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為可卿悟空暴打平兒,因寶玉襲人作踐晴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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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聽蓉大家的提到鞋子,平兒的兩腿就開始發軟,連忙把提著的酒罈放下,順勢蹲在了地上,低著頭裝作小透明,哪還敢回應。

  看到包袱里的酒罈子,秦可卿忽然想起下人們的傳言:這焦大雖沒有那什麼,年輕的時候可是花著呢!

  「大爺爺,平兒這賤蹄子是不是偷了我的鞋子送給你了?」

  兩手抱膀,正看熱鬧的悟空連忙否認,「我要你的鞋幹什麼!」

  秦可卿微側著頭,勾魂攝魄的桃花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悟空,「幹什麼?闔府上下,誰不知道你最愛那金蓮杯。」

  說著,她竟「撲通」一聲跪下,磕起頭來,「大爺爺,我求求你了,求你把鞋子還給我!」

  「我真沒拿你的鞋子!再說了,至於嘛!地上涼,趕緊起來!」

  悟空連忙拉她,秦可卿哪兒肯起,只是一遍遍的哭著哀求:求求你,還我鞋子,還我鞋子!

  平兒偷眼看向秦可卿,就是,至於嘛,又跪又哭的,不就是一雙破鞋嘛!

  大不了,我親手做一雙新的還你也就是了。

  她忽然想起,這好像是前年秦可卿嫁入寧府時穿的鞋子!

  鬧洞房時,她還纏著蓉大家的比兩人腳的大小來著。

  難怪蓉大家的把它藏在盒子裡,還珍而重之的以湖綢包了。

  這是一雙嫁鞋!

  平兒的臉「唰」的白了。

  悟空拉不起秦可卿,又見她額頭都磕紅了,轉身怒視著平兒,吼道:「平兒,你聾了還是瞎了?蓉大家的都急成這樣了,你還不趕緊把鞋子拿來!」

  「好啊,果然是你個賤人偷了我的鞋子!」

  秦可卿一骨碌爬起來,撲上前,兩手彎成個鷹爪,長長的指甲便去撓她的臉。

  平兒能討榮府上下,特別是賈璉的歡心,靠的便是這張臉。

  每日裡塗脂抹粉的,沒少在上面費功夫。

  哪能輕易被蓉大家的毀了,自覺理虧的她,連忙爬起來便跑!

  沒能撓上平兒的臉,秦可卿順勢抓住她的頭髮。

  平兒急於逃命,勁兒自然猛,竟被蓉大家的薅下一縷頭髮。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前朝的很多男人寧肯赴死,都不願接受羌戎國皇帝頒布的剃髮令。

  平兒一個愛美女子,對她的一頭雲發,自然也愛惜得緊。

  被薅得頭皮疼,心更疼,怒火上來,哪還管她理不理虧,跑回來,跟秦可卿抓撓到了一起。

  秦可卿每日裡十指不沾陽春水,養尊處優慣了,身子本來就虛,又在祠堂里跪了小半個早晨,哪是做下人、整天跟著鳳姐兒東跑西竄的平兒的對手。

  眨眼的功夫,便被平兒一手揪住頭髮,一手掐著脖子摁在了地上。

  悟空見秦可卿吃虧,跑上前去,喝道:「你想掐死她嗎?還不趕緊鬆手!」

  平兒狀若瘋癲,索性鬆了秦可卿的頭髮,兩手死死掐著秦可卿那纖長的天鵝玉頸,嘴裡不停大罵,「掐死你,掐死你這個整日裡爬灰、養小叔子,臭不要臉的騷浪蹄子!」

  一聽這話,悟空心中大喜,深吸一口氣,大半轉身,擰腰扭胯,掄圓胳膊,對著平兒的臉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

