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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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海洋回到慧蘭家裡把媽媽姜美麗接走了,慧蘭不放心,也跟了過去。

  姜美麗再次踏進自己的院門後,眼前的情景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只是十一年過去了。海洋已成長為一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她和自己的丈夫不過頭都明顯衰老了。

  不過頭站在院中的一個角落裡,像一個風乾了的絲瓜。姜美麗進院的時候,不過頭沒有說話,蹲到地上,默默地抽起了紙菸,他在想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是徹底信命了,他擔心和姜美麗住在一起會有八年的牢災。

  海洋見爸爸沉默著一口接一口的抽菸,也沒有答話,扶著姜美麗進了屋。

  慧蘭感到有些尷尬,不知說些什麼好,心想索性讓時間慢慢地治癒他們夫妻二人吧。她幫著收拾好屋裡的東西,朝著海洋擺擺手,禮貌地告辭了。

  海洋剛把媽媽安頓下來,準備喝口水的時候,不過頭站起了身。

  「海洋,你過來。」不過頭喊道,海洋急忙跑過去,發現爸爸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嚴肅,他一時不知幹什麼好。不過頭望著海洋的臉,鄭重地說:「別忘了,離開慧蘭。」說完,佝僂著身子向院門外走去。

  「讓他出去散散心也好。」海洋望著不過頭遠去的背影,心裡想。

  然而,直到晚上,不過頭也沒有回來。平日裡,不過頭經常出去廝混,海洋已經習慣了,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一連兩天,不過頭仍沒有回家。姜美麗和海洋都變得著急了。海洋決定出去找。

  海洋沿著村口的道路到處找,廢棄的院子和屋子中、橋洞下、地窖里,始終沒有找到不過頭的身影。不得已,他又去了慧蘭家,本來他打算安頓好媽媽,他就要回建築工地了。

  「有個地方,你去了沒有?」陽明聽說不過頭失蹤了,想起了一個地方問海洋。

  「什麼地方?」

  「果園裡。」陽明急切拉起海洋的手,說:「走,我帶你去看看。」

  果園在高莊村外面,距離高莊村有三四里路,原是生產隊種植的蘋果、桃、杏和梨子,外面也有一些野棗樹。隨著生產隊解散了,果園被人承包了。陽明帶著海洋順著村邊的小河一直向南走,此時的河面靜悄悄的,沒有一絲漣漪。平靜的河面像鏡子一樣映照出兩張焦急的臉。

  「你爸爸一定在那兒。」陽明十分肯定對海洋說:「承包果園的剛子原是你爸爸的小跟班。最近你爸爸的心情我能理解,需要長時間的磨合啊。」

  「畢竟媽媽離開的時間太久了。」

  「說的對啊,一個人一生很快就過去了,就像每天的太陽,從升起到落下,不知不覺過了一天,你大叔我也過了大半輩子啦。」陽明感慨地說。

  沒有多久,兩人來到了果園的外面。果園很大,有二十多畝地,四周都用木條或木棒編織的柵欄。果園的最北面有一間看守果園的小屋,恰好容納一兩人居住。

  陽明帶著海洋悄悄地來到看守果園的小屋旁邊,透過木欄的間隙看到小屋裡有兩個人在對飲。

  「兄弟,多虧你幫了大哥一把。」不過頭說,舌頭有些打卷。他面朝著陽明和海洋,另外一個人背對著,看不清面貌。

  「大哥,千萬別這麼說,想當初在生產隊那會…」不過頭對面的人接著說。陽明通過聲音已聽出來了,正是剛子。

  「生產隊,生產隊那會…」不過頭說:「都過去了,甭提了。」

  「走吧。」陽明小聲說:「讓你爸爸在這兒呆段時日吧,慢慢會好的。」說著,二人悄悄離開了。

  二

  海洋的假日結束了,他急急忙忙回到了建築工地。

  建築工地雖然進行了一個周的安全隱患停產整頓,但是在海洋看來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

