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一沐
現世，蜀都，某小區附近水果店
「王姨，還有蘋果嗎？」說話的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有著陽光帥氣的外表，聲音同他的眼睛一樣清澈明亮。
「是小沐啊」
「算算日子就知道你該來了，今早上特地讓你趙叔去進的新貨。」
年歲不高的老闆娘指著那一簍子還沒來得及擺上攤的蘋果，眼前的男孩是店裡的常客，每三天都會進購一批蘋果，幾年來都是如此雷打不動，老闆娘對他也有了一點了解。
知道這個討人喜歡的半大男孩，名叫「蘇一沐」。
水果店的攤位前，少年認認真真地挑選著果子，試圖從一堆品質好的蘋果裡面挑選出更好的幾個，他的手指很修長，手背上的皮膚在紅彤彤的蘋果面前顯得更加白皙，他拿起一個蘋果聞了聞，鼻翼輕輕聳動，嗅著蘋果的清香。
他的鼻樑挺立，黑色的碎發下是劍眉星眸的清秀模樣，尤其是那雙眼睛，既有丹鳳的貴氣，又有桃花的惹人，或許這般形容男孩子並不合適，但他的確稱得上「漂亮」一詞。
白哲的皮膚更加襯出他那略帶粉潤的嘴唇，如果那嘴角能勾勒出笑容，你或許就能見到一整個春天。
「小沐啊，你還單身吧？」老闆娘看著蘇一沐這般模樣，思索了片刻後開口道
「啊？」蘇一沐愣了一下，拿著蘋果的手都停在了那裡，沒想明白老闆娘為何突然作此一問
「我店裡常來的還有一位姑娘，長得甚是俊俏。」
「那姑娘笑得甜甜的，和你一樣，都很好看，就像是那個那個……。」老闆娘敲著腦袋絞盡腦汁的想著形容詞，隨後突然恍然「像太陽！」
他記得那個姑娘笑得暖暖的，很溫柔陽光，就像四月的太陽一樣
「還有啊，還有……」
「身段也是極好的……」
「……再就是說話也是輕聲細語，軟軟糯糯的，正好配你這花容月貌。」老闆娘突然像是興致大發的媒人，細數著那個姑娘的優點，似乎勵志今天要做一次月老。
雖然有些尷尬，但是蘇一沐還是耐心並禮貌地聽著老闆娘說完，才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到：
「王姨，我還未成年。(•́ω•̀٥)」
蘇一沐今年高三，要到六月份才滿十八歲，也可以算是未成年。
「哎呦，你瞧我這記性，看你這大高個，還以為你不小了。」
「但是那姑娘長是真好看，好像還和你是一個小區。」老闆娘有些惋惜的說道，
蘇一沐聽到這些總覺得十分熟悉的描述，腦海里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他向老闆娘開口問道
「是不是大概一米六八的個子，總是穿一條素色的長裙？」
「是啊，你認識啊？」
「那應該是山兮姐姐了，
她是我鄰居……」
「那不是更好嗎？說明你們兩個有緣分，還正好是門當戶對！」蘇一沐話還沒說完，老闆娘就興高采烈地說道，好像下一秒能夠蹦起來一樣的，似乎要是能促成這對情侶，比她自己結婚還開心似的，雖然現在年齡還小，但是她是覺得這兩人以後八成是有戲的。
可惜蘇一沐還有後半句
「……也是我老師。」
(͡°ᴥ͡°ʋ)
「……」老闆娘的笑容瞬間凝固
可是小沐同學的輸出還沒完
「雖然我本人也不很介意老師這個身份。」
「但是我們學校抓早戀。」
「……」
「而且不巧的是……」
「她負責抓早戀？」老闆娘試探的問道。
「這倒不是。」蘇一沐搖了搖頭，然後接著說道
「就是我被抓過。」
「……」
「而且她還笑過。」
雖然那次被抓的的確確是個誤會，但是山兮姐姐笑的的確挺開心的，淚都快流下來了。按理說這事得請家長的，可是奈何蘇一沐和他的那個「早戀對象」，兩個人加起來都湊不出半個爹……
依稀記得當時另外一個脾氣很不好的老師說『喊你爸來！』
他的「早戀對象」兼同桌就戳了戳他的肩膀問
「你有爸嗎？」
「我沒有。」
