,拿起桌上的電話,看著衛正義檔案上母親一欄的聯繫方式,撥打過去。

  「嘟嘟」幾聲輕響後,在嘈雜的背景音中,傳來一道沉穩幹練的女聲:「喂,請問你是?」

  王倩眼前浮現出在追悼會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心中一陣絞痛,她迅速調整好情緒,儘量保持著平靜的語氣道:「這裡是洛城市刑警大隊,請問您是衛正義的母親杜美娟嗎?衛正義因為牽涉到一起刑事案件,被傳喚過來協助調查,特此通知您一聲。」

  那邊沉默了幾秒,在換到安靜的場所後,才傳來有些顫抖的聲音:「您能告訴我小義牽涉到什麼類型的案子中了嗎?他會不會被逮捕?現在需不需要請律師進行法律援助。」

  「暫時不需要請律師申訴。您不用太擔心,衛正義只是配合調查,不是逮捕。」王倩聲音柔和地道:「我只是根據條例通知一下家屬,關於案件的事情,我不方便透露。如果您想多加了解的話,可以到我們刑警大隊來。」

  「我知道了。」杜美娟的聲音稍微放鬆下來,又詢問道:「我在外地出差,可以請小義其他長輩去一趟嗎?」

  王倩回道:「可以。」

  「謝謝您。」杜美娟的語氣徹底放鬆下來:「我下午就讓人去了解下情況。」

  王倩掛斷電話,長舒口氣,又看向劉長樂的檔案,無父無母。再翻口供記錄,發現一個委託人的電話號碼,也就是劉長樂所說的托人尋找走丟的家養犬的女孩子。

  根據劉長樂交出的那隻狗的照片,跟監控中拍下的白狗進行比對後,只是有些相似,體型上明確不符。儘管劉長樂主觀認為這是同一隻狗,暫時卻沒法確定,也沒法定性。

  辦案需要確鑿的證據,歸根結底還得先找到那隻白狗才行。

  所以,還是直接詢問委託人來得直接。

  王倩很快撥通對方的電話,話筒中傳出慵懶嬌柔的女聲:「餵?」

  「這裡是洛城市刑警大隊,請問您曾在幾天前委託過私家偵探劉長樂和衛正義尋找一隻白狗嗎?」

  「嗯。」對方似乎剛睡醒,說話帶著軟糯的鼻音:「是找小白。小白是田園犬,都十二歲了,帶它去踏青時走丟的。請問,你們是找到小白了嗎?」

  十二歲的老狗,出門就容易走丟,跟監控中攻擊人的那條狗相距甚遠。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小白的線索。」王倩微微一頓,又問道:「請問您叫什麼名字?」

  「哦,沒找到啊。」

  失落的情緒隨著話筒傳達過來,讓人有種想安慰她的衝動。

  沉默幾秒,就在王倩以為對面的女孩子不會回話時,又聽到對方說道:「我是唐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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