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夜色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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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慧子，吳愛真與山口銘川返回停車場。山口銘川開的是一輛黑色銀邊邁巴赫 62，在停車位比並排停的車長了一截，嶄新透亮的車身很顯眼，聽慧子在路上說是爸爸特意訂做的，後邊掛著A市與澳門兩地牌。
「你坐前邊來吧。」山口銘川對打開後車門的吳愛真說。
吳愛真依言坐在了前邊。
「你常來A市嗎？」
「不，這是第一次，以前只是經過，但澳門分公司的人會常來。
我們在澳門經營兩間賭場和一間酒店。」
「哦！」
車駛出機場。A市已是華燈初上，在絢爛多彩的霓虹燈照耀下，川流不息的車像一隻只夜光中飛速移動的精靈，似乎比白天多了一份悠閒與神秘。
吳愛真第一次忽然覺得A市的夜晚這麼美，透過車玻璃，看路邊
的景物飛逝而去，在晴朗的夜空下，人和物像一幅幅流動的水墨圖畫，讓吳愛真的心中湧出一絲愜意，激盪起一種朦朧的如少女般的春情。
她差點忘記自己旁邊還坐著的山口銘川。
「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還是第一次覺A市的夜晚這麼美！」
「是嗎？」山口銘川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以前晚上很少出來嗎？」
「很少。來A市快十多年了，我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山中寺院度過的。山中的夜晚也美，但城市是另一種風情。」
「你在山中修佛法嗎？」
「參訪，朝山，靜心，是自己修行功夫不夠，希望環境和場所能給自己一點幫助。」
「那你不工作嗎？」
「幾乎是半年工作掙錢，半年在外邊。我在A市與人曾合開一家心理診所，不過我在去XZ前，已完全退了出來。原來準備不再回到這個地方了。」
山口銘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裡面有一絲關心，更多的是疑惑，但他沒有問。
「你這種生活方式我有點好奇。不過，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只要自己愉快就是好的，但要注意身體，你家中還有其他人嗎？」
「記得跟你提起過我還有個哥哥在英國定居，還有我父母都在老家。」
「你說的那位師父也是在這兒拜的嗎？」「是。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了C市，因男友在A市，我便辭職來到了這兒。來這第一年，我便遇到了現在的師父，開始在他指導下系統修證佛法。但修得很差，給師父丟臉。我有時在人前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他的徒弟……」
吳愛真將臉微微揚了揚，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山口銘川看到她的神態默默笑了笑，「你不結婚是因為修行嗎？」
「不是。開始是分居兩地，後來是沒有房子。等準備好了時，男友又喜歡別的女孩了。不過，那一段時間，我確實醉心於修行，沒有更多時間陪他。」說到這，吳愛真停了下來，似停留在一段回憶中，隨之，輕輕舒了一口氣，很輕很輕，但山口銘川捕捉到了。吳愛真的思緒中，飄出了任情非的影子，他們又是為何分開的呢……情感的起起落落，離離合合，豈能是一句話或一個原因就能說盡的呢。
「也許，只是一種緣分吧，緣分如此而已。」吳愛真邊說邊看著山口銘川，微微地笑了，感傷中帶著一絲落寞和無奈，眼睛一瞥中有一絲靈光輕盈地閃過。