「我也沒有。」
……
再三感謝了老闆娘的好意，蘇一沐帶著新買的蘋果回到了家中。
「我回來了。」他習慣性的說著這般話語，母親以前跟他講過這個道理，就像被人幫助了要說謝謝，傷到別人要說抱歉一樣。
到家了，就一定要說一聲——「我回來了」。
只是那時還太小，並不懂得其中的道理，等長大了，才漸漸明白。
可惜，這裡已經沒有人再等他回家了，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迴蕩。
屋子裡很安靜，像是幽靜的花園，這套房子或許不算很大，但已經足夠精緻了，擁有極好的採光，太陽可以照亮每一個房間，每一個清晨陽光都會透過窗台，將客廳，沙發，餐桌，課桌，電視機都沐浴在陽光之下。
三室一廳120平米，這是母親打拼了半生的心血，拼盡了全力地給自己的一個家，也是她唯一留給自己的「遺物」。
曾經的蘇一沐，覺得這裡很小，
小到他無法躲藏那個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的男人所傾瀉的暴力。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這裡很大，
大到客廳、客房、主臥都顯得多餘。那些地方早已布滿了灰塵，那扇關上了的門再也不會被打開，那些人再也不會回來。
畢竟……
這個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每次回到家中都要說一聲「我回來了」
明明他們在的時候，自己從來沒有過這個習慣。
或許是因為自己其實一直在期待著一句「你回來啦？」的回應吧。
蘇一沐甩了甩腦袋，像是要甩掉那些躁亂的思緒，隨後他換上了自己的拖鞋，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後來到了廚房，開始準備起了今天的早餐。
隔水加熱的牛奶和配上蔥花香油的煎蛋，很簡單但也足夠營養，至少在他看來已經符合了母親對他「要好好長大」的標準了。
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一直聽從著母親生前的要求，不論多麼辛苦，都要好好長大，要努力的生活下去。只是偶爾真的很難受的時候也會想偷個懶……
遠在天國的母親，應該不會怪罪他偶爾點個外賣，就是有時會是在自己生日的時候。
只是後來就沒有這樣做了，
因為欸有人告訴他：
「你這樣，媽媽是會心疼的」
結束了簡單的一餐並清理好餐具和廚具，蘇一沐取出了剛買來的蘋果將它清洗好擺盤在了客廳的供台上，隨後他從柜子里取出香燭走到了貢台上的那一堆靈牌之前。
蘋果是貢品，香燭是祭禮
用來祭奠他那些已經故去了的親人
都是上好的品質，從全城最大的殯儀館買來的，大概是由於是「常客」的緣故，每一次葬禮老闆都會給到最高的優惠，以及最周到的服務，用的是最好的花圈，外加一大堆香燭，元寶，牌位的贈送
殯儀館老闆本來贈送的是另一類做工質地精良，香樟實木鎏金刻字的，這是最好也是最貴的一類靈牌。
三層的貢台前，香樟檀木的靈牌按照傳統的位置擺放著，年長者在上按照輩分依次向下。
祖父、祖母、外祖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二叔，二嬸，表舅，母親，表哥……
左邊是父系，右邊是母系
在上面依次排列著。
每到這時，就連蘇一沐自己有時候都不禁覺得
『怎麼感覺我是被坐連了九族似的？』(≖д≖﹆)
他已經經歷過很多次別離，送走了一個又一個親人，每送走一個親人，都會有一塊內心的空缺，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已經習慣或是適應了離別，這種事情應該不會有「熟能生巧」這一說法。
