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丈夫豈畏風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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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之內,暖意融融,小宴已經備好,熱氣裊裊升騰,空氣中瀰漫著醇厚的酒香。

  只是酒香再濃烈,卻是掩不下一屋子血腥氣息。那青磚地卻還是有著不及清晰的,新鮮的血痕。

  吳乞買,踏過血漬,將拎著的酒罈放到案幾之上,與呂布相對而坐。腰間鷹鈴搖晃作聲。

  這鷹鈴的聲音清脆而獨特,仿佛帶著一種野性的韻味。聽得呂布驚奇。

  吳乞買見呂布神色,也微微一笑,便將腰間鷹鈴解下,遞給他。「此乃鷹鈴也,馴鷹所用之物。」

  「似海東青這等猛禽,性情桀驁不馴,馴鷹之時,需用這鷹鈴來輔助。」

  這完顏吳乞買,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漢話,此時說起來,比呂布還要地道一些。

  「想不到小小鈴鐺還有這般功效。」呂布哪裡是驚嘆鷹鈴,他是驚吳乞買這般東北完顏女真野人,竟然漢話說的如此好。可見所圖之大。故借著感嘆鷹鈴以做掩飾。

  吳乞買不疑有他,逕自解釋。

  「馴鷹時候,搖晃鷹鈴。強化海東青記憶。到得熟悉適應主人指令。海東青一聽到熟悉的鷹鈴聲音時,便會知道該做出何種反應,或是歸巢,或是捕獵。」

  「且,在出獵時,將鷹鈴系在海東青脖子上,鷹鈴發出的聲音還能幫助找回獵鷹。」

  呂布接過鷹鈴,仔細端詳起來。

  這鷹鈴黃金所造,造型古樸,鈴身呈圓形,表面刻著精細的花紋。鈴鐺的頂部繫著一條結實的皮繩。

  呂布卻是想不到,日常訓鷹,竟然只用這般器物便可。

  他試著輕輕晃動了一下鷹鈴,果有清脆聲音在府衙內迴蕩。

  「這鷹鈴是當年遼國皇帝賞給我祖父,傳我父傳我幾位兄長,直到去年阿骨打哥哥接替成了部落首領,便賜給了我。」

  吳乞買說完,舉起酒碗,抬手示意,也不等呂布回應,便自顧自飲盡。

  呂布見吳乞買神情蕭索,也不說話,跟著陪了一碗。

  吳乞買到底有些氣度,只是失神一剎,馬上迴轉。見呂布看鷹鈴好奇,便又說了一些海東青捕獵趣聞。

  呂布倒也聽得津津有味:「所以是你女真一族,打獵需得海東青輔助麼?」

  吳乞買卻沒有言語,只是從懷中揣出一把珍珠,嘩啦啦齊齊倒在一隻空碗中。

  珍珠渾圓,映著火光流轉青黛色虹暈。

  「這是蕭撻不野府上抄獲,一十九顆。」吳乞買屈指捏起一枚龍眼大小的珠子,那珠光竟映得掌紋纖毫畢現,「趙宋南人喚作『北珠』,將軍想必見過?此為將軍先登謝禮。還望將軍笑納。」

  這般大的珍珠,呂布只在前世見過。

  穿越而來他也只有所耳聞,未曾親眼見過這般大的。

  當朝北珠地位,他在汴梁時日也有所耳聞。特別是一次,樊樓吃酒,聽得說書人說過,當朝太師曾用一副蘇軾真跡加豐樂橋的三進宅子,換了一顆鴿子卵大小的北珠。

  當時陸謙聽完,還和他細細講過北珠的分級。

  豌豆大小的圓潤北珠,已經算是較為難得,價值可達千貫;而有如櫻桃大小的北珠,則更為稀有,價值能達萬貫。

  而像吳乞買手中捏著的這顆,比坊間傳聞的還要大,青黛色中隱現虹暈的寶珠,分明就是陸謙口中說的「龍睛淚」,一顆值一城的那種。

  呂布見得龍睛淚,卻是想起了,同僚曾嘲笑陸謙與他,樊樓吃酒都坐不進雅間,還在說北珠,簡直痴心妄想。

  不想,他此時因為打下了寧江州,就輕易得了這「龍睛淚」這般的稀世北珠,而且還是一連就是一十九顆。

  這要是拿回趙宋,能換多少軍械糧食,養多少兵。

  呂布看著北珠,又看了吳乞買。

  吳乞買不傻,當然也知道北珠價值,卻是這般大方。到底所為是何,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完顏家。呂布倒是不知。