山口銘川的心似乎被輕輕叩了一下，他忽然覺吳愛真剛才笑得很美，像一朵被雨水打過的花。雖還帶著暴雨橫掃過的痕跡，但在霧氣中已經迫不及待地將柔嫩的花瓣輕盈地迎著第一道光線舒展開，盡顯她的美麗與空靈。曾經在XZ的病榻上，他曾看到過她堅強與深沉的一面，那時，她就像一位溺水的人，磨難似乎常常讓她低下頭沉思。她心中的負荷與她瘦削的身軀常形成一種強烈的反差，讓他覺得她也許會不堪重負。但沉默的她那時卻常從沉默中迸發出一種無形的力量，觸動他的心，令他驚訝。但說實話，他不喜歡那時的她，他更喜歡她現在這種柔弱卻充滿靈氣的笑，似乎已沒有東西再可以壓住她，再束縛住她，她的心像一束迷霧中的靈光。也許她已經學會坦然面對一切，而且學會自嘲與幽默，學會怎樣從這個時空的種種缺憾中穿行、透出、躲避，來展示自己輕靈的一面……
山口銘川忽然有一種衝動，想摟她入懷。但他並沒有做什麼，她那種輕靈已稍縱即逝，不可捕捉了，像一隻無法被人圈養的靈狐，從他心中瞬間溜掉，絕不可以奢望像寵物一樣抱入懷裡。
「這段時間閒下來時，我也看了一些佛教書籍，好像佛教有小乘、
大乘、密乘之別，哪個更好？密乘就是XZ的佛教吧？與日本的密宗是否一樣？」
「小乘、大乘、密乘只是佛根據人的不同根基開示的不同法門和教義，並無哪個更好或更高。對上上根器者從哪一乘都可以頓悟佛理的。密乘也不完全指XZ的佛教。密宗是佛教在印度七世紀前後形成的佛教派別。在不同時期由三路傳入中土。一路在唐朝時由『開元三大士』經絲綢之路和海路傳入當時的都城長安，形成中國特色的唐密，後傳入日本，就是現在日本的東密。還有一路在約七十年後經喜馬拉雅山由蓮花生大士傳入XZ，形成你看到過的藏傳佛教。還有一派傳入雲南，形成了滇密。這些派別都可稱密乘。但因為印度密宗傳入另一個地方時，都與當地的文化、民俗和本土宗教結合融合，故這些派別在修持儀規，尊奉的主要經典和觀點上，都還是有不同的。」
「我未看這麼多。我只看到藏傳密教有以欲制欲，以貪制貪的修法，覺得很好，既然可以不舍此世界的一切歡樂又可以成就，怎麼還有人要修苦行呢？」
「你倒挺會找，馬上就看到這個法門了。但直接修密法要找到有成就之上師的加持灌頂，還要有適合修密法之弟子，不是每個人都有此殊勝因緣和根器的，如果不具足這些條件是很難在此法門中成就的。」
「你的師父可以嗎？你修過嗎?」
「既是密法，我能告訴你嗎？！」她邊說邊笑了，「我還不夠資格。不過，我的師父很棒。他禪、密、淨土，似乎哪個法門都通達。」吳愛真的眼眸里流動著仰慕和欽佩。
「這一次可以拜見你師父嗎？」
「可以，我明天與師父聯繫一下。」
「回你家還是去我住的賓館坐一會？」山口銘川問。
「太晚了，你先送我回家吧。我們明天還有時間聊。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可以陪你看看A市的名勝古蹟。」
「我儘量抽時間。」
車已進入吳愛真的小區。守在門口值勤的保安在抄牌遞停車票
時，從車窗用異樣的眼神瞟了一眼吳愛真，但態度卻是必恭畢敬的。吳愛真認識這位保安。記得有一次她打車回來晚了，也是這位保安堅決不讓計程車進入，儘管吳愛真出示了身份證，說車上買了很多東西，希望計程車送到住房門口。但這位保安卻是「鐵面無私」，不循一點私情。她只好自己拎著大包小包從小區門口一直步行回到了住處……她早聽說這兒的保安是以「車」取人的，對開著名車出入的人總是禮遇有加。這次保安能不問一聲就讓車通行，一定也是看在了邁巴赫
62的面子上。想起這些，吳愛真從搖下的車窗回望了保安一眼，看著保安那份勢利謙卑，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輕飄飄的虛榮，但她馬上驚覺到了，在心中不禁嘲笑自己與那保安幾乎是一個層次。
小區靜悄悄的，能聽到車輪摩擦地面的沙沙聲，一幢幢高樓莊嚴地肅穆挺立，只偶爾從幾間窗口閃出零星亮光，似乎整個小區已進入酣睡之中了。
進入小區後，山口銘川的車開得很慢，在過減速的緩衝帶時，車幾乎停了下來。吳愛真的心中忽然划過一絲異樣的感覺，覺有一種特殊的成熟男人的魅力突然從山口銘川的身上散發出來，那裡面有關愛，有呵護，有溫柔，有誘惑，有雄性的力量和冷靜的情感穩穩地傳遞到她這裡。山口銘川靜默著，剛毅的臉在忽明忽暗的車光中，顯得非常溫情而俊朗，他的眼緊緊盯著前方。忽然，在幾顆樹間，他將車停了下來。吳愛真茫然望向他，這還不是她家門口。山口銘川突然轉過身來，盯著她，然後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並迅速將嘴唇緊緊貼上她的唇，深深吻了一口後，又緩緩在她的唇、下巴、頸輕吻。他閉著眼，他的臉、唇都滾燙，他陶醉在這種情感的氛圍，他柔柔地，輕輕地，緊緊地咬著她的唇，把舌尖輕輕頂到她的齒間。