或許，只是有了更好的方式去寬慰自己而已。
最先離開的是外公，那個會把自己馱在脖子上的老人，家裡有一塊種滿西瓜的田地，最好的那幾個永遠是留給暑假回來的自己。
自己當時似乎也並不太懂死亡的概念，只是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然後就一個勁的嗷嗷大哭，蘇一沐還記得，那時候母親的眼睛也是紅紅的，可她還是寬慰著自己說
「外公只不過是改變了一種存在的形式而已。」
「可能是清晨的一縷陽光，也可能是拂過你耳畔的微風，於是此時此刻的夕陽，也可能是今天晚上的月亮，那遙遠的星星當中，總有一顆是他們的存在。」
「他抵達了生命的終點，擺脫了牢籠的束縛，成為了自由自在的靈魂，
因此他可能是一切美麗的事物，
他等待著你的到來卻又不希望你來的太早，他希望你過完精彩的一生，了無遺憾，欣喜若懷的再去與他相聚。」
「所以你更要好好生活，不要太過傷心，他始終陪伴著你
我不清楚外公他有什麼想對你說的話，但想必一定有著許多的叮囑與期盼，
其中毫無疑問的，一定會有一句
——『你一定要好好長大』」
「他一定希望，你能夠擁有健康快樂的人生！」
……
戴上口罩，彎腰從底下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老闆專門贈送的小盒子，拿出裡面的小刷子與專門的清潔工具，細心的清理靈位上的灰塵
數次去殯儀館的經歷，讓蘇一沐有機會向殯儀館老闆請教很多關於繁忙禮節上的問題，畢竟中國的婚喪嫁娶在古代都是大事，像神像或祖傳牌位，只能用小刷子或防塵布輕輕擦拭以去除灰塵，絕對不能用力擦洗，甚至不能浸泡在洗滌劑中。
他一直都是一個嫌麻煩的人，也一直很討厭這些繁俗禮節，但這可能也是他唯一講究的地方，雖然沒有任何人會在意，外人不會在意，「家裡也沒人」會在意，刻在牌位上的人在不在意都沒關係，在意的只有自己罷了。
而不同於這些昂貴的靈牌以及特地準備的貢品。
還有一道靈牌被擺放在客廳的另一邊的角落裡，
這個靈牌的來歷有些特殊，是熱心腸的殯儀館老闆的友情饋贈。
他依舊記得當時那熱心腸的老闆一開始好像吃東西哽住了一樣最後卻十分仗義行事的表情。
那是去接二叔骨灰的時候
老闆:「我幹了這行20幾年，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有常客。」
蘇一沐:「……」
「要不給你辦個卡？」
「別了吧，再辦卡就是給我自己用了」
「哈哈，不好意思哈，還真是冒昧了」
「等等，要不你還是幫我辦一個吧，我估摸著應該還有一個人說不定會走在我前面。」
「你家裡除了你，居然還有其他人?！」
這話是不是有點冒昧？但是蘇一沐還是耿直的回答道
「沒有啊」
「那你說的那人是？」
「我爹」
「……」
蘇一沐並沒有說太多，但老道穩練殯儀館老闆也是一個看盡了世間悲歡離合，知曉了人生苦難的人，家庭里的那點破事，不用蘇一沐再去表述太多，老闆也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於是二話沒說便掏出了自己早年行走江湖所用的壓箱底寶貝。
該怎麼形容這個靈牌呢？大抵是絲毫沒有任何做工質地可言。從外表看去，知道的是靈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砧板劈了幾下刷了層紅漆。
殯儀館老闆說材質和做工有些特殊，是早年他浪跡江湖的時候給他的那些死對頭準備的，剛好適應蘇一沐的需求。
蘇一沐聽得嘴角一抽一抽的，看著老闆那意氣風發的仗義神情，還是配合著說:
「這真的是合適的不得了!」
在一番「感謝感謝」與「客氣客氣」之間收下了這個壓箱底的寶貝。
……
回憶是短暫的，
