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梁
今時的上海早不同於過往的黃埔，璀璨的街燈卻依舊如點綴在夜中的明珠。不夜城的名聲響亮，引得眾人趨之若鶩。
考入上海令何安頗為自傲，火車開出了小縣城，來到了大都市，告示著她翻過了那座山。看到了海。
上海是神秘而莊嚴的，何安剛下火車便對周圍的一切小心翼翼，睜大著眼睛辨識比對著每個路口。
步行至了宿舍，何安發現儘管後天便要上課，可她卻是全寢第二個到的。最先來報到的舍友叫蘇荷，這位來自瀋陽的大姑娘美麗大方，如同生長在東北大地上的紅高粱，美式的寬鬆外套卻又顯得她潮流而不落俗套。熱情外向是東北人給他人的固有印象，蘇荷剛知曉何安的名字便邀著她一起去外面吃飯。
已有入秋的跡象，剛下過小雨的夜晚是清涼的，行走在微有積水的柏油馬路，仿佛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打開著，浸潤微風的洗禮。加之何安對附近的陌生，與蘇荷走在大街很有一種city walk的感覺。
「我男朋友跟我說過，上了大學會見到許多帥哥美女，那時候我還在想：大學無非是在一個更廣大的範圍中隨機抽取一些人，怎麼會和高中不一樣。但是何安，你真的讓我感覺到了大學的不一樣。」蘇荷停下腳步等紅綠燈，卻忽然鄭重其事地對何安講。
何安倒不是感覺意外，從小到大誇她好看的人確實不少，初中時候還有一個男生窮盡一切描繪美人的辭藻給她寫情書，什麼美目流霞、飛雪迎春、波漪流連，她讀了只覺得濫用詞彙，生硬而不自然，但感激他能欣賞自己，便假裝不知道這篇寫有「得神女於洛水兮，行陳王之故殤」的長文是情書，看了眼作者，正在熱情地和自己的兄弟聊天，好像根本沒有遞紙條給何安這回事，只是臉紅到了耳根。何安感到有些好笑，便用紅筆寫了個「已閱」作文跋，將紙對摺還給了他。後來和她玩得好的一個朋友知道了這件事問她為什麼明明對方長得挺帥，成績也好卻要拒絕。何安略頓片刻說：「愛是精神的共鳴，浮於表面的喜歡淺顯又蒼白。」實際上就連何安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連記敘文都寫不好的年紀會說出這樣深刻的話來，只是感覺好睏，昨夜又因為考試輾轉難眠，一下課便自顧自睡著了。
大街上車水馬龍，一閃而過的車燈炫得何安眼疼。隨蘇荷轉入了美食城，何安頓覺耳目一新。高懸低掛、五光十色的GG燈牌綴飾了大樓，於是七彎八拐的美食街變得熱鬧非凡，空氣中混雜著各種烤肉的香，與鼎沸的人聲共同融入了上海的夜。在此之前何安無數次幻想過黃埔的夜晚如何，此時的畫面讓她不得不感嘆「魔都魅力」的名副其實，仰望高樓如高山聳立，自己顯得如此卑微和渺小。
「何安？」蘇荷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你想吃些什麼？」何安其實很茫然，有太多的選擇反而會失去選擇，可蘇荷還在等著她的答覆，於是乾脆隨手一指：「去吃烤魚吧！」
進入大學之前何安沒有喝過酒，準確來說是沒有痛飲過。倒也不是生性乖順或酒精過敏，而是在抿嘗第一口時便斷定這玩意不如三塊錢的芬達。所以在蘇荷極力給她推酒時，她拒絕了：「我不喜歡喝酒。」但蘇荷不死心：「哎呀，都上大學了，喝一杯唄。我感覺你喝醉了臉紅會很好看。從我見你到現在你一直是這種冷冰冰的表情。」「哦？」何安仔細思索自己好像確實和「可愛」二字掛不上一點勾。於是從嘴角擠出一抹微笑：「那，這樣呢？」
蘇荷看著何安平靜的臉上帶有這樣一絲淡淡幽幽、意味深長的笑，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讓一張原本應該軟甜的臉保持冷峻成熟，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奪竅了一樣。剛剛打算用熱情感化何安，讓她作自己妹妹的蘇荷此刻幡然醒悟到眼前的人不是溪流而是冰山，清純而又不怒自威的樣子讓她望而卻步，現在強加於嘴角的笑如同不會做題而硬套公式，看著僵直、瘮人。
「吃飯吧。」蘇荷沒有回答何安，自己猛蒙了一大口酒。