  因而見著北珠,呂布卻也沒動。

  吳乞買果然有言語。

  「將軍之前問是否,我族習慣用海東青打獵,其實不然。」

  「我完顏一部本是耕作養殖,若是只是靠著漁獵,如何養的起這般大的部族。」

  「似這等借著海東青狩獵,多少契丹人取樂喜好。契丹人見海東青矯健,視海東青如神鳥。」


  「又海東青能獵殺天鵝,天鵝嗉囊多能剖出珍珠。似這般多的北珠,十隻海東青熬死,百隻天鵝開膛,也得不了這麼一把。」

  「趙宋貴人多愛北珠,契丹便想著拿北珠與南人貿易。且成為了契丹朝廷的重要進項。」

  「也因此,這海東青索取數量,從貴人愛好,變成了契丹朝廷必需,故索取海東青數量日增。」

  「我等女真為了獵取馴服海東青,更是苦不堪言。」

  「我祖父烏古乃治下,五國部的拔乙門叛遼,導致鷹路不通。為了避免遼人派兵干預,我祖父只得用計將其生擒,使鷹路復通,獲封生女真部節度使。這枚鷹鈴,便是那個時候賞賜下來的。」

  「也是因此,我完顏部,卻也為了維持鷹路,受的契丹綏靖政策扶持,卻是壯大了起來。」

  「我祖父非但沒有丟棄,反而代代相傳,為的就是記住我完顏部為契丹鷹犬的屈辱。」

  吳乞買說到這裡,卻是盯著燭火片刻失神。只是夜風一吹,鷹鈴響動,方才回神。「倒是讓將軍見笑了。」

  呂布聽得吳乞買言語,已然知道這海東青雖然是女真標誌,卻並不為女真平民所喜,反而為女真獵戶所累。

  卻是微微一笑:「我先祖斬白蛇而王天下,不想你祖卻是借鷹獵白鵝而聚勢。」

  「哦,怎麼說?」這吳乞買也聽過漢唐盛名,因而見眼前這個自稱漢家皇帝之後講起家族秘辛,也是頗為好奇。

  呂布便將漢高斬白蛇,起義兵,誅暴秦,楚漢爭霸而得天下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待得聽聞,暴秦強權,漢高只用區區幾年便能一統天下,吳乞買到底是神往不已。

  而後又問呂布,「卻不知道當今世上,何為白蛇,何人又能英雄似你祖劉高。」

  呂布卻是咧嘴一笑:「天下之大,我卻不知道何為白蛇,我只知道,在北地豪傑眼中,白蛇必然是這契丹巨蟒。」

  「卻不知道斬蛇之人?」吳乞買抬眼,若有所思,盯著呂布。

  「當是你家兄長完顏阿骨打。」呂布直言不諱。

  「我兄長,雄才大略,英武果決,百折不撓。我父兄都說完顏部當興於我兄長阿骨打手上。他確是斬蛇之人!」吳乞買卻是舉酒飲盡。

  「所言不虛。確實如此。」呂布盯著吳乞買,點了點頭,似是肯定。

  「你看,就連將軍,只到按出虎水聊聊數日,也知道我兄長王氣。」吳乞買神色突然黯然。

  呂布盯著眼前這阿骨打弟弟,目光灼灼:「但契丹白蟒禍害四方,有志之士當奮而斬之,如何能因為一時做不得執劍人,便就此頹喪。」

  吳乞買只是擺擺手,沒有別的反應。其兄長給他的壓迫實在太大,聽得呂布勵志言語,還是無動於衷。

  呂布本意引吳乞買相爭之心,如何能作罷。

  仍是強言:「就拿渤海王族之後,遼陽大公鼎,老而彌堅,控東京府財政,陰連渤海人傑,此不能為斬蛇之人?」

  「大公鼎太老了,後繼無人,還想著來我家找我兄長兒子聯姻。失於勇銳。且渤海人少,無有根基。」吳乞買擺擺手。

  「那高麗王,割據一方,政通人和,或可為斬蛇之人?」呂布。

  「高麗終究偏安一隅,偏安日久,我觀致,失於進取之心。不足為慮。」吳乞買。

  「那西夏党項,其國小,且力抗遼宋百年。且現任國主李乾順,平內亂,復遂寧以來失地,假以時日,或可斬白蛇。」呂布。

  「我知西夏,其族畏威而不懷德,不可施仁義,慢待同族,不可做大。或可斬細小,卻絕不能斬巨蟒如契丹。」吳乞買。

  「那趙宋呢,宋人黎民百姓億兆也,天下泰半財貨出其中。皇帝,大臣同心向北。不日又曾潛使北來,可能斬蛇。」呂布。

  「家豬養的再大,也不敵野豬。家犬再狀,也不能與餓狼敵。宋國皇帝這般多人,卻是連西夏癬疾都平定不得,如何能動契丹?」吳乞買仍是扯著嘴角冷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你吳乞買認定只有你兄阿骨打是天命之人?若如此,你與我這言語作甚?!」

