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撿破鞋悟空畢生悔,跳仙人尤氏終身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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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可卿往紅通通的右手心裡,吹了半天涼氣,那火辣辣的疼方漸漸退去。

  「大爺爺,我真還有個姐姐?她……還活著嗎?」

  「你這傻丫頭,這怎麼話說的!你姐豈只活著,活得那簡直就是天上的神仙,好得不能再好了。俺老焦吐口唾沫砸個釘,答應了你姐,總有一天,會帶你去見她的。不過,臨時還不行。待俺老焦琢磨出個章程來,再與你細說此事。」

  秦可卿聽說自己的姐姐活成了天上的神仙,眼神一黯,大爺爺終究還是騙我的,姐姐終歸還是走了。

  不管怎樣,大爺爺這是怕我尋死,所以故意編出個姐姐來,讓我多個盼頭兒,也是一番好意。

  放心吧,我的好大爺爺,可兒如今想通了,以後再也不會像個傻子似的,走那條絕路了!

  於是強顏歡笑道:「我知道了,謝謝大爺爺。」

  說著,轉身往家走去。

  悟空看眼地上躺著的鞋子,忍不住提醒道:「蓉大家的,你的鞋子!」

  秦可卿正糾結於姐姐的真假與死活,哪聽得到他的提醒。

  如果沒有姐姐,那我從他杯子裡感應到的親人氣息又是怎麼回事?

  當時,那股血脈相連的感應是那麼強烈,絕對不可能是錯覺。

  只怕,這還真是姐姐生前留下的舊物。

  我可憐的姐姐喲,你怎麼也是如此的薄命!

  眼淚不知不覺地便淌了下來。

  見她只顧埋頭走路,悟空只得再次提醒,「傻丫頭,剛才還寶貝得不行的嫁鞋,你不要了?」

  這回,秦可卿終於聽到了,身子頓了下,還是繼續前行。

  她不想悟空再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軟弱一面了,往背後揮了揮手,「髒了,不要了。請大爺爺幫我一把火燒了吧!對了,還有尤…婆婆那裡的那隻,一併麻煩大爺爺了!」

  燒了?

  悟空莫明其妙,這丫頭,不會是被平兒掐傻了吧?

  剛還跪著哭著求我還鞋子,如今平兒拿來了,卻又不要了。

  嫌髒?不就是平兒穿過一回嘛,能有多髒?

  洗洗涮涮,還不是一樣穿!

  唉,現在的孩子,真不會過日子!

  悟空走上前,抓起鞋子,拍打掉上面沾的塵土。

  這敗家娘們,這鞋子還跟全新的一樣,哪裡就髒了。

  不但不髒,甚至還有一股桂花香的味道!

  不應該啊,都被平兒穿過了,沒有汗臭味兒就不錯了,怎麼可能還是香的?

  忍不住,他又輕嗅了一下,還真是桂花香!

  其實,他還真沒聞錯。

  秦可卿一直將嫁鞋視若珍寶,時不時拿出來涼曬不說,更是以大把的薰香貯在裡面。

  平兒只穿了小半天,又是初冬,甚少出腳汗,可不就還殘留下薰香的味道。

  悟空看了又看,可別說,蓉大家的這針錢活兒真不錯,一看便知做得極為用心。

  如此好東西,說不要便不……不對!蓉大家的知道那焦大素喜金蓮杯,不會是故意留下來考驗俺老孫的吧?

  此念一生,香香的鞋子頓時變成了燙手山芋,拎著不是,扔了也不是。

  正尷尬著,突聽尤氏遠遠在背後叫道:「焦大爺爺,原來你在這裡啊!」

  悟空的臉騰一下紅了,連忙把鞋子往袖子裡塞。

  可他穿的是棉襖,為防風,袖口兒極緊,哪塞得進去。

  塞懷裡?

  鼓鼓囊囊的,像個女人,未免太不成體統。

  悟空連忙掏出萬艷杯,試探著往裡放,嘿,還真進去了!

  這才長出一口氣,裝作無事人,拍拍手,轉回身來。

  尤氏小跑著上前,故意問道:「焦大爺爺,大冷天的,你一個人站這裡做什麼?」

  其實,她早就來了。

  陪著賈母等用完早膳,送她們出府門後,把新從戲院子裡放出來的門子等召到門房裡,三令五申了幾遍,萬萬不可再提焦大昨夜之事。

  否則,被亂棍打死都沒地兒說理去!


  交待完,正欲往找焦大,說下天香樓小院的情況。

  突然看到平兒以包袱包著頭,只露出一雙眼睛,貼牆跟兒,鬼鬼祟祟的往賈蓉院子方向去。

  尤氏疑竇頓生,借著花叢遮掩,悄悄跟了上來……

  直到自家媳婦回了院子,她這才從花叢里鑽出來。

  見悟空撿了蓉大家的鞋子,又看又嗅的,最後更匆匆忙忙地藏了起來,心裡不由好氣又好笑。

  好你個焦大,還說你不喜歡金蓮杯!

