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夢，囚人，兩個訪客
一切色彩與形狀都被剝奪了。
只剩下純粹，壓抑的黑。
自從昏迷過去之後，這樣的夢已經重複了一次又一次，
「三，」
潮濕夾雜著霉腐的氣味先一步涌了過來；
「二，」
模糊的輪廓慢慢浮起；
「一」。
隨著倒數結束，空氣被擠壓著發出爆鳴，李爾側過身，堪堪躲開這一擊，而「捕食者」——儘管推論它想將自己大快朵頤有些主觀，但這樣稱呼姑且方便些——也終於在此刻暴露出它的樣態。
怪物，唯有一詞能夠形容它，屍體拼接成它龐大的身軀，頭顱、四肢、軀幹如積木般的搭著，像是出自某位怪誕的藝術家之手，明明聚在一起的血肉已經腐敗，卻又散發著詭異的生命力。
一擊不中，這死者堆積起的怪物竟低沉地嘶吼起來，仿佛不滿的野獸，而在這低吼中似乎又混雜著其他什麼，像是啜泣，又似哀嚎。
而李爾只是趁勢將劍拔出——夢境中的他一身中世紀衛兵般的裝束——儘管自己並非什麼用劍的高手，而劍本身也是制式貨，怕是只有結實這一個優點，著實值得慶幸的是，這對他而言這似是而非的身體似乎在用劍上下過些功夫，勉強能在此刻做個依仗。
實際上，在兩者極端的差距下，局勢並不會因為一柄劍而扭轉——怪物的身軀龐大而笨拙，似乎給了他可乘之機，然而無論是劈砍還是捅刺，一旦觸及怪物的表皮，劍就像裹在泥漿之中難以抽出——大多時候李爾只是在閃躲，偶有得手也難以趁勢。
並非是在無謂的消耗體力。
並非是第一次這樣戰鬥——
嘗試過尋找弱點，但是死了；
嘗試過藉助地勢，但是死了；
嘗試過逃出這裡，但是死了；
像個騎士般堂堂正正地面對敵人，當然也死了；對李爾而言，在這個夢中的死亡，熟悉到讓他有些厭煩。
他只是躲避，然後斬上一劍，再撤遠，
一人一獸又一次拉開了距離，李爾就像是在牛群旁嗡嗡作響的氓蟲，在尋找著叮上去飽飲鮮血的時機，儘管另一側的怪物好似不為所動，但微小的創口就這樣積累起來，粘稠的液體從每一處縫隙中滲出——那大概是混在一起的膿與血，一點點帶走著怪物的生命；終於，像耗盡了電池的機器一般，它轟然倒下。
令人作嘔的惡臭瀰漫在這下水道的一角，李爾喘息著走上前，只是他走得很慢，像是在防備什麼；
突然，
怪物的胸膛從中間被撕開，依稀能看出人型的半截物體向著李爾伸出了手，還能被稱之為面孔的部位扭曲在一起，能傳達的情緒唯有苦痛。
「救救我」，它哀嚎著，「救救我，里爾。」
沒有回應。
李爾手腕微抖，射來的骨片被劍身跳開，嵌入一旁的井壁中，說實話，他也記不清是在哪一次夢中積累下的經驗。
「我不認識你」，李爾頓了頓，
「我是前暴力社團成員，」
打量著怪物的軀體，死過的東西組合起來還能再死一次嗎？他忍不住想。
「前私家偵探，」
更多的面孔浮現在怪物的血肉之上，從憤怒，到恐懼，似乎還有渴望，它們表情各異，只是在呼喊著同一個名字，
那不是他的，
劍光起落，斬下伸來的手臂與頭顱。
「前通緝犯，」
破開的胸膛之下，血紅色的肉團跳動著，像是顆畸形的心臟，毫不猶豫的，劍刃沒入其中，他用力的絞動著，要結束這怪物的存在。
終於，沒有更多的轉折——怪物的身軀開始龜裂，讓人聯想到乾旱的地表——它真正的，倒下了。
李爾站在巨大的屍體一側，劍插在他身旁，讓他顯得有點像個話本里的騎士，儘管已經疲憊，但他仍想要做個簡短的總結，
「現在，大概是個前自殺志願者」，他嘆了口氣，「找錯人了啊，你這糞怪。」
於是他閉上眼睛，從夢中醒來。
波西卡諾城郊的療養院。
印入眼眶的是一片白色——比起消毒水的氣味更像是某種薰香，也沒有熟悉的白大褂，但依舊給人一種類似醫院的氛圍，
空曠的房間裡，除去一張床鋪外別無他物；
李爾慢慢地起身，或許是躺了太久，有些疲乏，昏昏沉沉的大腦也放鬆了警惕，就在想要伸手打開房門前，他停了下來，
