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姓付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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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歲,右側乳腺炎,左側耳垂伴有淋巴結,一周未消,初步判斷是細菌性感染。」效率描述完,蘇惜輕換氣息,「麻煩給我安排手術。」

  和所有忐忑不安進來這裡的病人對比,她描述自己的病情似家常便飯稀鬆平常。從來都是李海扮演死神,還是頭一回有人對自己下病危通知!他從病歷中抬頭,見她面容青澀。

  蘇惜還很年輕,打扮隨意,一身淡色棉柔材質,頭髮盤在後面,露出修長的脖頸,皮膚像剝了皮的雞蛋,一對水眸碩大溫和,整個人透出幾分歲月靜好。

  「蘇惜是吧……」李海目光掃過電腦顯示器上的名字後,遲疑,「已經看過醫生了?」

  蘇惜下巴輕擺。

  李海斷然:「上網查的吧!」沒等蘇惜作聲,他訓了起來,「又不是貓貓狗狗,上個網就能把身體毛病查明白還要醫院、醫生幹嘛?!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不要太草率!」

  蘇惜溫溫笑起來,輕聲細語,「…要是貓就好了,九條命,醫院也不用來了。」

  李海眯眼,「…嗯?」

  ……

  他朝旁邊抬下巴,「去那邊躺下!」

  蘇惜十分配合走到床邊,拉過帘子。

  她不介意過程繁不繁瑣、體不體面,能做手術就好。

  「上衣脫掉哈。」

  李海不忘叮囑,等戴好手套走過去時,蘇惜早已經把上衣脫掉,平平整整躺在床上。意外的不扭捏。他臨床二十載,不用他李海趕鴨子上架的,還是頭一回見。

  檢查一番,確是乳腺炎。於是李海看向這位自查準確無誤的病人時又多了一絲好奇。走回辦公桌前時,他憑著經驗推敲,「結婚多久了?」蘇惜穿著衣服,回答,「未婚。」

  李海臨床接觸病人二十年,見過的乳腺疾病多發病在哺乳期,或是中年以上的更年婦女,未婚的年輕女子罹患乳腺疾病,鳳毛麟角。李海坐了下來,瀏覽者電腦里的病歷,有些犯了難,蘇惜年紀不大,病史長的令人咂舌,光診斷內容就密密麻麻好幾十頁。「真的未婚?」他又問。

  蘇惜已經坐回他面前。「嗯。」

  「真的?」

  「真。」

  蘇惜的病歷拉不到底,李海篤定病因和自己的判斷沒有出入,很快他心中有了另一答案,「年輕人呢,年輕氣盛可以理解,但是要節制!尤其是女孩子,要愛護自己的身體!要對不健康的生活Say no!明白?」他鄭重其事,也不知道眼前的姑娘聽懂了沒有,象徵性地點點頭,「嗯。」蘇惜那對清澈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在這個話題上,沒否認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承認。

  病因一下撲朔迷離了起來,李海眯起眼睛,「你真的真的未婚?」

  蘇惜終於是被問麻痹了,早就身經百戰的她再聽不懂醫生的潛台詞似乎就不太禮貌了。

  「您其實是問我有沒有性生活吧……?」她直言。

  「……性生活的不穩定,導致的女性生理激素水平或高或低,短時間內的高漲或下跌,都可能致使乳腺疾病,您是想說這個?」

  她說,「我真的,真的未婚……」

  也真的真的沒有性生活!

  ……

  李海一時啞然。

  他的病患基本是女性的緣故,含蓄迂迴的問診方式完全是於尊重,能啟此絕不提彼,小姑娘的毫不避諱反過來給他上了一課,他自己都差點忘了:醫學界,不分男女。

  這下病因不詳了起來,李海很快又神色複雜,從筆筒取下鋼筆,在複寫紙上疾筆。

  「你這個情況不能拖了。安排明天手術,沒問題?」

  蘇惜思索著點頭。

  片刻,李海撕下寫滿字的入院申請單,滑至她面前。「去住院部找一位姓付的醫生。」

  蘇惜欲抽出,被單指壓住一角,李海:「姑娘,一定找他。」她明明掛的是他的號,他卻說出了只有那位「付醫生」才能救她的口氣……蘇惜沒有多問,心中覺得是常規流程,輕輕抽出單子。

  出了診室,蘇惜舒了一口氣。

  坐診乳腺科的多是男性醫生,她雖然久經沙場病史豐富,同樣衣不蔽體的檢查過程再臨一次,依舊做不到當著一個男人的面肆意開著荒腔臉紅心不跳。哪來的歲月靜好不慌不亂,不過在命運之刃每次的刀起刀落下夾縫求生罷了。


  候廳室後面有一排明亮落地窗,蘇惜走到這裡打電話。

  她是一家普通公司的一名普通員工,生病了,要請病假。

  「小舞,是我。請假。」電話那頭沒什麼反應,隨後飄來一句:「你請假不會就為在家躺平幾天吧?」說話間,蘇惜已經打開手機相機,拍下入院申請,發了過去,說:「請假做手術。」

  那端收到白紙黑字證明,沉默住了。許久才不可思議開口,「蘇惜姐,你沒事吧?」

  蘇惜說,「沒事。」

  莊小舞淡定不了一點:「都開刀了還沒事啊!?你怎麼辦啊……」

  開膛破肚,對多數人一輩子來說都相當遙遠,那個憑想像都知道有多冰冷的手術室,蘊蓄著的自然不會是風平浪靜,不過是蘇惜習慣了罷。年僅二十的莊小舞只會無限放大這些遙遠而模糊的概念。兩人要好,蘇惜免不了要說些輕鬆的緩解氣氛。或緩解自己的心情。「不是什麼大手術。」她說,「你不是饞我的香草蛋糕,我不在,茶水間我的那份你可以大方吃了。」

  有這好事?