  因為停產了一個周,本來就緊張的工期變得更加緊張了。

  一天早上,天空陰沉沉的,烏雲密布,像似傾盆大雨馬上來臨。正強領著工人在宿舍外面的空地上左右徘徊,對於是否出工他拿不定主意。

  「天氣預報說今天陰天,沒有雨,幹活吧。」有人嘟囔著。

  「你沒看見天陰沉的多厲害,快兜不住了,馬上就會下大雨。」有人回應著。

  過了一袋煙的工夫,烏雲漸漸散去,天空變得明亮起來。

  「伙家們,走,開工。」正強領著人上了工地。大夥到了工地上,按部就班地干起活來。


  工作了一個多鐘頭時,天空中開始飄起濛濛細雨。工人們急著搶工期,對於這種類似霧氣的細雨並不在意,仍然熱火朝天幹個不停。隨著時間的推移,腳手架已濕透,甚至開始滴水,變得異常光滑。

  工友中老肖年紀最大,約摸五十多歲,腿腳已不是那麼靈活,尤其在這潮濕光滑的腳手架上。老肖在進行腳手架挪移時,一不小心,腳底打滑,一個趔趄,從3米多高的腳手架上掉了下來。

  「啊!」老肖發出一聲驚恐的聲音,墜落在地。工友們見狀,趕緊停下手中的活,圍了上來。

  正強撥開人群,急忙查看老肖的傷勢。幸運的是老肖頭上戴著安全帽,跌落時頭部沒有損傷,意識很正常。不幸的是右腿嚴重骨折,已不能動了。正強立即安排兩人抬來擔架,將老肖火速送往醫院。

  正強是這個建築施工隊的隊長,是工地施工安全的現場負責人。安排好老肖送醫院的同時,急忙給老闆文華打電話,告訴了工地上的情況,接著向醫院趕去。

  事後,海洋了解到老肖的腿經過多次手術,算是保住了。多虧老闆文華鼎立支持,當然,這次事故老闆文華費了不少錢。後來,老肖雖然不能幹重活和登高作業,但是工地上的簡單小活沒有問題。他仍留在工地,逢人便說老闆的好話。

  這件事情,極大的觸動了海洋的心。對於老闆文華,除了之前的知遇之恩而感激外,現在又多了一份讚賞。海洋覺得:「人生在世,不要只為自己,一定要多為別人著想。」

  三

  慧蘭終於如夢所願地考上了北京大學。

  通知書是一個騎著自行車的郵遞員送來的。郵遞員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自行車後面有兩大兜塞得滿滿的信封和報紙等。到了安度一中門口,說明來意,門口保安把老人請進了校長室。

  「校長好!這是今年收到的貴校第一個錄取通知書。」老人說著把一個大信封恭恭敬敬地遞交給校長。

  「慧蘭,北京大學錄取通知書。好!」校長雙手接過大信封,念出了聲。

  不久,錄取通知書轉到慧蘭手裡。同時,安度一中的感恩母校宣傳欄上也公示出許多莘莘學子被名校錄取的消息,慧蘭排在第一位。第二位是趙強,他也如願以償地考入上海交通大學。

  不過這些消息,海洋並不知道。

  敏敏聽說安度一中公開了名校錄取的消息,急急忙忙回到學校查看,並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相反,「慧蘭:錄取學校北京大學」這幾個大字排在第一位,在大紅紙上格外耀眼。

  「哼!真沒想到竟讓這小子賭贏了。」敏敏憤憤不平地想,不得不按照當初的約定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這件事使敏敏的父親文華更加信任海洋了。

