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儺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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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了晌午之後,初春的太陽光照得人微醺酣然,即便是頭頂的遮陽傘也有點藏不住日頭的那股歡鬧勁。

  劉金寧雙手抓著吊籃藤椅兩側的塑膠編條猛地起身站了起來,一直走到趴在砌牆上瞭望「敵情」的張志強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怎麼,張大官人,現在是迷上咱這「彈丸之地」了嗎?

  「我說劉城主呀,我哪敢啊,我是羨慕還來不及呢,看你們這鬧宴席的陣仗,趕上城裡的百家宴了啊!」

  「你這算是埋汰我嗎,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治大國如烹小鮮,小滿勝萬全,這樣可以了,多少人都對你羨慕不過來呢。」

  「可我總覺得還沒有實現對村民們的諾言,需要去改變的問題還有很多。」

  「金寧,你還是沒變,還是那麼認真堅持自己認定的事情,這個是好事,但有時還是需要適當改變下自己!」

  「怎麼,連你也覺得我堅持搞鄉村旅遊開發的事情不合路子嗎?」在鄉村發展思路上被李秀華戲謔過很多次的劉金寧,竟然也變得有些不自信。

  「我說的不是這個,改變有很多種,有時你要多聽聽身邊人的意見。」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不怎麼明白!」

  「剛才啊嫂夫人跟我說了,說你這段時間為著你們村裡的事情啊,有點不近人情。」

  「沒有啊,我哪件事情不是謙讓著她,說話吃飯、居家或者公幹,不都對她服服帖帖的嗎,怎麼跟你訴起苦來了呢。」

  「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做起事情來有點性子急,一切慢慢來就好了。」張志強的話意味深長。

  「你就說我欲速則不達就行了嘛,幹嘛拐彎抹角的呢?」

  「哈哈,我可沒拐彎抹角,對你我都是仗義執言,不過村里發展的事情呢,我覺得你還得從長計議!」

  「怎麼說呢?」

  「你看啊,現在你這鄉村旅遊的路是鋪好了,但是你這路上運什麼東西,你總得再琢磨琢磨吧!」

  「我一直都在琢磨旅遊啊,能有其他?」

  「不是,剛才嫂夫人跟我訴苦,你就不想知道她跟我說什麼了嗎?」

  「她都說啥了?」

  「就是這路上運什麼東西的問題啊。」

  「能怎麼樣,把人搞過來,把產業收入提升上來!」

  「那具體的呢,怎麼去運作這個事情,你想過沒有?」

  「這個我確實還沒有太過明確的想法。」劉金寧尷尬的搖了搖頭。

  「那秀華說的就是了嘛,你只管磨碾子不管收麩子,那怎麼要得嘛?」

  「哎,我說張副主任,我算是聽明白你的話了,感情我修河堤、建荷花池子、整的那些紅色遺址館還有古村舊院落都不算事了?」

  「哎你真行,我怎麼說什麼你都跟我槓了。」張志強收起那管望遠鏡,直接扔到那張方木桌上,拍了拍手就揚長而去了。

  等到劉金寧追上,張志強已經在他家院前的桂花樹下上了回縣城的車了。劉金寧慌不擇路的拎著兩盒土參茶和一瓶地瓜釀,繞過駕駛座的司機放到車輛的后座上。他說,「老同學,你剛才的話一語點醒夢中人,我都聽在腦裡面呢,我是暫時沒想到更好的方法,不是敷衍你。」

  「我說的話你上心就好,我知道你擔子依然不輕,想好下一步要怎麼做,要多聽聽秀華嫂子的意見,需要什麼資源我也會儘量幫助你們。」

  「咳,我就說嘛,這村里發展的事情你肯定不會丟下不管!」

  「你就是倔驢上磨,要抽幾鞭子才肯轉!好了,我先回去了,今天你這地瓜酒我是真醉了。」

  「那我還給你捎了瓶。」

  「要得要得,還是你懂我。」

  張志強走了,劉金寧好像酒也醒的差不多了。馬橋村以後的發展之路怎麼走,他好像確實還有些沒想明白。一開始在心裏面構畫的圖景雖然清晰,但在那上千人的村民宴會上那麼一晃,他感覺心裏面團成方方角角的東西,一下子就變成了喝進去了的酒氣,既像是胸口裡面忽明忽暗的火焰,又像是湧上心頭天旋地轉的模糊事物,使勁向前一拽卻發現差點落了空。

  正在愣神,李秀華抱著囡娃從樓上下來,問,張副主任走了?

