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難以接受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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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試之後是體檢,體檢之後是政審,中途雖經一番波折,但終歸如願以償,在1989的1月,父親按人事局的通知,到離家較遠的C鎮報到就職。根據C鎮工作需要,父親被安排到了派出所,當上了公安員。成為了公安員,就要穿上公安的制服,以便執行公務。這讓本就一直期盼端上國家飯碗的我爸,更是喜出望外,因為這不僅吃上了國家,而且還穿上了國家。

  吃國家,穿國家,而且制服好看,顯得威武。大伯當年考上軍官之後,他發回家裡的照片一定讓我爸羨慕了好久。我爸因為多方面原因,無緣入伍,但沒有想到,竟然能歪打正著地穿到類似於軍服的制服。之所以說類似,是因為不管是八三式公安服,還是八九式公安服,服裝的顏色都和軍服的顏色非常接近,而在其他方面,如帽徽、肩章、領章、臂章也是一應俱全。這幾年的公安服,除了在父親的相簿中看到,我還接觸過實物,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有兩點:一是制服的肩袢與袖口繡有金色黃邊,使橄欖綠的整體平添幾絲明亮;二是在穿公安服的時候,我發現它暗金色的紐扣很精緻,除了材質和顏色,上面盾牌邊框中鑲五角星的圖紋,更是令人覺得光芒耀眼。

  那一年,父親確實好事不斷。父親的工作前腳剛落實,母親的分娩也順利完成,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順利。那是寒冬臘月的一天,已經臨近過年,母親前一天參加了二爺爺的慶生,第二天在和他人聊天的時候,忽然感覺下身有了異常。這時有經驗的長輩趕緊提醒道:「娃兒,你這是羊水破了,趕緊回家生孩子去!」母親這才反應過來,於是馬上回家,家裡人也趕緊張羅著去叫接生婆。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接生婆都還沒有趕過來呢,母親就已經把孩子給生出來了。

  母親後面回憶說,當時覺得難受,就沒等的及接生婆的到來,但她也沒想到,只是稍微用了用力,就把我生下來了。這其中的原理,也倒是好理解。畢竟在父親全力備考招乾的那段時間,母親也因為身孕而不適合經營她的小賣店,等於是兩人都沒有了收入來源。這就讓剛剛分家的父母,在經濟方面陷入了窘境,甚至一度不得已,母親還只能帶著父親回娘家吃點雞蛋和麵條。現在她抱著眼前十分瘦弱卻給了她更多底氣和希望的小生命時,內心中高興不已又充滿愧欠。

  我出生的時候,沒有出現什麼特異的現象,什麼紫氣滿院啊、什麼夢遇仙人啊,什麼夢見金龍啊,都是沒有的。但有一件事確實有點奇怪,乃至於母親後面一直都忘不了。母親回憶說,我出生後的某一天,她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之中,聽到一個老婆婆的聲音。「女娃兒,聽說你生了一個男孩兒,我特意來看下。」這聲音低沉、緩慢、陌生。我媽在恍惚之中都睜不開眼,只能輕聲答道:「看嘛,看嘛,就在這床裡面。」一會兒,那老婆婆說道:「嗯,這是個好孩子!」然後便再無其他聲響動靜。我媽此刻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趕緊清醒了過來,看到我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但環顧四周,完全看不到剛才那個老婆婆的影子了。事後再問其他人,都說沒有看到那個老婆婆,於是長輩推測,這個人可能是我爸爸的奶奶,而她已經過世多年。這個事情於是從一樁懸案變成了一個溫馨和吉利的故事。

  不過不管有沒有這個故事,我媽都認為我是一個吉星,一來她的懷孕和生產都沒有因我而受難,二來因我是男孩會讓她在村里更有面子,三來因為我的順利出生自然會讓她的婚姻關係更為緊密,四來我剛一出生就喝到了父親用第一個月的工資買到的營養品,這讓她覺得我是個有福之人。甚至她可能會去聯想,父親之所以能在招干考試中起死回生,是因為他沾了我的氣運!