他吻時一點一點用力，吻的纏綿悱惻……他的右手擁住她的腰背，左手抓著她的肩，他沒有撫摸她，但他抓她肩的手愈來愈緊……看出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直到吳愛真的身軀在他懷中扭動了一下，他馬上警覺地放開她，用手輕輕按了按，像擺放一件物品一樣將她按回原位。他的雙手又放回了方向盤上，臉有點紅，像喝醉了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剛才一吻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轉頭看了一眼仍坐在座位上發呆的吳愛真，眼光亮的出奇但有些恨恨的，好像有一種報復後的快感。但很快，他就低下了頭，閉上眼，雙手在方向盤上輕輕摩娑著，似在懺悔或在反思。當他又睜開眼時，他輕輕地說：「對不起，剛才我無法控制自己。」「哦！沒有什麼。」吳愛真聽到自己說，她還試圖想對山口銘川笑一下，但未成功。她低下頭看著絞在一起的手指，能聽到自己的心咚咚跳著。她不是故作矜持，她確實被嚇了一跳。當山口銘川將車停下來時，她還有些茫然，並不知要發生什麼。但當他把火熱的唇壓在她唇上時，她猛然清醒過來，但已經遲了。山口銘川像一把鐵鉗一樣箍住了她的身體，他的吻帶著男性特有的氣息，像一座山一樣傾斜著壓了下來。她感覺自己已無力抵抗，瞬間就被融化在他那忽然爆發的激情里。他是個控制力極強的男人，他的吻都似乎是將無邊的力量貯集在體內，而後一丁點一丁點釋放了出來，一下比一下用力，讓吳愛真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她輕輕靠在車座上，覺大腦一片渾沌，也像喝了酒，昏昏沉沉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與山口銘川告別的。當她一個人走上樓梯時，樓道窗口的夜風吹進來，她仍覺自己恍若做夢……
山口銘川回到賓館。當他躺在床上時，腦海中不停浮現出他與她接吻的那一幕，回憶著她在他懷裡柔軟的扭動，回憶著他吻她時，她口唇的接納與暗示，內心不時生起一點點竊喜，像自己在偷取一個女人的一顆芳心。而這個女人卻絲毫沒有防備，或者是擺了一出空城計，當他走進門後忽然恐懼起來，難道這麼輕易就進來了嗎？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他一夜輾轉反側，他想了很多。有一會兒，他竟很想打個電話給她，但太晚了，她睡了嗎？也許她睡得很香甜，根本未把這件事當成一回事，只是把它看作是一個男人衝動後的一種幼稚的做法。她身邊有過男人的，她不會把一次吻放在心上的。也許憑她修行的智慧她會輕易就將它擱置在一邊的。
他想著她平時的每個點滴和動作，他設想著在車上他本可以繼續下去的，他可以撫摸她，他可以提出讓她陪他來賓館過夜或者他去她那兒。這時，他想到了那張圓形的床和粉紅色的蚊帳，想像她躺在裡邊的樣子，想像他們倆躺在一起……但他當時忽然停止了，吳愛真的扭動讓他忽然驚覺了，而伴隨那種警覺而來的竟是一種失落和恐懼。他究竟怕什麼呢？他雙眼盯著天花板，大腦一片雜亂……也許他怕失去，他怕得到容易也容易輕輕撒手。他怕因果，他想起他曾經對所有女人的那種歧視，會回報到他自己身上。他怕吳愛真看穿他，他不敢往下深入。他怕吳愛真像其他女人一樣，有了關係後就會失去原有的風采，變得前後判若兩人。他怕她會令他失望，他不想輕視這個女人，怕她的所作所為讓他生起以前對所有女人的那種輕視和絕望，他寧願與她保持現在這種狀態。他需要一個紅顏朋友，即使她是一個睿智的中國女人。他看不透她，他猜不出她在愛情中會給予他什麼，表現成什麼，他不敢想像。但他面對她時，仍然未把內心的情感控制好！他還是邁出了第一步。他已經吻了她，而她沒有拒絕。從XZ第一次遇見她，到今天晚上的相擁，她是一點一點走進他心裡的。而他並沒有任何防備，當他覺察到時，星星之火已經可以燎原了。那種情感已經匯集起來，一碰即燃，像火山瞬間噴發了出來，讓他防不勝防，讓他找不到原因和目的。他到現在也想不出自己是何時愛上她的，何時如此在乎她。她究竟是怎樣走入他心裡的？她用什麼樣的魅力俘虜了他？他又愛她什麼？他從未想過她會誘惑他！她身上無任何女人的媚態，她不是那種一見就可以撩人情慾的女人，她從不拋媚眼，也不賣弄風情，她自然踏實沉靜，有時會有一點靈氣和睿智閃現出來，她是適合作紅顏知己的。但是，自認為很少被女人誘惑的他，一向在女人面前表現冷酷的自己卻忽然如此衝動……
