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仕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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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仕雨是個孤兒,不過,他並非打小就被遺棄。

  他出生在一個頗為殷實的家庭,父親手頭有幾間門面用於出租,還經營著一家小超市,母親則是大醫院的醫生,父母二人感情甚篤。

  後來,父親陪著母親前往外地進修學習,便將年僅三歲的周仕雨以及超市的生意,託付給了孩子的大舅哥,也就是周仕雨的舅舅幫忙照料。

  父母離開後的一天,店裡來了位操著外地口音的顧客,指明要買一條高檔香菸。要知道,平時那種煙大多是一包一包售賣的,鮮有人一次性買一整條。舅舅見有大生意上門,自然不肯放過,他把年幼的周仕雨關進櫃檯里,叮囑他別亂跑,自己則跑去二樓倉庫拿煙。

  等舅舅拿著一條香菸匆忙下樓時,卻發現那位顧客和孩子都沒了蹤影。他趕忙衝出店門尋找,可那個外地顧客早已帶著周仕雨,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周仕雨被拐賣到了臨省的一個小縣城,賣給了一對婚後許久沒能生育的夫婦。戲劇性的是,在買下周仕雨不到半年,那婦人竟然懷孕了。

  得知自己即將擁有親生孩子,這對夫婦或許是心生愧疚,又或許如高槻泉不無惡意地揣測那般,擔心日後萬一被追查出來,會影響自家親生孩子考公。

  於是,他們把周仕雨送到了東城的福利院,還謊稱這孩子是他們撿來的,不知被何人遺棄。

  他們當然不敢送去當地派出所,生怕人販子落網牽連到自己。

  在那個監控尚未普及的年代,孩子一旦丟失,想要找回來實在太難。

  就這樣,周仕雨在福利院裡,有了一張屬於自己的床位。

  大概在周仕雨初中快畢業的時候,那個人販子被警察抓獲,他很有職業道德的並沒有供出買下他的所謂養父母,只是大致的說了他把自己拐賣來的孩子們賣到了那些地方,大概是想要為自己爭取從輕發落。

  他大概率是忘了把孩子們都賣給誰了,畢竟這個行當只能中午干,誰還會閒得無聊給自己整個帳本記錄下買主姓甚名誰呢?

  沒過多久,這個為了一己私慾摧毀了無數家庭的惡魔就接受了7.62毫米鋼芯子彈的靜脈注射,簡稱槍斃。

  由於缺少關鍵性的線索,周仕雨直到都快高二,才被篩查出來是當年被拐走的孩子之一。

  周仕雨的高中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艱苦,他的成績向來不賴。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學校免除了他的學雜費以及住宿費,甚至還給他安排了一份工作。

  所謂的工作,於他而言,不過是在每日中午午休之前以及晚上晚自習之前,前往食堂協助阿姨們清理食堂地面罷了,工作內容僅此一項而已,他每個月便能拿到一些可以作為零花錢的酬勞,和在學校食堂免費用餐的權利。

  周仕雨知道,這是福利院院長托關係幫他爭取來的。

  因此每逢寒暑假,他便會回到福利院裡,和院長聊聊近況,幫助志願者去照顧那些孩子們。相比於相對陌生的那些志願者們,孩子們更願意去聽這個與自己境遇相同的大哥哥的話,他也樂得呆在這裡陪伴這些孩子。

  周仕雨是在網吧和自己的舅舅再次見面的,他甚至記得那是一家叫極速網吧的黑網吧。

  在小縣城裡,作為每周只放一天的高中生,三五成群的去網吧開黑,實在是經濟又實惠的不二之選。因為放假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住的遠一些的回趟家都不划算。

  那時的網吧,前台的抽屜里大都藏著一疊一疊的臨時卡,並且都有著隱蔽的後門。

  周仕雨那天和四個朋友一起打英雄聯盟,為了把隊伍里最菜的那位送上黃金,他們玩四保一陣容保著最強的他打。

  結果他的朋友們打到一半看見警察帶了個神情恍惚的中年人進來,把自家ad給帶走了,兄弟們看見警察來的那一刻馬上作鳥獸散,藏廁所的藏廁所,鑽桌子的鑽到桌子底下。

  周仕雨當時其實挺懵逼的,發育了快三十分鐘的vn,還沒出山呢,就叫麻匪給劫了,在警察叔叔的介紹下,他這才知道這位是自己的舅舅。

  這位看起來極為憔悴的中年人告知了他————他父母的死訊。

  在他被拐賣後不久,家裡人便發了瘋似的尋找他,到處拿著他的照片逢人便問,但是隨著他失蹤的時間越來越長,漸漸的大家都放棄了。

  但是他的父母仍在堅持,變賣了家產滿世界找他,夜晚來臨,他們常常蜷縮在車裡,或是找個廉價的小旅館將就一晚,夢裡都是孩子回家的場景。


  後來,在一次長達十幾個小時的疲勞駕駛後,命運再次捉弄了這兩個失去孩子的苦命人,他們撞上了一輛長途貨車,失去了他們寶貴的生命。

  那個愧疚的男人哽咽著講著,他始終認為這一切的不幸都是他的疏忽造成的。

  他永遠記得妹妹看著他的那個複雜的眼神,心中的愧疚如同毒蛇一般啃噬著他。

  周仕雨沉默了良久,他最終開口安慰了自己的舅舅,並婉拒了他收養自己的建議,他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