蘇一沐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回過神來並沒有再繼續在意那塊四四方方的簡陋靈牌。
兩類靈牌被他特地分開，為的是一個死後互不打擾，來生互不相識。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擺放好了貢品，點燃了那一堆牌位前的香燭，鞠了三躬……
臨走前他又看到了那塊簡陋的靈牌，猶豫了片刻之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把香在燭火上點燃，一邊點一邊說著：「我也不知道你現在過得怎樣？是死是活。如果活著的話就活著吧，死了的話就就死了吧，早死早超生，下輩子別霍霍老媽。」
說完，他舉著香對著排位鞠了三躬，最後把香插上香爐。
做完這些，他拍了拍手，一隻手拎著書包甩到肩上便轉身出門。
「——嘭!」
屋子的大門被合上，在這晴朗的早上，空曠的房間只留下了時鐘滴滴答答的響聲在這一片寂靜中迴蕩。
……
……
……
「咔嚓！」一聲門鎖被鑰匙打開，雙肩背著書包的少年推門進來，他本來已經坐電梯下樓出了小區，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急急忙忙回來了，鞋都沒換大步走到靈牌前，拿起了那一塊簡陋靈牌前的貢品
「吧唧」一口對著那靈牌前唯一的一個蘋果的咬了一口，不緊不慢的嚼著，毫無表情仿佛例行公事一般，順手還往包里塞了幾個。
吃著手中的蘋果，確認了自己已經做了完了每天必須要做的事，便提了提書包轉身離開了。
媽媽說每天的清晨一個蘋果，可以讓你健康長命百歲。
家裡的蘋果都用完了，總不能吃自家人的貢品。而且貢品貢完就是給活著的人吃的，放在那裡不去碰它也不會少，只會放壞。
要是少了的話，
那不才嚇人嗎？
可是自己會被嚇到嗎？
應該不會吧
或者說
期待不已
「王姨，還有蘋果嗎？」說話的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有著陽光帥氣的外表，聲音同他的眼睛一樣清澈明亮。
「是小沐啊」
「算算日子就知道你該來了，今早上特地讓你趙叔去進的新貨。」
年歲不高的老闆娘指著那一簍子還沒來得及擺上攤的蘋果，眼前的男孩是店裡的常客，每三天都會進購一批蘋果，幾年來都是如此雷打不動，老闆娘對他也有了一點了解。
知道這個討人喜歡的半大男孩，名叫「蘇一沐」。
水果店的攤位前，少年認認真真地挑選著果子，試圖從一堆品質好的蘋果裡面挑選出更好的幾個，他的手指很修長，手背上的皮膚在紅彤彤的蘋果面前顯得更加白皙，他拿起一個蘋果聞了聞，鼻翼輕輕聳動，嗅著蘋果的清香。
他的鼻樑挺立，黑色的碎發下是劍眉星眸的清秀模樣，尤其是那雙眼睛，既有丹鳳的貴氣，又有桃花的惹人，或許這般形容男孩子並不合適，但他的確稱得上「漂亮」一詞。
白哲的皮膚更加襯出他那略帶粉潤的嘴唇，如果那嘴角能勾勒出笑容，你或許就能見到一整個春天。
「小沐啊，你還單身吧？」老闆娘看著蘇一沐這般模樣，思索了片刻後開口道
「啊？」蘇一沐愣了一下，拿著蘋果的手都停在了那裡，沒想明白老闆娘為何突然作此一問
「我店裡常來的還有一位姑娘，長得甚是俊俏。」
「那姑娘笑得甜甜的，和你一樣，都很好看，就像是那個那個……。」老闆娘敲著腦袋絞盡腦汁的想著形容詞，隨後突然恍然「像太陽！」
他記得那個姑娘笑得暖暖的，很溫柔陽光，就像四月的太陽一樣
「還有啊，還有……」
「身段也是極好的……」
「……再就是說話也是輕聲細語，軟軟糯糯的，正好配你這花容月貌。」老闆娘突然像是興致大發的媒人，細數著那個姑娘的優點，似乎勵志今天要做一次月老。
雖然有些尷尬，但是蘇一沐還是耐心並禮貌地聽著老闆娘說完，才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到：
