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希比勒遭受羞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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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阿馬里克一世的計劃,在一月六日的主顯節之前,除了必須的慶典之外,聖十字堡將不再舉行任何宴會,所有人都應當將精力投注在即將到來的「擇選儀式」上。

  城堡明顯地蕭條了許多,廣場上塵土飛揚,與之相對的是,愈發密集的冥想,訓練,大幅提高了質量與數量的食物,還有修士們……他們絡繹不絕地來到鮑德溫與塞薩爾的面前,為他們祈禱,撫摸他們的頭頂,一些修士會低聲鼓勵,一些修士們則面帶憐憫。

  從他們披著的罩袍可以看出,他們並不都來自於教堂或是修道院,很大一部分人都是騎士團中的「教士」,有聖墓騎士團的,也有聖殿騎士團和善堂騎士團的,或是正在聖地的一些小騎士團,像是聖拉薩路騎士團和多瑪騎士團。

  他們只有一個共同點——都是被「選中的人」,他們的祈禱與撫摸都具有神力,能夠讓鮑德溫和塞薩爾更加強壯,敏捷和專注,尤其是最後一項,每次接受過修士們的安撫,希拉克略就會拿出一位聖人的畫像,要求他們聚精會神地盯著看,同時還要豎起雙耳,竭盡全力地傾聽。

  他說:「儀式中的祈禱當然是最重要的,但素日的積累也不容小覷,就像是被驚嚇的羊羔會在惶恐下奔向熟悉的牧人,牧人也會在成百上千隻無比相似的白絨毛中向屬於自己的羊羔伸出手。」

  說到這裡,他就看向塞薩爾,這就是這個孩子面臨最大的困難了,他忘記了過往的一切,他們也無法窺見他的舊日光景……他們無法分辨出他更容易得到哪位聖人的注視,而讓希拉克略啼笑皆非的是,這個孩子也不是那麼「虔誠」,只希望他之前的苦修即便無法打動聖人,至少也能說服凡人罷——若是他沒有被選中,人們也只會說,或許這是天主給他的考驗與磨練,而不是寶石有著無法彌補的裂痕。

  塞薩爾也在遲疑,他仍舊不確定,畢竟在他之前的那個世界裡並不存在科學之外的力量,鮑德溫露出了憂慮的神色——作為阿馬里克一世的兒子,他倒是沒什麼可猶豫的,他的房間裡一直掛著聖喬治的聖像,通常來說,父親會感望到什麼聖人,兒子也有很大傾向成為這位聖人的追隨者。

  希拉克略嘆了口氣,將三幅聖像——聖巴拉斯,聖馬爾谷,聖安博擺在了塞薩爾的面前,這三個人也是修士精心挑選出來的,有了之前的事情,塞薩爾感望到的聖人越謙卑越好,如聖喬治這樣經常被國王們選擇的聖人肯定是不行的,如教宗或是十二門徒這樣的最好也別選。

  聖巴拉斯是亞美尼亞的瑟巴斯德城主教,因為罹獲教難,不得不避入山林,在那裡他如同馴養羊群一般馴養野獸,為它們唱經,給它們梳毛,猶如家人般地生活在一起——一個婦人的豬叫狼銜去了,聖人就命令狼將豬送回,一個孩子被魚骨卡住了喉嚨,他就命令魚骨自己走出來,以上的神跡都是已經被證明的。

  聖馬爾谷則是耶穌派往猶太傳教的七十門徒之一,據說他曾經背棄過耶穌,後來幡然悔悟,成為聖伯多祿的助手,寫下了著名的《馬爾谷福音》。

  聖安博則是公元四世紀時的米蘭總督,據說在他上任之前,天使偽裝成人,對他說:「你管理人民,要像主教一樣,不要像普通的總督一樣。」結果一語成讖,當時米蘭人為了選舉主教一事吵得沸沸揚揚,聖安博不得不出面調停,結果就有人高呼,我們為什麼不選安博做主教呢?