  後來,母親在村里照養我,還做一些農活,而父親平時在鎮上工作上班,放假的時候回家。雖說吃上了國家飯,但是工資收入並不高,父親每個月只能領到40元,而在酒廠打工的二爹每個月能領到80元。不過要從長遠的角度來看,招聘幹部的穩定性和未來的發展前景肯定是打臨工不能比擬的。多年的考試,多年的失敗,多年的心愿好歹是在他24歲這一年得以實現。父親每次回家,都要穿上他喜愛的公安制服,並且要把所有的標識都配齊,我想他之所以這麼做,並不全是因為他自己的虛榮心。

  從鄉道路到村道路,再到無名小路,一路上父親總是會遇到些鄰里鄉親。對於這個才跳出農門晉為幹部的年輕人,鄉親們多少會有些好奇或者關心,加上父親出於禮貌,總會主動和他們打招呼,所以往往都會順便攀談幾句。談及過往,感慨如今,長輩們往往會嘆息一句道,「三娃子呀,我看你從小到大讀書那麼多年,能有今日,這書也沒算白讀啊!你老漢兒也沒有白培養你啊!」所以父親每次之所以那麼重視回鄉的穿著,不光是顯耀他個人的榮譽,還更是維護和拔高家裡人的體面。

  爺爺雖然是個窮困的鄉村民辦老師,但是現在繼他的大兒子考上軍校當上軍官之後,他的三娃子也通過招干考試成為了國家幹部,這無疑讓爺爺在村里甚至在學校里都更有臉面。本來因為性格原因,大家不太願意和爺爺交談,但是現在有更多的人願意和爺爺多說幾句話了。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爺爺因為某個事情找到了學校里的主任,說完事情後,這個主任又和爺爺閒聊起來。他問起了我爸的近況,爺爺自然一五一十的說了些來龍去脈。聽完這些情況,抽著爺爺遞來的香菸,主任忽然意味深長地搖頭感嘆道:「唏,看來你家那個三娃還真的是吃國家飯的命呢!」看著主任那不一般的神情,爺爺體會到這句話裡面暗藏玄機。於是爺爺驚奇地問道:「主任,你為什麼要怎麼說呢?」主任先是警覺地環顧了下四周,確保無旁人之後,一把拉過爺爺,小聲地對爺爺說:「你還記得1983年那次中師中專考試嗎?」看著主任這樣的神秘表現,爺爺連忙點點頭,期待他趕緊講下文。

  主任嘆息一下:「哎喲,你還真的是不知道這個事情哈!那行吧,我可以講給你知道,但你一定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是我告訴你的哈。」聽著主任越發小聲又謹慎的話語,爺爺立即表態:「一定一定!我老馬一定為你保密!」語落的同時,爺爺趕緊又遞上一根香菸。主任接過香菸,將其放到辦公桌上,然後繼續小聲道:「老馬呀,你那個三娃,1983年就應該吃上國家飯!」

  聽到此話,爺爺瞪大了眼睛:「啥子啊?!1983年就該?難道說!?」看到爺爺這樣,主任馬上伸出右手掌,在空中往下按了兩按,示意爺爺控制情緒和聲音。爺爺吞了吞幾口唾沫後,目光看向主任,期待主任講述更多。主任轉過頭,看了一下裝檔案資料的辦公櫃,又回過目光看向爺爺:「當年那次考試,其實你娃的成績是過了錄取線的,但是…」說到這裡,主任前傾身子,更加靠攏爺爺,更加小聲地說道:「但是因為某鄉長的兒子也在我們學校讀書,也參與了那一年的考試,收到教育局發出的那次考試的全校學生成績單之後,我們當然就看到了你家三娃子的成績。可由於這個成績單並不對外公布,所以這個鄉長就動用了關係,來了個偷梁換柱,讓他的兒子頂替掉了你家三娃子!!」

  話畢,主任收回了前身,並慢慢後靠到椅子上,嘴上又不慌不忙地抽起了煙,那淡定的樣貌和神情,仿佛剛才他什麼話都沒有說過一樣。但此刻的爺爺,已然大驚失色,不可思議地呆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顫動,很想要說話,但又因顧慮而不敢說出口。大概一分鐘過後,爺爺才緩過來,但嘴裡還是喘著粗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主任看到爺爺臉色有所恢復,也向爺爺遞來一隻他盒子裡的香菸。爺爺接過煙,但沒有抽。主任笑著道:「唉,都是過去好多年的事情了,現在,不必太過感慨。而且我覺得,你那娃沒有去成中師中專也是件好事,現在當了國家幹部,而且是公安,這不比當個教書先生強嗎?」聽到這話,爺爺也是點頭認可,他也點燃手中的香菸,抽了一口,長嘆道:「唉,看來這就是他的命啊!」

  關於被冒名頂替的這件事,我爸並沒有很快知道,而是兩年後,爺爺病重在床,父親守在他的病床旁時,爺爺才告訴了他這個難以接受的真相。不用想,我爸當時的心情肯定也會像那時爺爺一樣,從詫異到震驚,從震驚到憤怒,從憤怒到悲傷,從悲傷到釋然。掛著淚水,回想起過去受過的種種苦難、種種失意、種種委屈,種種迷茫、種種不甘,父親只能一個人到院子裡,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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