  況且他認為自己呆在舅舅面前相當於反覆提醒他贖罪,他並不認為舅舅有做錯什麼,真正的罪魁禍首已經被繩之以法。

  周仕雨並不想在失去父母之後還讓這件事再徹底摧毀掉舅舅的人生,他希望舅舅能早點走出來,若是自己的父母有在天之靈,這應該也是他們想看到的。

  最終,他在舅舅的堅持下答應接受他的資助直到大學畢業。

  他跟隨舅舅回到了故鄉,去父母的墓前祭奠,舅舅還帶他去見了外公外婆,二老眼裡的愧疚和陌生讓他無所適從。

  人們常說血濃於水。然而,稍微懂些醫學常識的人心裡都明白,哪怕是從自己身體裡抽出的一管血,只要將它靜置個十分鐘,再試圖把它打回體內,那便無異於注入了最毒的毒藥。原本流淌在身體裡,承載著生命活力與養分的血液,一旦經歷了這樣的變故,性質就全然改變了。

  而將一罐生理鹽水打入體內,卻沒有那種顧慮,在某些時候,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反而還不如陌生人。

  在那之後,他又去了父母墳前,用手指仔細地擦拭著墓碑上的塵埃,他感受不到悲傷,因為父母的音容笑貌距離他實在過於遙遠了,一個三歲的孩子能記住些什麼呢?

  儘管理智告訴他,在這個情境下他應該哭出來,但他卻擠不出哪怕一滴淚來。

  這種感覺很是微妙,有一種,你與他們素不相識,他們卻為你而死的荒誕感。

  清掃了父母墳前的枯枝敗葉之後,周仕雨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他的生活還在繼續,他最終離開故鄉,回到了那座寧靜祥和的偏遠小城。

  一年之後,他參加了高考,考取了一所不錯的工科大學。

  他與舍友們都處的不錯,不能說是情比金堅,只能說是親如父子。

  每年暑假他都會回到那個小小的福利院,去照顧那些乖巧的孩子們。

  他偶爾會趁著閒暇時光回到高中母校,去拜訪對他頗有照顧的班主任和老師們以及那些在平凡崗位上給予過他溫暖與善意的食堂阿姨們。

  周仕雨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著那些被關懷的瞬間。那或許是在去辦公室遞交作業時,老師微笑著塞給他的一提水果。又或許是在食堂打飯時,阿姨們那額外填上的一勺飯菜,簡單的動作里滿是質樸的關懷。

  在寒假的時候,他總會回到故鄉,去給父母掃墓,他每次都能在墳前掃到相同的菸蒂,是舅舅抽的牌子。

  在外公外婆的催促下,舅舅匆匆的結了婚,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儘管他依然不敢與周仕雨對視,但是往日死氣沉沉的眸子裡也逐漸有了些神采。

  過年的時候,他會回去吃一頓年夜飯,去看看二老,外公外婆總會給他包一個大紅包,他總會把這些錢換個包裝,塞給舅舅,作為兩個孩子的壓歲錢。

  大學時光如寶駒過隙,入學時青澀如路明非的男孩很快就變成了芬格爾那樣的老油條。

  那是大四時期一個周末的下午,他在出租屋裡窩在桌子前一邊看小說一邊水群,看的是龍族,他最早高中就讀過,只是閒得無聊翻出來重溫重溫,畢竟辣個男人寫完龍四之後就斷章了,也沒有所謂的後續。

  他一直覺得路明非的身世和自己很像,貌似自己比他還慘,這個衰仔至少不用去孤兒院。

  每一個經歷過青春期的衰小孩心裡都曾有個中二的故事,而龍族完美符合了他們的幻想。

  昂貴的豪車、馥郁的烈酒、漂亮的女孩、酷炫的言靈、總總這些,組成了這個悲傷的故事。

  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是路明非,但是等我們長大了,過著或如意或不如意的生活時,再去看龍族,發現我們的路神人穿著華貴的衣服,打著鑲金的領帶,仿佛挺直了脊樑。

  但是骨子裡依然是給野狗帶上了金項鍊,不能說是路邊的一條,簡直就是路邊的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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