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警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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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好燙……你說什麼來著?」

  車站民警一邊啃著烤白薯,一遍斜著眼睛把魏宇(彭大順的身體)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之後,齜牙嘞嘴地問道。

  五分鐘前,他通過一路問詢,找到了進站口西側的警務室。

  推門進去後,一股暖流撲面而來,他還沒來得及適應屋內的光線,就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喝道:

  「把門關上!」

  於是,他趕緊轉身關上門,把寒冷擋在了室外。

  警務室不大,大約只有不到二十個平米,正對著門則是一扇緊閉的窗戶,窗邊放著四張挨在一起的木製辦公桌,大多數座位空著,右邊則坐了一個身穿「八九式」警服的年輕民警。

  所謂「八九式」警服指的是從1989年6月30起,基於「八三式」警服改革而成的新款警服。

  它最大的特點是顏色,即「墨綠色」,也是我國最後一套綠警服,一直到1999年「九九式」警服的出現,才徹底改成了現在大家熟知的深藍色。

  此外還有一個特點是,該系列警服去除了紅領章,並換成了領花,說明警種,而面前的這位年輕民警佩戴的領花上有鐵道部的標誌。

  「八九式警服」後來被稱為「最美的綠警服」,威嚴、沉穩而可靠,在當時老百姓的眼中,這抹綠色那就是「正義的顏色」。

  現在,這團「正義之色」圍坐在一隻用來取暖的小煤爐邊,正在用火鉗翻弄著爐火邊緣的幾塊深灰色根莖類物體,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白薯。

  而桌上一個黑色的小收音機里音樂緩緩溢出,一首李春波的《一封家書》瀰漫了整個屋子。

  「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好嗎……」

  在說明情況的過程中,魏宇的視線一直被釘在那翻來覆去的烤白薯上挪動不開,就像被催眠了一般,以至於說完之後,他都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在說了些什麼。

  小伙子終於烤好了白薯。

  他拿起其中一隻個頭偏小的開始剝皮,可能因為太燙導致他動作誇張地在兩隻手掌里倒來倒去,最後,終於嘴巴湊了上去,啃下一口白花花、熱騰騰的薯瓤,同時哇哇叫個不停。

  「好燙,好燙……你說什麼來著?」

  魏宇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自己的擔憂。

  年輕警員放下白薯,端起桌上的大茶杯仰面喝了一口。

  望著他那不斷蠕動的喉結,魏宇終於忍不住了。

  「警察同志,如果你沒聽明白,我可以再重複一遍。但恐怕沒時間了。」

  「不用了,我聽明白了。」年輕乘警想了想,「你是想告訴我,接下來,也就是六點半鐘左右的時候,車站站台上會發生嚴重的踩踏事件,而且會死很多人,對吧?」

  魏宇點點頭,但同時通過對方的複述,他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了。

  「這位同志,我看你穿得斯斯文文的,說話也彬彬有禮,不像個癲子啊,怎麼淨在這兒扯卵談呢?」

  「雖然聽起來是有點不可思議,但就是……」

  「你么子單位的咯?」

  「啊?」

  「我問你,你么子單位的?」

  魏宇感覺不太妙。

  他下意識地將掛在肩膀上的公文包帶子往後挪了挪,同時用手臂擋住了包上印有單位名稱的漆字。

  他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個真實的遊戲世界裡,從邏輯上來說,預知未來這事兒恐怕沒人會相信。

  然而,他這個細微的動作引起了對方的懷疑。

  年輕民警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站了起來,換成了嚴肅的口吻。

  「同志,你反應的問題聽起來很嚴重,必須引起重視。你看,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在值班,現在又是春運,來往的遊客特別多,人手不夠,我需要跟上級匯報一下,看看怎麼處理你的問題。要不這樣,你先在旁邊坐一會兒,烤烤火,我去去就來。」