  人們一想,這位正直溫和的年輕人確實是不二的人選,就選了他當主教。

  這還不是希拉克略選了他的原因——這位年輕的總督舉行了祝聖禮,成為了米蘭主教後,立即將自己所有的家具和錢財贈送給了窮苦的人,土地和財產捐給教會,只留了一小部分錢給自己的姐姐,爵位則讓給了胞弟。

  這種無私的行為微妙地與塞薩爾之前的善行契合,如果他感望到的是聖安博,難說將來會不會有人將塞薩爾視作這位聖人的門徒,這可比國王或是主教的擔保牢靠得多了。

  希拉克略正打算給塞薩爾一點暗示,門就被敲響了,門外站著一個侍從,說是國王需要立刻見他,修士只得放下兩個孩子,匆忙而去,不過很快另外一個僕人就跑了過來,告訴鮑德溫,國王那兒沒什麼大事,就是法王路易七世的聖地特使桑塞爾伯爵艾蒂安已經到了雅法,正在準備進城,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已經受阿馬里克一世之命前去迎接。

  「快!」鮑德溫一把拉住了塞薩爾的手,「我們快去城牆!」

  他們迅速地跑了出去,離開塔樓,越過堡場,穿過內城牆,來到城門兩側的雙子塔前……在等待士兵們為他們打開塔樓大門的時候,大衛正帶著另外一群孩子奔了過來——都是鮑德溫熟悉的人,他曾經的同伴與隨從——很顯然他們也是來看熱鬧的。

  在娛樂普遍受到限制與蔑視的十二世紀,人們尋找樂趣的渠道匱乏得可憐,所以苦修、處刑、做彌撒都可以被視作一場難得的表演,而國王,領主或是特使出巡,也同樣被視作一種罕見的際遇,若是有幸得見,一個普通的農民可以將這件事情連續說上三十年或是四十年,每個細節都能被他津津樂道。


  大衛和鮑德溫只短暫地對視了一下,就像是碰觸了火炭般地退開了,他低垂著眼睛,呼吸急促,不知道該說什麼,幸好鮑德溫舉起手來,向另一側的橋頭堡指了指,「你們去那兒。」

  當然沒有王子避讓大臣之子的道理。

  「以前我也經常和他們一起來這兒——有時候是來迎接我的父親,有時候是為了享受晚風。」

  鮑德溫拉著塞薩爾的手,他一直戴著手套,因此就算緊緊地握著某人的手,也缺乏那種皮膚直接接觸,傳遞體溫的親密感,塞薩爾卻能感覺到那隻手正在輕微地顫抖——從確證得了麻風病到今天也只有兩三個月……鮑德溫不可能不想念他的朋友……

  他抽出手,在鮑德溫有點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挽住了他的肩膀。

  「看,他們來了。」

  聖地特使的隊伍確實可觀。

  一路上,浩浩蕩蕩的約有幾百人。走在最前面的,還有跟隨在隊伍兩側的,都是衣衫襤褸的朝聖者們,他們一見到這樣的貴人,就會立即上前乞討,走在前面的朝聖者為他們開路,清掃地面,走在兩側的朝聖者則負責呼喊,誇耀,讚美——這種行為早在古羅馬時期就有了,只不過那時跟隨在轎輦旁的不是朝聖者而是門客和奴隸。

  行走在這些朝聖者周圍的則是一些傭兵,傭兵手持棍棒,隨時驅散或是有心,或是無意過於接近隊列的無賴與心懷叵測之人,再往裡,才是這位特使與安條克大公的扈從和僕人,還有修士們,他們驕傲地抬著頭,舉著十字架,聖物和旗幟——你在這裡可以看到查理大帝的金色火焰軍旗,也能看到卡佩王朝的藍底金色鳶尾花的王冠旗,還有布盧瓦的城牆旗幟,以及與之相稱的大紋章——這些大如盾牌的紋章被扈從們挎在手臂上,艷麗的顏料在夕陽的光芒下叫人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紋章和旗幟間則夾雜著一個大約七八人的樂隊,樂手們敲著鼓,吹著笛子和喇叭,身著彩衣的小丑在裡面跑來跑去。

  騎士們身著甲冑,披著華麗的罩袍,他們的馬兒也不遑多讓,猶如一隻只生了四蹄的孔雀,被他們簇擁在中央的當然就是我們熟悉的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還有今天最重要的貴賓,法王路易七世的特使,桑塞爾伯爵艾蒂安。

  遠遠看去,桑塞爾伯爵艾蒂安的身形與博希蒙德相似,屬於高大瘦削的那種,他與博希蒙德說話的時候,身體微傾,不時做出謙讓的手勢,看起來更像是個學者而不是一個騎士,但若你以為他真是那種溫文爾雅的好人,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

  這位伯爵先生不但大膽,還相當勇武呢。

  「你說他搶了別人的老婆?!」

  「也不能這麼說,這樁婚事沒能進行到最後。」說起來鮑德溫也有些尷尬,不過他實在是想要和自己的小夥伴分享一下八卦——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也是瞠目結舌,難以理解。

  怎麼說呢,這位先生是布盧瓦伯爵的第三個兒子,我們都知道,在薩利克法下,長子得到一切,次子只能說是一個備胎,三子麼……就算布盧瓦是個古老的大家族,在他的父親蒂博四世去世後,作為幼子的艾蒂安也只分到了最差和最小的一塊領地桑塞爾。

  但他此時正喜歡著鄰近領主的女兒阿德萊,阿德萊卻與另外一位領主安索二世早有婚約——放在其他人身上,也只能哀嘆一聲,默默放棄,但我們的艾蒂安先生就不!