  暑假結束,慧蘭要到BJ上大學去了。臨行前,她偷偷地來到了海洋的建築工地。

  在建築工地門口,看門的老漢攔住了她。

  「姑娘,你找誰?」老漢問道。

  「大爺,我找海洋。」慧蘭大聲說。

  「海洋啊,是個好孩子。剛來的時候,還幫著我追回了被偷的扣件,一個棒小伙。」老漢一邊說,一邊豎起了大拇指。

  「姑娘,你稍等。我去叫叫他。」老漢說完轉身走了。

  不一會兒,頭戴安全帽、渾身是土的海洋小跑著來到慧蘭面前。

  「慧蘭,你找我。」海洋喘著粗氣說。

  「海洋哥,在工地上幹活辛苦了。」慧蘭看著海洋灰頭土面的樣子,關切地說。

  「不辛苦的,到我宿舍去吧。」說著,自己走在了前面。

  慧蘭推開宿舍的門,映入眼帘的除了幾張雙層床外,只有一個小凳子。屋子裡簡陋的很,可以說這裡只是海洋和工友們睡覺的地方。

  慧蘭坐在海洋的床邊上,海洋拖來小凳子坐在了慧蘭的對面。

  「海洋哥,高中的課本和筆記都能看明白吧?」

  「慧蘭,都能看明白,你做的筆記真詳細啊。」

  「海洋哥,你就這樣白天做工,晚上學習的。」慧蘭說著指了指床頭的一盞小油燈和一個大大的遮光罩。

  「是的。有時候白天天氣不好,不出工時還有些時間。」

  「海洋哥,謝謝你打工掙錢供我上高中。這裡有一封信和我在學校的地址,您收下吧。有時間記得給我寫信。」說著,慧蘭從包里取出一封信。


  「好吧。」海洋本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默默地收下了慧蘭的信。

  「慧蘭,這是我贊的伍百元錢,你先帶著。」說著海洋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疊錢。

  「海洋哥,您的恩情我記住了。上大學用不了那麼多錢,您拿著吧。」

  「慧蘭,我現在不缺錢,也不用錢。你拿著,肯定用的上。」海洋邊說邊把錢放進慧蘭的包里。

  慧蘭踏上了上北京大學的路。

  四

  北京大學,人才薈萃,群星璀璨,建校以來聚集和培養了一大批學者、學術大師和傑出人才。這裡風景更是美不勝收,北京大學原為皇家園林,不僅有亭台樓閣,而且山環水抱、湖泊相連、風景宜人。校園內古木參天,四季常青。

  慧蘭進入北大,大開眼界。不僅了解了北京大學的歷史,而且遊覽了美麗的未名湖和高聳的博雅塔。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兩個月,慧蘭已漸漸適應了大學的生活。圖書館和閱覽室是她常去的地方。自從上次交給海洋一封信後,她總覺得有些盼望著海洋給她來信。一段時間以來,希望和失望交替的在她心裡徘徊。同宿舍的好多同學收到了信,看著她們興高采烈的樣子,慧蘭感到有些落寞。

  「慧蘭,你的信。」終於有一天,慧蘭同宿舍的同學拿給慧蘭一封信。

  慧蘭歡喜地接過信,低頭一看信的封面,有些疑惑和猶豫了。

  「怎麼,信是上海來的?」慧蘭想不出上海會有誰給她寫信。她仔細看了看收信人地址和人名,沒錯。上面明明寫著「北京大學**慧蘭收」。

  慧蘭看著信封的字跡陷入了沉思。他會是誰呢?

  「沒錯,就是他。」一個聲音出現在她心裡。

  慧蘭輕輕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來,一行行清秀整潔的字體映入眼帘:

  「慧蘭同學,你好!

  好久不見,想必你已經習慣了北大的學習生活了吧。

  ……

  ……

  安度一中校友趙強」

  慧蘭看完後,將信紙摺疊後放在了信封里。果真是他,趙強。此刻,慧蘭才知道趙強也如願以償的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學。她想起和媽媽一塊去安度一中報到的那個陰雨天,正是趙強送給她們兩個雨披救急,她才得以順利報到。這兩件雨披她疊放的整整齊齊,一直想尋找合適的機會還給趙強,不過,直到今天,它們還在自己的行李箱裡。