吳愛真回到家後，照常給手機充電時，才發現有鄭美琴的一個信息，是九點多鐘的。那時她正與慧子在機場告別，裝手機的包放在山口銘川的車上，她聽不到。已經是快十二點了，不知道她休息了沒有。不過，吳愛真心裡權衡了一下，還是回了她一個信息。鄭美琴的簡訊中讓她把她電子郵箱的地址發給她。
「對不起，剛看到你的簡訊。我現在還是電腦盲，沒有電子郵箱。」鄭美琴馬上就回了簡訊，看來她是個夜貓子，還未休息。
「為了網迷們，你應該儘快學會電腦。」
「是。鄭總說得對。」吳愛真學任情非當年的口氣。鄭美琴馬上
又打通了她的電話說，很感謝她寄來的書和碟，她這幾天一直在看，一直在聽。米朗的事已經結束了，她不會再找他麻煩。「那碟是任情非唱的嗎？」她顯然聽出了任情非的聲音，在電話中問。
「是！」
「他唱得挺有感染力的。代我向他問好！希望他過得快樂！」顯
然鄭美琴以為她與任情非在一起，她也未作解釋。鄭美琴就掛了電話。她把自己住的地址給了她，鄭美琴說已寫了一封信要寄過來。
吳愛真躺在床上時，子時已過，閉上眼她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山口銘川，任情非，鄭美琴，丁一鳴，米朗，慧子，所有這些天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又浮現出來……她心裡默默想著自己面對每個人、每件事時的起心動念，覺受，是否如師父教導的一樣能冷靜地旁觀，旁觀別人也旁觀自己。但她覺得還不行，有時還是被境牽著走。但她覺自己唯一的進步是能很快提起覺照，而且過去、現在的許多事對自己造成的影響也已能很快消散，不會掛在心頭，對未來也不再有太多憂慮，她能更多時間專注在當下所做的事情上，並由此得到寧靜和快樂。
對山口銘川的吻，在她接了鄭美琴的電話後，已全然冷靜了下來。當她進浴室站在噴頭底下，讓急射的水流從頭沖洗下來，在那一刻，她想起山口銘川吻她的那種感覺，她覺得曾經的男朋友和小沙彌都沒有那樣吻過她，他的吻似乎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慢慢從口唇滲入，一點一點將她心中的情慾點燃。她有一刻是衝動的，她忽然想到了病中的一幕。她的胳膊想拿起來抱他的脖子，就像抱那條龍一樣。但她的身子扭動掙扎了一下，山口銘川就立即把她推開了。像是在挑逗她，當她有一點春情萌動時，他忽然卻抽身而退。現在慢慢回憶起來，她曾有過一絲被戲弄的惱怒，或一絲興致未盡的無辜和委屈，但她很快平靜了，她覺自己不是一個全身心愛自己的女人。她現在已對自己的情感看得很淡，山口銘川也許只是想表現一下他的喜愛，像國外見面時的擁抱。當然這裡面有一些無法控制的異性衝勁，也許是他喝了酒的關係。吻了她對他也許並不代表什麼，但他與慧子曾在她生死關頭給予的幫助卻使她銘記在心。而且這麼久的相交使她已把他們父女倆作為了朋友。也許她並不了解他這個家族究竟是個怎樣的黑道組織，但這並不影響她信任他們，並不影響她存感恩之心，他出於喜歡也好，酒後的衝動也罷，都並不很重要，她不願再去猜他吻她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重要的是她自己，她是否願意接納他。相信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他與她一樣存有真誠和善意，她認為她的答案是肯定的。雖然第一次見面，也許直到現在，她都認為山口銘川的內心有非常冷酷的一面，但人是會變的，他不也答應慧子見她母親了嗎？也許那是黑道生涯必須具備的素質。她雖然一心崇尚真、善、美的東西，但她並不很排斥、反感冷酷的人，冷酷的人也有一種沉靜和力量，只是那種沉靜和力量容易演變成殘忍和毀滅。想到這，她的心忽然緊了一下，也許她還並未真正了解山口銘川，並未真正接觸到社會陰暗的一面。她能想到的不過都是一種來自電影、電視、小說中的揣度。她想起了山口銘川在XZ說起抓住殺慧佐的仇人時，要用頭來祭朋友時陰冷的神態，她覺自己是否太天真了。但她很快又全部否定了他不好的一面。他曾有恩於她，這就足夠了，這就足夠她與他相處下去了。即使他幫助她有什麼目的也無所謂。人還未報答人家的幫助就開始懷疑他的用心也不能算是君子所為。何況自己一無所有，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與她相交，他能有什麼貪圖或非份之想呢！她的心很安，她不再想什麼了，很快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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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前邊來吧。」山口銘川對打開後車門的吳愛真說。