  先前,見你扔了平兒的鞋子,只道傳言有誤,原來只是惦記著蓉大家的。

  如今確認這是她的了,還不是寶貝得不得了,生怕我看見,立馬藏了起來。

  想到這裡,她頓時生出一肚子酸水兒。

  這蓉大家的,有什麼好?

  又沒多塊肉,你們一個個的,眼睛便都只長在她身上!

  見悟空遲遲不答,有意看他窘狀的尤氏,再問一遍,「焦大爺爺,您這站里做什麼,不嫌冷嗎?」

  悟空皺下眉頭,你說俺老焦為什麼站在這裡?還不都是因為你家好媳婦!

  「哦,原來是珍大家的。俺老焦那小院收拾得怎麼樣了?」

  尤氏低眉順眼著笑道:「這不巧了嘛!剛送走老太太,正要邀您一塊兒過去看看。有哪裡不滿意的,我好抓緊時間改。我今兒個什麼不做,無論如何也得讓您老今晚住得暖暖和和的!」

  「行,那就一起去看看吧!我正好也要往內廚還食盒!」

  「哎喲,我的親大爺爺來,這樣的事,讓下人干就好,哪能勞您老人家親自動手!」

  尤氏大聲吆喝著,連忙上前攔擋。

  伸手的功夫,胳膊故意一抖,一直藏在袖子裡的那隻繡花鞋,掉在了食盒蓋上。

  尤氏也不去撿,只裝不知道,故意豎著大挴指夸悟空,「焦大爺爺,您老可真厲害!那茗煙,可是老太太從下人里千挑萬選,才相中了他給寶二爺當伴讀書童的。也就是您老開口,換成別人,只怕早被啐一臉了!」

  悟空瞄了眼鞋子,哪還不知尤氏先前已經看到了自己藏鞋子的事,這也是故意試探呢。

  金蓮杯的事,沒完了是吧?

  這東西兩院裡的女人,有一個算一個,就沒個簡單的!

  也真難為焦大這憨貨,長了那麼張臭嘴,居然也能活到八十多。

  他只推作沒看見,任由鞋子躺在食盒上,邁開大長腿向前走去,淡淡說道:「那瓶兒,也算是個精明的!否則,豈能當得了這一人懷著八個心眼,東西兩院兒如此一大家子的老祖宗!」

  那尚大蟄伏著養魂,如今正自己控制身體的尤氏愣怔好一會兒,方明白過來瓶兒是誰。

  心裡不免「咯噔」一下,該死的焦大!

  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有人前沒人後的竟然敢直呼老太太的小名兒!

  萬一有人聽到,少不得帶累我。

  那焦大本就個子高,算成現在,有一米八多,可惜整日裡光吃酒、不吃飯,瘦得跟麻杆一樣。

  悟空惱她跟自己耍手段,步子有意邁得又快又大。

  尤氏這小短腿兒,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

  過了她所住的院落,來到會芳園,她已是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見悟空越走越快,她兩手撐在膝蓋上,斷斷續續地叫道:「焦大爺爺,您慢一點兒,人家不行了!」

  畢竟是名義上的女主人,悟空小懲大戒,也不好太過,從杯里摸出萬艷杯,將食盒上的鞋子收了進去。

  這才停下腳步,若無其事地欣賞起園裡的梅花。

  尤氏喘息會兒,方慢慢挪了過來,「焦大爺爺,您這身板兒,總覺得比我家珍大爺還要強壯呢!」

  看不起誰呢?

  就那賈珍,俺老孫把提褲子能打他仨!

  悟空傲然挺著胸膛,還真多虧了師父贈的萬艷杯!

  如果沒有那酒,俺老孫別說打架了,怕是走路都費勁。

  提到酒,他惱得直欲拍大腿,怎麼把這茬兒忘了!

  平兒穿過的蓉大家的嫁鞋,情急之下,被收入了杯子之中。


  以後再飲那杯中酒,與焦大直接喝那金蓮杯又有何區別?

  這杯子也是古怪!

  普通的石子不收,那尤氏的手帕之所以也能收進去,因為包著銀子,勉強可以理解。

  可那蓉大家的一雙臭鞋子,難不成也被萬艷杯判定為了寶貝?

  俺老焦放進去的寶貝,自個兒卻拿不出來,偏偏蓉大家的這一介凡人,反倒如探囊取物般,輕鬆無比!

  難不成,以後想取出杯子裡的東西,還得麻煩蓉大家的?