  「既然趙強同學主動來信,我也要回信。來而不往非禮也。」慧蘭心裡想。

  「趙強來信主要講了他新到上海及上海交通大學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思以及自己如何適應大學生活的。那麼,我的回信也要把我在BJ及北京大學的情況告訴他,同時書面表達我對他雨披救急的感謝。」慧蘭一邊想一邊準備寫回信。

  慧蘭寫完信,並把信寄了出去。

  回來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海洋看那封信了嗎?為何沒有回信?」

  事實上,海洋聽從了不過頭的話,不打算和慧蘭再聯絡,所以慧蘭的那封信被珍藏起來。

  五

  日升月落,斗轉星移,大自然在草木榮枯中盡情地進行著四季的輪迴。

  海洋已經連續轉移了五處施工工地,他計算著日子,過完這個暑假慧蘭應該上大四了。他將自己賺的錢攢起來定期送到淑芬那裡,目的是支持慧蘭上大學和幫助慧蘭一家人的生活。他儘量避免與慧蘭見面,也從沒有給慧蘭寫過信。自從上次慧蘭到工地上找他後不久,他們的工地就轉移了。

  在這期間,海洋在辛勤工作的同時,頑強地學習,硬是啃下了高中三年的知識,並順利報考了自考大學,專業選的是建築設計,如今還有三門課考試合格後就畢業了。

  在這期間,海洋最感激的是文華,他如海洋的再生父母,傾盡全力幫助海洋,當他聽說海洋自學考試上大學時,當著所有工人的面稱讚了海洋,引起了很多工友的羨慕。

  在這期間,建築隊註冊成為一個建築公司。海洋已基本掌握了施工的理論和實踐,成長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建築師。

  建築公司的老闆文華只有敏敏一個孩子,當敏敏大學專科會計專業畢業後,直接進入了建築公司當會計。公司的經營業績在大夥的努力下和時代紅利中持續翻番。工友們都加發了不少獎金,到處誇讚老闆文華的好。


  老闆文華絕沒有像有些人想的那樣,可以當甩手掌柜,出去釣釣魚、度度假、休閒休閒,反而忙的很。雖然施工過程他不用操心,有隊長正強領著大夥幹活,但是跑項目、投標、簽合同、要回款這些實打實的話全是老闆文華一人操持。

  現海洋所在的工地是一個大項目,耗用了公司大量的資金,好在馬上交工驗收了。按照當時行業的規矩,春節前建築公司需要給農民工結清一年的工資,讓大夥舒舒心心地過個年。只不過,離春節不到一個月了,客戶的回款還不明確,老闆文華決定帶著海洋一塊去和客戶談回款的事,說白了就是要帳。

  「海洋,和客戶打交道一定要有耐心。」老闆在路上叮囑海洋。

  夜幕降臨了,華燈初上。湖面上波光粼粼,倒映著這座城市霓虹燈五顏六色的變換。文華把和客戶商談的事定在了臨湖的一家酒店。文華和海洋早早來到酒店門口,恭候著客戶的來臨。

  建設單位甲方的代表來了三個人,門口寒暄一陣後分賓主落座。文華坐在主陪的位置,海洋坐在了副陪的位置。雙方各自進行了人員介紹,招待開始了。

  「春節馬上來臨,預祝各位領導新年快樂。」酒過三巡之後,文華又一次端起酒杯,琢磨著如何提要款的事。海洋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場合,像打太極拳似的,心裡很著急。

  「各位叔叔伯伯,作為小輩後生敬大家個酒,農民工馬上要回家過年了,老闆要結工錢…」海洋說到這裡,看到文華給自己使眼色,急忙止住話頭。一仰脖把酒幹了。

  「好說,好說。」甲方的三個代表主要負責人接過話頭:「這位小弟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啊。」

  就這樣賓主雙方在一起談論了三四個小時,和工程回款有關的只有上面這兩句話。甲方三個代表臨走的時候,文華又給每人帶上了一份禮物。

  「老闆,你為何閉口不談要錢的事呢?」待客人走後,海洋焦急地問。

  「海洋啊,你不說他們呀也清楚咱們請他們幹什麼。」文華無耐地說。

  一個多周過後,建設單位按照合同約定回款了,敏敏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爸爸文華。