——那並不是他的手，
門後鏡子中的面孔與他有六七分相似，卻顯得更加稚嫩，大概是個接近二十歲的青年，此時正張大著嘴——這是驚訝的表情，毫無疑問。
他後退了兩三步，有什麼東西正在擠進腦海之中，疼痛迫使他坐倒回床上，發出嘎吱嘎吱的異響，
應該是有人聽見了，
房門被推開，進來的中年男人見他醒著，也有些訝異，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朝著病房外大聲催促著什麼
明明與李爾熟悉的語言大相逕庭，但理解起來卻又自然而然：
——大概是在催促醫護吧？
來不及表露出其他情緒，護工們就先走了進來，帶著模樣有些古怪的器具——與其說是詳盡的檢查，倒不如說是在任人擺布過後——頭痛漸漸消退，李爾慢慢弄懂了這裡的語言，也消化了一些記憶。
里爾·勒卡雷，父母雙亡，十六歲通過考核後于波西卡諾城防部隊服役，至今已滿三年。
原主的職務似乎介於軍人和警察之間，算是李爾以前第二討厭打交道的類型，如今自己卻在自殺後頂替了他的身份，想想倒是有些諷刺。
「冒昧來打擾您，實在是不好意思，但針對邪教一事的調查實屬職責所在，還請您多多包涵。」不知道坐在從哪找來的椅子上，中年男人一邊遞過來名片，一邊表明來意。
喬·康德黎克邪教對策部
邪教一詞讓李爾微微有些愣住，似乎那個詭異的夢仍在追著他，殺了他——有人在他耳邊低語；
見他沒有回應，中年男人耐心解釋道：「您可能認為那些神官們更適合處理類似的問題，但王國對於邪教事件同樣有規定的工作流程流程。」
「抱歉，」李爾回過神，剛才的聲音似乎只是幻聽，他打定主意要先扮演好原主的角色——總而言之少說少錯——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也有很多東西想不起來，或許還要靠您替我說明一下」
康德黎克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像是在確定這是否是他推脫的藉口，「具體是哪一部份呢？」
「大概是……從提到邪教之後的全部吧？」李爾也有些猶豫。
有那麼一瞬間，康德黎克覺得自己明顯是被耍了——但男人捏住口袋中的硬幣，真理之神的徽記——攤開的書卷，印在正反兩面，若是謊言，這枚硬幣應該已經滾燙，但它仍保持著金屬的冰冷；而面前的青年也沒有能力在療養院中準備法術來應對自己這樣突然式的訊問，他搖搖頭，打消了自己的疑慮，耐下性子從頭開始解釋：
在中年男人的口中，邪教徒先是同近半月來城中的失蹤案聯繫到了一起，而之後又牽扯到了祭祀儀式，原主所在的巡邏隊只能當機立斷，選擇了強攻下水道里的據點。
官方報告裡，魯莽的行徑確實阻攔了儀式的完成，但邪教徒們的反撲同樣令隊伍死傷慘重——只有兩人倖存了下來，
「另一位的精神似乎受到了很大刺激，即使在神官的幫助下也難以恢復」，康德黎克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原以為您醒來後能找到一些新的線索，只是可惜……」
「線索？」意識到男人話中隱含的意思，李爾忍不住出聲打斷，
「啊，對於當事人我們也沒有必要隱瞞，關於那伙邪教徒，我們並不能確定沒有漏網之魚」，康德黎克打了個哈哈，當然，您的安全是一定有保障的。」
「雖然您不記得事件具體如何，但有些細節往往也能提供幫助」——他話鋒一轉，「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邪教徒內部並非鐵板一塊，信奉不同『神祇』的大多各自為戰，徽記和裝扮也多有不同，如果您對這方面有印象，也能配合我們更好的進行調查。」
