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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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大光明……正大光明……」

  黑暗之中,連接自由世界和縣獄的階梯上傳來陣陣腳步聲和一個男人自言自語的聲音,微弱的燈光在狹窄的空間中亂盪,映照著某位獄卒內心的焦躁不安。

  鄭大走下來以後先停下了腳步,他確認周圍的囚犯都睡著後,便走到了那扇沉重的牢門前。

  由於這一時期的古人普遍有夜盲症,所以他只能藉助細微的燭火來照清周圍的環節。

  而首先映入他眼帘,吸引他注意的卻是門邊趴著的男人,他看起來虛弱無比,身子緩慢地一起一伏,似乎還吊著一口氣。

  鄭大見狀當即蹙起眉頭,「入你的母,你還沒有把你的同夥招出來呢!老子可不想隨便抓幾個流民充數!」

  他如是罵道,但注意力又從他身上移走了。

  畢竟今晚的重點不是他。

  他繼續順著牢房裡面看去,想要找到那張老臉,可當那滿是褶子的臉龐在黑暗中浮現時卻又把他嚇了一大跳。

  如今的老者看起來像是一座沉寂千年的雕像,雙眼閉闔,默默地跪坐在黑暗之中。

  「入你的母!」鄭大罵道,「想嚇死老子啊!老東西,還活著不?你要的魚羹來了!吃完再上路!」

  他一語落地,老者的身軀仿佛動了一下。

  於黑暗中,他緩緩睜開雙眼,以一種極為虛弱的聲音說道:「多謝大人了!」

  「趁熱吃,吃飽了上路吧。」鄭大嘟囔道,然後打開了牢房的門,大步大步地走了進去,然後隨手把餐盒一放便要走。

  而那老者立刻就打開了餐盒,狼吞虎咽起來,也不怕這草魚多腥,骨刺多利。

  「大人請留步。」他停下了咀嚼。

  「作甚?」鄭大回身問道。

  「草民已餓了十四天,如今聞到這魚味猶如重獲新生,實是感激不盡,不知該如何報答大人。」老者笑了笑。

  鄭大聽到這話先是一愣,然後略帶戲謔地打趣道:「你若真感激老子,給我幾文耍耍如何?」

  「這……」老者苦笑兩聲,「恕草民身無分文。」

  「哼!料想也是,不過你個招搖撞騙的假方士一分信徒的錢都沒說過?我看未必吧?」鄭大十分不客氣地嘲諷道,然後一時興起地向他靠近,同時蹲了下來。

  「那是自然,修行之事,最重要的是捨棄功名利祿之心,偽者不真啊。」

  「死到臨頭還裝模作樣。」鄭大恥笑道,「不過你倒真有點本事,居然能不吃不喝的過十四天,跟老子說說,你怎麼做到的?」

  老者聽後祥和一笑,「此不過是道門方術中的辟穀、養性之道罷了,大人想學,我倒是可以教你。」

  「教我?你自己先活到第二天早上再說吧!」鄭大十分不屑地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妖人當真活了一百歲不成?」

  「秉大人,草民乃永元六年生人,而今的確有百歲之壽。」老者淡定地回復道。

  「你就扯吧!」

  「世人不信黃老,偏好孔孟,這老夫可以理解,不過養身修行之事實屬平凡,往前如彭祖,而今有老夫,大人實是不信草民也無能為力。」他嘆了口氣,「畢竟這養生之道我也無法在一夜之間傳授給您。」

  「不過……」

  「不過什麼?」鄭大揚起眉毛。

  他雖然不愛道家之言說,但對於所謂長生不老之死卻很感興趣,畢竟死亡乃是每個生命都會恐懼的東西,他也不能免俗。

  「我倒是可以為您展示別的道門方術,大人可自行判斷一二。」老者微微一笑。

  「哦?你要作甚?」

  「占卜。」老者頓了頓,「草民斗膽為鄭大占上一卦。」

  「哦?這倒有點意思,那你占占我最近財運如何?」鄭大捋了捋鬍子,突然之間來了興致。

  「當然可以。」

  說罷,他便要拿地上的茅草。

  「誒,你這是做什麼,這是官家財產!」

  「大人莫急,草民只是暫且借用一下。」老者清了清嗓子,「此乃蓍草卜筮之法,只可惜這附近只有茅草,所以只能暫時代替一下了。」

  「那行吧。」


  鄭大仔細地觀察著老者的手,只見他捻著根根茅草,將它們撥直,隨後從一把茅草中取出一根,餘下的茅草則被隨意分開,分別握於左右手中。

  他又從右手中抽出一根,夾在左手的小指與無名指之間……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老者闔上雙眼,口中低語著兒時所翻閱的文字。

  「又在說什麼神神叨叨的。」鄭大嘀咕道。

  過了一會兒,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睜開了雙眼。

  「吉。」

  「吉?」鄭大有些興喜,「就是說我財運甚佳對吧!」

  「不,這是我的名字。」

  老者不瘟不火地開口道,而還沒等鄭大反應過來,他忽然感覺脖子一緊,一股巨大的力正把他撕扯著向上。

  他低頭一看,才發現有一隻壯實的手臂正緊緊地鎖住他的喉嚨,逼得他雙眼都要脫出眼眶之外。

  「啊——你,你!入你……」

  他面色紅潤,聲音卻越來越微小。

  「如願跪拜於我,皈依太平,黃天當饒你不死——嗯?大人一語不發,可是不樂意?那看來你死期將至啊。」老者笑了笑,欣賞地看向緊緊制住鄭大的男人,他剛剛還在痛哭流涕,但在擁有信仰之後判若兩人。

  「實話跟你說,那『吉』的確是卜筮的結果,不過是老夫的結果,十四天,果然沒白等啊!」老者笑了笑,仿佛一切盡在他意料之中。「當然,那也是老夫的名字。」

  「老夫乃是琅琊人,姓於諱吉,不是名簿上的干吉,不是干室,但的確是你們口中的妖人。」

  聽到這話,鄭大臉上露出了驚恐之色。一直以來,他們只把于吉作為普通的傳授太平道的妖人看待,但沒想到此人竟遠遠比他們想的要可怖。

  但也就在他們二人正得意洋洋的那一刻,他忽然在腰間摸到了自己的希望。

  那把匕首!

  在感受到那冰涼溫度的那一刻,他沒有再多想,而是拼力一刺。

  「啊!」男人大叫一聲,手臂下沿,忽然感受到一陣疼痛,緊鎖鄭大咽喉的手也在那一刻鬆了。

  鄭大則馬上抓住了這個機會,他掙開身後的束縛,把匕首留在了男人的手臂上,然後推倒了骨瘦如柴的老者。

  「入你的母!」

  兔起鵲落之間,他眼露凶光,但也在那千鈞一刻,他眼中的光黯淡了。

  他的脖頸處忽然感到一些瘙癢,隨後演變成刺痛,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脖子——有一根硬得、長得讓人驚訝的魚刺扎在了上面。

  老者的目光依舊平和如常。

  「這就是老夫愛吃淮南魚的原因。」

  隨後,男人的身子再度壓了過來,他的側腹在那一刻倍感疼痛,原來方才染了他人之血的冰冷銅鐵已經易位,插在了他的血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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