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色夏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不知道做了多少夢,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個蟬瑟的夜晚,最後僅留一個空有螢火的仲夏,沒有煙花、沒有慶典、也沒有相擁的溫度……僅剩那令人煩躁的炎熱久久未能散去。

  打枳小時候起,她就對這個奇異的時節抱有念歡想,是僅存於書中的爛漫與虛幻,如同簇簇花火般,須臾、俄而地點亮了她小小的夢。她從未見過煙花升騰,那些空中的花兒,再怎麼絢麗,也不過書中描繪的罷了,那份念想,也早在什麼時候隨煙花轉瞬即逝了。

  渾圓的像汽水裡的柑橘片一樣,這是她對煙花的直觀印象。畢竟,在這個一無所有的時節里,橘子汽水是枳唯一產生喜愛的事物,是這個小鎮獨有的現做汽水,不同於塑料瓶裝的那般廉價。她喜歡那青色里翻湧的汩汩氣泡,也喜歡隨意漂在杯上的柑橘片與沉沉浮浮的冰塊。父母還在的時候,總會讓她少喝點,在每次喝完後她總會記憶猶新,那是父母與橘子汽水之間唯一的片段。

  頭髮總是黏糊糊的,衣物也總是需要更換,本就不多的飲食也變少了……只是一個徒有絢麗的季節。相較於別人而言,這似乎不足掛齒——起碼不用因抑制情感而痛苦,這個世界多麼荒謬啊,多餘的情感甚至能會致我們於死地。

  「焚心病」——人們是這麼稱呼它的,一種突然出現在人類社會的疾病,範圍和感染人數都達到了驚人的數字,沒人知道它從何而來。當患者出現情感波動時,心臟便會遭受焚燒般的痛苦,發病極快,如不及時服用鎮定藥物的話,「過荷而亡」——這便是結局,哪怕能夠長期維持穩定情感,在束縛情感的壓抑下,最終能得到善終的人也寥寥無幾。

  因此,人們紛紛隱藏了自己的情感,他們不願自己的情感成為傷人的兇器,亦或因他人而死去。「『焚心病』是否會傳染」這個問題並沒有得到實際考證,它的出現就是如此突然,以至於所有人手足無措。

  沒有人願意用生命開玩笑,他們對患者敬而遠之,也對所有人關閉了心房,也斷絕了一切能夠感染內心的活動,沒有聚會、沒有煙花、沒有愛情……大家都為了性命在明哲保身,「一個沒有愛情的時代」、「情感的末世」……人們如此稱呼這個讓所有人痛苦的世界,「仿佛荒謬的鬧劇」,但枳生活的這個世界,正是如此。

  而枳,打父母離她而去的那一刻,世界便僅剩下了橘子汽水的青綠色。不是焚心病,她反倒希望如此,父母消失在了那個兒時的夏天,那個喝多少汽水也沒有遭到斥責的傍晚。等啊等,直到冰塊化了,直到美夢醒了,直到橘子片幹了,他們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枳從此不再哭鬧,也不再任性,父母的臉漸漸變得陌生,情感又是什麼時候變得淡漠的。哪怕一味的睡、一味的做夢,也回不到那個母親用柑橘樣髮飾給自己別頭髮的回憶了。挨餓、被同齡人欺負、還是受傷,她都哭不出來了,似乎叫「創傷性應激障礙」,這是她在書里讀到的,雖然隨後便輕易忘了。

  在政府的補助津貼下,枳得以長大成人,這也離不開鄰居奶奶的照顧——一個善良的老太太,她包攬了枳的所有衣食住行,像一個真正的母親。枳很感激她,哪怕臉上表達不出來任何情感,說來慚愧,她甚至沒能記起奶奶的名字,直至她親手在奶奶的病危通知書上簽字。「焚心病」,這對於奶奶這樣善良的人而言,無疑是致命的。她在床前看著至親之人,除了咬破嘴皮的銅鏽味,再無其他感觸。

  她恨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恨那個莫名其妙的病,也恨自己枯萎的內心,她多希望患病的是自己,這樣奶奶就能一直活下去了……。

  她拒絕了醫生的病情檢測,是否患病早就無所謂了——她是不可能死於焚心病的,哪怕始終期望著。她厭惡所有背叛情感的人,包括自己……

  …………

  「20xx年6月4日,在郊區發現了兩具男女遺體,據初步判斷,死者為情侶關係,且均死於焚心病……」電視似乎播報著今天的新聞。「一如的既往無聊,習以為常了……,死的真有意義。」身著短袖的少女嘟囔著,默默關上了電視,在鏡子前端詳著那令她不爽的臉——哪怕她早就記不清了,但她確信父母的臉與此相差不大:清秀的五官,如瀑齊腰的烏髮,因長期熬夜打工而略顯疲勞的眼睛,那對如夜般漆黑的眸子過分的深邃,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面色偏黃,看到這,她拍了拍自己瘦削的面頰,「明明奶奶在時還不是這樣的……」這樣自言自語著。她用橘片狀的發卡別住額前略顯凌亂的劉海,「這比扎頭髮要舒服……啊,忘記喝汽水了……」,枳連忙拿起了不斷流著水的杯子,將氣泡柑橘與夏天一飲而盡,成年後的第一個夏天,成年後的第一杯——雖然是汽水。她簡單的換了套出行的衣服,隨後對著奶奶灰白色的照片作了個揖,出門面對這個格外炎熱的夏天。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