男人特意在「配合」上加重了音節，帶了些許威脅的意味，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伴隨著劇烈的疼痛，腦海中的聲音叫囂著，李爾只能捂住頭，但康德黎克不依不饒，似乎還要要追問下去——只是不等他開口，就有人敲響了房門。
「詢問時間結束了。」來人的聲音有些模糊，難以辨認是男是女，李爾抬起頭，想要看清他的相貌：
黑色的面具覆蓋住了來者整張臉，只留下兩道細長的縫隙以供視線透出，而他的身體也裹在寬大的風衣之中，看不出輪廓。
中年男人磨磨蹭蹭的起身，但來人並不準備給他繼續拖延下去，儘管只是火苗在他指尖閃爍，但房間的溫度似乎都因此上升了一些——「你可以動得快一些，『獵狗』康德黎克。」
「等到一周後申請下來，我會繼續向里爾先生詢問事件細節」，他朝李爾點點頭，表明自己不打算就此放棄，「還有那把椅子，算我留給您了。」
腦海中的聲音又消失了——等到他從房間離開，來人隨手帶上門，像拉家常般的問了句：
「之後有什麼安排？」
弄不清他的用意，李爾只能繼續裝鴕鳥，不敢做答；好在來人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打算，只是在單方面的——更恰當的形容應該是照本宣科——
「服役已滿三年，邪教事件後遺症導致精神出現輕微異常，符合文職工作調動條例」，面具人頓了頓，「王都市政廳大概會在半年後有文書空缺，你有興趣嗎？」
這是在給自己提條件？
李爾並不知道原主身上有什麼值得拉攏的地方，但想到之前閃爍的火光，他感覺最好是先做個應聲蟲，「我很感興趣。」
「不錯，這半年期間，相關部門會一次性向你付清與文書職務六個月份薪水相當的錢款，以及一筆補償金」，他刻意拉長了語調，「你大可把它當成是一次帶薪假期，只是……」
重頭戲來了，李爾心想——
「有人希望你能儘快出發，三天後會有客船開往王都盧塞爾」，面具人變魔術般的從大衣下掏出一個箱子。
「約定的款項和船票都在裡面，一半是現金，一半則可以在王都的大部分商會進行兌換；只要你不染上某些『特別的愛好』，無論是長租旅店或是寄宿，我想都綽綽有餘……」他恰到好處地停了下來，「那麼，你的答覆是？」
並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李爾深信這一點，只是就他看來，除了迫切的想要他離開波西卡諾，實在想不到原主身上還有什麼值得盤算的地方——是拖延中年男人所說的邪教調查？還是乾脆在船上對自己痛下殺手？
李爾收斂了思緒——實際上也不過幾秒鐘，想好了措辭後，他決定開口賭上一把，「會不會有些太急了？康德黎克先生說過一周後申請就會下來……」
「不用管他」，面具人盯著李爾，這讓他有種被大型野獸盯上的錯覺，「如果你覺得自己想到了什麼，最好也不要說出來。」
……
大概是這句話威脅的過於直白，房間裡沉默了許久。
「好吧，我同意。」像是迫於某種無形的壓力，李爾終於開口妥協，說實話，這確實讓他鬆了一口氣，
「那很好」，面具人微微頷首，「現在你可以問我一個合適的問題，算我附贈。」
什麼叫合適的問題——李爾在心中腹誹，但也不敢明面上表露出來，他確實有很多疑惑——面具人指尖的火焰，邪教徒，以及那個詭異的夢，但話到了嘴邊，他又生生忍住了，
「算了吧。」
「我以為你會是個好奇的人。」面具人答道，實際上也只是隨口一提——他已經準備離開。
「其實是個怕麻煩的人。」顯然沒有送客的打算，李爾就這樣垂著頭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許只有未來才能說清楚。