「王姨，我還未成年。(•́ω•̀٥)」
蘇一沐今年高三，要到六月份才滿十八歲，也可以算是未成年。
「哎呦，你瞧我這記性，看你這大高個，還以為你不小了。」
「但是那姑娘長是真好看，好像還和你是一個小區。」老闆娘有些惋惜的說道，
蘇一沐聽到這些總覺得十分熟悉的描述，腦海里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他向老闆娘開口問道
「是不是大概一米六八的個子，總是穿一條素色的長裙？」
「是啊，你認識啊？」
「那應該是山兮姐姐了，
她是我鄰居……」
「那不是更好嗎？說明你們兩個有緣分，還正好是門當戶對！」蘇一沐話還沒說完，老闆娘就興高采烈地說道，好像下一秒能夠蹦起來一樣的，似乎要是能促成這對情侶，比她自己結婚還開心似的，雖然現在年齡還小，但是她是覺得這兩人以後八成是有戲的。
可惜蘇一沐還有後半句
「……也是我老師。」
(͡°ᴥ͡°ʋ)
「……」老闆娘的笑容瞬間凝固
可是小沐同學的輸出還沒完
「雖然我本人也不很介意老師這個身份。」
「但是我們學校抓早戀。」
「……」
「而且不巧的是……」
「她負責抓早戀？」老闆娘試探的問道。
「這倒不是。」蘇一沐搖了搖頭，然後接著說道
「就是我被抓過。」
「……」
「而且她還笑過。」
雖然那次被抓的的確確是個誤會，但是山兮姐姐笑的的確挺開心的，淚都快流下來了。按理說這事得請家長的，可是奈何蘇一沐和他的那個「早戀對象」，兩個人加起來都湊不出半個爹……
依稀記得當時另外一個脾氣很不好的老師說『喊你爸來！』
他的「早戀對象」兼同桌就戳了戳他的肩膀問
「你有爸嗎？」
「我沒有。」
「我也沒有。」
……
再三感謝了老闆娘的好意，蘇一沐帶著新買的蘋果回到了家中。
「我回來了。」他習慣性的說著這般話語，母親以前跟他講過這個道理，就像被人幫助了要說謝謝，傷到別人要說抱歉一樣。
到家了，就一定要說一聲——「我回來了」。
只是那時還太小，並不懂得其中的道理，等長大了，才漸漸明白。
可惜，這裡已經沒有人再等他回家了，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迴蕩。
屋子裡很安靜，像是幽靜的花園，這套房子或許不算很大，但已經足夠精緻了，擁有極好的採光，太陽可以照亮每一個房間，每一個清晨陽光都會透過窗台，將客廳，沙發，餐桌，課桌，電視機都沐浴在陽光之下。
三室一廳120平米，這是母親打拼了半生的心血，拼盡了全力地給自己的一個家，也是她唯一留給自己的「遺物」。
曾經的蘇一沐，覺得這裡很小，
小到他無法躲藏那個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的男人所傾瀉的暴力。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這裡很大，
大到客廳、客房、主臥都顯得多餘。那些地方早已布滿了灰塵，那扇關上了的門再也不會被打開，那些人再也不會回來。
畢竟……
這個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每次回到家中都要說一聲「我回來了」
明明他們在的時候，自己從來沒有過這個習慣。
或許是因為自己其實一直在期待著一句「你回來啦？」的回應吧。
蘇一沐甩了甩腦袋，像是要甩掉那些躁亂的思緒，隨後他換上了自己的拖鞋，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後來到了廚房，開始準備起了今天的早餐。
隔水加熱的牛奶和配上蔥花香油的煎蛋，很簡單但也足夠營養，至少在他看來已經符合了母親對他「要好好長大」的標準了。