  不行,得趕緊找間靜室把這杯子徹底弄明白了。

  他拎起食盒,剛抬腿欲走,卻聽會芳園東南角,背倚假山的五角九柱水榭里,傳來竊竊私語聲。

  聲音雖小,悟空飲了一杯半萬艷酒後,耳聰目明許多,隱隱約約聽了個大概。

  「媚人姐姐,珍大奶奶與那焦大挑個沒人的地方,停在那兒這半天不動,你猜他們在幹什麼?」

  「那我哪裡知道!隔了這麼遠,又有梅枝、柳樹遮擋,誰能看得清。」

  「我也看不見,但不知為何,我能聽到他們說話。我學給你聽,『焦大爺爺,你慢一點兒,人家不行了』,『總覺得你比我家珍大爺還要強壯呢!』」

  「茗煙,要死了你!豈敢拿這樣的話來編排一府主母,你不要命了啊!」

  「冤枉!我對天發誓!尤大奶奶真就是上氣不接下氣的這麼說的!」

  「快,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先。咱們才剛被派了來,便撞破了當家主母的好事,以後還不得被隨便尋個由頭打死啊!」

  「怕什麼,有我茗煙在,看以後哪個敢欺負你!」

  悟空聽得直搖頭,茗煙這狗東西,也是個一肚子壞水兒的!

  那叫什麼媚人的,怕是要在他手上吃虧。

  果然,不一會兒,便傳來媚人刻意壓抑著嗓音的怒斥聲,「茗煙,你把我媚人當什麼人了,把你的狗爪子拿開,離我遠點兒!」

  「呸,裝什麼假正經,你以為你還是那鑲金戴銀的黃花大閨女啊!」

  尤氏喘息半天,歇得差不多了,正要叫上悟空,見他歪著頭,伸長著耳朵在傾聽什麼,也不去打攪,正好多休息會兒。

  哪想到,悟空卻突然道:「珍大家的,以後那茗煙但凡犯點錯兒,你就給我往死里打!但也別真打死了,留口氣就成!」

  尤氏哆嗦了下,方道:「是,都聽大爺爺的!」

  嘴上答應,卻腹誹不止,這焦大,真夠記仇的,那茗煙今兒早都沒能觸到你,反倒被打成個豬頭,你仍不肯放過他。

  只聽悟空又道:「西院有個叫媚人的,你認識嗎?」

  聽他突然問起媚人,尤氏會心地笑了下,媚人內媚的事,終究還是傳開了!

  你焦大,都那樣了,竟然還有那閒心關注這個?

  尤氏點點頭,「知道,知道!那是寶二爺屋子裡頭四大丫鬟之一,昨天她還陪著寶二爺賞梅來的。」

  「嗯,她以後是俺老焦屋子裡頭的人了!有什麼事,你多擔待著點兒!實在看不過眼的,你跟俺老焦說,俺老焦親自收拾她!」

  「焦大爺爺,老太太把媚人派給您了?」尤氏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

  悟空點點頭。

  其實,他也不過是從茗煙他們的隻言片語里,猜出個大概,也不是太確定。

  「哈哈哈哈哈哈……」

  見他點頭,尤氏越發確定,他知道媚人內媚的事了。

  不知為何,她打心眼裡突然就特別暢快。

  二太太啊二太太,你生怕政老爺偷嘴,早早的就把媚人安插到寶玉屋子裡頭,還說什麼肥水不流外人田。

  如今,成焦大的人了,這回外不外啊?

  禮佛禮佛,佛若真正眾生平等,二太太你絕對該第一個下阿鼻地獄!

  悟空聽她莫明發笑,不為人覺地皺了下眉頭,這婆媳兩個,怕是都有毛病吧?

  二人相跟著穿會芳園,過登仙閣,來到天香樓旁邊。

  進了尤氏早已命人為自己收拾好的小院,悟空有些惱怒,這把俺老孫還是當下人待啊!

  小院位於下人院的西南角,兩齣兩進,大大小小共十幾間房子。


  不用進去看,通過焦大記憶,悟空略一回想,已知其布局。

  前庭後院,面積雖不大,但勝在僻靜。

  特別是內院,假山花池,荷塘水榭,普通大戶人家該有的,倒也一應俱全。

  美中不足的是,空地小了點兒,以後耍起棒子來,未免不夠痛快。

  不過,比起焦大那馬棚旁邊的小屋,已是天上地下了。

  見悟空站在垂花門前不動,尤氏催促道:

  「焦大爺爺,時間倉促,難免有準備不到的地方。一會兒,您老可得看仔細些,一併指出來,我好安排人整改。」

  悟空跟著唐僧西天取經,寺廟、皇宮住過,荒山野嶺也沒少睡,哪會在意恁多細節。

  以後,打打茗煙,賺點萬艷酒,把身體將養好,爭取早日重回三十三重天,方是正經!

  但安排在下人院內,悟空多少還是有些不爽,那就進去看看,多挑點兒毛病!

  跟在尤氏後面,經內院、入正房,卻見裡面放一一堆雜物,並未打掃。

  悟空驚覺不對,連忙轉身欲退,尤氏卻關上門,以身體倚住,一把撕開胸前衣襟,扯著嗓子叫道:「快來人呀,救命啊!」

  悟空飛起一腳,將她踹倒在地。

  剛打開門,便見賈珍領著七八個手拿刀槍棍棒的護院圍了過來。

  賈珍猙獰著臉,大喝一聲,「來人,給本族長把這個烝母欺主的混帳忘八羔子綁了,拿去祠堂,聽老祖宗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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