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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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朱千面色凝重,緩緩對王閣序道:「恐怕我要死在這事上,商人置身於這等朝堂紛爭,所能做的極為有限,結局怕是早已註定。」

  王閣序一愕,連忙說道:「切莫如此悲觀!江南織造局這攤子事,朝廷還需你擔待。咱們只要熬過這一坎,我便向老祖宗進言,為你請個正經的功名,屆時管個鹽廠銅礦,你好好幹下去,定能光宗耀祖。」

  朱千微微苦笑:「但願能有那一天。」

  王閣序拍了拍朱千的肩膀,神色篤定:「怎麼會沒有那一天?我今日就給老祖宗上個本,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清楚。誰有功,誰有過,老祖宗心裡自會明白,皇上心中也定然有數。咱們把糧賑了,全是為給萬歲爺挽回顏面。至於改稻為桑,雖還得繼續推行,但其中的複雜糾葛,就讓他們去折騰。我給你透個底,獄鎮衛的人已然來了,事情定會一件一件徹查。若是改稻為桑被他們攪黃了,賈雲、奄水這兩個奸佞,還有那個談寧、包政和王知遠,一個都別想逃脫罪責!」

  朱千默默點頭,只是靜靜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

  洪朝水陸兩驛通達,水有水路,陸有陸路。車馬行於陸驛,舟船走於水驛。時處農五月一日,獄鎮衛一行四騎,沿著新安江岸邊的河堤疾馳而來。

  此處恰是江流拐彎之處,幾株大樹枝葉繁茂,將道路遮掩。

  從這裡極目遠眺,便能望見遠處的碼頭。

  五月一日,獄鎮衛的首領刀三勒住韁繩,另外三名獄鎮衛也隨之停下。四頂尖頂斗笠之下,四雙眼睛如鷹般銳利,瞬間望向碼頭江面。只見沈一石那幾十船糧食在此已停留數日,此刻依舊一字排開於江面上,桅杆上「織造局」的燈籠與「賑災」的招貼仍高高掛著。更為奇怪的是,一袋袋糧食滿滿當當裝在船上,然而護船的兵丁卻不見蹤影,唯有一些衙役與船工慵懶地守在一旁。

  四人面露詫異之色,相互對望一眼,又將目光投向岸上。原本沿岸一線由省里派來護糧的兵卒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十幾張桌子。每張桌子前皆豎著一塊牌子,每張桌子後各坐著一人,人人一手舉著傘,一手揮著扇,神色萎靡,毫無生氣。

  四人接著向岸邊的田野望去,只見荒廢的田野里,短短几日竟搭起無數窩棚。四處皆是災民,有的在窩棚內,有的在窩棚外,或靜靜坐著,或靜靜躺著。離窩棚不遠處,約十丈一處,還搭建著十幾座粥棚,每座粥棚里都有一口巨大的「千人鍋」。一些孩童正拿著碗在粥棚間追逐奔跑,幾個衙役揮舞著鞭子在旁吆喝。「不是說那個姓朱的把糧都賑了嗎?怎麼糧食都還在船上?」一名獄鎮衛疑惑道。

  「確實有些怪異。」另一名獄鎮衛附和道。

  「難怪把萬歲爺和老祖宗都搞得暈頭轉向。看來這浙江之地,果真是暗藏玄機。」又一名獄鎮衛接著說道。

  正在此時,碼頭那邊鐘聲響起,窩棚里的災民紛紛湧出,朝著粥棚的方向奔去。

  獄鎮衛首領吩咐道:「你們幾個在此放馬,讓它們吃些水草。我先過去打探一番。記住,按之前商量好的,切莫暴露身份。」

  另外三名獄鎮衛齊聲應道:「明白。」

  四人紛紛下馬,獄鎮衛首領走下河堤,從田野的水草間徒步朝窩棚走去。

  此時,災民們都拿著碗排隊領粥,窩棚大多空了,只有偶爾幾位老弱病殘還躺在裡面,想必是有家人幫忙去領粥。刀三頭戴斗笠,身著粗布衣衫,腳蹬草鞋,藉助奔忙領粥的人群掩護,一路穿行在窩棚之間,竟無人留意。他頭戴斗笠,雙眼在斗笠下敏銳地掃視著四周,看到一位老者坐在一處窩棚前,似笑非笑地閉著眼睛,便徑直走了過去。

  刀三來到老者跟前,微微躬身,輕聲問道:「老丈,請問這是怎麼回事?聽聞糧食都用來賑災了,為何還都在船上?」那老者打量了一下,說:「你不是本地人吧?」刀三拱手道:「我是商人,聽說這裡犯了災,生絲應該容易,所以來此。」

  那老者大慌,連忙離開,說道:「你是倭寇?」

  刀三連忙拱手,道:「老丈何出此言。」

  那老者見他言辭懇切,遂又離他近些,道:「前些日子也有一些倭寇扮作商人來做絲綢生意,還有一些人被陷害是倭寇。要不是包縣令,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要不是皇上和靖王的密旨,下令賑災,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老者緩道。