  說完,小伙子指了指一旁靠牆的木製長椅,然後起身關掉收音機——李春波戛然而止,接著就開門出去了。

  這下警務室里就只剩魏宇一個人了。

  牆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5點36分。

  沒有了音樂,警務室里顯得異常安靜,就連秒鐘一幀一幀挪動的聲音都一清二楚。為了緩解內心的焦慮情緒,他開始四下觀察起來。


  屋內除了那兩張辦公桌以及小煤爐之外,還有一面文件櫃、一把木製長椅和牆上的一面繡著紅底白字「拾金不昧」的綢布錦旗。

  他在長椅上坐上,然後將手伸向煤爐,頓時感覺身體暖和了一點。

  這時,長椅旁邊牆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是一個鐵製的圓圈,一頭被埋進了水泥牆裡,看似牢不可動;

  圓圈上有些許金屬摩擦而造成的劃痕,他伸出手去觸摸了一下,立刻就縮了回來,那種粗糲的冰冷讓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屋外那寒冷的天啟之中。

  突然,他意識到這是什麼了。

  這是用來銬手銬的。

  他似乎看見,那些在車站上被民警逮捕的小偷扒手癮君子,就坐在自己的這個位置,一隻手被銬在了這個鐵環上。

  想到這裡,他屁股像被針刺了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門開了。

  一名身材高大、戴著大蓋帽的民警像拎小雞一樣拎著一個小個子的人走了進來。

  魏宇注意到那小個子低著頭,亂蓬蓬的長髮蓋住了他的面孔,手腕上則戴著亮閃閃的手銬。

  那民警看了他一眼,然後朝右偏了偏頭,示意他讓開,接著將那個小個子一把推坐到長椅上,再將手銬的一端打開,銬在了那個鐵環里。

  「你是幹什麼的?」民警取下大蓋帽,掛到衣帽架上,魏宇這才注意到,他竟是滿頭白髮。這位老民警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解開了衣服最上面的一粒扣子,有些疲憊地喘了口氣後問道。

  「哦,我是……」

  話沒說完,門又開了。

  之前那位值班的年輕民警又回來了。

  「老陳,你回來啦,我找你半天了。喲,這么子情況?」

  年輕民警指著被銬在鐵環里的那個小個子問道。

  「扒手,在車站裡掏人包,被我當場給逮住了。這傢伙是幹麼子的?」

  「他啊……」年輕警員走到老陳身旁,低下頭來,耳語了起來,老陳則狐疑地看著他。

  他被盯得有些發慌,心想是不是得找個機會開溜算了。

  「朋友,朋友……」

  他回過頭,看見那個小個子扒手正朝他輕聲喊話。這傢伙此時已經抬起頭,亂蓬蓬的頭髮下面,露著一張髒兮兮但頗為秀氣的臉龐。

  魏宇這才看清,是一個二十歲都不到的小女孩。

  她嘴小鼻子小,但有一雙明晃晃的大眼睛,讓他立刻想到了一個詞:賊亮賊亮的。這形容倒還挺符合她的身份。

  「幹嘛?」

  「有煙不?搞根抽抽咯。」

  說著,她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又黑又黃的牙。

  「我不抽菸。」他露出厭惡的表情。

  「口香糖也行。」

  「也冇得。」他心想,你確實需要口香糖了,嘴巴里都有氣味。

  這時,只聽見有人說了聲。

  「行了,交給我吧。」

  接著,那個被稱為老陳的老警察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對方個子相當高大,弄得他有點緊張。

  「同志,你貴姓?」

  「我姓魏。哦,不對,我姓彭。」

  「到底姓什麼?自己姓名都搞不清楚?」

  「姓彭,不好意思,記岔了。」

  老陳盯著他看了兩秒鐘。

  「么子單位的?」

  唉,又來。

  他想了想,還是說實話比較靠譜一點。

  「我是防疫站的。」

  他邊說邊露出了公文包上的漆字,然後打開包,伸手從裡面拿出了那張火車票。

  「本來我今天要坐六點五十的車去桂林出差,這是我的車票。」

  老陳把車票接過來看了看,但並不著急還給他,而是捏在手裡。

  「彭同志,你反應的情況呢我們已經知道了,剛才我同事去見了領導,領導呢,現在正忙得焦頭爛額,你知道,春運嘛,車站秩序是非常重要的,他現在把這個事情全權交給我處理了。」