「好。」何安感到很奇怪，上一秒還熱烈如火的蘇荷此刻卻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你等我會兒，我下樓買點羊肉串上來。」見蘇荷灌酒灌得視死如歸，何安趕忙找理由脫離飯場，生怕情緒到了她逼著自己也來兩口。
下了樓何安看見行人很多，如同漫漫流淌的川河，但有一人佇立在路燈下很是惹眼——挑染鎏金黃的頭髮微卷齊頸中，前蓋碎劉海略遮眼，配一件華麗優雅的黑色花邊長裙，平視遠方的姿態仿佛是在眺望大海。何安無意久視，生怕被發現了被認作不禮貌，轉身去逛美食街了。
「蘇荷說我好看，要是她看見了這個姐姐不得夸上了天？」何安還是回味無窮，「她穿的這身確實挺有氣質的，如果我這樣穿會是什麼樣的？蘇荷剛才不誇我笑得好看，反而埋頭喝酒是幾個意思？剛才那人是化了妝吧，我還沒有學過化妝，也許……應該從素描學起。她那麼端莊大氣肯定不會缺少追求者吧，會不會有女生也喜歡她？我感覺我……」何安猛然驚醒，「我在想什麼東西啊，我又不是le。」
四周人少了，一陣涼風吹過，她有些詫異：「我這是……走到哪兒了？」發覺街道有些黑了，氣溫忽而轉涼，風刺得皮膚發冷。她回頭，可看到的路還是黑漆漆的。「怎麼辦……怎麼辦。」何安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深吸一口氣才挽回了一點冷靜，「也許，可以找百度地圖！」可等她打開手機才發現偌大的美食城在地圖上只是一個標誌性的建築，全然模糊了內部的七橫八縱。「找蘇荷麼？可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她也未必認識路。讓她知道我走丟了不是白白看笑話？」何安越想越覺無望。黑夜籠罩了上海，似乎是要將她吞噬，何安只得漫無目的地走，期望能碰巧走出這個迷宮。
夜晚的氣溫還在下降，她感覺自己也有點失溫。
一個又一個的路人從她身旁經過，但她沒有求助，她也不理解自己在擺什麼架子，但潛意識告訴她：「不要將自己的脆弱展示給任何人。」
是啊，仔細想來自己已經幾年沒有落下眼淚。夢想的挫敗、現實的失利、胃病的折磨像錘子，一次次重力落在她心頭，可她一聲不吭。哭泣很沒用，還會招來別人的笑話。
可心在越來越冷，後來她想哭也哭不出來了。淚腺麻木壞死，如同河床乾涸，整個人也變得木楞，活如行屍走肉。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何安看著懸天的皓月不由自主吟誦出來，「月亮正圓、風景正好，為什麼要低頭找路？」分不清是逃避還是釋然，何安停止了無意義的探索，開始看到稀疏的樹和零散的人，腦海中再次浮現那路燈下的身影，「如果是她的話，會怎麼辦呢？不，她壓根不會像我一樣笨。」
「你好同學」，溫和的聲音將何安拉出了她的世界，是如高貴輕紗摩梭般的柔而不啞；是如月落大海般的深而不沉。聽她的聲音如同輕嗅名貴的香菸，濃郁的氣味會讓人失去自我，只得由其操控。何安抬頭，是她！昏黃的燈照得她的眼眸流光溢彩。正納悶她喊自己所為何事，她卻輕輕地笑了：「需要幫助嗎？」
何安發誓自己是板上釘釘的直女，可對上她的目光時心卻提到了嗓子眼，不努力壓住便要蹦出來了似的——是因為先前的無助而慌亂，是因為被陌生人搭訕的緊張，也是因為她確實好看，好看到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何安正在思考要不要對她坦白相告，卻發現她的眼睛就這麼一直注視著自己，柔和溫潤的眼神只要稍微認真便會很深情，她美得像一尊蠟像，靜止不動的時候觸目驚心，而只要稍微有所舉止——哪怕只是微微移動一下眼瞳，便足以叫人撒手人寰。
告知了蘇荷自己有事得先回寢，何安跟著她往學校走。看著人越來越多，看著街道逐漸變亮，看著大路越來越熟悉……風吹在身上暖洋洋的。何安還是難以抑制她的疑惑：「你怎麼知道……」「感覺。」她似乎有意保持神秘，何安沒有多語，只是回了聲「哦」。
「你叫什麼名字？」走到了校門口，她率先發問，「我叫何安，你呢？」何安正待答覆，卻無意撇到了她的校園卡，兩個字清晰顯眼，她轉身對何安一笑莞爾：「我叫黃梁。」