  刀三聽聞此話,頓時問道:「是皇上下的?老丈,你看見了?」

  那老者又道:「沒有,都是聽別人說的,又看今日賑災,應該是如此,正要多謝皇上大恩,靖王仁厚。把包縣令派來,江南織造局如此做。要不然我們連這口粥也吃不上。」


  刀三見他如此猜想,臉上不免有三分笑意……

  且說朝廷昨日降下旨意,因浙江倭寇橫行,命浙江推行以工代賑之策。又慮及長孫徹因病休養,恐浙江多生事端,遂從鄰省抽調人手。湖南柴紹派千戶魯豫前來。這魯豫,原是張天之友,因剿匪立功而獲此位。說起這剿匪之事,實有一番緣由。

  彼時張天赴京會試途中,遭人蓄意謀害,幸得一道人搭救。魯豫與張天相遇後,談及那些匪徒姓名,分別是杜萬、朱逵、閻山、宋猛。張天聽聞其中有宋猛,不禁大驚失色,因其知曉,那殺人放火燒船之人與自己竟有莫大關聯。

  張天屏退左右,聽得此話,低聲對魯豫說道:「農四月二十九,夜裡馬巡撫前來見吾,告知聖上密旨,言明待有獄鎮衛所獲證據後,便拿賈雲、奄水及其幕後之人,不必顧慮聖上顏面。」「如今得汝所言,局勢已然明朗,可布局捉拿『趙猛』。」此人乃宋猛之親弟,宋猛雖不肯親吐露與其關係,然另三人怕極刑而說出。

  魯豫道:「既如此,那去巡撫衙門,見馬巡撫。」

  張天道:「如此,但我須裝病,掩人耳目。」

  魯豫道:「參穹,吾親送汝前往。」

  張天道:「豫讓,多謝,但汝前去,恐引賈政使之謀,你可以從暗道去,吾在堂中,等汝。」

  張天遂讓侍從起轎,去往巡撫衙門。是日,夜幕深沉,張天身著素衣,神色凝重,心中憂慮著浙江的萬千百姓與朝堂的安穩。一路避開眾人耳目,終至巡撫衙門側門。輕叩門扉,三聲短,兩聲長,節奏沉穩而有序。

  少頃,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一道黑影閃出,低聲道:「張大人,快請進。」張天頷首,疾步而入。

  與此同時,魯豫奉張天之命,懷揣聖上密旨,從巡撫衙門的暗門悄然進入。魯豫身姿矯健,目光如炬。

  正此時,門外傳來輕微聲響,似有微風拂過,馬伯良警覺,張天卻微微一笑,起身至窗邊,輕啟暗門,只見魯豫身著夜行衣,悄然進入。魯豫見馬伯良,趕忙行禮,道:「馬大人,久仰大名,奉聖上之命,特來相助。」言罷,從懷中掏出聖上密旨,遞與馬伯良。

  馬伯良急忙展開,只見密旨云:「雲、水二人,矯命為功,兇惡發兵,恐鄰省,過聽給予,違眾旅叛,迫百姓,為天下笑。至今聖朝流涕,士民傷懷!二人特邀大商,議買田一事,所過隳突,無骸不露,內有佞臣,外有強敵,東南倭寇,專為貪殘。今魯而來,破匪而曉事,於朕知,今兵相遣,轉擒二人,立絕倭寇,徹亦來,為東南助。獄鎮衛也亦來,助卿。欽此!」

  馬伯良讀罷,神色凝重,拍案怒道:「此二人竟如此膽大妄為,禍亂浙江,實乃罪大惡極!」

  張天接口道:「大人,如今聖上旨意已明,我等當速速謀劃,不可貽誤戰機。」

  魯豫亦道:「願聽大人與張公安排,魯豫定當全力以赴。」

  馬伯良又長嘆一聲:「此二人實乃浙江之蠹蟲,聖上聖明,洞察秋毫。」

  張天微微點頭,目光堅定:「如今之勢,刻不容緩。」

  魯豫起身,抱拳說道:「末將願效犬馬之勞,必不負聖上與二位大人所託。」

  三人圍坐,商議對策。燭光搖曳,光影在三人臉上跳躍,映出他們堅毅的神情。

  馬伯良眉頭緊鎖,沉思片刻道:「賈雲、奄水二人,狡詐多端,且黨羽眾多,不可輕舉妄動。如今聖上既有旨意,獄鎮衛亦來相助,我們需謀定而後動。」

  張天微微閉目,似在思索,片刻後睜開雙眼,目光如炬:「以工代賑之策,本為利民之舉,然此二人從中作梗,致使浙江亂象頻生。我們可藉此為餌,引蛇出洞。」

  魯豫面露疑惑,問道:「願聞其詳。」

  張天微微一笑,道:「我們大張旗鼓宣揚以工代賑之策,讓賈雲、奄水以為有機可乘,繼續他們的惡行。屆時,獄鎮衛與我等裡應外合,將其一網打盡。」

  馬伯良點頭稱善:「此計甚妙。只是那『趙猛』,原名宋定,乃宋猛之弟,殺傷桑農,助紂為虐,與倭寇勾結,亦不可小覷。」

  魯豫聞言,握緊雙拳,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末將此前捉拿匪首宋猛、朱逵、閻山、杜萬,方知宋定之事。此人作惡多端,末將定當將其擒獲,以正國法。」