吳愛真依言坐在了前邊。
「你常來A市嗎？」
「不，這是第一次，以前只是經過，但澳門分公司的人會常來。
我們在澳門經營兩間賭場和一間酒店。」
「哦！」
車駛出機場。A市已是華燈初上，在絢爛多彩的霓虹燈照耀下，川流不息的車像一隻只夜光中飛速移動的精靈，似乎比白天多了一份悠閒與神秘。
吳愛真第一次忽然覺得A市的夜晚這麼美，透過車玻璃，看路邊
的景物飛逝而去，在晴朗的夜空下，人和物像一幅幅流動的水墨圖畫，讓吳愛真的心中湧出一絲愜意，激盪起一種朦朧的如少女般的春情。
她差點忘記自己旁邊還坐著的山口銘川。
「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還是第一次覺A市的夜晚這麼美！」
「是嗎？」山口銘川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以前晚上很少出來嗎？」
「很少。來A市快十多年了，我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山中寺院度過的。山中的夜晚也美，但城市是另一種風情。」
「你在山中修佛法嗎？」
「參訪，朝山，靜心，是自己修行功夫不夠，希望環境和場所能給自己一點幫助。」
「那你不工作嗎？」
「幾乎是半年工作掙錢，半年在外邊。我在A市與人曾合開一家心理診所，不過我在去XZ前，已完全退了出來。原來準備不再回到這個地方了。」
山口銘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裡面有一絲關心，更多的是疑惑，但他沒有問。
「你這種生活方式我有點好奇。不過，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只要自己愉快就是好的，但要注意身體，你家中還有其他人嗎？」
「記得跟你提起過我還有個哥哥在英國定居，還有我父母都在老家。」
「你說的那位師父也是在這兒拜的嗎？」「是。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了C市，因男友在A市，我便辭職來到了這兒。來這第一年，我便遇到了現在的師父，開始在他指導下系統修證佛法。但修得很差，給師父丟臉。我有時在人前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他的徒弟……」
吳愛真將臉微微揚了揚，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山口銘川看到她的神態默默笑了笑，「你不結婚是因為修行嗎？」
「不是。開始是分居兩地，後來是沒有房子。等準備好了時，男友又喜歡別的女孩了。不過，那一段時間，我確實醉心於修行，沒有更多時間陪他。」說到這，吳愛真停了下來，似停留在一段回憶中，隨之，輕輕舒了一口氣，很輕很輕，但山口銘川捕捉到了。吳愛真的思緒中，飄出了任情非的影子，他們又是為何分開的呢……情感的起起落落，離離合合，豈能是一句話或一個原因就能說盡的呢。
「也許，只是一種緣分吧，緣分如此而已。」吳愛真邊說邊看著山口銘川，微微地笑了，感傷中帶著一絲落寞和無奈，眼睛一瞥中有一絲靈光輕盈地閃過。
山口銘川的心似乎被輕輕叩了一下，他忽然覺吳愛真剛才笑得很美，像一朵被雨水打過的花。雖還帶著暴雨橫掃過的痕跡，但在霧氣中已經迫不及待地將柔嫩的花瓣輕盈地迎著第一道光線舒展開，盡顯她的美麗與空靈。曾經在XZ的病榻上，他曾看到過她堅強與深沉的一面，那時，她就像一位溺水的人，磨難似乎常常讓她低下頭沉思。她心中的負荷與她瘦削的身軀常形成一種強烈的反差，讓他覺得她也許會不堪重負。但沉默的她那時卻常從沉默中迸發出一種無形的力量，觸動他的心，令他驚訝。但說實話，他不喜歡那時的她，他更喜歡她現在這種柔弱卻充滿靈氣的笑，似乎已沒有東西再可以壓住她，再束縛住她，她的心像一束迷霧中的靈光。也許她已經學會坦然面對一切，而且學會自嘲與幽默，學會怎樣從這個時空的種種缺憾中穿行、透出、躲避，來展示自己輕靈的一面……