這是他留在療養院的最後一天，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僅此而已。
……
只剩下純粹，壓抑的黑。
自從昏迷過去之後，這樣的夢已經重複了一次又一次，
「三，」
潮濕夾雜著霉腐的氣味先一步涌了過來；
「二，」
模糊的輪廓慢慢浮起；
「一」。
隨著倒數結束，空氣被擠壓著發出爆鳴，李爾側過身，堪堪躲開這一擊，而「捕食者」——儘管推論它想將自己大快朵頤有些主觀，但這樣稱呼姑且方便些——也終於在此刻暴露出它的樣態。
怪物，唯有一詞能夠形容它，屍體拼接成它龐大的身軀，頭顱、四肢、軀幹如積木般的搭著，像是出自某位怪誕的藝術家之手，明明聚在一起的血肉已經腐敗，卻又散發著詭異的生命力。
一擊不中，這死者堆積起的怪物竟低沉地嘶吼起來，仿佛不滿的野獸，而在這低吼中似乎又混雜著其他什麼，像是啜泣，又似哀嚎。
而李爾只是趁勢將劍拔出——夢境中的他一身中世紀衛兵般的裝束——儘管自己並非什麼用劍的高手，而劍本身也是制式貨，怕是只有結實這一個優點，著實值得慶幸的是，這對他而言這似是而非的身體似乎在用劍上下過些功夫，勉強能在此刻做個依仗。
實際上，在兩者極端的差距下，局勢並不會因為一柄劍而扭轉——怪物的身軀龐大而笨拙，似乎給了他可乘之機，然而無論是劈砍還是捅刺，一旦觸及怪物的表皮，劍就像裹在泥漿之中難以抽出——大多時候李爾只是在閃躲，偶有得手也難以趁勢。
並非是在無謂的消耗體力。
並非是第一次這樣戰鬥——
嘗試過尋找弱點，但是死了；
嘗試過藉助地勢，但是死了；
嘗試過逃出這裡，但是死了；
像個騎士般堂堂正正地面對敵人，當然也死了；對李爾而言，在這個夢中的死亡，熟悉到讓他有些厭煩。
他只是躲避，然後斬上一劍，再撤遠，
一人一獸又一次拉開了距離，李爾就像是在牛群旁嗡嗡作響的氓蟲，在尋找著叮上去飽飲鮮血的時機，儘管另一側的怪物好似不為所動，但微小的創口就這樣積累起來，粘稠的液體從每一處縫隙中滲出——那大概是混在一起的膿與血，一點點帶走著怪物的生命；終於，像耗盡了電池的機器一般，它轟然倒下。
令人作嘔的惡臭瀰漫在這下水道的一角，李爾喘息著走上前，只是他走得很慢，像是在防備什麼；
突然，
怪物的胸膛從中間被撕開，依稀能看出人型的半截物體向著李爾伸出了手，還能被稱之為面孔的部位扭曲在一起，能傳達的情緒唯有苦痛。
「救救我」，它哀嚎著，「救救我，里爾。」
沒有回應。
李爾手腕微抖，射來的骨片被劍身跳開，嵌入一旁的井壁中，說實話，他也記不清是在哪一次夢中積累下的經驗。
「我不認識你」，李爾頓了頓，
「我是前暴力社團成員，」
打量著怪物的軀體，死過的東西組合起來還能再死一次嗎？他忍不住想。
「前私家偵探，」
更多的面孔浮現在怪物的血肉之上，從憤怒，到恐懼，似乎還有渴望，它們表情各異，只是在呼喊著同一個名字，
那不是他的，
劍光起落，斬下伸來的手臂與頭顱。
「前通緝犯，」
破開的胸膛之下，血紅色的肉團跳動著，像是顆畸形的心臟，毫不猶豫的，劍刃沒入其中，他用力的絞動著，要結束這怪物的存在。
終於，沒有更多的轉折——怪物的身軀開始龜裂，讓人聯想到乾旱的地表——它真正的，倒下了。
李爾站在巨大的屍體一側，劍插在他身旁，讓他顯得有點像個話本里的騎士，儘管已經疲憊，但他仍想要做個簡短的總結，
「現在，大概是個前自殺志願者」，他嘆了口氣，「找錯人了啊，你這糞怪。」
於是他閉上眼睛，從夢中醒來。
波西卡諾城郊的療養院。
印入眼眶的是一片白色——比起消毒水的氣味更像是某種薰香，也沒有熟悉的白大褂，但依舊給人一種類似醫院的氛圍，
空曠的房間裡，除去一張床鋪外別無他物；
李爾慢慢地起身，或許是躺了太久，有些疲乏，昏昏沉沉的大腦也放鬆了警惕，就在想要伸手打開房門前，他停了下來，
——那並不是他的手，