  他闖入了舉行婚禮的教堂,強行帶走了新娘,帶回自己的領地,立即成婚並公示。

  安索二世氣得發瘋,但因為他們都是法王的臣子,不能隨意私下開戰,他就向路易七世申訴,路易七世找來了布盧瓦家族的族長,也就是艾蒂安的長兄香檳伯爵……香檳伯爵也拿著這個弟弟沒辦法,只能和路易七世,安索二世一起攻打桑塞爾。

  如果他們得勝,人們准要嘲笑桑塞爾伯爵艾蒂安的愚蠢,但問題是……他們居然沒能打下來!

  最後還是教廷調和,「既然婚約已經達成」,又何必在這裡白白地耗費騎士們的鮮血和國王的金幣呢,路易七世當然求之不得,香檳伯爵也不怎麼願意去攻打自己的弟弟,安索二世當然不甘心,但如果只有他,他也沒法承擔得起這份沉重的支出,這件事情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這件事情是他在二十歲時候乾的,如今這位先生已經三十七歲了,不過看起來依然很年輕,雖然瘦削但可以看得出從來沒有鬆懈過對武技的追求。

  此時鮑德溫與塞薩爾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孔,桑塞爾伯爵面色傾向於一種不那麼健康的灰白,但嘴唇殷紅,眼睛明亮,頭髮茂密而又蓬鬆,身著深紅色絲絨的束腰外衣,披著寶石藍色的斗篷,束著一根銀腰帶,雖然與此時貴族的打扮沒多少區別,但他看起來就是格外的輕鬆寫意,風流倜儻。


  與此同時,桑塞爾伯爵也感覺到了上方的視線,他抬起頭,看到了身著白衣的鮑德溫,馬上就猜到了他就是亞拉薩路國王那個據說不幸染上了麻風病的獨生子,伯爵微微一怔——畢竟在他的印象中,就算不會被驅逐出城,麻風病人也會把自己藏在房間裡,畢竟人們驚恐與厭惡的目光就如同刀子一般的刺人。

  但他也只是愣了這麼一小會兒,隨後就低下頭來,在馬上撫胸一禮。

  塞薩爾聽到鮑德溫輕輕地嘆了口氣,其中並沒有多少悲哀,倒是帶著幾分釋然——在被發現染上麻風病之前,鮑德溫和所有的男孩一樣淘氣而又精力十足,在晚風中攀上突堞口眺望遠方應當是他們隔三差五就會做的事,但自從……那之後,鮑德溫似乎更願意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塞薩爾可以理解,但看到鮑德溫不再自我封閉,又能在第一次嘗試的時候不曾遭到挫折……

  可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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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鮑德溫行了禮?」

  「是的,」侍女一邊輕緩地用金梳子梳著希比勒公主的長髮,一邊說道:「看上去像是個謙恭的好人。」

  「而且十分慷慨,他向那些朝聖者撒了好幾磅法蘭克銅幣。」另外一個侍女捧來希南帽,這頂希南帽比塞薩爾初見公主時的那頂還要精緻,頂上垂下來的白紗不是一層而是數層,它們層層疊疊地垂下來,猶如山巒上跌落的雪堆,但希比勒只是看了一眼,「不,今天不用這個,拿頭巾來。」

  她說的頭巾是溫帕爾頭巾,簡單點說,就是用白色的亞麻布籠罩住頭髮和頸部,只露出臉,未婚的少女們可以戴上花冠,如希比勒這樣的國王之女可以戴上王冠,希比勒的這頂王冠樣式簡單,只在十字架的頂端鑲嵌有藍寶石。

  侍女們在希比勒的身後交換眼色,她們在這位聖地特使抵達雅法前就聽說了他的「美名」,也聽說他的妻子已經去世,如今他是一個鰥夫——如今他年紀正好,身份也適合,路易七世無緣無故地將他送到聖城來,或許就打算著讓他成為希比勒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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