  「走了。對了你剛才跟他講什麼了?怎麼感覺他對我沒那麼認可了呢?」


  「我就說了個實情!」

  「什麼實情?」

  「我不是都跟你說過嗎,你搞的這些工程項目都還欠著款,除了那些上面政府已撥付的,還有沒另外的法子可以想。」

  「我說他今天怎麼給我臉色瞧了呢,你跟他說這個幹什麼!」

  「你還指望我給你去找銀行申借工程款,或者像你一樣又東家坐西家嘮的去籌錢,我跟你講,按照現在的旅遊收入根本就填不上虧的空!」

  「長城又不是一天建成的,誰也不能指望這鄉村旅遊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那你說接下來再想什麼法子?」

  「我聽你的!既然老張都讓我多問問你的想法,我想你肯定找到了什麼好的法子。」

  「其實我覺得也沒那麼難,村裡有山有水的,還有這麼多文化啊景觀的東西,要想想怎麼做好宣傳,把遊客領進來,還有怎麼把村裡的土特產品賣出去,這不錢就來了。」

  「可我覺得自己更擅長去建造一些東西,而不是去推銷一些東西!」

  「那你還要不要聽我的?!」

  「要!要!要!」

  「要那你就聽我講完啊。」

  「嗯,我不是在聽著嘛。」李秀華坐到了桂花樹下的藤椅凳上,順手將囡娃遞給了劉金寧,繼續接著說,「我是有這麼些想法,河堤這塊是我們的濕地公園,從金星水庫下來,就是天然的漂流和露天浴場,現在夏天馬上到了,天氣熱起來了,荷花也快開了,釣魚捉蝦什麼的,我們就一張通票玩到底,原來江總他們移動板房的那處地方,你不是預留了嗎,就用作商販們冷飲攤食的專用地,按攤收租,古村、溶洞收門票,湖艇收船票,還有養豬場牧羊場那塊就搞莊園經濟,再把村里一些食品手工作坊利用起來,專門經營綠色食品,加上民居民宿、手工藝品和民俗文化演藝,不就是游購食娛住一條鏈的產業經濟了嗎?」

  「媳婦,你的這個主意好,一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啊!」

  「這就和你當初做的村莊規劃設想是一樣的,是電瓶車的前後兩個輪子。」

  「還不行!」劉金寧的腦袋裡那些清晰的思路好像又回來了。

  「什麼還不行?」

  「我覺得我們還是要把村民們充分發揮起來,搞旅遊要的就是人啊,不是!?」

  「早給你想好了,我早就讓梁倩組織草編藝術班的幾個返鄉回來的巧嘴兒去參加縣上的旅遊培訓班了。」

  「那咱村里咿咿呀呀、咚咚鏘鏘的戲也要有些創新啊!」

  「這個我也找了縣裡的曲藝老師給他們培訓了,人家說這是鄉土文化的傳承,不用搞那麼多虛頭巴腦的新玩意。」

  「那是他們不懂藝術。」

  李秀華呵呵一笑,說,「怎麼你又懂藝術了。」

  「至少我懂遊客們都愛看什麼!那些來村里看過我改了的儺戲不是都說好嘛!」

  「你改的那是幌子,是噱頭,真正的好戲還要從民間故事當中來!」

  「你不會把劇情也改了吧?」劉金寧滿臉的狐疑。

  「哎呀,和你說不清,」李秀華從劉金寧的表情里發現了被蒙在鼓裡不明所以得委屈,忍不住斜眼一陣嗔笑,「原來你改的儺戲,劇情太簡短、又單調,我和梁倩就商量著增加了許多內容和元素,還有另外排了一部帶點神幻愛情色彩的儺戲。」

