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安居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三人回弄堂的時候,正是各家趁天黑以前,生火造飯之時,大部分人都歸了家,門洞裡空空蕩蕩的,進出的除了收工歸來的人外,剩下的只是些嬉戲的孩童。在這前往租住小樓的過程中,葛、楊二人看著路過之人中歸學的人少有,多是幫著家裡做些生計上的事,亨亞日也只打量著明顯不同於家中的煙火氣,都是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心下微微感覺有些奇怪。明明需要點燈熬油的,而對家境艱難者這也更是生計上的額外支出,完全可以天色尚未黑下的時候做起,為什麼一定要等天黑下來再灶火做飯呢?不過看看收工人們的疲態,心下頓時也明白了,是自己淺薄了。這筆帳是不能這麼算的,作為一家的頂樑柱,一天的辛苦歸家,一口熱乎飯都吃不上,真是情何以堪,更何況他的歸來也代步了家裡的希望和團聚,而在他照料著家人,辛勤付出的同時,家人也在默默的遷就著他,雖然是一些細枝末節之事,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這就是家人的意義,支持和體貼也盡在這無聲之處。

  三人按照記憶,徑直走入了沈阿爹家所在的小樓,只走到門口,就見阿生迎出。他先是和二人招呼一回後,又招呼了一下身側的沈阿爹,二人一起迎上前來,口中說著歡迎的余斛地方話。畢竟是長者,三人也給他們回完禮,被請進了屋裡。

  沈阿爹說道:「你們肯過來住,不嫌棄我們這地方憋恰,真是太好了,日後有了你們相伴,想必也省得我們兩個老傢伙見天冷冷清清的。」

  葛自澹接口道:「老人家,你日後也莫要嫌棄我們吵鬧才好,這卻是給你添麻煩了。」

  沈阿爹說道:「我看你們也不像那吵鬧的人,我這見天的踩機器,耳朵也早就不太好使,老婆子年紀大了,也聽不太清,全都聽不見的,你們自便就是,再說這也都不是多大的事。」

  聽他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卻是楊彥之開了口說道:「老先生是明白人,眼力也是頂好的。」這時樓上的謝明宇下來了,也聽得沈阿爹的說辭,跟著笑了。

  沈阿爹說道:「樓上的房間你們自己看著挑吧,怎麼住著舒服就怎麼來。我看你們也像是有些身份來歷的人,怎麼就想著住在我們這種地方呢?」說完,搖了搖頭,自顧的又說道:「算了,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誰還能沒有個走背字的時候呢?你們且放寬心住下,我和老婆子都不是那好事的人。」

  葛自澹說道:「老先生,多謝你了。我們要先到樓上去了,待收拾好房間了,再和你說話。」

  「去吧,去吧。」沈阿爹一邊說,一邊擺了擺手。

  幾人上得樓,這時阿生和沈阿爹並沒有跟上,兩人在樓下屋裡說話。只過不多時,楊彥之卻當先先下了樓來,他對沈阿爹說道:「老人家,今天晚上要麻煩你們一回。」

  沈阿爹問道:「此話怎講呢?」

  「是這樣的。這永興里這邊也沒什麼飯店食堂這些的,天也不太早了,來來回回的也不太方便,想今晚先和你們搭個伙。你們幫我們備些湯飯,我請阿生幫忙去置辦些熟食來,我們大家晚上一起聚一回,相見也是有緣嘛。」

  「承蒙你如此說,我自然沒意見,只是我和老太婆也上不得席面,你們還得多擔待。」

  「看老人家說的,這是在你家裡,客隨主便,也只有我們攪擾你的份。」

  「阿生,你把這收著,去找明順,讓他帶你去置辦些酒菜,酒就揀老先生夫婦愛喝的就好,讓我們也都嘗嘗。」

  「楊爺,你這……」

  「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和明順講莫要出了什麼意外。」

  「好的,那楊爺,我這就去了。」

  下面安排好之後,楊彥之跟沈阿爹告辭了一下,又上樓去了。樓上房間此時已經分配好,除了亨亞日獨享了三樓外,葛自澹和謝明宇都在二樓住下。謝明宇正在幫著把行李歸置、分好,又送到了各人的房間裡去。葛自澹在二樓的東邊住,謝明宇西邊,亨亞日挑的也是三樓的東邊房間。楊彥之到二樓時,見房門都大開著,房間裡收拾得很乾淨,在二樓進入的第一個房間恰是葛自澹住的。