  「那太好了……」

  老陳抬起手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是這樣,我這個人呢,是一個比較死腦筋的人。從小到大,我只相信一件事,那就是眼見為實。」

  他心說,完蛋。

  老陳走到小扒手身邊,指著後者繼續說:

  「比如說這位小姑娘吧,我跟了她一路,直到她伸手開始掏人包的時候,我才下手把她給逮了。

  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這四個字——眼見為實。

  我們警察辦案從來都是講證據的,人贓並獲才有絕對的說服力。你現在跟我說,接下來一個小時……」

  「已經不到一小時了。」他插話道。

  「好,就算四十五分鐘後吧,將會發生踩踏事件。請注意這個』將』字,這等於是說,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對此,我只能說聲抱歉,因為我不能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去展開行動。」

  「難道就不能預防嗎……」

  「小伙子,預防是一項範圍很大的工作,是需要講究方法和策略的。

  實話告訴你吧,自從春運開始以來,我們就一直在進行預防,上級部門投入了比平時至少多了一倍的警力,就是在預防意外發生。而且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面臨春運,以前從未出過事故。

  所以,請你放心,你的擔憂不會成真的。」

  「那……好吧。」

  他下決心要走了,在這裡已經耗了快十分鐘,什麼收穫也沒有,而且對方顯然並不相信他說的話——也許根本就不會有誰相信。

  他伸手想把火車票拿回來,但老陳手往後一縮,令他一臉驚訝。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不得不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老陳說。

  「什麼問題?」

  「動機。」他直直看著魏宇的眼睛,「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我只是……」

  「你只是一個防疫站的公務員,在春運期間,買了一張去桂林的票,說是出差,這就有點不對勁了。

  好吧,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但你卻不老老實實地去坐車,而是跑到我這兒,宣稱接下來站台上會發生踩踏事件,說的有鼻子有眼,地點,時間,就連死多少人都一清二楚,這也太不正常了。

  但我看你也不像是癲子,所以,請告訴我,你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我……」他發現自己百口莫辯。

  「怎麼?不想說?不過沒關係,我已經想到了。」

  「想到什麼?」

  「你做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個:威脅。」

  「威脅?」魏宇簡直哭笑不得,「我威脅誰了我?」

  「威脅我們,威脅警方。你其實是想告訴我們,接下來,你要去站台上製造一起踩踏事件,到時候會死很多人,現在是春運,站台上的秩序又比較差,這種事情很容易就能辦到,只要你站在人群中輕輕一推……」

  「對不起,我真沒這個意思!警官,你把票還給我吧,我得走了。」

  「這樣的犯罪我們找不出證據,拿你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你可不要誣陷我!我幹嘛這麼做?腦子有病嗎?」

  「也許,你是個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他驚呆了,這頂帽子扣得可真可怕。

  「也許,你在單位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得罪了領導,被扣了獎金或者降了職,甚至因為一件小事被開除了,你無處申訴,於是想要製造一起惡性案件來報復社會。你剛才說你姓彭,對嗎?」

  「我……」他感到相當恐懼了。

  「叫什麼?」

  「彭大順……」

  「好,小馬!」

  那個年輕民警答應了一聲。

  「你現在打電話去防疫站核實一下,有沒有一個四十來歲、叫彭大順的男性工作人員,問問看,他最近有沒有什麼行為異常。再核實一下,他今天是不是要去桂林出差。現在就去打電話……」

  「收到!」

  小馬拿起辦公桌上的座機,就準備撥號。

  一時間,魏宇感到天旋地轉。


  完了,完了,我他媽到底在做什麼啊!本來想做件好事,結果卻要被當做恐怖分子給抓起來了。

  彭大順啊,你這到底要去桂林做什麼啊?

