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臨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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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澤之國,天養城地界正值深夜,大霧四起。

  一具失去生機的殘軀被拖拽進霧氣瀰漫的沼澤內,冰冷渾濁的湖水浸透殘破錦袍,蔓延而來的詭異水草糾纏著血肉,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界掩蓋了所有曾經發生過的痕跡。

  月華如水倒映出點點黯淡的幽光,殘軀內沉淪的意識逐漸潰散重組,在某種指引下彼此匯聚交織形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存在,猶如鏡面倒轉萬物顛倒。

  白骨生肉筋絡復現,沼澤內泛起氣泡,潛藏在其中的水草精怪在無聲哀嚎。

  慘白的手破水而出抓住岸邊的樹根,渾濁的湖水盪起波瀾,陰冷的氣息刺破一層層灰霧,盤結的樹根宛如被烙鐵灼燒留下赤黑的痕跡。

  下一刻,一名面容慘白的少年從水下鑽出,殘破的錦袍勉強遮蔽上身,新生的皮膚泛著血色猶如被煮熟了一般。

  他喘息著坐倒在地,低頭望去,水面上倒映出一張陌生的面容,決然不是他的模樣。腦海中的記憶模糊不清,隱約間能夠想到某些零碎的片段,卻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境,鋼鐵水泥構建的城市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機械般的生活在一聲聲尖叫和刺耳的剎車聲中結束。

  「沒想到重型卡車真能穿越,就是過程太過突然,沒給留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

  枯黃的樹葉從枝頭飄下,落在他的肩頭,周遭始終死寂一片,這裡是一處盆地沼澤,瀰漫的山霧間隱約能夠看到一條條屹立在水面之上的長廊層次交錯。在湖沼中心區域有一行用竹木搭建而成的別苑,門廊貼著一枚枚鮮紅如血的符籙,而他所在的位置正處於湖心處一片浮出水面的淺灘,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樹紮根在此,被一條條長廊圍繞,猶如被封鎖的牢籠。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名字,羅白,卻不知是否屬於這個世界的自己。

  山林間落葉紛飛,陰風吹拂而過,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周遭傳來,死寂的山林內影影綽綽,恍惚間能夠看到數不清的虛影在窺視,似渴望似貪婪。

  渾濁的湖水順著身軀流淌在砂石地上,留下一個個潮濕的腳印,羅白單手捂著昏沉的腦袋朝不遠處的建築走去,長廊內腐爛的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發黑的縫隙內蔓延生長著厚重的青苔。

  青石板堆疊而成的台階上,一具具七零八落的屍體撲倒在地,斷刀殘劍鮮血滿地。

  長廊內有幾根斷裂的立柱,斷口處留有符籙焚燒過後的餘燼,破壞了原本渾然一體的陣法。

  羅白推開建築塵封的大門,一座倒塌的石像出現在他的面前,供奉的祭台上插著一把斷裂的魚叉,空氣中隱隱瀰漫著一股魚腥味。而在石像的巨大身軀上刻劃著名一行字跡,彰顯此地的成果,不過字體扭曲如蜈蚣,猶如小孩塗鴉一般。

  「河怪邪祟妄自稱神,占據地脈盜取離國龍氣,斬之示眾!」

  刻印內滲著淡淡的血色,眼前這尊石像仿佛曾經擁有生命,如今倒塌的殘軀則是一具屍體。

  但隨著羅白的到來,在其中蘊藏多年的血絲逐漸活躍,扭曲的字跡刻印緩緩蠕動變得愈發怪異,就像一隻只窺視外界的眼睛。

  陰冷的風不知從何處吹拂過來,帶來刺骨的寒意,沙啞怪異的聲音從石像內部響起,分不清男女就像數個聲音重疊在一起。似乎在哀嚎又似乎在歇斯底里的狂笑,在耳邊嗡嗡作響衍生出一股發自心底的不適,對尋常生靈來說是難以言喻的惡意。

  羅白忽然意識到什麼,抬頭望去,原本倒塌的石像不知何時站立在祭台之上,長著怪狀鱗片的頭顱微微低垂,一雙灰白的石眼死死盯著他。

  耳邊傳來長刀出鞘的聲響,隨即森然的氣息席捲這方天地,一名身披重甲威勢無雙的神將屹立在身後漠然揮刀砍來,灰白的石像寸寸崩裂。重疊的悽厲聲響起,似有數以千計的人同聲同泣,其內滲透的血絲失去了大半活力變得死氣沉沉。