  「新儺戲?講了什麼內容?」

  「兩個相戀的年輕人因為家庭地位懸殊,愛而不得,為了拆散兩人,男孩被女孩家人脅迫喝下蠱毒、面容盡毀,只能採集山上的生靈萬物,做成各種巧奪天工的禮品和變換字跡的情詩,悄悄送到女孩家中,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長此以往,女孩發現是男孩所為,卻又不見其人,於是離家出走,循著那些生靈萬物做成的禮品的痕跡,聽獸語、感樹言、問神靈,找到了男孩長期居住的山洞,兩人最終相認的故事。」

  「怎麼感覺裡面的男主有點像我呢,哈哈。」

  「你呀,頂多像個黑臉李逵,故事的最後男主可是受萬獸朝拜,最後喝下獸王獻上的蠱毒解藥,恢復了英俊帥氣的才子形象。」

  「所以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的在一起了?這故事是不是你編的?」

  「我能編這樣的故事嗎,我們可問了村里不少的老人,自己整理出來的。」


  「哈哈哈,我知道這故事誰編的了。」

  「你猜著誰了?」

  「小海!」劉金寧的臉上掛滿謎一樣的自信。

  「你怎麼知道?」

  「這是我奶小時候常跟我們講的故事好吧!」

  「這是咱村里一直都流傳的故事嗎,那我怎麼不知道?」

  「不是,奶奶不是從馬塘村遷嫁過來的嗎?馬鳴和馬塘村很大一部分的氏族,是明萬曆年間從邵水江遷居過來的,他們保留了許多少數民族的巫蠱文化,所以這些故事可能也只有他們會講。」

  「難怪我覺得這些故事聽起來比較陌生。」

  「但這個故事也不是那麼純粹,有種添油加醋的味道。」

  「哈哈,我懂,你是說這小海和梁倩兩人有互生情愫了?」

  「我也是猜的。我這弟呀,其實你也知道,生平里鬼點子多,但也常常不著地,希望哪天像梁倩這樣聰明的女孩子可以將他困住!」

  「但我不這樣想啊,只要他們以後真心在一起,不管他們去到哪我都支持!」李秀華笑盈盈的臉上容光煥發,讓劉金寧覺得她有種為人母的富態感。

  「媽在這都沒發表意見,你怎麼就料想起來了呢?你說是嗎,媽!」劉金寧一遍說著,一邊轉頭面向院子裡正在忙碌的鄭秋花。

  「我和秀華的想法一樣,我們人老了,也不想把他們困在自己身邊!他們有他們要找的夢想和方向。」鄭秋花坐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一邊摘著手裡的豆角一邊樂呵呵的說。

  「聽到沒聽到沒,媽站在我這邊!」

  「媽是就事不就人,她是為咱著想,為咱考慮,不給咱們牽絆子,所以才支持我們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不跟你在這討論法學演繹推理邏輯了,改天不忙了,來古村祠堂的戲台來看看我們新編的儺戲。」

  「那我比較期待,看你們都演了些什麼牛鬼蛇神?」

  「保證給你震撼!」李秀華的話讓劉金寧滿是期待。他知道,這儺戲的戲法就是藝術的手法,人們愛看的,不是戲劇本身,也不是劇情內容,而是那樣一種場景內容中展現出來的瑰奇鬼魅、撞擊心靈的濃烈氛圍。他當時之所以篡改了土味呆板的儺祭展示形式,就是想著讓更多人看,讓更多人喜歡看。

  「哈哈,那我也比較期待,最好是讓秉生叔和趙教授一起給些評述意見,他們應該更有見地。」

  「這個不用你說了,戲碼的編排早就找過他們現場給到意見了。」

  「這就對嘍,藝術和學術要對味啦。」在劉金寧看來,儺戲這種小眾流行的曲目,只有獲得這些有一定學術影響力的學者大咖的認同推薦,才能真正獲得它的生命力和影響力。

  「等下我還再去堤宴上看看,晚上河堤上還要安排煙花和儺戲表演、龍燈巡遊,不能出什麼差錯。」

  「行,去吧去吧,但要記住,別喝酒了啊。」

  「放心,我總不能把工作的事情給耽誤了吧!」

  劉金寧信步由韁的來到河堤邊,雞蛋圓的太陽把天空染成PS里漸變色一樣的層次感,荷葉和稻田的清新味道,像擺在運送餐食的三輪車上面的瓜果一樣令人神清氣爽。

  村里婦女幹部、陳達聰媳婦王艷麗,組織大家從稻田中間那幾戶人家前面的路面開始打掃,一直延伸到河堤邊擺放過宴席的地方,清理大家吃宴時留下的垃圾。梁倩也帶著其他的幾名幫扶隊員一起忙前忙後的準備著晚上活動的場地,那個興奮勁比剛才吃酒宴時的勁頭還要足。