  他進屋時,葛自澹正站在窗前,把外牆的窗推開,又望了望上下左右的。好在這時的天還沒什麼蚊子,此時開窗透氣正得其時,只是好久都沒人居住了,即使沈阿爹他們收拾得再勤,照看的再好,也難免有些潮霉,這通通氣,消除些味道,晚上才好休息。葛自澹聽到響動,回頭看時見是楊彥之,這才一拍腦袋,心裡暗道:慚愧。趕緊迴轉頭過來,和楊彥之說話。不成想,他還未開口,楊彥之當先說話了。

  他說道:「賢弟,我剛才已經叫人買些酒水去了,讓沈阿婆他們幫著煮些飯,到時大家一起聚聚,也好熟絡些,到時你也好和他們張口商量些事,一舉兩得。這是我自作主張,還望賢弟勿怪。」


  葛自澹苦笑一下,沒有說話,雙手抱拳,行了一禮。楊彥之也把房間的情況收入眼底,基本的生活設施都有,並不缺什麼急需的物事,這時看見葛自澹正用衣袖擦拭著房裡的凳子,可能是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東西,就不顧那些了。葛自澹擦完,稍有些尷尬的說道:「楊兄,請坐吧。」

  楊彥之也並不弗了葛自澹的意思,就坐了下來,葛自澹也自尋了凳子坐下。二人對視一回,還是楊彥之說道:「賢弟,這日常的煮飯、漿洗、打掃房屋的事準備怎麼辦?要不再尋個得力的廚娘過來?其餘那些事也都不費什麼力,你們三個事情也少,還很簡單,再說這屋子也小,都好收拾。」

  葛自澹說道:「楊兄有心了。不用那麼麻煩,主要是請人來的話,這地方有些偏,不方便日常出行的,要在這裡住下的話,就更不值當了。到時讓沈阿婆她們幫忙在這院裡尋個幫手就好,那些人南來北往的,裡面未必就沒有有些廚房手藝的,再說成、黔、甸州那邊即使家常菜,也是和我們幾人口味的,到時候能請人過來就好。」

  「哈哈,還是賢弟有主意,這也是好事,那我就祝賢弟早日馬到功成了。」

  「後面要是如意了,免不得要請你過來嘗嘗,就是地方小了點。」葛自澹頓了一下又說道:「以後就你我聚聚就好,又有明宇和亞日在,只不再招呼別人了就是。」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自不會把你的行止透漏給人。我們之間也不要什麼客氣了,你但凡不是急事尋我,只需和沈阿爹講一聲就行,他每日裡都會和阿生會面,阿生自是知道如何知會於我。有急事的話,估計就得到石庫去才有的電話,到時你只說亞日的名字就好,我會給家裡留有口信,必會馬上通知給我,我一得信,必最快趕到。再說,現在這兩邊可是近多了,說不得我什麼時候就上門討嫌來了。」

  「呵呵,楊兄,如此就受之不恭了。」

  「我說的是以防萬一的情況,想想當也不致發生那種緊急情況,防患於未然吧。」

  葛自澹又抱拳揖了一回。二人正說話的當口,亨亞日下樓來,進了房間。只亨亞日進屋時,見二人正在說話,只站在一旁並不出聲。葛自澹問道:「都收拾好了?」

  亨亞日點頭回應道:「都好了。」

  楊彥之說道:「賢弟,要不我們把房間整個都看看?」葛自澹點了點頭。

  三人出了葛自澹的房間,就往謝明宇的房間去,見謝明宇房間裡正亂,尤其是衣櫃又重新擺了一回,騰了些地方出來,看來是要另放一些東西了。葛自澹顯然是看明白了,對謝明宇講道:「明宇,卻不慌這一時,趕後面有空了再弄也不遲,時間還長,不差這一會兒。一時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來,而且想必日後除了楊兄,也不想有其他什麼人會過來。不然的話,完全可以租個像樣點的房子,何必費這事?」