  「快,叫海洋一塊過來吃晚飯。」文華高興地吩咐女兒。

  「為什麼啊?」敏敏很納悶。

  「這是海洋的功勞啊。」文華笑著說:「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敏敏雖然沒有弄明白怎麼回事,還是按照爸爸的吩咐照辦了。

  晚上,敏敏聽從爸爸的吩咐做了豐盛的晚餐招待海洋,共同慶祝及時回款,這筆回款如久旱逢甘霖,大大緩解了資金周轉的緊張,工友們也可以踏踏實實回家過年了。

  六

  海洋如約而至,他換上了一身乾淨衣服,也學著打點自己了。

  海洋已在這裡吃過多次飯,所以這次比較放的開。

  文華看著女兒敏敏和海洋在一起,心裡很高興,他對著妻子的遺像在心裡默默地說:「梅梅,你看到了嗎?我給咱們的女兒物色了一個好女婿。」

  突然,文華感到胸口一陣發悶,他知道折磨他的心臟病又犯了。瞬間他覺得天旋地轉一樣,整個身子滑落在地上。

  敏敏看到爸爸這個狀態,一個箭步衝到柜子里拿出應急藥給文華用水服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海洋驚呆了。

  十多分鐘後,文華慢慢地恢復了。他示意敏敏扶她坐在了沙發上。然後對女兒說:「敏敏,我有話要單獨和海洋說。」

  蹲在文華身邊的敏敏站起身來,向自己的房間走去,關上了門。

  「海洋,你是一個很有上進心的孩子,我很喜歡你。」文華緩緩地說:「看到你,就看到年輕時候的我。我雖然沒有上過學,趕上了一段特殊時期,但是並不能說我沒文化。我完全靠自學學習的文化知識,之所以到今天全靠的那些文化知識。」

  「叔,我知道,知識就是力量。」海洋點點頭,不知什麼時候起,海洋口中的「老闆」變成了現在的「叔」。

  「海洋,你知道叔搞起來這麼個建築公司很不容易,從最初的合夥幾個人包工保活,到包工包料,再到包整個工地,到現在成立公司,做工程項目。」文華回憶起往事,動情地說:「一路走來,遇到不少坎坷,都化險為夷。好在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經濟飛速增長。叔想說做什麼事情,都要用心,踏踏實實,你就是一個很踏實的孩子。」

  「叔,您太抬舉我了。」海洋羞澀地笑笑。


  「以前做工程,人家給活就干,現在越來越規矩了。需要的是有知識的人。」文華親切地望著海洋繼續說:「從招投標、中標、簽合同、深化設計、施工、驗收、審計等各過程都有很多規矩。前幾年,叔讓你做技術員,你進步很大,完全掌握了簽合同之後的工作。從現在起,叔想讓你跟著我做承攬工程的工作。你願意嗎?」

  「我聽叔的」海洋點點頭。文華見狀,期盼緊繃的神情舒展開來。

  「海洋,敏敏呢是我的唯一的孩子。她的媽媽因一次車禍去世,我應承當很大的責任。」文華說到這裡心情很沉重,眼睛濕潤了。

  海洋不說話,默默地聽著。

  「那年冬天,敏敏只有九歲。我和她媽媽去看望孩子姥姥,本來打算多住幾天的,不知我哪根神經出了問題,想著應該還有些事情要做,但又想不出具體是什麼事,我和她媽說提前回來。敏敏呢,留在姥姥身邊多呆一段時間。」文華回憶起往事,不知不覺流出了眼淚。

  「那天早晨出發時,天氣陰沉,有些霧氣。敏敏媽說第二天天放晴再走也不遲,冬天有霧路上不安全。」文華有些懊悔地雙手抱住了頭,接著說:「沒問題,我是老司機,相信我。敏敏媽無奈地看看我,看看敏敏,和我一塊上了車。」