門後鏡子中的面孔與他有六七分相似，卻顯得更加稚嫩，大概是個接近二十歲的青年，此時正張大著嘴——這是驚訝的表情，毫無疑問。
他後退了兩三步，有什麼東西正在擠進腦海之中，疼痛迫使他坐倒回床上，發出嘎吱嘎吱的異響，
應該是有人聽見了，
房門被推開，進來的中年男人見他醒著，也有些訝異，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朝著病房外大聲催促著什麼
明明與李爾熟悉的語言大相逕庭，但理解起來卻又自然而然：
——大概是在催促醫護吧？
來不及表露出其他情緒，護工們就先走了進來，帶著模樣有些古怪的器具——與其說是詳盡的檢查，倒不如說是在任人擺布過後——頭痛漸漸消退，李爾慢慢弄懂了這裡的語言，也消化了一些記憶。
里爾·勒卡雷，父母雙亡，十六歲通過考核後于波西卡諾城防部隊服役，至今已滿三年。
原主的職務似乎介於軍人和警察之間，算是李爾以前第二討厭打交道的類型，如今自己卻在自殺後頂替了他的身份，想想倒是有些諷刺。
「冒昧來打擾您，實在是不好意思，但針對邪教一事的調查實屬職責所在，還請您多多包涵。」不知道坐在從哪找來的椅子上，中年男人一邊遞過來名片，一邊表明來意。
喬·康德黎克邪教對策部
邪教一詞讓李爾微微有些愣住，似乎那個詭異的夢仍在追著他，殺了他——有人在他耳邊低語；
見他沒有回應，中年男人耐心解釋道：「您可能認為那些神官們更適合處理類似的問題，但王國對於邪教事件同樣有規定的工作流程流程。」
「抱歉，」李爾回過神，剛才的聲音似乎只是幻聽，他打定主意要先扮演好原主的角色——總而言之少說少錯——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也有很多東西想不起來，或許還要靠您替我說明一下」
康德黎克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像是在確定這是否是他推脫的藉口，「具體是哪一部份呢？」
「大概是……從提到邪教之後的全部吧？」李爾也有些猶豫。
有那麼一瞬間，康德黎克覺得自己明顯是被耍了——但男人捏住口袋中的硬幣，真理之神的徽記——攤開的書卷，印在正反兩面，若是謊言，這枚硬幣應該已經滾燙，但它仍保持著金屬的冰冷；而面前的青年也沒有能力在療養院中準備法術來應對自己這樣突然式的訊問，他搖搖頭，打消了自己的疑慮，耐下性子從頭開始解釋：
在中年男人的口中，邪教徒先是同近半月來城中的失蹤案聯繫到了一起，而之後又牽扯到了祭祀儀式，原主所在的巡邏隊只能當機立斷，選擇了強攻下水道里的據點。
官方報告裡，魯莽的行徑確實阻攔了儀式的完成，但邪教徒們的反撲同樣令隊伍死傷慘重——只有兩人倖存了下來，
「另一位的精神似乎受到了很大刺激，即使在神官的幫助下也難以恢復」，康德黎克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原以為您醒來後能找到一些新的線索，只是可惜……」
「線索？」意識到男人話中隱含的意思，李爾忍不住出聲打斷，
「啊，對於當事人我們也沒有必要隱瞞，關於那伙邪教徒，我們並不能確定沒有漏網之魚」，康德黎克打了個哈哈，當然，您的安全是一定有保障的。」
「雖然您不記得事件具體如何，但有些細節往往也能提供幫助」——他話鋒一轉，「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邪教徒內部並非鐵板一塊，信奉不同『神祇』的大多各自為戰，徽記和裝扮也多有不同，如果您對這方面有印象，也能配合我們更好的進行調查。」