考入上海令何安頗為自傲，火車開出了小縣城，來到了大都市，告示著她翻過了那座山。看到了海。
上海是神秘而莊嚴的，何安剛下火車便對周圍的一切小心翼翼，睜大著眼睛辨識比對著每個路口。
步行至了宿舍，何安發現儘管後天便要上課，可她卻是全寢第二個到的。最先來報到的舍友叫蘇荷，這位來自瀋陽的大姑娘美麗大方，如同生長在東北大地上的紅高粱，美式的寬鬆外套卻又顯得她潮流而不落俗套。熱情外向是東北人給他人的固有印象，蘇荷剛知曉何安的名字便邀著她一起去外面吃飯。
已有入秋的跡象，剛下過小雨的夜晚是清涼的，行走在微有積水的柏油馬路，仿佛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打開著，浸潤微風的洗禮。加之何安對附近的陌生，與蘇荷走在大街很有一種city walk的感覺。
「我男朋友跟我說過，上了大學會見到許多帥哥美女，那時候我還在想：大學無非是在一個更廣大的範圍中隨機抽取一些人，怎麼會和高中不一樣。但是何安，你真的讓我感覺到了大學的不一樣。」蘇荷停下腳步等紅綠燈，卻忽然鄭重其事地對何安講。
何安倒不是感覺意外，從小到大誇她好看的人確實不少，初中時候還有一個男生窮盡一切描繪美人的辭藻給她寫情書，什麼美目流霞、飛雪迎春、波漪流連，她讀了只覺得濫用詞彙，生硬而不自然，但感激他能欣賞自己，便假裝不知道這篇寫有「得神女於洛水兮，行陳王之故殤」的長文是情書，看了眼作者，正在熱情地和自己的兄弟聊天，好像根本沒有遞紙條給何安這回事，只是臉紅到了耳根。何安感到有些好笑，便用紅筆寫了個「已閱」作文跋，將紙對摺還給了他。後來和她玩得好的一個朋友知道了這件事問她為什麼明明對方長得挺帥，成績也好卻要拒絕。何安略頓片刻說：「愛是精神的共鳴，浮於表面的喜歡淺顯又蒼白。」實際上就連何安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連記敘文都寫不好的年紀會說出這樣深刻的話來，只是感覺好睏，昨夜又因為考試輾轉難眠，一下課便自顧自睡著了。
大街上車水馬龍，一閃而過的車燈炫得何安眼疼。隨蘇荷轉入了美食城，何安頓覺耳目一新。高懸低掛、五光十色的GG燈牌綴飾了大樓，於是七彎八拐的美食街變得熱鬧非凡，空氣中混雜著各種烤肉的香，與鼎沸的人聲共同融入了上海的夜。在此之前何安無數次幻想過黃埔的夜晚如何，此時的畫面讓她不得不感嘆「魔都魅力」的名副其實，仰望高樓如高山聳立，自己顯得如此卑微和渺小。
「何安？」蘇荷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你想吃些什麼？」何安其實很茫然，有太多的選擇反而會失去選擇，可蘇荷還在等著她的答覆，於是乾脆隨手一指：「去吃烤魚吧！」
進入大學之前何安沒有喝過酒，準確來說是沒有痛飲過。倒也不是生性乖順或酒精過敏，而是在抿嘗第一口時便斷定這玩意不如三塊錢的芬達。所以在蘇荷極力給她推酒時，她拒絕了：「我不喜歡喝酒。」但蘇荷不死心：「哎呀，都上大學了，喝一杯唄。我感覺你喝醉了臉紅會很好看。從我見你到現在你一直是這種冷冰冰的表情。」「哦？」何安仔細思索自己好像確實和「可愛」二字掛不上一點勾。於是從嘴角擠出一抹微笑：「那，這樣呢？」
蘇荷看著何安平靜的臉上帶有這樣一絲淡淡幽幽、意味深長的笑，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讓一張原本應該軟甜的臉保持冷峻成熟，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奪竅了一樣。剛剛打算用熱情感化何安，讓她作自己妹妹的蘇荷此刻幡然醒悟到眼前的人不是溪流而是冰山，清純而又不怒自威的樣子讓她望而卻步，現在強加於嘴角的笑如同不會做題而硬套公式，看著僵直、瘮人。
「吃飯吧。」蘇荷沒有回答何安，自己猛蒙了一大口酒。
