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鐵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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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州火車東站始建於1935年10月,隸屬於粵漢鐵路,當時,國民政府副總統曾親臨現場揭幕剪彩,可謂一大壯舉。

  然而建成後不到一年,抗日戰爭就爆發了,粵漢鐵路隨即成為後方與抗日前線的重要運輸通道,橫州站在其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一度曾是全國三大交通樞紐之一。

  太平洋戰場爆發之後,日本自中途島戰役以來,失利不斷,不僅海上運輸補給受到美軍的壓制,甚至日本本土也成了美國在華空軍的襲擊範圍。

  為了阻止這一切,日軍大本營立即調整了中國戰場的作戰方針,研究制定了「一號作戰」計劃。

  所謂「一號作戰」計劃也被稱為「打通大陸作戰」,其中就包括打通湘桂及粵漢兩線,攻占作為交通樞紐的橫州。

  尤其是長沙失守之後,日軍的轟炸機便開始對橫州境內展開了前期的大規模空襲,城市遭到了巨大破壞,而百姓死傷無數。

  魏宇此刻就站在了同樣遭受炸彈襲擊的橫州火車站站房樓前。

  站房樓一共三層,外部整體為白色,一樓為進站口以及候車大廳,此時大門緊閉。

  大門外是一排自上而下的水泥台階。

  台階坑窪,水泥破碎,植物燒禿,焦土瀰漫——那是拜之前在橋上見到的那些Ki-21陸航九七式中型轟炸機所賜。

  這款盟軍代號為「莎莉」的轟炸機,是二戰期間日本陸軍最好的轟炸機之一,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站房三樓的外牆被炸缺了一口,像是被咬了一口的奶油蛋糕。

  「蛋糕」上有一台大型機械時鐘作為點綴,此時依然運轉著,顯示時間為11點15分,與魏宇手腕上的手錶時間一致,剛才那頓折騰已經耗去了四分之一的任務時間。

  事不宜遲。他抱著懷裡的嬰兒,繞過車站廣場,走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街,朝火車站後方的鐵路職工家屬生活區——鐵東區而去。

  這個鐵東區對魏宇而言並不陌生,因為這是按照他自己的人生經驗設計的。

  在六歲之前,他經常跟隨母親一起來到這裡。

  他母親年輕時畢業於師範學校,而後成了一名幼兒園教師,直到後來還做到了幼兒園園長的職務,而她職業生涯的早期階段,就是在鐵道幼兒園渡過的。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魏宇還處在上幼兒園的年紀,為了方便,母親便將他也安排在了自己工作的地方,上班的同時也能照顧自己的孩子。

  他隱約記得,幾乎每個上學日,他都要坐上母親的自行車前槓上的黃色小藤椅里,頭上裹著圍巾,肉肉的雙手扶著面前的不鏽鋼籠頭,搖搖晃晃地從湘江西邊的家中跨江去往江東區的鐵道幼兒園。

  在清晨的湘江大橋上,母親腳下蹬著自行車,嘴裡唱著孟庭葦的歌,歌聲甜美,生生將困得迷迷糊糊的小魏宇喚醒,於是就跟著哼唱。

  「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

  這一路上差不多要半個小時。

  但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的他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仿佛只要唱幾首歌就到了。

  有的時候,恰好大橋的下方有火車經過,轟隆隆,聲響蓋過了他們的歌聲,橋身也隨之一陣晃動,母親便會幹脆停下來,腳踮地,指著遠處。

  「快看!」母親興奮地喊道。

  順著母親手指的方向,一輪新日在遠處緩緩升起,金色的陽光灑在江面,波光瀲灩,美不勝收。

  多年後,想起這個童年的畫面,魏宇仍然會眼眶濕潤,內心充滿了感動。

  等火車徹底過去之後,母親就再次蹬起自行車的腳踏板,朝前駛去。

  當自行車駛入鐵路家屬區,就仿佛進入了一個新的小型城市。

  上世紀三十年代,為了建設這座重要的鐵路樞紐,許多人背井離鄉,從北方而來,工作與生活皆紮根於此,逐漸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小社會。

  這裡不僅有食堂,商店,劇院,醫院以及學校,魏宇記得,甚至他們還形成了一套專屬語言系統——所有的鐵路職工和他們孩子都說一口音調抑揚頓挫的塑料普通話,聽上去頗為古怪而有趣。

  不過他並沒有在這裡交上朋友,因為沒過多久,他就回到了自己家附近的劃片小學就讀,從此以後沒有再來過這裡。

  直到現在。

  一次往前數十年的遊戲穿越拯救之旅。


  現在,化身阿彭外公的他,開始對照片裡的那個名叫李愛華的女人產生了好奇。

  她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種遊戲中的幻象會帶領他在歷史深處遇見某種失去已久的真相嗎?

  一扇嵌在牆上的玻璃窗迫使他停下了腳步。

  破碎的鏡面上顯現出了一個陌生人的樣貌。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樣貌俊朗,身形挺拔,穿著土黃色的軍裝,戴著鋼盔,懷裡抱著一個紅色的嬰兒襁褓。

  這就是現在的我嗎?