  莊小舞很快便無語了起來。「…我是那樣的人嗎?」

  「你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這個蛋糕留到餿了我都要送到你的墳頭前拜一拜……」

  「……」蘇惜惡毒道:「你都這麼說了,要再敢吃一口,我今晚就去找你……」

  蘇惜故意拖長的尾調,讓那頭的莊小舞在大白天裡打了個寒顫,「……我錯了我錯了……」

  「公司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的活會有人幹的,你的蛋糕也會有人吃的!你就安心養身體吧!」

  蘇惜笑,「這是不怕我去找你啊?」

  莊小舞:「哎唷…都怪我這死嘴……你要平平安安的!」

  掛完電話,蘇惜抬頭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天空,一月天,小雪紛飛,隔著雪看,連陽光都蕭瑟了數分。被莊小舞說中了。她的墳頭存不存在,還真是漫長的病症折磨中一次三長兩短的事。早在八九年前醫生就對她說過,所有乳腺病的盡頭,是乳腺癌。多少不幸的人在反反覆覆的折磨中逐漸癌化。這位女性殺手從饒惜過任何一個患病的人。

  不過蘇惜沒操心那麼遠,人生區區三萬天,她才二十五,只要那天沒有到來,能活一天便多賺一天。

  她低頭,看了一眼單子上那個被刻意寫大的字:付。

  住院部二十樓,乳腺科醫生辦公室,幾道忙碌的白大褂身影背對而坐,最靠中間的似乎是辦公室的核心位置,此時坐在那裡的冷峻面容正專注在一堆報告上,修長的手,指節分明,輕敲鍵盤瀏覽著顯示器上的信息,一目十行著。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付忱只斜了一眼,並無被打擾的打算。下一秒,看見來電顯示,他遲緩數秒,終於還是接通了電話。

  「小姑娘找你了嗎?」電話那頭是李海。

  「什麼姑娘?」付忱平時就寡言少語,才從一大堆報告中脫離出來,語氣明顯不悅。

  整個乳腺科,偏偏是李海敢無視這個男人忙碌的信號。

  「剛才有個病人,年紀不大,長得貌若天仙,我讓她去住院部找你了。她沒找你?」

  貌若天仙有待考證,要麻煩他才是真事。

  整半分鐘,付忱確認完畢手中的工作,才再次應付:「李教授,我在您手下畢業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了吧。我有我的病人,您的病人總是麻煩我合適嗎。」

  李海在電話那頭呵呵笑:「現在你這博士帽都摘下來嘍,如今又是乳腺外科數一數二頂尖的專家,這幾年在祈安市名聲大噪。嚯,我這個碩導和你當年那點交情,不用維繫咯!」李海陰陽起來笑呵呵的,末了不忘扯正事,「小姑娘呢是個特別的,病歷發給你了,你看看再決定要不要接洽。你不是一直在搞科研嗎?我替你看過了,這是一個很好的病例。」

  終於提到正事,付忱分出一點心思打開郵箱,指尖滑動著滑鼠的齒輪,又是一眼十行。

  病歷從少女時期就開始的病史歷歷在目,直到付忱發現病歷的異樣之處,低聲念出:「雙側……」李海將話接了過去:「雙側乳腺癌很少見!小姑娘雙側都有過病史,將來很棘手啊!醫學界正好缺這方面的深入科研,我立馬就想到了你!一日終身為父嘛…這個機會我就讓給你了,將來又曝光了可要想著我啊,在你的期刊上點點名,是吧,你親爹我也算是沾點光了。」

  早年李海確實對付忱沒少提拔,不過,近些年李海在乳腺科做甩手掌柜不作為,不僅醫術沒有長進,臉皮還越來越厚,淨將一些燙手山芋刺頭病人一股腦往他這兒塞,要不是付忱醫術精湛再加上有點手腕替他一一擺平,如今誰是誰的爹?還真不好說。不過,李海沒有一次占到便宜還經常被付忱反過來強作父,這次付忱看在病例對他接下來的科研方向有用的份上,懶得搭腔。「這份病例我收下了。」他欣然接受,又負責問了一句,「病歷是隱私,本人同意了?」

  自然是沒有這一環的。

  李海:「你看都看了。這事要是成了,她成了你的研究重點,只對她有好處,沒有壞處。」他今天對蘇惜印象很不錯,若是推介成了,小姑娘能為醫療行業惠益貢獻對她來說指不定是一種幫扶。又道,「至於她本人願不願意獻身你的科研事業,這後頭的事,你自己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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