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一直聽從著母親生前的要求，不論多麼辛苦，都要好好長大，要努力的生活下去。只是偶爾真的很難受的時候也會想偷個懶……
遠在天國的母親，應該不會怪罪他偶爾點個外賣，就是有時會是在自己生日的時候。
只是後來就沒有這樣做了，
因為欸有人告訴他：
「你這樣，媽媽是會心疼的」
結束了簡單的一餐並清理好餐具和廚具，蘇一沐取出了剛買來的蘋果將它清洗好擺盤在了客廳的供台上，隨後他從柜子里取出香燭走到了貢台上的那一堆靈牌之前。
蘋果是貢品，香燭是祭禮
用來祭奠他那些已經故去了的親人
都是上好的品質，從全城最大的殯儀館買來的，大概是由於是「常客」的緣故，每一次葬禮老闆都會給到最高的優惠，以及最周到的服務，用的是最好的花圈，外加一大堆香燭，元寶，牌位的贈送
殯儀館老闆本來贈送的是另一類做工質地精良，香樟實木鎏金刻字的，這是最好也是最貴的一類靈牌。
三層的貢台前，香樟檀木的靈牌按照傳統的位置擺放著，年長者在上按照輩分依次向下。
祖父、祖母、外祖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二叔，二嬸，表舅，母親，表哥……
左邊是父系，右邊是母系
在上面依次排列著。
每到這時，就連蘇一沐自己有時候都不禁覺得
『怎麼感覺我是被坐連了九族似的？』(≖д≖﹆)
他已經經歷過很多次別離，送走了一個又一個親人，每送走一個親人，都會有一塊內心的空缺，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已經習慣或是適應了離別，這種事情應該不會有「熟能生巧」這一說法。
或許，只是有了更好的方式去寬慰自己而已。
最先離開的是外公，那個會把自己馱在脖子上的老人，家裡有一塊種滿西瓜的田地，最好的那幾個永遠是留給暑假回來的自己。
自己當時似乎也並不太懂死亡的概念，只是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然後就一個勁的嗷嗷大哭，蘇一沐還記得，那時候母親的眼睛也是紅紅的，可她還是寬慰著自己說
「外公只不過是改變了一種存在的形式而已。」
「可能是清晨的一縷陽光，也可能是拂過你耳畔的微風，於是此時此刻的夕陽，也可能是今天晚上的月亮，那遙遠的星星當中，總有一顆是他們的存在。」
「他抵達了生命的終點，擺脫了牢籠的束縛，成為了自由自在的靈魂，
因此他可能是一切美麗的事物，
他等待著你的到來卻又不希望你來的太早，他希望你過完精彩的一生，了無遺憾，欣喜若懷的再去與他相聚。」
「所以你更要好好生活，不要太過傷心，他始終陪伴著你
我不清楚外公他有什麼想對你說的話，但想必一定有著許多的叮囑與期盼，
其中毫無疑問的，一定會有一句
——『你一定要好好長大』」
「他一定希望，你能夠擁有健康快樂的人生！」
……
戴上口罩，彎腰從底下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老闆專門贈送的小盒子，拿出裡面的小刷子與專門的清潔工具，細心的清理靈位上的灰塵
數次去殯儀館的經歷，讓蘇一沐有機會向殯儀館老闆請教很多關於繁忙禮節上的問題，畢竟中國的婚喪嫁娶在古代都是大事，像神像或祖傳牌位，只能用小刷子或防塵布輕輕擦拭以去除灰塵，絕對不能用力擦洗，甚至不能浸泡在洗滌劑中。
他一直都是一個嫌麻煩的人，也一直很討厭這些繁俗禮節，但這可能也是他唯一講究的地方，雖然沒有任何人會在意，外人不會在意，「家裡也沒人」會在意，刻在牌位上的人在不在意都沒關係，在意的只有自己罷了。
而不同於這些昂貴的靈牌以及特地準備的貢品。
還有一道靈牌被擺放在客廳的另一邊的角落裡，