「好。」何安感到很奇怪，上一秒還熱烈如火的蘇荷此刻卻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你等我會兒，我下樓買點羊肉串上來。」見蘇荷灌酒灌得視死如歸，何安趕忙找理由脫離飯場，生怕情緒到了她逼著自己也來兩口。
下了樓何安看見行人很多，如同漫漫流淌的川河，但有一人佇立在路燈下很是惹眼——挑染鎏金黃的頭髮微卷齊頸中，前蓋碎劉海略遮眼，配一件華麗優雅的黑色花邊長裙，平視遠方的姿態仿佛是在眺望大海。何安無意久視，生怕被發現了被認作不禮貌，轉身去逛美食街了。
「蘇荷說我好看，要是她看見了這個姐姐不得夸上了天？」何安還是回味無窮，「她穿的這身確實挺有氣質的，如果我這樣穿會是什麼樣的？蘇荷剛才不誇我笑得好看，反而埋頭喝酒是幾個意思？剛才那人是化了妝吧，我還沒有學過化妝，也許……應該從素描學起。她那麼端莊大氣肯定不會缺少追求者吧，會不會有女生也喜歡她？我感覺我……」何安猛然驚醒，「我在想什麼東西啊，我又不是le。」
四周人少了，一陣涼風吹過，她有些詫異：「我這是……走到哪兒了？」發覺街道有些黑了，氣溫忽而轉涼，風刺得皮膚發冷。她回頭，可看到的路還是黑漆漆的。「怎麼辦……怎麼辦。」何安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深吸一口氣才挽回了一點冷靜，「也許，可以找百度地圖！」可等她打開手機才發現偌大的美食城在地圖上只是一個標誌性的建築，全然模糊了內部的七橫八縱。「找蘇荷麼？可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她也未必認識路。讓她知道我走丟了不是白白看笑話？」何安越想越覺無望。黑夜籠罩了上海，似乎是要將她吞噬，何安只得漫無目的地走，期望能碰巧走出這個迷宮。
夜晚的氣溫還在下降，她感覺自己也有點失溫。
一個又一個的路人從她身旁經過，但她沒有求助，她也不理解自己在擺什麼架子，但潛意識告訴她：「不要將自己的脆弱展示給任何人。」
是啊，仔細想來自己已經幾年沒有落下眼淚。夢想的挫敗、現實的失利、胃病的折磨像錘子，一次次重力落在她心頭，可她一聲不吭。哭泣很沒用，還會招來別人的笑話。
可心在越來越冷，後來她想哭也哭不出來了。淚腺麻木壞死，如同河床乾涸，整個人也變得木楞，活如行屍走肉。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何安看著懸天的皓月不由自主吟誦出來，「月亮正圓、風景正好，為什麼要低頭找路？」分不清是逃避還是釋然，何安停止了無意義的探索，開始看到稀疏的樹和零散的人，腦海中再次浮現那路燈下的身影，「如果是她的話，會怎麼辦呢？不，她壓根不會像我一樣笨。」
「你好同學」，溫和的聲音將何安拉出了她的世界，是如高貴輕紗摩梭般的柔而不啞；是如月落大海般的深而不沉。聽她的聲音如同輕嗅名貴的香菸，濃郁的氣味會讓人失去自我，只得由其操控。何安抬頭，是她！昏黃的燈照得她的眼眸流光溢彩。正納悶她喊自己所為何事，她卻輕輕地笑了：「需要幫助嗎？」
何安發誓自己是板上釘釘的直女，可對上她的目光時心卻提到了嗓子眼，不努力壓住便要蹦出來了似的——是因為先前的無助而慌亂，是因為被陌生人搭訕的緊張，也是因為她確實好看，好看到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何安正在思考要不要對她坦白相告，卻發現她的眼睛就這麼一直注視著自己，柔和溫潤的眼神只要稍微認真便會很深情，她美得像一尊蠟像，靜止不動的時候觸目驚心，而只要稍微有所舉止——哪怕只是微微移動一下眼瞳，便足以叫人撒手人寰。
告知了蘇荷自己有事得先回寢，何安跟著她往學校走。看著人越來越多，看著街道逐漸變亮，看著大路越來越熟悉……風吹在身上暖洋洋的。何安還是難以抑制她的疑惑：「你怎麼知道……」「感覺。」她似乎有意保持神秘，何安沒有多語，只是回了聲「哦」。
「你叫什麼名字？」走到了校門口，她率先發問，「我叫何安，你呢？」何安正待答覆，卻無意撇到了她的校園卡，兩個字清晰顯眼，她轉身對何安一笑莞爾：「我叫黃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