  張天微微頷首,道:「宋定之輩,猶如毒瘤,不拔除不足以平民憤。但此人狡猾異常,且與倭寇來往密切,需小心應對。」

  魯豫思索道:「張公之計甚妙。只是以工代賑,需統籌安排,確保糧食物資到位,且讓百姓知曉朝廷之意,方能順利推行。再者,倭寇狡詐,若聞風聲,恐提前逃竄,還需設法穩住他們。」


  馬伯良撫須道:「豫讓所言有理。我意先派人暗中監視賈、奄二人動靜,同時調配錢糧,籌備以工代賑諸事。獄鎮衛那邊,可讓他們先秘密搜集證據,坐實二人罪行。至於倭寇,可遣人假意與他們周旋,許以重利,使其放鬆警惕。」

  張天聞言,忽有所感,吟道:「浙江風雲起,佞臣倭寇連。聖恩如甘露,賑策解民懸。暗布擒龍網,悄除亂世煙。待看明日景,海晏萬民歡。」

  魯豫與馬伯良聞此詩,皆覺氣勢不凡,亦感責任重大。

  張天又說道:「如今浙江局勢錯綜複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這以工代賑之策,既是機遇,亦是挑戰。我們需謹慎行事,萬不可打草驚蛇。」

  馬伯良微微皺眉:「如今浙江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改稻為桑、賑災、倭寇等諸事交織,背後又涉及各黨利益。我們重在推行以工代賑,真相已然大曉。」

  張天思索片刻,道:「大人,依《三韜·六略》所言,『夫將者,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故兵者,兇器也;爭者,逆德也;將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浙江局勢,恰如臨戰,我們需如良將般,不受各方掣肘,果斷行事。」

  馬伯良深以為然:「不錯,你所言極是。我們需制定詳細計劃,先從何處入手,還需細細斟酌。」

  此時,窗外風聲漸起,吹得窗欞沙沙作響,仿若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前奏。

  馬伯良起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暗自思忖:「浙江之亂,由來已久,此次若不能徹底根除,恐遺患無窮。」

  張天似是看出馬伯良的心思,走上前輕聲道:「大人無需憂慮,此次有聖上旨意,獄鎮衛相助,加之我等精心謀劃,定能還浙江一片安寧。」

  魯豫亦抱拳說道:「大人放心,末將定不辱使命。」

  馬伯良轉身,看著二人,目光中滿是期許:「浙江百姓深陷水火,全賴你我之力解救。切不可有絲毫懈怠。」

  言罷,馬伯良忽詩興大發,吟道:

  《除奸靖浙》

  奸佞弄權亂浙江,桑農泣血淚千行。

  聖恩如日照幽壤,義士齊心斬惡狼。

  以工代賑施良策,擒賊安邦定此方。

  願得海波從此靖,萬民同頌聖朝光。

  張天與魯豫聽罷,皆贊道:「大人好詩,此乃我等心聲。」

  張天又開言:「我讓楊老開宴宴請眾人,宣稱我之病已痊癒,特邀請宋定前來。他前些日子曾來探望打量我,定不會起疑。豫讓,你需帶領精銳兵士,在外面嚴密把守。待我們酒過三巡,你再率人而入。宋定交由你處置,至於那賈雲、奄水二人,我們先將其扣押,而後奏請皇上發落。豫再派兵將朱千住處圍住,將他押解過來。」

  魯豫神色堅毅,抱拳應道:「參穹放心,豫讓定不辱使命。」

  且說賈雲、奄水二人,聽聞朝廷推行以工代賑之策,心中暗喜。賈雲一臉狡黠,對奄水說道:「此乃天賜良機,以工代賑,既能補去虧空,又有諸多財物往來,我們可從中大撈一筆。」

  奄水微微皺眉:「只是近日風聲漸緊,張天等人又似有所動作,需謹慎行事。」

  賈雲不屑地冷笑一聲:「哼,張天裝病,自顧不暇。馬伯良雖有些手段,但能奈我何?只要我們行事小心,定能瞞天過海。」

  二人商議一番,決定趁以工代賑之機,勾結當地富商,從中謀取私利,同時繼續與倭寇勾結,妄圖獲取更多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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