  謝明宇聽後,點了點頭。幾人幫著把其它家居歸置整齊,直到歸置完畢,門窗全開才罷手。謝明宇當先退到門口,往室內上下左右的四處看了看,點了點頭。於是三人又從屋裡出來,就都往樓上去了。亨亞日噔噔的緊跑了幾步上樓,當先推開了門,推至大開才罷手,房門當初也只是虛掩著的,然後這才轉身迎著幾人進了屋。

  屋裡的布置和樓下沒什麼分別,謝明宇進屋後,幫著把窗戶打開支好,又把衣櫃這些櫃門都打開。亨亞日有些臉紅,人小力虧,他也只是把書桌整理了一回,衣物簡單的疊了下,就放在了衣櫃裡,有些甚至是連著包裝就直接放裡面了。楊彥之卻是眼尖,見書桌上除了放有二本書外,就是墨水和墨水筆,而他送的兩樣禮物赫然連著木盒也還放在一旁。幾人看了一遍,只頂樓的灰塵比樓下要大一些,但潮霉的情況卻又要好上一些,各有利弊。只不過在頂樓,打開窗後,可以望的更遠,可以遠遠看見西邊的一小片平坦的樓頂。除了亨亞日房間之上這一處是閣樓外,西邊那屋子只是一塊平整的樓頂,並沒有設閣樓,看來也是偶爾用來晾曬一些東西用的,卻是很實用的設計。只這時在那處樓頂吹吹風想來也是美事,甚至亨亞日想到了先生,他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一個往日難尋的打坐地方了呢?這同樣的也沒什麼人叨擾。這裡房子的布局好像都是一樣的,有意的話,別人家的樓頂也可以看到這裡樓頂的,所以白日裡打坐。萬一有人看到,會讓人感覺有些奇怪,不過夜晚就無礙了。

  幾人也看了一回,正準備下樓的時候,聽到樓下阿生在叫幾人下來用餐,於是大家就魚貫而下。

  一樓的餐廳和客廳是混用的,平時待客,餐時用餐,都是同一張桌子,同樣的幾條長几凳,簡潔又不多占地方,這卻也是數千年來形成的智慧,比專門用座椅確實更方便又更可容下多人。幾人下樓時,油燈已經點上,就著燈光只見飯菜都已上了桌,餘人都在等他們。


  幾人趕忙近前,謙讓著讓沈阿爹夫妻二人坐在了上首的長几凳上,其他人都分在兩側坐下。葛自澹與謝明宇坐了主位一側,楊彥之和亨亞日坐了客位一側,輪到阿生時,他卻說要去陪明順,說什麼都不肯上桌來。

  楊彥之說道:「那你去陪明順吧,把些酒菜都帶一些,只是不可讓明順喝多了。」

  阿生趕緊回道:「楊爺,我知道了,那邊酒菜已經得了的。」說完,和幾人拱手一揖,就告辭出門去了。

  葛自澹知道楊彥之平素的情況,別看他對著自己這些人總是陪著笑臉,那也是傲氣的很,一般人他也看不上眼,最多只是簡單的應承下。大佬們自然不屑和小弟們手把著手來談心,不論是誰的小弟,說了些客氣的話,你做小弟的真要是當了真,真覺得自己和大佬們也差不多時,就真是命不久矣。總說人要有覺悟,認清自己,認清現實,不過這何其難也,就是因為認不清才會釀成各式各樣的江湖傳說。

  幾人坐定。謝明宇見桌上放著的是個酒罈,就起身打開了酒罈的封口,一望之下卻是米酒,端起那壇裝的米酒給一眾人都斟上,輪到亨亞日的時候,稍稍遲疑了下,只聽葛自澹吩咐道說:「給他些茶就好,即使是米酒,小孩子也不適宜喝,成年了再說吧。」

  謝明宇得令,這下就只剩自己這邊了,給葛自澹也斟好後,見那上菜位正空著,索性把自己的餐碗都移了過去,自己也坐了過去,別人也都沒有攔他。

  這回卻是葛自澹率先端起酒碗,對眾人說道:「今日就著阿婆的飯菜,楊兄的酒水,在這裡先謝為敬了。大家的恩惠我們銘記在心,以圖日後再報!我先干為敬。」一仰頭,一碗酒水下肚。

  眾人回應後,又忙招呼葛自澹坐下。卻是沈阿爹開口說了話:「葛先生卻是過了,我們兩個老貨都是粗人,不懂那些個的,只是我們也從不做那些矇騙之事,那些都是壞了良心的人才會坐的事。你們肯過來住,又不白住,我和老婆子的心裡是念著你們的好的,我們往後就互相擔待吧。人老了,難免囉嗦、邋遢,你們也不要見怪。」