山口銘川忽然有一種衝動，想摟她入懷。但他並沒有做什麼，她那種輕靈已稍縱即逝，不可捕捉了，像一隻無法被人圈養的靈狐，從他心中瞬間溜掉，絕不可以奢望像寵物一樣抱入懷裡。
「這段時間閒下來時，我也看了一些佛教書籍，好像佛教有小乘、
大乘、密乘之別，哪個更好？密乘就是XZ的佛教吧？與日本的密宗是否一樣？」
「小乘、大乘、密乘只是佛根據人的不同根基開示的不同法門和教義，並無哪個更好或更高。對上上根器者從哪一乘都可以頓悟佛理的。密乘也不完全指XZ的佛教。密宗是佛教在印度七世紀前後形成的佛教派別。在不同時期由三路傳入中土。一路在唐朝時由『開元三大士』經絲綢之路和海路傳入當時的都城長安，形成中國特色的唐密，後傳入日本，就是現在日本的東密。還有一路在約七十年後經喜馬拉雅山由蓮花生大士傳入XZ，形成你看到過的藏傳佛教。還有一派傳入雲南，形成了滇密。這些派別都可稱密乘。但因為印度密宗傳入另一個地方時，都與當地的文化、民俗和本土宗教結合融合，故這些派別在修持儀規，尊奉的主要經典和觀點上，都還是有不同的。」
「我未看這麼多。我只看到藏傳密教有以欲制欲，以貪制貪的修法，覺得很好，既然可以不舍此世界的一切歡樂又可以成就，怎麼還有人要修苦行呢？」
「你倒挺會找，馬上就看到這個法門了。但直接修密法要找到有成就之上師的加持灌頂，還要有適合修密法之弟子，不是每個人都有此殊勝因緣和根器的，如果不具足這些條件是很難在此法門中成就的。」
「你的師父可以嗎？你修過嗎?」
「既是密法，我能告訴你嗎？！」她邊說邊笑了，「我還不夠資格。不過，我的師父很棒。他禪、密、淨土，似乎哪個法門都通達。」吳愛真的眼眸里流動著仰慕和欽佩。
「這一次可以拜見你師父嗎？」
「可以，我明天與師父聯繫一下。」
「回你家還是去我住的賓館坐一會？」山口銘川問。
「太晚了，你先送我回家吧。我們明天還有時間聊。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可以陪你看看A市的名勝古蹟。」
「我儘量抽時間。」
車已進入吳愛真的小區。守在門口值勤的保安在抄牌遞停車票
時，從車窗用異樣的眼神瞟了一眼吳愛真，但態度卻是必恭畢敬的。吳愛真認識這位保安。記得有一次她打車回來晚了，也是這位保安堅決不讓計程車進入，儘管吳愛真出示了身份證，說車上買了很多東西，希望計程車送到住房門口。但這位保安卻是「鐵面無私」，不循一點私情。她只好自己拎著大包小包從小區門口一直步行回到了住處……她早聽說這兒的保安是以「車」取人的，對開著名車出入的人總是禮遇有加。這次保安能不問一聲就讓車通行，一定也是看在了邁巴赫
62的面子上。想起這些，吳愛真從搖下的車窗回望了保安一眼，看著保安那份勢利謙卑，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輕飄飄的虛榮，但她馬上驚覺到了，在心中不禁嘲笑自己與那保安幾乎是一個層次。
小區靜悄悄的，能聽到車輪摩擦地面的沙沙聲，一幢幢高樓莊嚴地肅穆挺立，只偶爾從幾間窗口閃出零星亮光，似乎整個小區已進入酣睡之中了。
進入小區後，山口銘川的車開得很慢，在過減速的緩衝帶時，車幾乎停了下來。吳愛真的心中忽然划過一絲異樣的感覺，覺有一種特殊的成熟男人的魅力突然從山口銘川的身上散發出來，那裡面有關愛，有呵護，有溫柔，有誘惑，有雄性的力量和冷靜的情感穩穩地傳遞到她這裡。山口銘川靜默著，剛毅的臉在忽明忽暗的車光中，顯得非常溫情而俊朗，他的眼緊緊盯著前方。忽然，在幾顆樹間，他將車停了下來。吳愛真茫然望向他，這還不是她家門口。山口銘川突然轉過身來，盯著她，然後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並迅速將嘴唇緊緊貼上她的唇，深深吻了一口後，又緩緩在她的唇、下巴、頸輕吻。他閉著眼，他的臉、唇都滾燙，他陶醉在這種情感的氛圍，他柔柔地，輕輕地，緊緊地咬著她的唇，把舌尖輕輕頂到她的齒間。他吻時一點一點用力，吻的纏綿悱惻……他的右手擁住她的腰背，左手抓著她的肩，他沒有撫摸她，但他抓她肩的手愈來愈緊……看出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直到吳愛真的身軀在他懷中扭動了一下，他馬上警覺地放開她，用手輕輕按了按，像擺放一件物品一樣將她按回原位。