  「沒想到禍從天降。我在紅綠燈路口等綠燈信號時,被一輛急剎車的超載大貨車追尾。坐在后座的敏敏媽當場就…」說著大聲哭起來。

  敏敏打開房門吃驚地望著哭泣的爸爸和海洋,走了過來。

  「爸爸,你怎麼哭了?」敏敏輕聲問。

  「孩子,我想你媽媽了。」文華止住哭聲,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向下流。

  敏敏的眼圈濕潤了。她回想起兒時記憶中媽媽的音容笑貌和一舉一動,無不帶著母愛的溫暖和寬容。記得有一天,天氣驟然變冷,敏敏還是穿著前一天的衣服去上學,媽媽攔住了她,拿來秋衣秋褲讓敏敏加穿上。敏敏雖小,卻處於第一個叛逆期,說什麼也不加穿,直接上學去了。當時的教室里也很冷,沒有現在的暖氣和空調。那個年代,上學用「十年寒窗苦」、「熱桌子、冷板凳」形容一點不誇張。放學了,敏敏回到家裡,發起燒來,身上卻十分怕冷。媽媽急忙熬起薑湯和藥來,喝了兩大碗帶著紅砂糖的薑湯敏敏感覺好了很多,在媽媽的精心照料下,身體及時恢復過來。現在想來,自己是太任性了。

  敏敏走到媽媽的遺像前,再次對自己的任性進行懺悔,祈禱媽媽在天堂里永遠快樂。

  七

  自從上次在老闆家吃過飯後,海洋對老闆文華和文華的家庭有了深入的了解。

  他一心一意地跟著文華學習,由於有了技術上的根底,商務上的交流對於他也沒有太大的障礙。

  建築公司規模越來越大,然而老闆文華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施工隊長正強曾經和海洋聊天時,說起老闆文華為何在妻子去世後一直單身,獨自拉扯著女兒敏敏長大。原因是文華內心始終覺得愧對于敏敏的媽媽,一直在自責自己,甚至認為是自己害了她。雖然肇事司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是既成事實已無法改變。有時候,人不僅要考慮不要傷害別人,而且要考慮不被別人傷害。

  終於有一天,老闆文華累的病倒了,進入了搶救室。

  敏敏和海洋焦急地在搶救室門外等著,默默地為文華祈禱。

  一個五十歲上下,帶著黑邊眼鏡的大夫走了出來,著急地問:「家屬呢?病人家屬在哪?」

  「我就是」敏敏急忙迎過去。

  「病人需要馬上安排手術,請在手術單上家屬簽字。」

  敏敏一聽腦袋「嗡」的一聲感到有些眩暈,海洋急忙扶住了她。

  「敏敏,簽吧。」海洋小聲地說:「手術要緊」

  敏敏穩定住心神,鄭重地在手術單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文華接著被推進手術室。

  敏敏和海洋前往家屬等候區,焦急地等待著。

  手術時間很長,從上午十點開始,家屬等候區信息發布電視上一直顯示著「文華手術中」的字樣。一直到其他病人的手術全部顯示已完成,文華的手術信息仍沒有改變。

  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對于敏敏和海洋來說,比三個世紀還要漫長。兩個人相對無言,焦急地等待著。

  手術時間持續了四個多小時結束了。護士推著病床車走了出來,文華臉上蒼白,顯得很虛弱,手臂上連著一根管子打著點滴。


  「手術很成功」主刀大夫對著眾人說。

  文華慢慢睜開眼睛,看到敏敏和海洋站在自己面前,眼睛裡閃出一絲亮光,緩緩閉上了眼。

  「病人需要休息」護士一邊說一邊將病床車推進了病房。

  約摸半個多小時,文華睜開了眼。

  「敏敏,我的女兒,爸爸對不起你媽媽。」文華緩緩地說:「海洋,是個好孩子,有上進心,能吃苦,你們多交往。公司越來越大,我需要幫手。海洋,你願意做我的幫手嗎?」

  「我願意。只要叔不再那麼操心勞累」海洋哽咽著點點頭:「叔,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好孩子。叔的身體叔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文華說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海洋和敏敏對望一眼,兩人仿佛已明白了文華的用心。