  這時,楊彥之開口了,他說:「葛兄,細末小事,不足掛齒,兄弟情義,來日方長。」葛自澹笑著點了點頭。

  酒喝了一輪,大家喝酒吃菜的,只聽沈阿爹又開口說道:「我祖上是海上過活的,父親早歿,只留下了這祖產和我孤兒寡母的。少不更事時,跟著人信那西洋天主教,這才在少時學會了裁縫的手藝,改了這行當,而這以後也仰賴這門手藝來奉養老母、結婚生子,養活一家人人口。信教時,人說誠實、為善、多助、禱告、戒貪、戒色、戒酒等等這些個吧,所以我們平常時也不喝酒的,逢年過節的只是喝些米酒,討問了幾回,多說米酒不算酒,主要是要我們自持,不要貪杯成癮、誤事,這是對主的大不敬。」

  眾人這才對沈阿爹飲用米酒之事解了惑,這也算得上是樁好事,對這西洋教會對教眾的影響也是感到驚異,另外也不知阿婆是否信教,只不知還有其它什麼講究沒有。不過大家因此對宗教之事加深了印象,對這種信仰是好還是不好各人的心思也並不一樣。

  吃喝了一會兒,沈阿爹又說道:「各位老爺、少爺,我們老兩口是已經飽了的,就先退了,這樣你們也能自在一些。我們出去串串門,你們吃好以後,桌子就留著讓老婆子回來收拾就好。」眾人謝過,沈阿爹夫婦出門去了。

  這下屋內餘下的四人都是自己友人,雖早先也不以為意的,只這回顧忌少了不少,大家也都自在了一些,就連葛自澹這一向自製之人,也多喝了幾碗。只米酒、黃酒等等這些往往都不是待客的正酒,可能是過於家常了些,不夠正式。一般在家裡待客,主人家都願意把家中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客人,家中一時沒有的也會想辦法購置回來。再說也有可能是人們有樣學樣的,古老流傳的,尤其是上層人家待客、聚會的都是用的白酒,有關這酒的文化,詩詞歌賦也在所多有,也往往給人們造成一種印象,或只有白酒才是待客的正道。所以這酒幾人日常喝的少,也算順口,不知不覺中也感到了一些酒意,知道不能再喝了,只謝明宇又多喝了兩碗。

  酒罷餐飽,幾人送楊彥之歸家,趁著各家窗戶大門透出的燈光前行,月色也是暗淡,只穿過了弄堂之後,光線又變得好起來了。

  臨分別之際,葛自澹對楊彥之說道:「隔日亞日就要去學校了,你就不用過來了,到時我們自己去就好。這下連著耽擱你好幾天,家裡的事,還有嫂子她們實在是對不住了的。」

  「不在於這一日兩日了,這又不遠,只有亞日順利入學之後,我這才叫有始有終,不然我這也是放心不下的。」

  「好,楊兄,話總有未完,今天你這也累了整整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來日再敘,一路平安。」

  「後天再見!」

  「後天再見!」

  送走了楊彥之,三人迴轉,進了屋時,見沈氏夫婦已回,正收拾著殘席。三人和沈氏夫婦招呼一回,只沈阿爹招呼仨人別忙,轉身取了個氣死風燈,點燃後交給了謝明宇,免得幾人抹黑上樓。謝過之後,謝明宇掌著燈,三人上樓去了。

  樓上還沒有徹底安頓好,只天黑下來,這兒家裡用的又都是油燈,只能將就著湊合先住下再說。謝明宇先幫著把葛自澹房間的油燈都點亮,整理了一下的床鋪,沒忙著回自己的臥室,只先和亨亞日一起離開到三樓去。亨亞日臨別之際又和葛自澹道了晚安,待得先生點頭,才跟上謝明宇的腳步。謝明宇同樣幫亨亞日把房間的油燈點亮,又稍整了一下床鋪後,這才下樓去了。

  亨亞日一邊說多謝明宇叔,一邊把他送到門口,只謝明宇擺了擺手,阻止了他後續的動作,讓他回屋去,亨亞日於是也依言。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