他的雙手又放回了方向盤上，臉有點紅，像喝醉了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剛才一吻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轉頭看了一眼仍坐在座位上發呆的吳愛真，眼光亮的出奇但有些恨恨的，好像有一種報復後的快感。但很快，他就低下了頭，閉上眼，雙手在方向盤上輕輕摩娑著，似在懺悔或在反思。當他又睜開眼時，他輕輕地說：「對不起，剛才我無法控制自己。」「哦！沒有什麼。」吳愛真聽到自己說，她還試圖想對山口銘川笑一下，但未成功。她低下頭看著絞在一起的手指，能聽到自己的心咚咚跳著。她不是故作矜持，她確實被嚇了一跳。當山口銘川將車停下來時，她還有些茫然，並不知要發生什麼。但當他把火熱的唇壓在她唇上時，她猛然清醒過來，但已經遲了。山口銘川像一把鐵鉗一樣箍住了她的身體，他的吻帶著男性特有的氣息，像一座山一樣傾斜著壓了下來。她感覺自己已無力抵抗，瞬間就被融化在他那忽然爆發的激情里。他是個控制力極強的男人，他的吻都似乎是將無邊的力量貯集在體內，而後一丁點一丁點釋放了出來，一下比一下用力，讓吳愛真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她輕輕靠在車座上，覺大腦一片渾沌，也像喝了酒，昏昏沉沉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與山口銘川告別的。當她一個人走上樓梯時，樓道窗口的夜風吹進來，她仍覺自己恍若做夢……
山口銘川回到賓館。當他躺在床上時，腦海中不停浮現出他與她接吻的那一幕，回憶著她在他懷裡柔軟的扭動，回憶著他吻她時，她口唇的接納與暗示，內心不時生起一點點竊喜，像自己在偷取一個女人的一顆芳心。而這個女人卻絲毫沒有防備，或者是擺了一出空城計，當他走進門後忽然恐懼起來，難道這麼輕易就進來了嗎？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他一夜輾轉反側，他想了很多。有一會兒，他竟很想打個電話給她，但太晚了，她睡了嗎？也許她睡得很香甜，根本未把這件事當成一回事，只是把它看作是一個男人衝動後的一種幼稚的做法。她身邊有過男人的，她不會把一次吻放在心上的。也許憑她修行的智慧她會輕易就將它擱置在一邊的。
他想著她平時的每個點滴和動作，他設想著在車上他本可以繼續下去的，他可以撫摸她，他可以提出讓她陪他來賓館過夜或者他去她那兒。這時，他想到了那張圓形的床和粉紅色的蚊帳，想像她躺在裡邊的樣子，想像他們倆躺在一起……但他當時忽然停止了，吳愛真的扭動讓他忽然驚覺了，而伴隨那種警覺而來的竟是一種失落和恐懼。他究竟怕什麼呢？他雙眼盯著天花板，大腦一片雜亂……也許他怕失去，他怕得到容易也容易輕輕撒手。他怕因果，他想起他曾經對所有女人的那種歧視，會回報到他自己身上。他怕吳愛真看穿他，他不敢往下深入。他怕吳愛真像其他女人一樣，有了關係後就會失去原有的風采，變得前後判若兩人。他怕她會令他失望，他不想輕視這個女人，怕她的所作所為讓他生起以前對所有女人的那種輕視和絕望，他寧願與她保持現在這種狀態。他需要一個紅顏朋友，即使她是一個睿智的中國女人。他看不透她，他猜不出她在愛情中會給予他什麼，表現成什麼，他不敢想像。但他面對她時，仍然未把內心的情感控制好！他還是邁出了第一步。他已經吻了她，而她沒有拒絕。從XZ第一次遇見她，到今天晚上的相擁，她是一點一點走進他心裡的。而他並沒有任何防備，當他覺察到時，星星之火已經可以燎原了。那種情感已經匯集起來，一碰即燃，像火山瞬間噴發了出來，讓他防不勝防，讓他找不到原因和目的。他到現在也想不出自己是何時愛上她的，何時如此在乎她。她究竟是怎樣走入他心裡的？她用什麼樣的魅力俘虜了他？他又愛她什麼？他從未想過她會誘惑他！她身上無任何女人的媚態，她不是那種一見就可以撩人情慾的女人，她從不拋媚眼，也不賣弄風情，她自然踏實沉靜，有時會有一點靈氣和睿智閃現出來，她是適合作紅顏知己的。但是，自認為很少被女人誘惑的他，一向在女人面前表現冷酷的自己卻忽然如此衝動……
吳愛真回到家後，照常給手機充電時，才發現有鄭美琴的一個信息，是九點多鐘的。那時她正與慧子在機場告別，裝手機的包放在山口銘川的車上，她聽不到。已經是快十二點了，不知道她休息了沒有。不過，吳愛真心裡權衡了一下，還是回了她一個信息。鄭美琴的簡訊中讓她把她電子郵箱的地址發給她。