  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待在家裡,陪老婆孩子過一個溫暖的新年呢?跑這兒來費什麼勁兒啊……

  「給,拿去吧。」

  「啊?」他再次呆住了,望著夾在老陳兩個手指間的火車票。

  老陳頓時哈哈大笑。

  「跟你開玩笑呢!瞧把你給嚇得!怎麼這麼沒幽默感?小馬,快把電話放下。」

  老陳嘴上這麼說,但並沒有把票遞過來,只是這麼夾在手中,而他要拿到票的話,必須得把手伸過去……

  難道是想趁自己把手伸過去的時候,給自己「吧嗒」一下銬上手銬?

  他掃了一眼那個女賊,後者正不懷好意地一臉壞笑看著自己。

  「來拿呀。」老陳再次笑道。

  時間在一秒秒地過去。

  抓就抓吧,反正我是清白的。

  魏宇鼓起了勇氣,用手指捏住了那張薄薄的車票。

  就這樣,一張小小的車票被四隻手指捏住兩頭。

  他正想著要不要用點力氣,把票奪過來,但意外的是,老陳突然鬆開了手,車票就這麼輕鬆回到了他的手上。

  接著,老陳警官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小馬也笑了。

  然後,那個女賊也咧著嘴笑了起來。

  見大家都笑了,他也只好尷尬地跟著笑了起來。

  整個警務室里充滿了笑聲。

  「很抱歉啊,耽誤了你這麼時間,去吧,趕緊去坐車吧,時間不早了。」

  他依然有點猶豫不決,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仍在開玩笑。

  「還不走?放心吧,還是那句話,我是一個眼見為實的人,即便你真的是什麼恐怖分子,也不可能來到我這裡找事,再說,我也得親眼看見你犯事才能動手抓你。

  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來對我們說這些有的沒的,至少也是一番好意,我呢代表警方謝謝你。」

  「可是……」

  「別可是了。放心吧,我們會加強警力去維護秩序的,保管不會讓意外發生。」

  見他還不願意走,老陳當著他的面掏出了腰間的對講機,打開開關,湊近嘴巴開始說起來。

  「各單位注意,各單位注意,現在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多,大家提高警惕,尤其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一定要防止意外事故的發生,有序進站,排隊上下車,保護旅客們的安全,讓咱老百姓都過一個平安年,好吧?」

  掛了對講,他看著魏宇。

  「怎麼樣?這下滿意了?」

  他點點頭,心裡卻想著趕緊脫身。他現在知道了,這是專屬於他的冒險遊戲任務,需要他獨立去完成,本來就不應該求助他人。

  「謝謝。」

  「應該的。去吧。」

  他拿著票,準備出門。他聽見身後傳來那女扒手的聲音。

  「陳警官,給根煙唄。」

  「我給你一巴掌!你以為這裡是茶館嗎?還給跟煙……老實點待著吧,今晚啊,你哪兒都別想去了。」

  他來到門口,在伸手開門前,將火車票塞進了大衣口袋。手剛伸進去,他觸碰到一樣東西,頓時愣住了。隨即,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煙盒。

  白沙牌香菸。原來老彭是抽菸的。

  他想了想,從煙盒裡抽出一根來,轉身走到女賊面前,將香菸遞過去,女賊用左手接了過去,塞在嘴裡。

  「火!」

  他又從口袋裡找到了火柴,擦燃,給她點上,甩手熄滅。女賊猛吸了一口,一臉舒坦地把煙霧從嘴巴里吐了出來。

  「謝謝啊,朋友。」

  「都給你吧,你的夜晚還很長。」

  他把那包白沙香菸遞給了女賊,然後轉身走出了警務室。

  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候車大廳里燈火通明,旅客似乎比之前更多了。

  在細雨中,他隨時人流緩緩進站,內心一直在提醒自己:冒險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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