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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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洋故作驚訝:「噢?說說看,如何以家國為懷?」

  「昔日漢朝初創,冒頓單于控弦三十萬,數苦北邊。漢高帝患之,建信侯婁敬知匈奴人貪漢重幣,於是獻策和親,漢朝得以休養生息恢復國力,婁敬也因此被漢高帝賜劉姓。」

  「及至魏末,蠕蠕主郁久閭阿那瑰亦送女於晉陽,神武帝納之,自此蠕蠕邊塞無事,至於武定末,使貢相尋。」

  「兒孫不才,願效仿先賢,以此身奉獻於國,向突厥遣使迎娶可汗之女,令兩國結好,共伐關西!」

  高殷聲音不大,內容卻擲地有聲,每一句都狠狠砸在在座三人的心裡。

  尤其是婁昭君,聽見高殷的話,心中既是大怒,又是恐懼至極。

  蠕蠕就是柔然,當初柔然強盛,宇文泰想要與之聯合,高歡為了阻止這件事,主動派遣杜弼出使柔然,向柔然可汗郁久閭阿那瑰提出和親的要求,想讓他把女兒蠕蠕公主嫁給自己的世子高澄為妻。

  但當時高澄還未掌權,阿那瑰表示除非高歡自己娶,他才同意。高歡猶豫不決,是他的妻子婁昭君、長子高澄、姐夫尉景一家齊上陣,勸他以國家利益為先,高歡才勉強同意為國做鴨,以五十歲的芳齡迎娶十五歲的柔然公主。

  在送走女兒之前,阿那瑰還特意叮囑陪女兒入魏的親弟弟,說看到女兒生下和高歡的外孫後才可以回柔然。

  高歡也異常重視和柔然的姻親關係,公主入魏受到超高規格的禮待,有妃子和她爭寵,高歡直接建了一所寺廟把人關過去做尼姑,就連婁昭君這個正兒八經的丞相夫人都失去了高歡的主要使用權,必須把自己的正房騰出來讓給公主。

  高歡本人也未能倖免,他就算生病也不能拒絕蠕蠕公主的連結邀請,拖著病體去交公糧。

  之後高歡病逝,世子高澄又根據柔然習俗繼承了公主,還和她生了一個女兒。

  柔然公主之事是婁昭君難堪的過去,這個女人玩了她的丈夫又睡了她的長子,自己還不得不避讓,所以高殷字字句句都狠狠扎在婁昭君的心上,就連前面給劉邦獻策的建信侯婁敬,都像是在暗諷婁家慣會和親,甚至婁敬還是舊齊國人。

  因此婁昭君勃然大怒!

  「汝乃漢儒小兒,必不是出自本心,誰人教汝說這些話?當殺!」

  高殷這時卻沒有以前怯懦的表現,面對祖母的叱責,不但沒有瑟瑟發抖,反而坦然自若:「無人教孫,是孫自己想明白的,我大齊的心頭之患就是那群西國逆賊,若不早將他們消滅,僵持下來,憑空生出許多變數,或追漢末三國、五胡二趙之事。」

  「若能聯合突厥、克滅西國,則北境一統、恢復舊魏大業,屆時揮師南下、混一戎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我高氏能成就偉業,又何必斤斤計較?」

  婁昭君氣得微微發抖,還好穿著樸素、身上戴的配飾不多,否則光是晃蕩的聲音就顯出她雜亂的心緒。

  倒是李祖娥那兒發出不小的聲響,她掩嘴輕笑,既是嘲笑婁太后,又像是在為皇兒助威。

  婁昭君定了定神,整理思緒,繼續說:「我大齊乃關東盛國,承襲先魏正統,怎麼可以和北狄為伍?」

  說著,婁昭君不自覺地感到尷尬,自己的黑歷史可剛剛被高殷點破,連忙補上:「昔日姻親蠕蠕,實是為國謀劃,現在國勢穩固,老身已垂,小輩何必再屈伸下結?況突厥者,蓋匈奴之別種,為蠕蠕之鍛奴,其族賤老貴壯,寡廉恥,無禮義,後又叛主自立,攻伐蠕蠕,逼殺舊主,此等虎狼之人,豈是你所能控制的!」

  她很努力地想用聲音蓋過高殷,但說話的內容卻不能讓人信服。

  說到叛主,宇文泰和高歡,當初這批從六鎮出來的全都是反抗北魏的逆賊,這之後進入東西二魏高層不姓元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僭臣,北齊的國勢也不算穩固,否則高洋也不用南征北討。