  文華臥病在床,公司還要運轉。文華授權海洋代他處理公司的一切事務。

  敏敏陪在文華身邊,貼心地照料著臥病在床的爸爸。

  經過敏敏悉心的照料,一個月後的文華可以下床自由活動了。文華的臉上恢復了原有的光澤。

  「敏敏,你覺得海洋是個什麼樣的人?」當病房裡只有他們父女兩人時,文華問道。

  「有上進心、有主見、有魄力像爸爸一樣的人」敏敏衝著文華,相視一笑:「也是一個非常倔強,聽不進勸的人。」

  「你喜歡這樣的人嗎?」

  這個問題把敏敏難住了。要說喜歡,她對海洋並沒有臉紅心跳、小鹿亂撞的感覺;要說不喜歡,貌似把爸爸也得罪了。

  「我不知道」,說完敏敏又補充說:「我並不討厭他」

  「你呀,既隨爸爸,又隨媽媽。」文華哈哈笑起來。

  八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文華都住在醫院和家中休養。建築公司的重擔落在了海洋的肩上。

  海洋雖然大部分時間用在談項目、簽合同上面,但是作為工地技術員出身的他,十分關心現場的施工。

  夏日炎炎的一天,陽光非常強烈,地面溫度很高,整個工地悶熱得像個大蒸籠,走在外面,蒸烤的人喘不過氣來。海洋已經通知施工隊隊長正強中午一段時間務必暫停施工,以防止人員中暑。

  外面沒有一絲風,只有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鳴叫,仿佛在述說著天氣異常的炎熱。海洋在辦公室踱著步子,心中惦記著工地上工友的安全,他不自覺地拿起安全帽向施工現場走去。

  辦公室距離施工工地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坐上車,熟練地發動車子,車子裡異常悶熱,車座子熱得發燙,他急忙打開車窗,異常地發現樹梢在舞動。

  「起風了」海洋自言自語地說:「我還需要去工地看看嗎?」

  「不用去了,起風了,不再那麼悶熱了,就是施工也沒有問題。」頭腦中一個聲音說。

  「要去,還是看看比較放心。」另一個聲音說。

  「既然下來了,那就去吧。」海洋心裡想,駕駛著車子向工地駛去。

  一路上,風越來越大,樹梢瘋狂地飛舞。海洋不得不關了關兩邊的車窗。

  海洋到達施工現場的時候,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淅淅瀝瀝的。

  工友們果然趁著這難得的清涼在施工,有的忙著搬運,有的忙著砌牆,有的忙著挖溝,隊長正強在現場指揮著。

  「強隊」海洋喊了一聲。

  「海總,您怎麼來了?」正強恭敬地迎上前去。目前,老闆文華已任命海洋為建築公司的總經理助理。

  正說話的功夫,淅淅瀝瀝的雨點越來越密,越來越急,不一會兒,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好在海洋和工友們都戴著安全帽,除了頭頂,幾乎全濕透了。

  「快撤離工地」海洋喊起來。他焦急地望著漸漸烏雲密布的天空。

  隊長正強大聲呼喊著、指揮著大家迅速撤離工地,工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拿起工具急急忙忙往宿舍的方向撤退,正強走在人流前方引領著。

  正當海洋準備撤離的時候,卻發現砌牆的老肖頭幾個人還在冒雨趕工,貌似要把牆合龍。

  「安全第一,生命至上。」海洋心想:「這個老肖頭,上次下小雨從腳手架跌落的教訓忘記了。」

  「老肖,快,快撤。」海洋大聲命令著。


  「海總,這活不幹完,這牆就廢了。」老肖頭回應著。

  牆體下方的溝渠里已積滿了水,牆體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大雨密不透風、連綿不絕,將天地籠罩在一片蒙蒙水霧之中,地上濺起無數的水花。