  羅白從恍惚間清醒,剛剛發生的事情似乎只是一場錯覺,石像依舊倒塌在地,祭台上那柄斷裂的魚叉變得黯淡無光,像是耗盡了所有蘊藏的力量。

  而在祭台前方,一個不起眼的老人默默靜坐在蘆葦編織的蒲團上,在他身上能夠明顯看到歲月留下的痕跡。

  「這世間精怪依託天地頑疾而生,形如妖魔,竊取世間香火便會化作不生不死的邪祟,凡俗信眾愚昧無知尊之為神,除之不盡如附骨之疽,哪怕斬殺千百萬次依然能夠憑藉一絲香火重現於世。」

  低沉溫和的聲音響起,老者起身回首,面容枯瘦膚色卻有著異常的紅潤。

  在羅白繼承的記憶中,眼前的老人正是陳家的老祖,曾經是離國的將領,威望過人。


  「過往的離國在仙宗扶助下建立,於妖魔肆虐的亂世開拓一方淨土,斬妖魔除邪祟庇護麾下百姓,讓他們不至於淪為妖魔的口糧。不知有多少人前赴後繼,參軍或加入鎮魔司,刀口舔血朝不保夕卻依舊無怨無悔,可到頭來依舊無法改變離國覆滅的結局。」

  「雖然能對抗妖魔邪祟,卻無法對抗人心,死亡是這世間最大的恐懼,哪怕有一絲擺脫的希望都會引得無數人為之瘋狂,不生不死化作妖魔在很多人眼裡也是一種永生。於是世人出現墮落的趨勢,數之不盡的邪祟吞噬了人心,哪怕是我也曾為之徘徊,然而我的大半生都在與之對抗,怎能再最後關頭沉淪,變成我最為痛恨的妖魔...」

  老人自嘲笑道,看著羅白的目光顯得格外的深邃,整個陳家在他的默許下與外道九窟合作準備好了一切,卻在今夜最後關頭反悔。

  羅白感覺自己的喉嚨乾澀沙啞,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感覺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昏沉的腦海逐漸清晰,這也代表他在融入這個世界,霧氣瀰漫的湖沼在他的感知中仿佛觸手可及,盪起波瀾的水面下遊動著魚群,蔓延生長的水草,埋沉多年的骸骨。

  他在某個瞬間覺得自己無比龐大,卻在下一刻感受到自己的虛弱與渺小,意識與肉體交匯卻帶來截然不同的感官。

  湖沼外的幽密山林內,他感受到了一道陌生的惡念,對於他的存在表示抗拒與敵意,還有濃濃的怨毒。

  陳家老祖嘆了口氣,目光中似乎蘊含著歉意與一絲羨慕,作為反悔的代價羅白被動淪為非人的異類,從此往後不生不死,不增不減。

  「相比死亡,更令我為之畏懼的...是腐朽,陳家繼承了離國些許遺澤才發展到今日,我又怎能貪圖這卑劣的永生,苟且偷生本就難以面對黃泉下的袍澤。當年最終一戰陰差陽錯下未能與他們攜手進退,猶猶豫豫彷徨無措下逃亡到這偏僻地界。我終究是老了,想要保全的家族被外道蠱惑淪為走狗,如今趁我還能夠留有一絲清明,唯有就此離開這個世界是最好的選擇,免得淪為他人傀儡。」

  「而你,因為我的過錯變成如今這副樣子,卻也算改變了自身慘死的結局,但這一切的代價還需你自己來承受。你與其他人不同,毫無修為卻能夠在獻祭儀式中活下來,那些外道勢力定會來尋找你,所謂的永生對你來說將成為永恆的折磨,這就是成為異類卻未曾擁有力量的後果。」

  「離開吧,離開這個即將沉淪的地界,永遠不要回來。」

  蒼老的手掌輕撫羅白的頭頂,耳邊那若有若無的呢喃被隔絕在外,失控的感知逐漸縮小,在這一刻他重歸凡人,而不是一個新生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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