男人特意在「配合」上加重了音節，帶了些許威脅的意味，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伴隨著劇烈的疼痛，腦海中的聲音叫囂著，李爾只能捂住頭，但康德黎克不依不饒，似乎還要要追問下去——只是不等他開口，就有人敲響了房門。
「詢問時間結束了。」來人的聲音有些模糊，難以辨認是男是女，李爾抬起頭，想要看清他的相貌：
黑色的面具覆蓋住了來者整張臉，只留下兩道細長的縫隙以供視線透出，而他的身體也裹在寬大的風衣之中，看不出輪廓。
中年男人磨磨蹭蹭的起身，但來人並不準備給他繼續拖延下去，儘管只是火苗在他指尖閃爍，但房間的溫度似乎都因此上升了一些——「你可以動得快一些，『獵狗』康德黎克。」
「等到一周後申請下來，我會繼續向里爾先生詢問事件細節」，他朝李爾點點頭，表明自己不打算就此放棄，「還有那把椅子，算我留給您了。」
腦海中的聲音又消失了——等到他從房間離開，來人隨手帶上門，像拉家常般的問了句：
「之後有什麼安排？」
弄不清他的用意，李爾只能繼續裝鴕鳥，不敢做答；好在來人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打算，只是在單方面的——更恰當的形容應該是照本宣科——
「服役已滿三年，邪教事件後遺症導致精神出現輕微異常，符合文職工作調動條例」，面具人頓了頓，「王都市政廳大概會在半年後有文書空缺，你有興趣嗎？」
這是在給自己提條件？
李爾並不知道原主身上有什麼值得拉攏的地方，但想到之前閃爍的火光，他感覺最好是先做個應聲蟲，「我很感興趣。」
「不錯，這半年期間，相關部門會一次性向你付清與文書職務六個月份薪水相當的錢款，以及一筆補償金」，他刻意拉長了語調，「你大可把它當成是一次帶薪假期，只是……」
重頭戲來了，李爾心想——
「有人希望你能儘快出發，三天後會有客船開往王都盧塞爾」，面具人變魔術般的從大衣下掏出一個箱子。
「約定的款項和船票都在裡面，一半是現金，一半則可以在王都的大部分商會進行兌換；只要你不染上某些『特別的愛好』，無論是長租旅店或是寄宿，我想都綽綽有餘……」他恰到好處地停了下來，「那麼，你的答覆是？」
並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李爾深信這一點，只是就他看來，除了迫切的想要他離開波西卡諾，實在想不到原主身上還有什麼值得盤算的地方——是拖延中年男人所說的邪教調查？還是乾脆在船上對自己痛下殺手？
李爾收斂了思緒——實際上也不過幾秒鐘，想好了措辭後，他決定開口賭上一把，「會不會有些太急了？康德黎克先生說過一周後申請就會下來……」
「不用管他」，面具人盯著李爾，這讓他有種被大型野獸盯上的錯覺，「如果你覺得自己想到了什麼，最好也不要說出來。」
……
大概是這句話威脅的過於直白，房間裡沉默了許久。
「好吧，我同意。」像是迫於某種無形的壓力，李爾終於開口妥協，說實話，這確實讓他鬆了一口氣，
「那很好」，面具人微微頷首，「現在你可以問我一個合適的問題，算我附贈。」
什麼叫合適的問題——李爾在心中腹誹，但也不敢明面上表露出來，他確實有很多疑惑——面具人指尖的火焰，邪教徒，以及那個詭異的夢，但話到了嘴邊，他又生生忍住了，
「算了吧。」
「我以為你會是個好奇的人。」面具人答道，實際上也只是隨口一提——他已經準備離開。
「其實是個怕麻煩的人。」顯然沒有送客的打算，李爾就這樣垂著頭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許只有未來才能說清楚。
這是他留在療養院的最後一天，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