  「沒有時間了。」海洋心想,一個箭步走過去,扔掉老肖頭手中的工具,背起老肖頭一陣小跑,其他工友見狀也紛紛離開。

  離開不到三分鐘,海洋身後「砰」地一聲巨響,整面牆轟然倒塌,而倒塌的方向正是老肖頭幾個人所在的位置。

  大夥紛紛回頭,個個嚇得面如土色,暗自慶幸自己僥倖撿回一條命,工地施工現場也避免了一次較大安全事故。

  老肖頭掙扎著從海洋背上下來,在大雨中就地跪在海洋的面前,一句話不說,大哭起來。

  「老肖頭」海洋急忙攙扶起來。

  正強及其他一些工友帶著雨具從對面迎過來。

  此事過後,海洋在建築公司的聲望更高了。

  九

  病魔最終沒有放過文華。

  雖然心臟手術很成功,文華得到了良好的恢復,但是長期的勞累已積勞成疾。

  冬至的一天早上,下起了雪,這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剛開始,雪花輕輕地飄舞,就像柳絮隨風飛揚。慢慢地,雪越下越大,像一片片的羽毛從天上落下,大地一片潔白。海洋掛念著老闆文華的身體,拿起電話,打了過去。

  「叔,今天下雪了,天氣寒冷,您別過來上班了。」海洋說:「有我和敏敏在,您就放心吧。」

  「叔謝謝你,海洋。」文華大聲說:「這是第一場雪,瑞雪兆豐年嘛,我要和大家一起努力。」

  「叔,保重身體要緊。」

  「放心吧,沒問題的。」

  海洋無奈,放下了電話。

  老闆文華來到辦公室時,海洋已早早到了,準備了熱水和熱茶。

  窗外,遠處的山頭被雪覆蓋,像是戴上了一頂潔白的帽子。雪花在空中飛舞,樹枝上積滿了白雪,馬路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積雪,到處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文華走進公司辦公樓時,海洋急忙迎上去。意外發現文華面色蒼白,和往常不大一樣。海洋伸出手緊握住文華的手,感覺到文華的手有些冰冷。文華也同時感覺到海洋手的溫暖,他緊緊用力地握了握,並且點點頭。

  文華走進辦公室,剛要坐下,突然感到一陣胸悶和眩暈,伴隨著劇烈的疼痛,他跌倒在座位上。海洋急忙把文華扶住,不一會兒敏敏趕過來,大聲呼喊著「爸爸」,文華已沒有了知覺。

  經過全力的搶救,醫生無奈的宣布:文華急性心肌梗塞死亡。

  海洋、敏敏及眾人一時接受不了眼前的現實:在這白雪皚皚的冬至,文華去了。

  辦完文華的喪事,正強和海洋一塊安慰悲痛不已的敏敏。許久,敏敏安定好情緒,從臥室拿出一個大信封交給了正強。

  正強把大信封捧在手上,向文華的遺像鞠了鞠躬,當著海洋和敏敏的面撕開信封,將信紙取出來。

  這是文華臨終前準備好的遺言。

  「親愛的敏敏、海洋、正強:

  你們好!當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和等待我的妻子、親人團聚了。你們不要悲傷,人總是要離開的。你們要做的就是珍惜你們自己,基於對你們、公司的愛和責任,我希望:

  1、公司里由海洋接替我的位置

  2、海洋,我把敏敏鄭重地託付給你

  3、請善待公司的每一個人

  永遠愛你們的文華」

  正強念到最後忍不住哽咽了。海洋望著信紙上文華熟悉的文字已流淚滿面。敏敏也是第一次了解到爸爸的臨終決定,慟哭起來。

  文華臨終前除了這封信,還有一封信,是單獨留給敏敏的,但必須由正強公布這封信之後再打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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