「對不起，剛看到你的簡訊。我現在還是電腦盲，沒有電子郵箱。」鄭美琴馬上就回了簡訊，看來她是個夜貓子，還未休息。
「為了網迷們，你應該儘快學會電腦。」
「是。鄭總說得對。」吳愛真學任情非當年的口氣。鄭美琴馬上
又打通了她的電話說，很感謝她寄來的書和碟，她這幾天一直在看，一直在聽。米朗的事已經結束了，她不會再找他麻煩。「那碟是任情非唱的嗎？」她顯然聽出了任情非的聲音，在電話中問。
「是！」
「他唱得挺有感染力的。代我向他問好！希望他過得快樂！」顯
然鄭美琴以為她與任情非在一起，她也未作解釋。鄭美琴就掛了電話。她把自己住的地址給了她，鄭美琴說已寫了一封信要寄過來。
吳愛真躺在床上時，子時已過，閉上眼她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山口銘川，任情非，鄭美琴，丁一鳴，米朗，慧子，所有這些天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又浮現出來……她心裡默默想著自己面對每個人、每件事時的起心動念，覺受，是否如師父教導的一樣能冷靜地旁觀，旁觀別人也旁觀自己。但她覺得還不行，有時還是被境牽著走。但她覺自己唯一的進步是能很快提起覺照，而且過去、現在的許多事對自己造成的影響也已能很快消散，不會掛在心頭，對未來也不再有太多憂慮，她能更多時間專注在當下所做的事情上，並由此得到寧靜和快樂。
對山口銘川的吻，在她接了鄭美琴的電話後，已全然冷靜了下來。當她進浴室站在噴頭底下，讓急射的水流從頭沖洗下來，在那一刻，她想起山口銘川吻她的那種感覺，她覺得曾經的男朋友和小沙彌都沒有那樣吻過她，他的吻似乎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慢慢從口唇滲入，一點一點將她心中的情慾點燃。她有一刻是衝動的，她忽然想到了病中的一幕。她的胳膊想拿起來抱他的脖子，就像抱那條龍一樣。但她的身子扭動掙扎了一下，山口銘川就立即把她推開了。像是在挑逗她，當她有一點春情萌動時，他忽然卻抽身而退。現在慢慢回憶起來，她曾有過一絲被戲弄的惱怒，或一絲興致未盡的無辜和委屈，但她很快平靜了，她覺自己不是一個全身心愛自己的女人。她現在已對自己的情感看得很淡，山口銘川也許只是想表現一下他的喜愛，像國外見面時的擁抱。當然這裡面有一些無法控制的異性衝勁，也許是他喝了酒的關係。吻了她對他也許並不代表什麼，但他與慧子曾在她生死關頭給予的幫助卻使她銘記在心。而且這麼久的相交使她已把他們父女倆作為了朋友。也許她並不了解他這個家族究竟是個怎樣的黑道組織，但這並不影響她信任他們，並不影響她存感恩之心，他出於喜歡也好，酒後的衝動也罷，都並不很重要，她不願再去猜他吻她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重要的是她自己，她是否願意接納他。相信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他與她一樣存有真誠和善意，她認為她的答案是肯定的。雖然第一次見面，也許直到現在，她都認為山口銘川的內心有非常冷酷的一面，但人是會變的，他不也答應慧子見她母親了嗎？也許那是黑道生涯必須具備的素質。她雖然一心崇尚真、善、美的東西，但她並不很排斥、反感冷酷的人，冷酷的人也有一種沉靜和力量，只是那種沉靜和力量容易演變成殘忍和毀滅。想到這，她的心忽然緊了一下，也許她還並未真正了解山口銘川，並未真正接觸到社會陰暗的一面。她能想到的不過都是一種來自電影、電視、小說中的揣度。她想起了山口銘川在XZ說起抓住殺慧佐的仇人時，要用頭來祭朋友時陰冷的神態，她覺自己是否太天真了。但她很快又全部否定了他不好的一面。他曾有恩於她，這就足夠了，這就足夠她與他相處下去了。即使他幫助她有什麼目的也無所謂。人還未報答人家的幫助就開始懷疑他的用心也不能算是君子所為。何況自己一無所有，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與她相交，他能有什麼貪圖或非份之想呢！她的心很安，她不再想什麼了，很快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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