  呂布見吳乞買如此頹唐,逕自摔碎酒杯。

  吳乞買不語,只飲酒不停。

  呂布見此,卻是言辭更為直接露骨:「我見吳乞買比之你兄,雖權勢不足,威信不立,但也勇於任事,若是日後軍事上奮勇上前,日後斬白蛇之人,未嘗不能是兄弟你。」


  吳乞買見呂布說的直接,倒也是坦誠相告:

  「我兄長一向不委派軍事於我。日常軍事都是尋得其四個兒子,做些委任。」

  「最多是分兵給撒改兒子粘罕,來展示大度。」

  「這一次,若不是我與耶律謝十的仇怨,舉族皆知,我兄長也不會派兵於我。」

  呂布聽聞,卻是心中冷笑。這北遼,趙宋,開國之初,都有些兄弟故事。

  眼見女真崛起,明眼人都知道部落制度必會蛻變。

  或許一兩代時間慢慢過渡。

  但阿骨打到底是人傑,兩個活生生例子就在眼前擺著,哪裡能不做些預備。

  若是軍事不幫著幾個兒子做些囑託,到吳乞買上位,不是把自家兒子往火坑推麼。

  莫不是你吳乞買上位,若是可以,就不打壓阿骨打兒子?!

  呂布心中冷笑,但還是舉酒寬慰。心中卻想著怎能挑撥於無形,讓吳乞買心中埋下芥蒂。

  一念至此,呂布緩緩說道:「漢人有一個不世出的豪傑曾經說過,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能鬱郁乎久居人下。」

  「好!」還未等,呂布說完,那吳乞買卻是擊掌叫好,「此言語,非胸懷萬里溝壑之人不能說出。」

  「兄弟你,當前還沒有資格做那持劍斬白蛇之人。但卻也可以斬些小蛇。總歸是蛇,斬蛇總有王氣。待得兄弟集聚些許王氣,便自可爭那持劍之人。」

  「只是不知這小蛇在何處?」吳乞買。

  「那紇石烈部,前幾日公然指責你兄長。」呂布。

  「誒,劉兄不知,那是紇石烈蒲剌都與我兄長私下勾兌,演的雙簧。」吳乞買擺擺手。

  果然。

  「這般私下勾兌如何拿的台面說,你吳乞買替兄長出頭,在完顏部求一隻兵,教訓紇石烈,又有何人能說你。紇石烈部,小蛇也,兄弟當斬以收些許王氣!」

  吳乞買聽得呂布言語,心中赫然。原來漢人心思這般腹黑。卻是攛掇自己,借著這般內鬥由頭,獲得兵權。

  當真是……可行之策。

  而後呂布見吳乞買低頭不言,又繼續說:

  「聽聞有一隻女真海島,日常騷擾東瀛。這東瀛舔臉自吹日出之國,這般小蛇,兄弟如何不能斬?」

  「還有那朝鮮半島,高麗所在。聽聞你祖上也與之一戰。到時候我得遼東,請與女真聯軍。兄長領兵,你我平分高麗。如何不可。」

  「斬盡這三條小蛇,收其累世積蓄,團結身邊族人軍士,你部中人,還有人敢疑你不是斬蛇之人?!」

  呂布見吳乞買意動,言盡於此。

  當此時,酒至半酣,忽聽窗外夜風驟起,夏雨將至。呂布借著酒興,大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

  剎那,初夏風雨皆入其內。

  吹得屋內燭火搖曳。屋內暖意一掃而空。

  呂布臨風雨而嘆:

  「吳乞買兄弟,我與你所見不同。」

  「我觀各族豪傑皆有英雄氣,漢人、女真、渤海、宋人、高麗。大公鼎,李乾順,趙佶也好。都可能與你兄長爭那斬蛇之人。」

  「只要不惜身去做大事,總能等來天地時運同力那日。」

  「到時其人便如池中金麟,遇風雨而化龍!」

  「且我觀你兄面相,氣血,恐非長壽之人。」

  此言一出,恰巧天邊響起霹靂,驚的吳乞買手中酒碗跌落地上,碎成幾半。

  呂布回身去看吳乞買,冷笑一聲:「大丈夫,豈畏風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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