  婁昭君只能上升到突厥的民族成分,然而大魏這個拓跋鮮卑氏的出身真的是大哥莫笑二哥,種族歧視就更好笑了,說得好像鮮卑人很尊老愛幼很有道德感一樣。

  她唯一能說到些許點子上的,就是最後那句控制虎狼,然而這個辯詞過於薄弱,被高殷輕巧戳破:

  「孩兒非一人,上有大齊天子,下有億兆臣民,突厥入寇有長城,長城之後有鐵槊。而且虎狼可怕就不駕馭了嗎?恰恰是要駕馭住這群虎狼,才顯出我齊國威武。」

  「汝不懼突厥噬汝乎!」

  婁昭君氣得抬起拐杖,指向高殷,大聲喝罵。


  高殷等她罵完,行了一禮,繼續侃道:「正是因為擔憂,才要想方設法拉攏。突厥滅茹茹之後,盡有塞表之地,控弦數十萬,志陵中夏。

  西國勢弱,不能與我齊爭衡,必定極力結交突厥以為援助。當初木扞可汗就想把女兒嫁給宇文黑獺,只是宇文黑獺死而未能娶成,就在我們說話的此刻,也許西賊新的使者,已到了木扞眼前!

  孫兒請問皇祖母,若西賊與突厥聯協來攻,我國當如何防禦?!」

  這屬於專業的軍事問題,婁昭君不懂回答,當然無言以對。

  高殷趁熱打鐵,轉向對話父皇高洋:「漢高帝七年,韓王信叛漢,勾結匈奴進攻漢朝,漢高被困白登,七日後方得解,才採納婁敬建議。

  此時是漢廷求匈奴和親,以漢宗室女奉獻匈奴單于,高惠文景四代漢帝皆是如此,方有漢武時期的強盛,三次大敗匈奴,以至漠南無王庭。

  到了元帝時期,北匈奴已滅,南匈奴首領呼韓邪單于自請為婿,元帝以王嬙入匈和番,呼韓邪拜其為寧胡閼氏,又上書元帝,願為漢廷守邊,故漢邊域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無干戈之役。」

  王嬙就是王昭君,歷代都呼為昭君出塞,但偏巧齊國太后就叫婁昭君,與王嬙字相同,因此高殷不能直呼昭君二字,這是對太后的不敬。

  不過此時的高殷,已經有些不尊重了:「敢問我齊疆土,可比前漢?漢代尚需如此,我齊難道就已無外患,可安枕無憂乎?」

  大殿中無人回應,激烈的言語繞樑迴響,盪發出某種力量。

  婁昭君心裡極不服氣,呼吸劇烈地起伏,高洋示意宮人上前照顧。

  在宮人的拍撫下,她才緩緩回過氣來,眼神已然變得怨毒,很快又轉過頭去,不想讓人看見。

  她心中生出許多後悔,早知道會是這樣,她就該同意李祖娥的想法,讓高殷娶那個李難勝。

  天可憐見!若是高殷真的和突厥公主聯起姻來,就等於在北方有了一個國主岳丈,日後要動高殷,都要考慮突厥人的想法。

  連帶著晉陽的勛貴們,地位也會隨之下降,更會有人見勢不妙,投靠高殷……

  好!好算計!

  好在此時除了跪侍的宮人,在場也就只有祖孫四人,剛剛婁昭君被高殷點破過往黑歷史,又一一反駁的樣子,沒有被其他人看見。

  這倒不是高洋想給婁昭君留面子,而是高殷的身份畢竟是孫子,他要表現出孝道,長輩再不對,也不能直接懟,而是委婉的勸諫,像剛剛那樣的說辭給其他臣子看見了,即便是最支持太子的臣子,心裡也會覺得太子強勢且性情冷漠,居然對太后如此說話。

  不過高洋聽得很爽。

  「呔!你這痴兒,怎麼和太后說話的?還不快道歉?!」

  高洋起身,拍了高殷兩巴掌,力道簡直就像是給他的鼓勵。

  高殷順坡下驢,連聲稱罪,說自己只是為國家考慮,都是愚見,希望太后能夠指點。

  李祖娥沒再說什麼,她和高洋是多年的夫妻,從高洋給殷兒遞話,讓殷兒發揮開始,她就知道不要干涉。

  此時更是不需要多說什麼,雖然她不懂突厥之事,但她至少能看懂兩點,一是高洋認為殷兒說的很對,二是太后很生氣,這就夠了,尤其是第二點,讓李祖娥頗為欣慰。

  這老寡婦也有今日,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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