  平兒的頭被扇得轉了大半圈兒,都已扭向了背後,一個趔趄摔倒,兩手才不得不鬆開。

  悟空連忙彎腰,待要扶起秦可卿,她卻連連咳嗽起來。

  不一會兒,她「哇」的吐出一口黑水,那水竟比夏天裡放了一夜的死魚爛蝦還要腥臭。

  平兒一隻胳膊肘兒無力撐著,側躺在地上,懵逼了老半天,方才回過神來,一手捂臉,一手指著悟空,「你、你打我?」

  「打你?老太太的話都敢不聽,沒打死你都是俺老焦心善!」

  一經提醒,平兒驀地想起了老祖宗在祠堂里剛說過的話,完好的那半邊兒臉,頓時嚇得煞白。

  頂著張陰陽臉兒,飛速翻個身,跪倒在悟空腳邊連連磕頭,「焦大爺爺,我的親爺爺,平兒知錯了,您老人家千萬別告訴老祖宗,平兒求您了!」

  悟空冷眼看著她,直到她的額頭磕得比秦可卿的還要青紫,方說道:「俺老焦的舌頭還沒那麼長!」


  「謝謝您,謝謝您!我平兒下輩子便是為牛作馬,也要報答您老的恩情!」

  說著,又「砰、砰」叩起頭來。

  見她終究是年輕女孩子,悟空心下不忍,「你有這閒勁,還不如趕緊把蓉大家的鞋子拿來!」

  「是,是!我這就拿,我這就去拿!」

  平兒又連磕三個,這才爬起來,飛奔向了寧府大門。

  秦可卿吐出一大口黑水,只覺身體突然輕快不少,抹把嘴角,在悟空的攙扶下,緩緩站了起來,同樣感激地道:「謝謝大爺爺!」

  悟空瞪了她一眼,「你這丫頭啊,真不知你怎麼想的!不就是一雙鞋子嘛,至於緊張成這樣?」

  「至於,很至於!」

  秦可卿咬了半天下唇,方又道:「大爺爺,你不知道,這是我的嫁鞋,我的嫁鞋啊!」

  說著,又抽抽噎噎起來,「大爺爺,你不知道!自從嫁了過來,我…我也就只剩下這雙僅穿過一回的鞋子還勉強算是乾淨的了!」

  悟空大約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心裡嘆口氣:不乾淨了,也不乾淨了,被那平兒穿過了。

  「蓉大家的,平兒那兒只有一隻,另外一隻在尤氏那裡,回頭你自己去要吧。」

  「在我婆婆那裡?」秦可卿怔了下,「你,你們……」

  見她懷疑自己的清白,悟空只好把平兒來找自己,卻跑丟了鞋子,意外被尤氏撿到的事說了一遍。

  聽說鞋子被平兒穿過,秦可卿幾乎哭暈在地:完了,完了,最後的一點兒堅持也沒了!

  我秦可卿從頭到腳,從外及里,全身上下,再也沒有一絲地兒是乾淨的了!

  卻說賈蓉一直躲在門後,瞪眼看著自家娘子被平兒摁在身下,暢快中又夾雜著絲絲心疼。

  有心上前拉架,卻又不敢出來……他怕悟空打他。

  待見悟空一巴掌把平兒打了個半死,他連連慶幸不已,多虧沒出去,多虧沒出去啊!

  平兒一個女的,與他無冤無仇的,他尚且下如此狠手。

  我昨夜指使人塞了他一嘴馬糞,他還不得直接打死我!

  這是個比老爹還危險的壞種!

  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以後離他能有多遠便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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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晴雯傷心欲絕地回到自己小屋,找出個包袱,把這幾年來積攢下的金銀細軟全部收了進去。

  系好,挎在胳膊上,臨出門前,頗為不舍地打量一圈屋子。

  視線不自覺的便落在了床頭木箱上放著的那個,一左一右、勾肩搭背,摟抱在一起的兩個小糖人兒。

  那還是她初被賞了過來,寶玉領她逛上元節燈會時,親自買給她的。

  一年多時間過去,她敝帚自珍,都放變顏色了,仍捨不得舔一口。

  看著小人兒,她的耳邊又迴蕩起了寶玉那略有些稚嫩卻真摯的童音,「半鍋糖兒,融在一起。捏一個你,塑一個我。我擁著你,你抱著我。」

  晴雯心頭無名火起,我叫你擁,我叫你抱!

  「噌噌噌」跑上前,一把抓起糖人兒,便要往地上摔。

  終久還是不舍,兩手小心地捧著糖人兒,緊緊地貼在了臉頰上。

  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又豆子般滾落下來,「寶玉,我的寶玉!」

  靠著一口怒氣強撐的身體,此刻煮熟的麵條般,順著床沿,緩緩滑落到地上。

  襲人終於占了晴雯一回上風,心中自是得意,又不好表現出來。

  給寶玉與自己洗淨身子,重新換了衣服後,勸尤在生悶氣的寶玉道:「爺,你且消消氣兒,也去哄哄她吧。你若一直不理她,就她那小性兒的,指不定還以為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攔著你,不讓你去呢。」

  寶玉解開頸下襲人剛給他系上的夾襖扣兒,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通靈寶玉」,從頭上擼下來,吩咐道:「給我換跟繩兒!」

  系玉的彩繩,是晴雯前些日子,費了幾夜功夫,不眠不休,以五彩蠶絲線,擰成細細的九股繩兒,再搓在一起,串進玉里,方才編成個無解同心結。

  要想換它,除非剪斷。

  寶玉一直寶貝得不得了。


  自從有了它,他再也沒嚷嚷過「要這勞什子的破玉有何用!」

  襲人見他突然要換,知他這次是真惱了。

  心中暗喜著接過來,想了又想,自忖沒晴雯的那個本事,不由分說著強掛回寶玉的頸子上。

  「我的個爺來!這大冷…這節骨眼兒上,哪還顧得上這個!你先去哄哄她吧,算我求你了!」

  寶玉犟不過,只好戴回「通靈寶玉」,有些嫌涼,也不往內衣里塞,只在胸前晃蕩著。

  又到炕頭上歪著,這才忿忿說道:

  「不去,誰愛去誰去!看她身世可憐,少爹無娘的,未免便多順著她一點兒。哪想到,卻越發蹬鼻子上臉,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襲人偷蘸了點兒唾沫,抹在眼角上,哭著道:「理確實是這麼個理兒,但事不是這麼個事兒。爺,你就聽我一回勸,去哄哄她吧。大家都在一個屋檐底下過日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然,以後我們姐妹也難做。」

  「那就不見!以後再也不見!我這就回了老太太,讓她哪兒來的回哪裡去!」

  寶玉爬起來,便往賈母屋子裡去。

  襲人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我的個爺來,你待要往哪裡去?老祖宗這會子還在東院呢!她老人家心裡,只怕也正不素淨,爺你可消停點兒,就別再添亂了!」

  寶玉本就惦記著蓉大家的,聽此,死命掙扎著更是要去東院。

  襲人拉他不住,這回真哭了,「你要攆,乾脆連我也一起攆了好了,反正你已得了好處!」

  沒個交待便要了她的身子,心中正有愧的寶玉連忙停下,反去拉她起來,「好好的,我攆你做什麼!要攆,也只攆那些不聽話的!」

  襲人哪裡肯起,「瞧爺這話說的!早不攆,晚不攆,偏偏這會子攆!偏偏從我身上找由頭,就好像是我花襲人容不下人似的。知道的,是她目無尊長,不敬主子。不知道的,背地裡還不知要怎麼爛嚼舌根子!」

  寶玉撓撓頭,再去拉她,「我去,都聽你的,我去還不成嘛!」

  襲人這才順勢站了起來。

  看著寶玉心不甘情不願,慢騰騰離開的背影,「撲哧」,她連忙掩住了嘴。

  卻說晴雯捧著小糖人兒,回想起過往種種,越發泣成個淚人兒。

  又怕人聽了笑話,也不敢哭出聲來,一時間愁腸千轉、心如刀絞,只覺還不如死了算了!

  寶玉被逼無奈,忍氣吞聲著慢慢踱到晴雯屋子旁。

  隔著窗兒,聽那聲音,便知道她在抹眼淚。

  靜靜立了會兒。

  心道:襲人不提,還未發覺,現在想來,這晴雯確實是夠小性的。

  這會兒進去,少不得又要看她的臉子,倒不如等她冷靜下來再說。

  轉身欲走,只聽晴雯沙啞著嗓子,喃喃了一聲「寶玉,你好……好的!」

  寶玉只道她已發現自己,怔了下,再轉回身,還是走向屋內。

  只見晴雯披頭散髮著跪倒在床前,下巴埋到胸膛里,怔怔看著手裡捧的什麼。

  寶玉快步上前,這才看到她手裡捧著的,是已經碎成了一大、幾小塊兒的糖人。

  他忽然想起去年上元那夜,面對已經做好的兩個糖人兒,晴雯自掏腰包,執意將兩個糖人兒要那師傅重新融了,再捏一遍。

  順便還將他的原話改了。

  「兩個糖人,融在一起。再捏一個你,又塑一個我。你不再是你,我更不是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想到這兒,他鼻子一酸,不由也要落下淚來,連忙吸了一下。

  晴雯聽到動靜,倏地轉過頭來,見是寶玉,先怔了下,很快便以留了兩根寸余長指甲的蔥白玉手,遞過那片大的。

  寶玉這才看清,原來,碎的是扎著羊角辮兒的女小人。

  他呆呆看著,胸中不由大慟,「兩個糖人,融在一起。重捏一個你,新塑一個我。我仍將是你,你依然是我。我便是你,你就是我!」

  說完,見她伸長著胳膊堅持,心疼她累,只好接過來,又去要她另一隻手裡的。

  晴雯卻一把填到口裡,嚼得嘎嘣兒脆,「你還是你,我已無我!」

  伸長頸子咽下,抹下嘴巴,站起來,挎上包袱便走。


  「你去哪裡?」

  寶玉連忙拉她,不小心撅到了她的長指甲。

  晴雯慘叫一聲,「你這麼想撅,那就給了你好了!」

  三兩步徑去窗台下的針線笸籮里,翻出一把剪子,「咯吱」、「咯吱」兩下,將指甲絞了下來。

  也不管寶玉接不接,往他懷裡一塞,捂嘴低頭,轉身便跑。

  「我不許你走!」

  寶玉哪顧得上撿掉在地上的指甲,大叫著去追。

  晴雯停下,跨站在門檻兒上,左腳在內,右腳在外,轉回身來,冷笑一聲。

  「是,沒有你寶二爺這主子發話,我是連二門都出不了!自從人牙子將我小喜鵲賣斷給賴家,又轉送給了老太太。自此,生,是你賈家的人;死,也只能是你賈家的死人!」

  「但有一條路,無論你許與不許,誰都攔不住我喜鵲!」

  說著,直直瞪著寶玉,快步走了回來,到窗台前,抓起剪子,便往心窩子上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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