這個靈牌的來歷有些特殊，是熱心腸的殯儀館老闆的友情饋贈。
他依舊記得當時那熱心腸的老闆一開始好像吃東西哽住了一樣最後卻十分仗義行事的表情。
那是去接二叔骨灰的時候
老闆:「我幹了這行20幾年，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有常客。」
蘇一沐:「……」
「要不給你辦個卡？」
「別了吧，再辦卡就是給我自己用了」
「哈哈，不好意思哈，還真是冒昧了」
「等等，要不你還是幫我辦一個吧，我估摸著應該還有一個人說不定會走在我前面。」
「你家裡除了你，居然還有其他人?！」
這話是不是有點冒昧？但是蘇一沐還是耿直的回答道
「沒有啊」
「那你說的那人是？」
「我爹」
「……」
蘇一沐並沒有說太多，但老道穩練殯儀館老闆也是一個看盡了世間悲歡離合，知曉了人生苦難的人，家庭里的那點破事，不用蘇一沐再去表述太多，老闆也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於是二話沒說便掏出了自己早年行走江湖所用的壓箱底寶貝。
該怎麼形容這個靈牌呢？大抵是絲毫沒有任何做工質地可言。從外表看去，知道的是靈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砧板劈了幾下刷了層紅漆。
殯儀館老闆說材質和做工有些特殊，是早年他浪跡江湖的時候給他的那些死對頭準備的，剛好適應蘇一沐的需求。
蘇一沐聽得嘴角一抽一抽的，看著老闆那意氣風發的仗義神情，還是配合著說:
「這真的是合適的不得了!」
在一番「感謝感謝」與「客氣客氣」之間收下了這個壓箱底的寶貝。
……
回憶是短暫的，
蘇一沐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回過神來並沒有再繼續在意那塊四四方方的簡陋靈牌。
兩類靈牌被他特地分開，為的是一個死後互不打擾，來生互不相識。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擺放好了貢品，點燃了那一堆牌位前的香燭，鞠了三躬……
臨走前他又看到了那塊簡陋的靈牌，猶豫了片刻之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把香在燭火上點燃，一邊點一邊說著：「我也不知道你現在過得怎樣？是死是活。如果活著的話就活著吧，死了的話就就死了吧，早死早超生，下輩子別霍霍老媽。」
說完，他舉著香對著排位鞠了三躬，最後把香插上香爐。
做完這些，他拍了拍手，一隻手拎著書包甩到肩上便轉身出門。
「——嘭!」
屋子的大門被合上，在這晴朗的早上，空曠的房間只留下了時鐘滴滴答答的響聲在這一片寂靜中迴蕩。
……
……
……
「咔嚓！」一聲門鎖被鑰匙打開，雙肩背著書包的少年推門進來，他本來已經坐電梯下樓出了小區，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急急忙忙回來了，鞋都沒換大步走到靈牌前，拿起了那一塊簡陋靈牌前的貢品
「吧唧」一口對著那靈牌前唯一的一個蘋果的咬了一口，不緊不慢的嚼著，毫無表情仿佛例行公事一般，順手還往包里塞了幾個。
吃著手中的蘋果，確認了自己已經做了完了每天必須要做的事，便提了提書包轉身離開了。
媽媽說每天的清晨一個蘋果，可以讓你健康長命百歲。
家裡的蘋果都用完了，總不能吃自家人的貢品。而且貢品貢完就是給活著的人吃的，放在那裡不去碰它也不會少，只會放壞。
要是少了的話，
那不才嚇人嗎？
可是自己會被嚇到嗎？
應該不會吧
或者說
期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