  這就是阿彭外公年輕時的模樣?

  怎麼長得這麼帥……

  他對著鏡子擺了幾個POSE,自我陶醉了一番,然後迅速收起了耍帥的表情。

  原來當個帥哥是這麼地……爽!

  可惜的是,時間不允許他多作停留。

  幾分鐘後,他來到了鐵路職工家屬生活區的大門口。

  門楣上有一個鐵藝的火車頭標誌,下方大門敞開,門口的傳達室無人值守,一條平坦的道路往裡延伸,通往危險未知的城邦。

  他朝里走去。

  一路上同樣空蕩,但出乎意料的是,日軍的轟炸機竟然錯過了這裡,廠區內不僅建築物完好無損,甚至還有活的氣息。

  譬如,電線桿上的廣播喇叭正播放著歡快的音樂;

  澡堂的煙囪里不斷往外冒著蒸汽;

  廣場上有鴿子和麻雀飛舞、停駐、跳走;

  食堂里餐桌上,一隻橘白相間的花貓正在舔食餐盤裡的食物。

  但,沒有人類。

  他再次進入了一個詭異的空間,仿佛未來星球戰爭後的慘況,人類都被外星人的特殊武器在一瞬間化作了粒子,飄散在了肉眼無法看見的空氣中。

  路過一個作為十字路口的小型廣場,廣場中間立有一座「中國鐵路之父」詹天佑的銅像,而在銅像的腳邊,數十隻灰白相間的格子閒庭信步,對魏宇的路過視若無睹。

  隨後,他在一家小型戲院的門口停了下來。

  門口的海報顯示,今天要放映來自美國迪斯尼的動畫片《米老鼠》,下面還跟了一行字:鐵路職工免費觀看。

  循著之前獲得的那份手繪地圖指示,他來到了職工的住宅區。

  居住區為三層樓高的紅磚房,樓前有幾棵高大的香樟樹,在陽光和綠蔭下,呈現出一種靜謐的景象。

  踏上水泥樓梯,一側的牆上有美工所創作的抗日宣傳畫,快步上了三樓,通過長長的走廊過道,他來到了303的門口——這裡是程星記憶中李愛華的家。

  他抬手敲了敲門,但沒人應答,於是伸手一推。

  門開了。

  這是一個簡陋而溫馨的家,屋內乾乾淨淨,陳設井然有序,只是牆角被打翻的水壺昭示著某種真相:屋內的住戶走得相當匆忙。

  他在屋內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人,正打算離開,懷裡的孩子又哭了起來。

  「是餓了吧,小傢伙。」

  他在廚房的櫥櫃裡翻出了一罐開過的全脂奶粉,接了點水攪拌開,然後用手指沾著給孩子餵奶。小寶寶沒有牙齒的嘴吮吸著他的手指,弄得他痒痒的,一時間愛意泛濫。

  餵了會兒奶,他找了跟繩子把襁褓綁在了自己的胸口,讓孩子與自己面對面。

  接著,他就準備離開了。

  剛走到門口,他突然站住了。

  門口的衣架上掛著一件白色的護士服,風衣的口袋正敞開著,有一張彩色的紙從口袋裡探出角來。

  他想了想,把手伸進去,將紙掏了出來。

  這是一張《米老鼠》的電影海報,還有……一張小紙片掉在了地上。他彎腰撿起,發現是一張電影票。

  不是說鐵路職工免費觀看這部電影,為什麼會有電影票呢?

  他把電影票翻過來,上面印著:供外部人士使用。

  那麼,這張票應該是給程星準備的吧。

  這個階段,程星和李愛華應該正處於熱戀期,沒準她弄了張電影票,本來想約自己的戀人一起看電影,沒想到日軍突然打來了,她不得不匆忙離開。


  電影……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衝出門去。

  很快,他來到了之前路過的電影院,走上去推了推,發現大門從裡面反鎖了。

  他拍了拍門,無人響應,於是又繞到了電影院的側面。

  側牆上有高出人一頭的玻璃花窗,他踮起腳尖試了試推了下,發現也是關著的,無法看到裡面的情況。

  他四下找來幾塊磚頭,墊在腳下,踏了上去,隨後,他舉起一塊磚頭。

  「嘩啦」一聲,窗戶的下角被砸開了。

  他將手伸進窗內,找到金屬閂子,開窗,推到兩旁,然後腳下發力,躍上窗台,爬了進去。

  當他剛從窗上跳到黑乎乎的電影院裡時,腳跟還未穩,就感覺有人從左右兩邊沖了過來,瞬間把他撲倒在地,並死死壓住手臂,無法動彈。

  他仰著面,心裡惦記著胸口的寶寶別被弄傷了。

  這時,從正面又上來一人,舉起手上的東西就要打,他嚇得連忙大叫起來:「不要,不要!」

  這一聲喊起了效果,對方停住了。

  一個聲音從暗處傳來。

  「你是幹麼子的咯?」一口濃烈的塑料普通話。

  「我是……」他正要解釋,突然,黑暗中傳來一個女人聲音。

  「程星!」

  說話間,一個修長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一看見對方的樣子,立馬激動起來。

  「外婆!」

  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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