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收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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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自己的呼吸和意識哪一個先一步離去,常煌並沒有把握。

  男人緊扼其咽喉的左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這樣下去,可能不等少年完全窒息,男人的握力就能增長到到一把擰斷其脖頸的程度。

  「你不知道,我又需要多少人的血肉才能修復你造成的損傷,」

  用猙獰來形容男人的表情並不準確,因為他的臉部早已在剛才的戰鬥中被毀得面目全非。哪怕最慈祥的笑容浮現在這幅面孔,也只會讓人感到陣陣惡寒。

  「別人可不像你一樣擁有我能利用的業流……比方說你身邊的那個女孩。」

  常煌已經沒有裕祿去深思男人話語中的惡意,他用最後的氣力將頭側向一旁被男人斷臂貫穿的那具軀體後,只能放任思緒飄遠。

  他仿佛回到了自己住進重建區的那一天。

  對於常煌而言,住在哪裡實在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大約從四年前開始,他的父親——準確來說是他的養父——就離開了這個當時年僅十四歲的少年身旁,除了每月匯來的生活費外便再無音訊。這個男人除了一件很新的黑色大衣外,一間重建區的公寓,便是他留給常煌的全部。

  他的養父,那個名叫常曳的男人並不像是一個會給自己置辦房產的人,或者說,常煌並不認為這個男人對於自己或身邊人的未來有什麼長遠的考慮。在他的記憶中,養父實在不是一個好父親。但如果不是這個男人,或許他也沒法在自己成年之前離開那間收容站。

  在常煌出生那年,惟州的郊區發生了一場嚴重的地陷,當地的基建在災害發生的幾分鐘內完全癱瘓,所幸當地的應急管理部門快速做出反應,避免了災害範圍的進一步擴大,但常煌的家人還是在這次事件中不幸罹難,而常煌出生的那家醫院也位於地陷的輻射半徑之內。

  然而常煌奇蹟般地在醫院的廢墟之中倖存了下來,並被安全地轉移至位於惟州市外圍的一間收容站內。

  在站里度過的七年中,常煌並沒有受到什麼委屈,哪怕作為護工們口中那個「不合群的孩子」,大家也並不排斥這個喜歡獨自坐在台階上,安靜地看著那些同齡人狎笑打鬧的小身影。每當他被推搡著跑向別處的同伴們落下時,站長便會坐到他的身側,向這個貌似有些孤僻的男孩講述其他孩子的故事。

  在他的印象里,站長整日都罩在一件有著加長下擺的蒼色工作服中,與自己所處的這棟單調暗灰色建築物融為一體。

  透過一副薄薄的半框眼鏡,回應常煌的那幅面孔上似乎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如果不是因為他挺拔的身量,或許真的會有人會把他誤認為一位散發著中性氣質的女性。

  不會有人對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好好先生感到戒備,哪怕是這些在災難中失去原生家庭的孩童。

  一個欲雨的夏午,占據著早晨的晴空很快便被陰雲覆寫,只允許先前接連數日高高在上的艷陽漏下幾束日光。

  看著漸漸跑回二層房舍的同伴們,常煌蹲坐在台階上,向一旁的男性發問:

  「這裡的那些哥哥姐姐後來都怎麼樣了呢?」

  似乎是習慣了身邊這個小傾聽者的沉默,又或者是沒有想過怎麼向這個孩子回答這個問題,站長舉目望向貝色的天空思忖了片刻。

  「他們最後都離開了這裡,擁有各自的生活。」

  「他們開心嗎?」

  常煌期待的看著那雙與年齡並不相配的深邃眼眸。

  男性把目光從遠處收回,轉而望向一旁的男孩,柔和的面孔上熟悉的笑容似乎一如既往。

  「不論幸福與否,」

  站長起身牽起男孩稚嫩的小手,將他領上對於孩子的步距而言似乎有些吃力的台階。

  「我都不希望他們後悔自己做出的抉擇。」

  常煌不會注意到男人臉上悄悄蒙上的那層哀惻,那份凝重,一如身後那片即將潰決的雨雲。

  又或者,男人的眼中的悲傷其實從未褪卻,只是難以察覺。

  常煌七歲那年的雪下得很早,當站長過來叫醒自己時,其他的孩子都蜷縮在美夢中酣眠。揉揉惺忪朦朧的睡眼,他發現整日雀躍的同伴們擁有懶床的特權。

  這是他第一次羨慕起自己的同齡人,儘管他很想去看看外面的雪景。

  跟在站長身後走在那條自己曾留下無數腳印的廊道,常煌感到些許的興奮,但面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心裡的不安還是驅使著男孩拉了拉站長的衣擺。

  站長蹲下身子,在男孩澄明的雙眼中,他看見自己天生揚起的嘴角浮現出溫和的淺笑。

  站長握住常煌的雙手,將他的目光引向一對陌生的來人。

  常煌發現了一個身著淺銀色雙排扣風衣的女性緩緩靠近,她俯身摘下手套,白皙的指尖輕輕伸向男孩。

  臉頰傳來冰涼的觸感,這讓常煌想起剛入冬時的晚風,有點冷,但他並不抗拒。

  看著面前這個平靜的男孩,女人欣喜地望向身後同行的男子。站長順著女人的視線,同樣看向那個沉默的陰影。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好像是在重複某個必要的程序,他凝視著那個被高領大衣隱去半張面孔的男人,嚴肅地指出:

  「如果不是因為盧小姐,您的領養申請本不會被允許。

  「請負起你應負的責任,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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