  順著王艷麗和梁倩灑掃的地方一直往河堤邊走,在劉金寧期待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是,村裡的幾個老長輩還有三叔劉運城的幾桌,竟然坐在那裡霸著餐桌不肯走,酒意微醺的一群人也在興致勃勃的講著馬橋村今後的發展。

  走近一看,霸著席宴不走的都是自家出了些能人的長輩,要麼是像舒立強這種創立了自己工程公司、有一些身家的企業家,要麼是在外面的專門領域裡有一定建樹的學者名家,還有就是他堂哥劉金良的兒子劉新祝這樣,在更高層級的政界領域正嶄露頭角的後起之秀。

  酒意正酣,見劉金寧又迴轉了過來,眾人以為他要殺個「回馬槍」,便都又端起酒杯要來給劉金寧敬酒。

  劉運城首先開了口,說,金寧老侄,河堤修成你功不可沒,剛才喝著喝著就沒見你人,這口慶功酒得再跟你喝一口。


  「沒事,三叔,剛才陪送縣鎮上的領導去了,不過這會兒回來,我可不是跟大家來喝酒的啊!」

  「你小子功成名就了就開始蹽蹶子了是吧?」

  「不是,三叔,都是你這接力棒交接的好,但我覺得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這不是都忙不開嘛!」

  「就你有理由,來來來,李書記,我們這些老輩兒一起給你們再敬個酒。」聽著劉金寧心有不願,劉運城趕緊招呼一直躺坐在不遠處一張涼椅上的李舒鵬。

  李舒鵬面色紅潤,一早上特意精心熨過的西裝襯衣解開了上面的兩顆扣子,滲著酒氣的汗珠一直從額頭淌到了胸口,他捲起褲管、露出兩隻白色襪子,河流和稻香浸透著他甜美的呼吸,雞蛋暈的太陽光也舒服的撒了他全身。

  聽到劉運城叫他,李舒鵬又微閉著眼睛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像是黑夜裡摸索什麼東西一樣,不睜眼就拿手摸到了劉金寧的肩膀,沉沉的按了下去。

  「金寧老弟,要不你陪幾位老幹部們再喝一口,我實在不行了!」李舒鵬已經沒辦法駕馭自己的肢體,只能像攤軟泥一樣趴在劉金寧身上,說話也拉長了音節、輕細了許多。

  「各位叔伯長輩,你們都看看周圍,這酒喝盡興了就撤了,大家都在等著給你們這幾桌撤桌呢!」

  劉金寧的聲音比較粗礪,話音一出,幾台桌子上的人都怔住了,空曠的河堤上就只有他們十幾個人在堅守陣地。

  劉運城看著桌前鬧哄哄的場面,遠處些正在排雷一樣摸索著打掃的後勤隊伍,劉運城一時間競也覺得有些無地自容,於是尷尬的收起酒杯,扔下碗筷,招呼著大家七手八腳的收拾起來,還一邊不忘跟劉金寧解釋,說,「大侄,今天有點對不住了啊,一時喝高興了,忘了晚上還有龍燈活動這檔事了。」

  「三叔,你自己明白這個事就好,你看我中午的時候不是也不省人事!」

  「哈哈,這幾個桌晚上就擺這給布幾個茶水,也興我們這些老人一起跟著熱鬧下!」

  「可以啊,三叔,就按你說的辦,有你們老人家在這才樂呵呢。」

  雖然誰也沒有告知劉金寧宴席上的這場尷尬,但「藥到病除」,吃罷酒宴的老人們主動退座,大家搞清潔的積極性又熱漲起來。劉金寧一聲「晚上每人多加一隻雞腿」的吆喝聲,讓眾人在嬉笑熱鬧的氛圍里,像白蠶食桑一樣抹掉了河堤上宴席留下的滿面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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